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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犯与遣屯
移民屯田初期,甘肃民众不愿迁往新疆,清政府的内地移民政策落实不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做出内地戴罪犯人流放到新疆屯田种地的决定,广东地、广东庄子、湖南村、山东地这些地方,是为刑满释放人员设立的屯垦点,叫“遣屯”,也叫“犯屯”。
《清高宗实录》1758年(乾隆二十三年)二月己巳条,记录了军机处关于流放犯人到新疆的谕令,“军机大臣等议奏,御史刘宗魏奏请,嗣后盗贼、抢夺、挖坟应拟军流人犯,不分有无妻室,概发巴里坤,于新辟夷疆并安西回目札萨克公额敏和卓部落迁空沙地等处,指一屯垦地亩,另名圈卡,令其耕种”。
发遣令下达后,全国各地积极执行,山东省把当年判决人犯的一半发配到巴里坤。遣犯是低成本劳动力,新疆的反应更为积极,在托克逊、喀喇沙尔(焉耆)设立两个屯垦点,当年收容内地遣犯500人,跟随绿营军一起屯垦。
那一年,平定大小和卓叛乱的战争还在进行中,陕甘总督黄廷桂上疏,请求放缓人犯发配速度。清朝的重兵集结在南疆,后方兵力空虚,遣犯们也是不稳定因素,万一他们再闹事怎么办?黄廷桂建议,遣屯设立先从巴里坤、哈密开始,一步一步往乌鲁木齐、南北疆地区发展,要保证每个地方都有绿营驻军,保持足够的弹压能力。
1761年(乾隆二十三年),清朝收复新疆两年以后,社会面日益稳定,新疆敞开大门,大规模接受内地遣犯。
发遣令规定,全国各地发配到新疆的遣犯,没有成婚的犯人单身入疆,已经结婚成家的犯人,必须携带妻子儿女共同进疆。遣犯到达屯垦点后,由绿营屯垦兵监管,跟随绿营屯垦兵一起耕作,一部分人被派往山区开采煤矿和铁矿石。清政府规定,发配到新疆的遣犯,年龄不得超过60岁。罪行严重、必须严厉惩戒的罪犯,年龄适当放宽,但不得超过60岁。
1761年(乾隆二十六年),巴里坤收容遣犯480余名,哈密收容遣犯130名。
1766年(乾隆三十一年),乌鲁木齐从事农业屯垦的遣犯共1219名。年末,根据刑部奏报,从甘肃押送到乌鲁木齐的犯人及家眷再增加1600余人。
1783年(乾隆四十八年),伊犁统计上报,收容遣犯“积有三千数百余名”。
为鼓励遣犯刑满释放后留在新疆定居,陕甘总督杨应琚于1766年(乾隆三十一年)出台管理规则,凡携带家眷到新疆的犯人,“视其原犯情罪轻重,将原拟死罪者作五年军流罪,轻者作为三年,年满无犯者,陆续编入民册”。也就是说,死刑犯到新疆只关押劳改五年,无期徒刑到新疆只关押劳改三年。如果遣犯在劳改期间无新的犯罪记录,释放后全部编入当地户籍,清朝历史上把这一规定称为“遣犯为民”。
遣犯只要入籍为民,便不再有戴罪身份,按照移民政策分配土地,种地纳粮,成为户屯人口的一部分,称为“遣户”。乌鲁木齐遣户每人给地30亩,伊犁遣户每人给地12亩,从认领土地的第二年开始征收公粮。乌鲁木齐是北疆中部遣户安置最多的地区,所以才有“广东地、广东户、湖南村,山东地”这些地名。
乾隆中后期,清政府担心发配到新疆的遣犯太多,容易发生群体性恶性事件,对新疆遣犯制度做出调整,“将易于约束六条仍发新疆,其余积匪猾贼等项惧发内地”。从此以后,轻刑犯仍然发配到新疆从事屯垦,重刑犯不再往新疆流放,遣犯在新疆的劳动待遇也有所提高。
1778年(乾隆四十三年),乌鲁木齐共有遣犯1243户,分布在昌吉、头屯、芦草沟等地屯垦。纪晓岚在《乌鲁木齐杂诗》中写道,“鳞鳞小屋似蜂衙,都是新屯遣户家。斜照衔山门早掩,晚风时袅一枝花”。这首诗写的是乌鲁木齐遣户村落,从“鳞鳞小屋似蜂衙”可以看出,政府对遣户们的安置还是有区别的,提供给他们的住房应该都很小。
13、林则徐与南疆屯垦
相比于北疆地区轰轰烈烈的移民屯垦运动,南疆移民屯田起步最晚。一方面,和清政府重北轻南的新疆治理政策有关;另一方面,和乌什暴乱有关。
乾隆皇帝在审核《乌什善后章程》时,承认乌什暴乱是官逼民反,朱批要求“整饬吏治,清除积弊”。但乾隆皇帝又走到另外一个极端,他认为驻地官兵与维吾尔人杂居,也是导致乌什暴乱的原因之一,要求“民回之居处宜别”,对满人汉人和维吾尔人实行隔离,分开居住。“若听其随意栖止,与回人相杂,不免易滋事端,请交该大臣等彻底清查,俱令赴驻兵处所贸易,若仍与回人相处,即行治罪”。
乾隆不但禁止当地驻军、当地商民与维吾尔人往来相处,而且禁止内地商民进入南疆,所有未经政府审批,私自进入喀喇沙尔(焉耆)以南地区的内地商民,一经抓获,一律治罪。
这就是长期受人诟病的南疆民族隔离政策,出发点本来是好的,尊重当地民族习俗,避免因为语言、风俗不同而产生矛盾,避免因为买卖不公和当地人发生冲突,避免外来人口购买和侵占维吾尔人田产。这个制度后来出现各种曲解,历史解读普遍认为,清政府防止汉、维等被统治民族联合起来,反抗清朝政府。
这是知识分子们的恶意揣测,他们从来不检讨主体民族曾经犯过的错误。同治以前,东疆地区大量少数民族田产被内地商民低价购买,虽然属于自愿买卖,但一部分人挥霍完售卖所得后无地可种,陷入极度贫困。一直到民国初年,杨增新还在日记中怒骂,“西出阳关无好人”。杨增新说,有些人在自己家门口活不下去,两头空空,肩膀上扛个头,来到新疆。挣上一点小钱,便反客为主,欺负本地人。这种情况到现在仍然存在。
民族隔离制度给南疆地区造成的负面影响不容置疑,教训惨痛,后果严重。长期的民族隔离,不但没有消弭问题和矛盾,反而加重了民族隔阂,当地人只知道他们头顶上有伯克老爷,不知道伯克老爷的头顶上还有皇帝和国家,他们对清朝既不了解,也没有好感。民族隔离严重阻碍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交流和血缘融合,使当地人长期缺乏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认同。限制内地商民到南疆地区从事商贸经营,人为地破坏了南疆与内地的经济交流,使当地生活必需品长期缺乏,客观上阻碍了南疆地区的经济发展。
一直到嘉庆年间,清朝对南疆地区民族隔离政策才有所放松,不再对进入南疆的内地商民治罪处理,但要求商民单身前往南疆,不得携带家眷,“如无原籍、年貌、执业之印票,及人票不符,即行递解回籍”。也就是说,内地人到南疆,必须携带户籍证明和营业执照,如果人证不符,解押、遣送回原籍
平定张格尔叛乱后,清政府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御史钱吉仪上疏道光皇帝,建议在南疆地区开垦屯田,“此次南路办理善后,非增驻兵丁不足以壮军威,而官兵既多,难尽取给于回部,自应仿照北路,开设屯田”。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武隆阿进一步提出,全面解除民族隔离政策,取消内地商民不得携带家眷进入南疆的禁令,“仿照伊犁、乌鲁木齐,移眷驻防。招内地民人垦种,商民携眷前来亦听其便,其中倘有认垦开荒者,并准拨给地亩,试种纳粮”。
1831年(道光十一年),道光皇帝发布上谕,“将西四城可种之闲地,招民开垦,有愿携眷者听之。其回子地亩,亦不禁其租给民人耕种”。道光皇帝这份谕旨,不但解除了执行七十多年的南疆民族隔离政策,而且准许维吾尔人把土地租赁给外来人口耕种,这在新疆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根据伊犁将军长龄上报的南疆屯垦方案,道光皇帝于1832年2月23日下达谕旨,给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壁昌,“现据长龄等查,喀什噶尔驻扎大营之处所田地名喀拉赫依。计延袤二百顷有奇。现今已招之五百余人,分认种耕。将来逃散回户归来,即以现存叛产照数拨给。嗣后再有承种民人,于大河拐一带附近荒地酌量分拨。叶尔羌境内毛拉巴什、塞克三一带荒地,俟巴尔楚克接连树窝子等处筑堡设汛后,广为招徕。其修渠引水、牛具籽种、按则征收各事宜,须试种一年,由壁昌详议章程”。
张格尔叛乱后,徕宁城被毁,清朝在克孜勒河南岸兴建“恢武城”,根据“喀什噶尔驻扎大营之处所田地名”以及其他史料中“新城附近”两个线索判断,喀拉赫依应该是今天疏勒县境内的草湖镇,兵团四十一团驻地。“巴尔楚克连树窝子等处”,是今天的兵团四十九团。毛拉巴什在今天麦盖提境内的兵团四十六团,赛克三在今天的巴楚县城周边地区,大河拐垦区最终没有建成。
1832年(道光十二年)4月,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壁昌、绿营副将唐奉,率领绿营军官兵一千人,抵达巴尔楚克驻扎,“纠工筑城,开渠引水,招民种地”。当地维吾尔人纷纷报名,认领土地,“认垦之民,源源踵止”。清政府的南疆屯垦政策与北疆地区一致,耕畜、农具等生产资料,由政府借贷,分三年还清。
1834年(道光十四年),南疆三垦区开发建设初见成效,喀什方面上报,请求降低粮租,开征公粮。“请自十四年起, 纳粮升科。若仿照北路招民开垦成案办理,每亩粮额输纳八升,科则稍重,未免无所区别,非所以广招徕而示体恤。所有该处屯田应升科则,著照所请,按每亩征收小麦三升,俾屯民易于输将,倍加踊跃”。上疏中说,北疆垦区每亩地征收粮租八升,这个标准对南疆屯民太高了,建议国家对少数民族给予体恤,每亩地征收三升粮租。道光皇帝批复照准。
按照古代粮食计量,一石十斗,一斗十升。一石粮食四百斤,折算下来,每升四斤。南疆垦区每亩地征收小麦三升,十二斤,换算成今天的计量单位,每亩地征收粮租六公斤。
关于南疆屯垦区的粮租征收标准,以及执行情况,林则徐在南疆考察的路途日记中,有过记录。1845年4月19日,林则徐在《乙巳日记》里记录了巴尔楚克垦区的所见所闻,“所垦之地,十余年来已成着二万四千余亩。所招眷户,闻已二百有零。每户种地百亩,每亩纳粮三升,设一粮员收之”。
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清政府决定扩大南疆农垦屯田规模,命哈密办事大臣达洪阿前往南疆考察,制订具体方案。达洪阿在吐鲁番生病,不能赴命,请求换人。军机处要求乌鲁木齐都统布彦泰再派人选,被流放在伊犁的林则徐终于迎来了他生命中的第二春,经布彦泰推荐,林则徐以“戴罪之臣”身份接替阿洪达,与喀喇沙尔办事大臣全庆一起,前往南疆,考察农业生产和水利建设。
林则徐从伊犁出发,经乌鲁木齐,从吐鲁番南下,与喀喇沙尔办事大臣全庆会合,共赴南疆。全庆在阿克苏生病折返,所以,林则徐是中国近代史上到达新疆地方最多的第一人,这个结论无须考证,没有悬念。林则徐的南疆之行,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历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他从一个又一个无人区走出来,到维吾尔人村庄借宿、攀谈,再进入大漠和深山,走遍了南疆的沟沟坎坎。
林则徐在阿克苏沙井子台站的日记中写道,“军台两间,驻一外委及兵数名,其屋不堪下榻,因在此吃粥,复行至达旦”。台站的房屋不能住人,只在这里吃了一碗米粥,继续走路,到第二天天明。在前往和田的路上,林则徐一行从木吉台站出发,晚上抵达阿哈雅尔腰台。日记中说,“台屋湫隘不可住,小坐吃粥,复行”。台站的房屋被洪水冲塌了,不能入住,吃了一点小米粥,继续往前走。沿途经过沙窝和陡坡斜沟,到达披雅尔满军台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一昼夜行二百二十里”。
林则徐南行的向导、翻译和车夫,都是维吾尔人,一路上投宿的地方多数在维吾尔村庄。林则徐在日记中,对维吾尔人充满感激之情。
在布古尔台(今轮台县),“行洼泽中,尽是泥淖。回众(维吾尔群众)争以草土填路。沿途每一二里,即有洼处,上下坡陀,冲泥涉水,不可胜计。幸处处皆有回人撒草,轮尚不陷,如是者三十里”。林则徐说,经过轮台县的时候,一路上都是积水洼地,当地的维吾尔群众争先用草土为他们填草铺路,帮助他们走过了坑坑洼洼的三十里路。
经过阿克苏瑚玛喇克河(今温宿县境内库玛拉河)的时候,“深处几欲没马,回众各乘马数十匹,于河水浅处,两旁排列,殆恐车陷入水,可备拯溺也”。这是一个感人的情景,水深浪急,几十名维吾尔人骑马站在浅滩上,随时准备下河救援。
在库车,林则徐借宿在托克苏托玛庄(今新和县新和镇托克苏社区)。在阿克苏,林则徐借宿在玉子满庄(今阿瓦提县塔木托格拉克镇)。在叶尔羌,林则徐借宿在克罗巴特庄(今莎车县古勒巴格镇)。
林则徐南疆之行,深度接触维吾尔底层民众,对维吾尔人贫困状况痛心疾首。在写给道光皇帝的奏折中,林则徐对南疆人民的生活疾苦秉笔直言,“臣与全庆奉命周历各城,查勘地亩,复经布彦泰随时函嘱密查各处回情,臣与全庆有所见闻,即俱不敢缄默。查南路八城回子生计多属艰难,沿途未见炊烟,仅以冷饼两三枚便度一日。遇有桑椹瓜果成熟,即取以充饥。其衣服褴褛者多,无论寒暑,率皆赤足奔走。访闻此等穷回,尚被该管伯克追比应差各项普尔钱文”。林则徐说,布彦泰随时发来密函,叮嘱我们如实了解南疆各地维吾尔人的生活现状,我和全庆对了解到的情况,必须要说真话。南疆八城的维吾尔人生活普遍都很困难,一路上很少看见村庄里有人生火做饭,很多人每天只能吃两三个馕(冷饼)勉强过活。到桑椹和瓜果成熟的季节,老百姓都以瓜果充饥。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当地百姓都光着脚出门。维吾尔人已经穷苦到这种程度了,地方伯克们还在用各种办法搜刮他们的钱财(普尔钱)。
林则徐认为,南疆维吾尔官员(伯克)向百姓敲诈勒索、横征暴敛,是造成维吾尔人民极度贫困的主要原因,左宗棠后来写给朝廷的《遵旨统筹全局折》中也在强调这个原因。林则徐请求,朝廷向维吾尔民众公开宣传国家的赋税制度,对南疆各地的伯克们严加约束,禁止他们用各种名目盘剥勒索南疆百姓。根据林则徐建言,理藩院在《回疆则例》中增补了“禁止大小衙门及阿奇木伯克籍端苛敛”的条款。
1845年5月29日,林则徐从英吉沙出发,前往喀什。在一个叫葫芦克(今疏勒县艾尔木东乡索克鲁克村)的地方,听到这里发生的一起命案,“此庄回户百余家,汉民在此开铺面者约二十余家,皆放债与回子,其息甚重,每七日八栅(巴扎)一次,不还本钱则加其息。此次回子滋事,杀死汉民十九人,即因重利盘剥,致被仇害。今此处业已平静,而被杀者仅剩空屋矣。沿途枭示贼回首级,累累在望”。汉族商人在这里给维吾尔人放高利贷,利息很重。当地每七天开一次巴扎(集市),如果到每个巴扎日还不了钱,再加一次利息。维吾尔人不堪忍受高利贷盘剥,杀害了十九个汉民。现在这个事已经平静了,杀人犯被处死以后,人头还悬挂在那里,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这件事对林则徐触动很深,他认识到,贫穷是造成社会动乱的主要根源。林则徐不顾自己的戴罪之身,在写给道光皇帝的奏折中呼吁,“但当别其为良为匪,不必歧以为汉为回”。国家对人对事的判断,应该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而不看他是汉人还是维吾尔人。林则徐说,过去限制内地商民进入南疆的做法不可取;现在,因为频繁发生动乱,对维吾尔人百般猜忌,无视他们生产和耕种的需要,也不可取。林则徐建议,“因地制宜,毫无成见,惟应给回户者,仍不能强招民人”。要充分考虑南疆地区实际情况,放下偏见,只要维吾尔人耕种的土地,就不能从内地招募移民前来屯垦。
在后来的南疆屯垦土地分配方案中,清政府根据林则徐意见,将库车、乌什、阿克苏、和田共四个地区的垦区规划土地,全部分配给当地维吾尔人;喀什和叶尔羌两个地区的屯垦规划土地,由维吾尔人、汉民共同分配,以叶尔羌河为界,河东地区由当地汉民认领耕种,河西地区由当地维吾尔人认领耕种,从内地前往南疆屯垦的移民在巴尔楚克安置;喀喇沙尔(焉耆)的屯垦规划土地,全部招募内地人口前来耕种,招募对象以汉回(今天的回族)为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历史不断强调林则徐对新疆水利建设做出的贡献,林则徐对南疆屯垦事业做出的重大贡献反而被淡化。在林则徐、布彦泰、全庆等人的推动下,清朝在南疆地区新开辟了托依伯尔底阿哈吐拉(库车)、达瓦克阿提巴什(和田)、和尔罕(莎车)、朗哈里克(阿克苏)、骆驼巴什(乌什)、巴依托海(喀什河东)、阿奇克雅黑(喀什河西)、环城(焉耆)、北山根(库尔勒)共九个屯垦区,南疆地区重新掀起全面屯垦的热潮,为新疆农垦史留下了波澜壮阔的多彩篇章。
南疆屯垦事业在清朝道光年间大放异彩,有林则徐的苦劳,也有布彦泰、全庆的功劳。全庆和林则徐结伴走到阿克苏,一路上同吃同住,深切感受到林则徐忧国忧民的情怀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被林则徐的人格魅力感染,两人从此结下深厚友谊。林则徐以流犯身份考察南疆,没有向朝廷呈报奏折的权力,林则徐前期写给道光皇帝的奏折,全部以布彦泰、全庆二人的名字呈报。道光皇帝对这两个人极为赞赏,颁旨嘉奖,布彦泰和全庆不愿意冒领功劳,联名上奏,说明情况。道光皇帝深受感动,不但免去林则徐的戴罪身份,而且授予林则徐专折奏事权,从此以后,林则徐呈奏的南疆考察报告才有了自己的署名。
全庆,叶赫那拉氏,满清贵族出身,兵部尚书那清安的儿子。全庆离开新疆以后官做得很大,子承父业接任兵部尚书,又更上一层楼,擢升到翰林院掌院学士、总管内务府大臣。同治元年,受柏葰科场舞弊案牵连,被连贬四级。光绪登基后再度被重用,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太保衔,这是清朝很难达到的仕途高位。
吐鲁番坎儿井起源于中亚,“坎儿”是波斯语Karez的谐音,意思是地下水道。1845年(道光二十五年)1月19日,林则徐南下途中经过吐鲁番,在根忒克台(今小草湖附近)往东20里,第一次看见坎儿井。他在《日记》中写道,“二十里许,见沿途多土坑,询其名,曰卡井,能引水横流者,由南而北,渐引渐高,水从土中穿穴而行,诚不可思议之事。此处田土膏腴,岁产木棉无算,皆卡井水利为之也”。
上世纪八十年代,吐鲁番旅游升温,为提高坎儿井的知名度,有人编出一段林则徐与坎儿井的故事,说,林则徐在吐鲁番,带领维吾尔人挖掘了一条坎儿井,这个地方被称为“林公井”。假话越说越离谱,后来有人干脆说,林则徐在吐鲁番发明了坎儿井引水技术。
林则徐在进出疆路上,经过吐鲁番一共三次,他是吐鲁番的过路人,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带领当地人民挖掘坎儿井,更没有发明坎儿井的可能性。
满清贵族多数都不是吃干饭的,在吐鲁番农业灌溉历史上,全庆反而做出过实实在在的贡献。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喀喇沙尔办事大臣全庆积极响应清政府南疆屯垦号召,上疏请求,开垦喀喇沙尔环城、库尔勒北山根两处荒地,计划垦田一万亩,并汇报了详细的水利建设配套计划,“库尔勒应于此大渠南岸接开中渠,引入新垦之地,分开支渠二。其北山根展宽开都河龙口,别开大渠,与旧渠并行,再分支渠四”。
喀喇沙尔在今天的焉耆县,是托克逊和吐鲁番的上游水源区。全庆对吐鲁番地区的农业和水利资源了然于心,他另奏一折,提出在吐鲁番兴修水利、开垦屯田的计划,“伊拉里克在吐鲁番托克逊军台西,地平土润,土人谓之‘板土戈壁’。其西为‘沙石戈壁’,有大小阿拉浑两水,汇为一河。此次引水自西而东,凿成大渠,复多开支渠以资灌溉。伊拉里克西南沿山为蒙古出入之路,垦地在满卡南附近,东西两面,以‘人寿年丰’四字分号,各设正副户长一,乡约四,择诚实农民充之,承领耕种。又因为吐鲁番为南北枢纽,应安置内地民户,户领地五十亩,农田以水利为首务。此次开渠,自龙口至黑山头,地势高低,碎石夹沙,渠身易淤,酌定经久修治章程”。伊拉里克在今天托克逊县伊拉湖镇,全庆所说的河,又称伊拉里克河。
全庆提出的两项建议,全部获得道光皇帝批准。伊拉里克河引水工程到达吐鲁番南部区域后,灌入坎儿井,一直径流到今天鄯善县西南部的迪坎镇。伊拉里克河引水工程,使吐鲁番地区在后面一百年里,新增农业种植面积六十余万亩,对吐鲁番农业生产做了巨大贡献。
从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南疆屯垦开始,到道光末年,库车新增农田18万亩,吐鲁番、叶尔羌、喀喇沙尔新增农田在11万到15万亩之间,喀什噶尔、乌什、阿克苏、和田新增农田10万亩左右。
林则徐流放新疆的路上,在河南认识了浙江嘉善人金清安。金清安没有参加过科举,只有一个监生身份,林则徐向吏部的旧同僚推荐金清安,称他“有异才”。在林则徐举荐下,金清安终于入仕,获任泰州府同知。太平天国时期,金清安在曾国藩帐下担任幕僚,官最大的时候,做到了湖北按察使。
金清安对林则徐举荐之恩心存感激,在他著写的《续碑传集》第二十四卷《林文忠公传》中,不吝溢美之词,对林则徐在新疆的功绩极尽夸大,大力颂扬。金安清评价林则徐的南疆之行,“浚水源,辟沟渠,教民耕作”,“大漠广野,悉成沃衍,烟户相望,耕作皆满,为百余年入版图未有之盛”。
林则徐以流犯身份到南疆,考察时间只有半年,除了沿路访谈,了解社会现状,其余行程一直都在路上,不可能带领民众建设水利工程,更不可能手把手教农民怎么种地。金清安一辈子没到过新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林则徐本人,他的著作很明显有个人偏向,不切合实际。但金清安的《林文忠公传》是林则徐逝世后出现的第一部个人传记,后来的历史著作不做鉴别,反复引用,林则徐在新疆的故事逐渐被神化,发明坎儿井,手把手教农民种地,成为汉族知识分子们争先传播的虚构历史。但是,南疆屯垦从林则徐以后达到“百余年入版图未有之盛”,也是无可争议的客观事实。
林则徐被召回北京,再次获任云贵总督,和全庆的极力举荐有直接关系。全庆在写给道光皇帝的奏折中,对林则徐的评价和赞誉很高,只要涉及南疆屯垦事务,必定要说到林则徐怎么看、林则徐做了哪些工作。全庆比林则徐小十六岁,林则徐对全庆却心存知遇之恩,在应召返回北京的路上,林则徐没有经过喀喇沙尔,行走到辟展(今鄯善县),写了《柬全小汀》诗一首,寄给全庆:“蓬山俦侣赋西征,累月边庭并辔行。荒碛长驱回鹘马,惊沙乱扑曼胡缨。但期绣陇成千顷,敢惮锋车历八城。丈室维摩虽示疾,御风仍喜往来轻”。全庆字小汀,“累月边庭并辔行”指两个人结伴同行的那段日子。历经苦难多卑微,林则徐在这首诗里,多少有一点感激拍马的意思。
14、百年屯垦
新疆同治暴乱后,两任甘肃新疆巡抚刘锦棠、魏光焘同共拟定《新疆屯垦章程》,经光绪皇帝批准,颁布施行,鼓励内地民众前往新疆从事农业生产,不设地区限制。
章程规定,“不论父子同行、兄弟同居,或雇伙结伴,均以两人为一户,每户给地60亩;官借籽种粮3石,制办农具银、建房银,耕牛两头合银24两,每户月给盐菜银一两八钱,口粮面90斤;成本银初年还半,次年全还,额粮自第三年起征半,次年全征;设屯长、屯正,委员请领成本,督察农工”。
这时候,新疆回归祖国已经一百三十多年,全国各地不再把新疆视为异域他乡,在经历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捻乱、中法战争、西北回乱后,各省乡民“挟眷承垦,络绎相属”,纷纷报名前往新疆。
本次移民前往新疆的屯垦人员,最远来自湖北、山东,既有汉族,也有回族,多数安置在北疆地区。其中,阜康县汉族农户“十八行省皆有,而北五省人为较多”,回民“自陇右、西宁、狄河迁徙而来者盖十之七八”。绥来县(玛纳斯)在同治暴乱中人口损失严重,尤其回民,被清军清算,剩余人口全部迁往肃州,“民多系兵燹后重新聚集,关内迁居者有之,关外各处迁居者亦有之”。伊犁在同治暴乱时期,满汉人口被屠戮一空。沙俄撤出伊犁时,往哈萨克境内强制移民约十四万人,到清朝收复伊犁时,整个伊犁河谷仅存人口约十二三万,新迁入的农业人口来自全国各地,“系承平后由关内各处陆续迁入本境落业”。
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哈密星星峡哨卡呈报,“近年因关内粮贵,从甘肃领票到新疆的回民每月或三四百人或一二百人不等,不绝于途”。另有奏报称,大批难民从山东、直隶远徙新疆,“几于盈千累万”,从山东、河北等地每年迁徙到新疆的人口成千上万。
全国各地移民进入新疆,使新疆的农业生产迅速恢复,新疆的人口数量逐渐回升。根据1887年(光绪十年)的新疆人口调查,镇迪道、阿克苏道、喀什噶尔道共有人口266959户,1238583口。在不包括伊犁将军统辖的伊犁、塔城情况下,新疆人口总数为123.8万多人。到光绪末年,新疆全境人口已经增长到40余万户、200万余人,为新疆全面发展奠定了基础。
乾隆皇帝是清朝在新疆实民充边、开垦屯田的第一决策人。1772年(乾隆三十七年),陕甘总督文绶奏报新疆农业大丰收,乌鲁木齐、哈密等地的种田大户请求捐粮,换取监生资格。乾隆闻讯后欣喜不已,写下《新疆屯田诗以志事》一首:“汉代嘉充国,屯田充便始;尔时实边防,多有戒心矣。今日亦屯田,事乃异乎彼;西域平定后,疆辟二万里。地即无争战,土复甚丰美;雪山引沟渠,水旱均足恃。督臣欲招垦,条奏其事体;甘肃地即瘠,新疆利堪指。去歉就乐土,可广兴耕耔。因忆定伊犁,树碑言大旨。初谓计未得,何期忽有此。额手谢天恩,帲幪锡厚敕。庶几免指摘,讵敢称欣喜。”
乾隆说,新疆的屯垦戍边从汉朝就已经开始了,那时候他们下不了决心啊。我们现在屯垦戍边,干的是同一样事情,但新疆收回来了,开辟疆域二万多里,这个地方以后不会再有战乱了。新疆山河壮美,土地丰饶,我多次督促大臣们招揽移民到新疆屯垦,事无巨细都要了解和安排。甘肃土地瘠,新疆土地肥沃,农业生产可以互补。我们当年从准噶尔人手上收回伊犁,才会有今天这些成绩。感谢天恩啊,赐给了我们这样丰厚的土地,我也经常在反省,不敢有一点点的欣喜。
明明很高兴,却说自己不敢高兴。口水诗背后,是血与火的军事斗争,是文化意义上的民族融合,是国家层面上的千秋大业。乾隆不敢高兴,我们可以高兴,我从内地来,我是新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