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家定鼎百年，关外先有噶尔丹之乱，圣祖视中外如一，劳师克平于昭莫多。既而准噶尔逐渐强横，鱼肉回疆，幽羁波罗尼都霍集占于伊犁，携属万户往耕，供其菽粟，复苛征牲畜、子女玉帛，刮地无遗，而眷属十口一甲，设温把什约之，旬征一帛。回众内迫苦虐，外遭步鲁特安集延浩罕频入劫掠，而准噶尔又远莫能顾，几不聊生。天夺其魄，讷睦尔萨纳来归，白其状。高宗如天之仁，大兴士马，擒达瓦齐，定伊犁。释波罗尼都霍集占，遣官护归，出之囹圄，安之衽席，薄议包茅，准列附庸。乃不思报德，戕我天使，丧心背理，莫此为甚。于是移师申讨，再定回疆，南北两路，悉归版图。逆裔萨木萨克，幸逃显戮，魂游外夷，生子张格尔。我列圣网开三面，置而不问，未加追捕，一直而再直；张格尔以背叛余息，不思感悔，盖祖之愆，及身又叛，一屈而再屈。
高宗庙谟宏远，以北路拓土开疆，不能不驻兵镇守，而南路当大军进讨，回众尚知顺逆，倒戈内向，因人开疆，仿前代都护例，量为变通，遣兵戍守，抚字七十余年，居安于室，行安于路，国恩家庆，享其乐土。乃张逆入卡，一揭竿而悉众附从。致陷四城，伤残军民，又直在朝廷，而屈在回众也。天地气化，经营万类。刀兵凶劫也，结证人心之善恶耳。恶者遭劫而凶，善者因劫而吉。凶加叛逆，身首异处，吉荫将士，成功受赏。小劫如疗疥癣，大劫如医腹心。二人同功，后起者胜。扬威将军积功积劳，当代无出其右，无后起者明矣。杨制军、武中丞皆久经战阵，参赞左右各将领悉干城后继，而士卒中亦多方面大耳，功名正未有艾。且军中尊卑有节，长幼有序，席不重裀，卧不支榻，衣不锦绣，食不加馔，爱才不循资格，纳言不择尊卑，令肃法严，除逆抚顺，节次武功文献可征，不嗜杀人，油然太祖、太宗身经百战开国之遗风，礼也。凡我将领，皆受圣恩，帅德辅翼其间，调和上下，言如琴瑟和人心，行同金石励人志。行阵和睦，翕如五音贯珠，优劣得所，纯于清浊相济，乐也。是谓礼至无争，乐至无怨。此次万里远征，大军深入，凡我将士，如同舟泛海，脱有不虞，一溺而无有不溺者。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智无愚，生死关系，不患其不众志成城，谓之知己，不其然乎。回势虽众，被胁不少，性复怯懦，首鼠两端，一挫其锋，势成瓦解，谓之知彼，信不诬也。不更闻克敌之道，忠恕而已矣。中以宅心，中以推心，如我之心，如人之心，故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知生死之义，试看幼稚、少壮、衰老各数人死，那能无疾而终，与其百病百磨，不如一刀一枪。要图成功，不在疆场，而在平素。独行独坐，最易安肆，诚能闲不首坐，步不履坦，留以让人，一让而无所不让，天必成之。众悦。
办流贼，非所论于雕剿也。贼皆化内黔黎，左道煽惑，慑之以劫数，诱之以小利，愚夫愚妇，从而附之。往往致乱之由，始酿于抚字失宜，继激于查缉株连。谚云：宁作太平犬，不作离乱人。片椽寸缕，人知爱惜，非至于生不如死，岂忍舍身家而蹈锋镝？变衅既成，初起犹恋家室，严究衅端，抚绥良善；罗致渠魁，剪其所恃；坚壁清野，以杜裹掠；收勇拔降，以散羽党。措置周详，不难扑灭。一至流窜，贼谓久反不离山，爰整其旅，追截抄顾，团练寨堡，运贮粮糈，委贤员绅士，董率办理，果能立功，秉公奖拔，自著成效。夫流贼，本吾民也；战流贼之地，本吾地也。犹吾民，则兵之心未易一也；犹吾地，则兵之勇未足恃也。心未易一，可乘在机。勇未足恃，能忍者胜。至用兵机，宜先锋哨探，须令有胆略之将士率之，迎机战守，迟速缓急，帅勿牵制。哨探之后，继以奋勇马队，再继以奋勇步队，又继以大马队，大步队，接以军帐队，另置步卒一队督后，备贼抄截。贼如夺据城池寨堡，或结寨险峻，围而攻之，则兵分见单，终至突围窜逸，非上策也。莫妙于极力蹑追，贼到兵到，不待修筑完固，一力攻夺。然贼之所长于兵者，无辎重累，行较速也；随地裹胁，众易集也；忍于残杀，阵易整也；别无生路，心易一也，兵惟 命打仗，一死路耳。以短击长，不在力而在智。日逐兵行，哨探须周，朝行距贼半程，追之宜速，贼行半程，兵行一程，乘其无备，或可袭之。如贼先知结队相待，我劳彼逸，每多挫折。日中距贼半程，行之宜缓，薄暮立营，夜半发兵，黎明击之。贼如已知兵追，须抄道旁击其腹，使其首尾失措。如迎头遇贼，设伏待之诱之，战无不克。《战策》曰：“穷寇勿追。”剿办流贼，转宜极力穷追，无使滋蔓。至弭变之法，正本清源，大法则小廉，讼理则政简，潜移默化，自安生业，此贤司牧事，非师武臣之所与知也。
雕剿用治化内群夷。大禹征苗，益佐之；汉征五溪，伏波宿将也，皆陷于地势，为其阻抑。群夷所处，峻岭深壑，自安本业，一旦变生，非抚字失宜，即构怨致衅，犹之气阻奇经，则血凝通体，八脉失调，气通血行，则脉调而疾瘳矣，不宜大张挞伐，劳师糜帑。练数千精壮，责之循良文武，扼驻切近城池，无虞糈供，抚其善良，剪其梗顽，亟肆以罢之，多方以误之，既病而后以大师继之，勿为群议阻成算，不责期限以奏功。
内地用兵，如疗脏腑；外夷用兵，如疗毒疡。治内病，须攻补适宜；靖内乱，须剿抚兼施。攻未尽，则多伤于补；剿不力，则多误于抚。外病生于气血凝滞，边衅生于恩信未孚。解毒兼顾元气，御侮不罢民力。内以剿寓抚，外以守为攻。
策励将士，主帅之权宜也。天之生材不一，才者，可使不可任；德者，可任不可使。才德兼备，上于智者也，天不多生。其次，使贪，使诈，使怒，使酒，使勇，使气，使愚，其法不一，不外义利之分。义之所在，所以策上智也；利之使趋，所以励中人也。中人才具有定，器量亦有定。虚其量，而使之自期得力；溢其量，则饱而扬矣。若上智，天岂多生哉！经略额公，深得策励之法者。
中外版图，山在西，海在东，江淮河汉，无水不流东。水通气通，气通教化行。河源出星宿海，在昆冈之南，即叶尔羌南面之玉山也。自星宿海发源入中国，由西宁、皋兰、中卫、宁夏，绕贺兰山之东出河套，流山陕，绕太行之西、终南之东，经潼关汾洛，泾渭诸水附之，转豫东南入海，明黄河也。另有暗黄河，古人皆未及察。惟圣祖仁皇帝，考河有两源，其一，一出葱岭，一出于阗。于阗即玉山迤北和阗河、叶尔羌河、英吉沙尔河、喀什噶尔河是也。至于乌什河喀喇沙尔河，即葱岭迤南之水，诸水汇于诺布讷尔海，即蒲昌海，伏而东流，越贺兰山，北出河套与明黄河会。是以出嘉峪关，南北两路经行之各处，戈壁或数十里，或数百里，一片沙碛，寸草不生，人行滩上，水流沙下，古谓流沙，或本于此。由喀什噶尔出卡，西行外夷千里，阿赖山即玉山，迤 而西之，分枝山岭，六月积雪高万丈，远观山半一片雪窖，无飞禽走兽。道光七年丁亥夏，曾统步卒三千，铁骑二千，为缉张逆，结营山麓，仰登数十里，各夷群起，围攻营垒，大战五昼夜，悉击败之，全师而还。山麓迤西之水，西流喀尔提锦达尔瓦斯，归西海游牧之布鲁特，属浩罕山麓；迤东之水，东流喀什噶尔，归蒲昌海游牧之布鲁特，属中国。余故曰：水通气通，气通教化行，更有验于六朝立国建业，受南面诸水朝拱，而日南国万里来服，迤北维扬，咫尺之地，行得行失，水不归也。帝都北京在艮方。艮生万物，在天箕尾分野，箕之力在两臂。苍龙之尾，其力亦在两臂。都城立右臂，明陵立左臂。都城正南，正对安徽霍山，以分野考之，俨如文笔正朝午门，左有泰山，右有恒山，列为旗鼓。右有浑河横流而东，绕为玉带；左有潮河，逆流而西，旋为包罗；再远小而滹沱河、漳河，大而黄河、襄江、荆江、洞庭湖、长江，层层横绕而东。两粤岭外诸水，亦横绕香山，统归于海。海之东南有台湾，正东有高丽，为之范围，共逼海水，气映天津、山海关，朝拱帝都，万国来朝，盖有由来。台湾列在版图，高丽世世附庸，一定之理。然仅化行中国，无关外夷，而外夷诸水，悉由北口以外归海。有长白山发祥祖陵，总中外而收束之。太祖、太宗未入关，而天下人心早已景从，又中外臣服之由来也。己丑春，上命卜万年吉地，曾奏对及之。尧都平阳，今之山西也。西阻大河，横亘而南，北带汾水，逆流而西，霍绛扼其东，天地之府库也。是时也，洪水横流，泛滥于东南，舟车不通，荒而未服。谋之庙堂，欲图展土开疆，择任才能，惟鲧为最，截枝就干，堵而逼流，民得移高就卑，耕植膏腴，乐土悉归版图，鲧之功伟矣。然天地五行三百六十度，戊己一百一十度，脾也；壬癸六十三度，肠胃也。良医治肿胀，导之使消。鲧以铢土拦度水，犹之用蓍术疗肿胀，其不阻闭也几希。禹有鉴于覆辙，反堵而疏。夫为防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水势就下，随地导流，至于海口，如尾闾之泄，变防为疏，大消小固，畅所欲行，千古治水之良医也。
清彻者，深于道义；幽沉者，溺于贪私。寡言笑而和蔼者昌，矜才辩而狂大者乱，德不足而聪敏者凶，才不足而气胜者悖，理不明者多疑，义不足者多迂。鲜仁者巧，少智者劳，自信者愎，自是者骄，自任者乖，皆鉴于古而验于今者。
罢玩，仁厚之流弊也；严急，操切之流弊也。德不足，固非成才之福；才不足，亦非成德之器。以理应事，如国手对弈，所胜者在无闲着耳。急非所急，缓非所缓，则失于先后矣。《语》曰：“急事当缓，缓事当急。”八字真言，谨守勿失。
否而抑，泰而扬，常情也；如其情，常人也；逆其情，不为人所料，非常人也。
奔兢必不能行于贤者之门，自陷溺于不贤矣。行于不贤者之门，同媒蘖于不贤矣。然亦有媒蘖而成者，不知胥成于天，非人力也。抑有恃贤取嫌非贤也，不贤者嫌之，贤者亦不免不嫌之也。
小人之伎俩，在投人所好。一有偏好，则乘间袭入，受病无形，去偏好，所以克己，外邪无从浸淫矣。
邪祟伎俩，投其好恶而已。见而不见，闻而不闻，非光明博大，宏毅渊深，不能方寸有定，所谓静以制动也。
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圣人虑之最深，近在左右，又复寄为耳目，亲之信之，日与小人习，欲为君子，不可得也。君子言直貌疏，小人言甘貌佞，勿喜甘而恶直，勿近佞而远疏。以言考行，积行验心，圣如帝尧，试舜而后用之，不遽信于四岳之举，况吾人之于左右乎！与小人而谋君子，其不至君子之日远者，几希。
杨九畹曰：左右近习，非必欲害君子，其见识局量使然。亲信小人，亦缘己之见识局量，与小人相近耳。亲君子，近正人，自然见识日高，局量日大，小人之言，格不相入矣。
居家勿信妇言，处世勿信流言。疑人于前，安知不改过于后；信人于现在，安知不改节于将来。以言取人者妄，以貌取人者盲。于伦常观其性，于取舍观其心，于七情观其量，于事功观其才德，于精神观其善恶，于动静观其终始。纯而不杂，圣贤也；略小务大，英雄也。任人以德，使人以才，义以使贤，利以使愚，心有规矩，世无遗材，穷则用量其身，达则用量天下。
杨九畹曰：观人之法宜方，用人之道宜圆。观人方则无误用，用人圆则无弃人。以天地为规矩，以心为运用，而天下各就其范围矣。
无益无损，无损无益。有益有损，有损有益。饮食所以养身，身转伤于饮食；声色货利所以悦人，人转戕于声色货利。惟能损之又损，始能益所当益。当益而益，未若无益而益之为愈也。益者祸之胎，损者福之基。
天地，道有变迁；人事，理有离合。风云雷雨，偶隔于中，吉凶悔吝，或阻于势。天地之气无常隔，人事之情无常阻。因于气，顺于情，至中之道也。
非经大逆，那得大顺，大顺防大逆。略逢小顺，或至小逆，小逆寓至顺。盈虚消长，天地无作为，顺其气而已。人情苦自抗抑，何陷溺其心哉！
易明羑里之中，道立陈蔡之后，书显秦火之余，□□□后大顺。道在万世，而犹千锤百炼。人生一世，又当何如？切磋琢磨，视质底何如耳。
圣贤立言，垂教后世，无法不备，惟处横逆，虽圣贤亦窘于无法。无法之法，惟有置之度外，不惟不憎，转觉可悯，见如不见，闻如不闻而已矣。处生死患难，亦复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