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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静静地听着,心似有所动。孔子继续说:“先生责孔丘为昏君出谋划策,岂不 知丘之策旨在劝君为民,若君皆能克己复礼,则天下归仁矣!仁离着我们很远吗?不远, 我想得到仁,仁就在眼前。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兵刃可以得天下而 不可以治天下,治天下者,仁德也!”
子路目中的凶光消失了,失神地望着远方,他像似在思索……
“当啷”一声,子路手中的剑掉到了地上。
四周一片沉寂,孔子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子路呆呆地望着漆黑的远方。孔子的话在他眼前展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自己光知 道长剑可以斩恶人,但天下恶人这样多,一柄长剑能斩得完吗?多年来诸侯征战,天下 纷争,肥了官吏,苦了黎民。仲尼以仁德治天下,以礼义化苍生,使人人向善弃恶,救 民于水火之中……
想到此,子路跪倒在地说:“请孔夫子重责由陵暴之罪。”
孔子急忙上前扶起子路说:“先生言重了,你我同有为民之心,可谓志同而道合也。 快快请起!”
子路站起身来,低垂着头说:“在夫子德风之下,由真羞愧得无地自容!”
孔子笑着称赞道:“真乃豪爽之士!”
众弟子也急忙上前说长道短,大家的热情反而使子路很不好意思,他一一向众弟子 拱手谢罪:“惭愧!惭愧!……”
曾皙半开玩笑地说:“仲由兄,你的剑法可真是上乘,来日一定向你请教!”
子路挥着扇子般的大手憨厚地笑着说:“哪里,哪里,仲由乃一介武夫,总想以手 中长剑斩尽天下不平,今日想来,大错而特错!夫子以德服人,以礼服天下,才是正路。 由愿拜夫子门下为徒!”他说着单膝跪倒,双手合抱,拜在孔子面前。
子路的举动使孔子一时难以作答。虽然降服了这位武夫斗士,但要他作为孔门一员, 恐难对路数。若他一时性起,难免动手动脚……拒绝他吗?看样子他倒是一片真诚,自 己不是宣布“有教无类”,“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吗?连这样一个被德风降 服的武士都无信心改造,还谈得上什么改造社会和人类呢?待我经过一番考验,再收下 他不迟。想到这里,孔子严肃地说:“子路先生,既不嫌孔丘谫陋,自甘屈辱,那就一 同回府,待安顿下来,再委贽行礼,收你为弟子。”
“怎么,现在还不行吗?”子路不解地问。
曾皙忙说:“夫子这就是答应你了,不过入门还得有一定的礼仪规程。”
子路这才起身。众弟子拉着他高兴地说:“以后我们就可以常在一起了。”
翌日,子路早早起身,梳洗修饰起来。多少年来,他被称为“卞之野人”,过着野 人般的生活,以山林为家,以野物为食。为了奉养八十岁老母,他常常到百里之外去背 米,自己则常年以藜藿野菜为食。现在,他看到身穿的野猪皮,不再觉得是雄武伟岸的 标志,反感到是那样龉龊和讨厌。一夜之间,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手提那件野猪 皮衣服,把它甩到户外,然后来到街肆之上,狠了狠心,用自己的全部积蓄,买了一件 丝织提花新衣。这在当时是极其昂贵的服装,只有少数贵族才穿得起。他穿上新衣,美 滋滋地转了几圈,然后去见孔子。
围绕着是否收子路入门墙,孔子师生展开了一场争议。多数人认为应该收,因为夫 子的教育方针是“有教无类”。少数认为不能收,因为子路太野,收进来会惹是生非, 败坏门风,成为害群之马。最后孔子一锤定音:收下这个野小子。根据自然是“性相近 也,习相远也。”孔子说,一位高明的染织师,不仅能将白练染成彩练。而且能将彩练, 再染成某一种所需要的颜色。染有某种恶习的人,同样可以通过教育革新自我,改造成 君子,培养成圣人。大家正议论,见子路身着盛装华服,光彩照人地走了进来。同学们 围上前去,惊奇地欣赏着。
“咳,真美,子路一夜之间变成贵人了!”
“这锦衣华服,再配上个窈窕淑女,就更带劲了!”
子路美得迈起方步在室内转了三圈。曾皙凑到他耳边摹仿着少女的姿态,捏着啜子 唱起了《诗·缁衣》:
缁衣之宜兮,(你的黑衣真合体啊,)
敝予又改为兮。(破了我再给你做新的啊。)
适子之馆兮,(我要到你馆舍去啊,)
授子之粲兮。(去把新衣送给你啊。)
这一下逗得众人轰堂大笑,满屋子热闹得像开了锅。
“嗯,嗯!”孔子故意干咳了两声,喧闹渐渐平息。孔子严肃地坐在那里,一言不 发,弟子们这才感到刚才闹得有些过分,急忙回到夫子身旁,各就各位。子路不知夫子 为何不快,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
室内一阵沉默。片刻,孔子才缓缓说道:“仲由啊,长江之水出自高山,发源的地 方,水浅得连酒杯也漂浮不起;而到了中下游则浩浩荡荡,不乘大船就难以渡过;这正 是众多的川河聚集到一起的缘故。你这样华装盛服,谁还再敢接近你,帮助你呢?”经 孔子一说,子路急忙回屋加了一套缝掖之衣,这是当时极普通的服装。
待子路坐定,孔子沉吟道:“仲由入我孔门为徒,其志可嘉,除需委贽行礼之外, 另有一则,不知肯依否?”
“唯夫子之命是依!”子路斩钉截铁地回答。
“百日之内,不准习演礼、乐、御、书、数五艺,必须日日苦习射艺。”
“这……”子路莫名其妙,“日日习射?夫子,不瞒您说,弟子早有了百发百中之 绝技……”
不等子路说完,孔子把脸一沉说:“我让你练的不是绝技,而是德行!”
“什么,射箭练德行?”子路惊疑地张大了嘴巴。
“如若不肯屈尊,那就请便吧。”说着孔子向内室走去。
众人忙向子路递眼色,子路这才勉强说道:“弟子遵命就是。”
孔子微微一笑,转过身来,亲切地拍着子路的肩头说:“不要勉强,何时感到委屈, 便来辞行。”说着亲自拿起矢箙及弓箭递给了子路。
子路抬起头来,诚恳地问孔子:“夫子如何让我练德行呢?”
孔子并不正面回答子路的问话,微笑着说:“直练至那几分小小箭的(古时的即目 标,现代人称为靶。古时的靶为弓箭的握处)在你目中其近在鼻,其大如日,方可停止。”
“好,让弟子试试看……”
“不是试试,而是必须照办不误!”
“弟子斗胆动问,此为孔门常科,还是专为由而设呢?”
“是我苦思冥想,专为你而设。自明日始,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得懈怠!” 孔子说完,不再理会子路,转身对众弟子说:“你们也要加倍努力,不得松懈。除我集 中讲授的课程外,还要抓紧演习我为你们个别开设的艺科。”
“是!”众弟子齐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