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闻|遛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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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丽宏

去田野里捡漏儿,在我的老家,叫“遛”。

秋收之后,从翻过的土里遛红薯、遛花生;在刨倒的玉米秸子上,踩过来踩过去遛玉米;到山坡上,遛栗子、遛核桃、遛酸枣……

语闻|遛秋

南飞的雁阵一闪影,满野庄稼、满树果子,都车载肩挑收回了村。似乎一眨眼,视野里便场光地净,一派天高地远的寥落。地里没了庄稼,村庄凸露出来;树上没了果子,山坡轻飘起来。

但是,再好的庄稼把式,再好的眼神儿,收秋时也会有所遗漏,谁长着火眼金睛呢?就是火眼金睛,也有分神的时候。再说呢,人家收秋,还要专门留一个两个的给地、给树、给鸟、给捡漏儿的人。这是一种分享,有那么一点仁厚的味道。

于是,秋后的田野里,常常游走着三五一伙儿捡秋漏儿的女人孩子。我也是这队伍中的一个。人虽小,眼疾手快,爬山上树,猴子似的伶俐。

挎个柳篮,拿根竹竿,喔,这行头,是要上山遛果子哩;如果是一柄扒锄或四齿,你猜对了,是下田遛庄稼什儿哩。

玉米,是早熟作物,收得早。我们一看到齐刷刷被刨倒的玉米秸,就涌过去,在玉米秸的腰部来来回回踩,满心期望脚下那硬硬的一硌。大田里没有石头,硌脚的,便是玉米棒子无疑啦。只要用心,便有收获!就在自己刚踩过的地方,忽然传来伙伴惊喜的叫声;扭头一看,人家正剥着一个大玉米棒;而就在别人踏过的一垄里,自己探到了半埋在土里的一棒。这可真是诡秘,“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捡漏儿,总不会让人太失望。

遛花生,用的是一种四个齿儿的小挠子,铁制的,形似“M”这个字母。握起它,我想起语文老师讲的鼻音,于是触景生情发一个低沉的后鼻音。一挠接一挠地刨,连刨二三十下,却不见花生的影儿,就愤愤然来一个巨响的前鼻音,吓旁人一跳。

假如是在一场雨后,就好得多。藏在土里的花生,被淋出来,白白地闪着亮。不到半天,便能捡一篮子底儿。遛回的花生,真如珍宝,别说糟蹋,就是吃,还有点舍不得。

下田捡漏,多要低头俯视;上山遛果子,则是俯仰生姿了。

语闻|遛秋

遗漏在树尖上的核桃栗子,需要仰察细寻。树上层叠的叶子,深不见底,又米粥一样稠,几乎要拉着丝淌下。偶有一个遗落的果,被这又稠又深的绿,托着,翘摇在枝头。

那几个栗蓬或核桃,委实不值几个钱,却是希望,是目标;纵是如此微薄的收获,不努力向上,也够不到。搂着树身,两脚一缠一缠,爬上树,慢慢靠近树梢,人和枝都颤颤悠悠,小心地抓紧踩实。果子被竹竿打落,啪啪啪,真是喜庆之音。

下树来,扒开草丛,拨开叶子,一处一处寻,只要你细心,犄角旮旯里,突然就蹦出一个滚圆的大栗子来,滚出一个愣青的核桃来,皮上还附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哩。那一刻,心底生出的欢喜,像手里的果子一样真实而生动。

捡漏儿,收获总是很微薄,但有一次,臭歪大娘,竟然歪打正着,找到一个仓鼠洞,挖出了整整一篮子饱满的栗子,可把我们眼气坏了。

但那只是十万分之一的例外,捡漏,凭的是执着,运气靠不住的。也许,捡漏儿的感觉,就像香港漫画家欧阳应霁说的半饱状态,“半饱是一种完美的缺陷,一半的希望,再加上一半的耐心,才是一整片蓝天。”

在这种一半希望一半耐心的完美缺陷里;我们俯俯仰仰,寻寻觅觅,打捞一份小小的惊喜。

那时,秋风凉凉吹,阳光细细撵,在田野澄澈的阳光里,走来走去;在树下斑驳的阴凉里,来回逡巡。衣袖被风鼓荡,清风透体,心中抻着一根弦儿,渴望遇到意外的惊喜。捡秋漏儿,真是挺美挺美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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