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月四日凌晨,三毛清醒而又绝望地蹬掉脚下的支撑,用一条尼龙丝袜在医院的卫生间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远在西北的王洛宾听到这个消息后悲痛不已,整日借酒消愁,但就算肝肠寸断,也无法再见到那个被他埋在心底的爱人。
王洛宾一生搜集、整理、创作歌曲千余首,出版歌曲集六册,是深受人民喜爱的“西北民歌之父”,但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他是三毛第二位爱人,也是生前最后一位爱人。
王洛宾
在三毛很小的时候,民族音乐家王洛宾的《达坂城的姑娘》、《在那遥远的地方》等作品就已经广为传唱,其中《在那遥远的地方》是她的最爱。
年少时受过欺凌的她非常向往歌曲中描述的自由自在的“流浪”生活,因此十分敬仰这位军中骄子、西部歌王。
三毛一生三次来到大陆,其中两次都与这位王洛宾有关。
1989年,三毛的好朋友作家夏婕来到新疆访问王洛宾后,发表了文章《王洛宾老人的故事》。
三毛认真阅读了文章后,当即哭红了眼,久久不能自拔,年少时的偶像在他心中的形象丰满了起来,她不自觉地为王洛宾跌宕起伏的人生所感叹,为他的坚毅与深情所折服。
她放下文章后心跳如雷,有一团火似乎在她的胸腔燃烧了起来,让她悸动难安。
三毛是个行动派,马上向好友要了王洛宾的地址,打算亲自去拜访这位传奇的老人。
三毛
为了不显唐突,她千辛万苦找了个内地西北旅行团,借着旅游顺便送稿费的由头去拜访王洛宾。
1990年4月中旬的一天,七十七岁的王洛宾如往常一样在窗前安静地进行创作,却被一串轻巧灵动的敲门声打断。
王洛宾平日里虽平易近人,但创作时非常严肃,不喜人打扰。
正当他推开门要发火时,他看到了一位眼含笑意中年女子,她穿着大方格的长裙,点缀着镶金边的腰带,只露出灵动的双眼。
这是三毛与王洛宾的初见。
三毛与王洛宾
三毛见王洛宾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邀请他进去,便主动开口道:“请问是洛宾先生吗?”
王洛宾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有一丝窘迫,连忙答道:“是,请进!”
他还未来得及问清来人用意,便直接请了进来,把客人安顿在客厅之后,自己赶忙去给她倒水,以解风尘。
就在王洛宾端着茶水返回客厅之时,三毛正“摘下礼帽,打开花巾,对着钢琴上的镜子一甩头,把弯蜷的长发披满了肩头,简直是神话中的仙女动作。”
只惊鸿一瞥,王洛宾就灵感大发,当即为《掀起你的盖头来》编了一段歌词,后来这段歌词还得到了三毛的夸奖。
王洛宾收回痴迷的目光,突然想起自己竟忘记询问客人姓名与来意,还是客人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流浪诗人三毛
“我是三毛,受台湾明道文艺编辑部的委托,顺便为你带来稿费。”
眼前的女子落落大方,言谈举止十分得体。
慢慢熟悉后,两位才子聊得非常投机,对“寂寞”一词的理解与看法不谋而同。
三毛环视一下,发现整个房间装修简洁古朴,按理说,王洛宾这样一位功成名就的大音乐家是不缺钱财的,但王洛宾的生活却不像她想象里的那样富丽堂皇。
三毛
“一个人住在这么空荡的房间里,不觉得寂寞吗?”直爽的三毛随即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王洛宾笑着未作声,只是用手轻指了指一旁的钢琴。
三毛立即明白,他朝夕与自己热爱的事业相伴,怎会寂寞。
“那你到处流浪,寂寞吗?”王洛宾也反问。
三毛笑了,“流浪本身就是为了排解寂寞。”
自从荷西意外死亡后,三毛的心常常像浸在冰水里,寒冷、疼痛、窒息。
从那以后,她笔下的文字也变得冰冷黑暗。
她常常梦到荷西,甚至想追随他而去,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
正是靠着“流浪”,三毛才得以从悲伤的回忆中把自己解救出来。
三毛与王洛宾
三毛对王洛宾的反应十分满意,提着裙边左右摇摆了两下又转了个圈,像一个热恋中的女生一样等待他的赞美。
她一生追求爱,渴望再次被爱。
三毛觉得两人十分有缘,兴头上便给王洛宾展示了自己作词的作品《橄榄树》。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三毛十分投入,将自己的情感全部抒发于这一首歌曲中。
旋律婉转悠扬、歌词哀戚忧伤,王洛宾马上陶醉于三毛动人的歌声中。
一曲罢了,他大为震撼,便礼尚往来,也为三毛唱了一首自己作词作曲的《高高的白杨》。
这首歌是王洛宾在狱中创作的,他耐心为三毛讲解歌曲的故事背景。
1960年,王洛宾以反革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20年。
那时的王洛宾才47岁,正值盛年,却已是第二次入狱。
一生坎坷,饱经沧桑,高高白杨,泪目衷肠。
“孤坟上铺满丁香,我的胡须铺满胸膛;美丽浮云高高白杨,我将永远抱紧枯萎丁香;抱紧枯萎丁香走向远方,沿着高高的白杨。”
三毛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亡妻遗像,听到这处,她再也掩不住悲伤,泪水沿着脸颊滴落。
王洛宾
懂你的人,无需多言。
王洛宾看着眼前默默流泪的女子,内心酸涩不已。
相差三十岁的两人,仿佛知己一般心灵相通。
一个痛失爱妻,一个痛失爱夫。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心境。
翌日,礼尚往来,王洛宾指导三毛要离开,便来到她所在的酒店为其送行。忘记了房间号的王洛宾在服务台查问时不小心透露出了陈平即是三毛,这时,他才知道三毛原来这么出名。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王洛宾敲开了三毛的房门。
开门的女子一头乌黑的秀发,身着长裙,在房间灯光的映衬下窈窕迷人。
三毛对王洛宾的反应十分满意,提着裙边左右摇摆了两下又转了个圈,像一个热恋中的女生一样等待他的赞美。
王洛宾不似三毛般热情直接,赞美的话咽在肚子里,言不由衷地道了句:“亲爱的作家,晚上好。”
王洛宾
然而没聊多久,热茶还没来得及喝完,便不断有三毛的粉丝前来拜访,美好的夜晚随即被三毛热情的粉丝打破,王洛宾只得离开。
当王洛宾道别离开时,三毛有些不舍,虽只有两面之缘,但两人的磁场互相吸引,她不愿放手,迫不及待与他有更多的交流。
“记得给我写信啊,回到家就写,这样我到家就能收到你的信了!”
还不等收到王洛宾的信,三毛就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思念,先给王洛宾寄了一封信,用热烈的文字表明自己少女般的心意。
公元1990年4月27日
我亲爱的朋友,洛宾:
万里迢迢,为了去认识你,这份情不是偶然,是天命。没法抗拒的。
我不要称呼你老师,我们是一种没有年龄的人,一般世俗的观念,拘束不了你,也拘束不了我。尊敬与爱,并不在一个称呼上,我也不认为你的心已经老了。
回来早了三天,见过你,以后的路,在成都,走的相当无所谓,后来,不想再走下去,就回来。
闭上眼睛,全是你的影子。没有办法。
照片上,看我们的眼睛,看我们不约而同的帽子,看我们的手,还有现在,我家中蒙着纱巾的灯,跟你,都是一样的。
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由的。
上海我不去了,给我来信。9月再去看你。
寄上照片四大张一小张,还有很多。每次信中都寄,怕一次寄去要失落。想你,新加坡之行再说,我担心自己跑去你不好安排。秋天一定见面。
三毛
三毛与王洛宾书信
“闭上眼睛,全是你的影子。”
“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
“九月再去看你。”
不到四个月时间,三毛就给王洛宾去了十五封信。
在信中,她不介意世俗的观念,不介意他已至喜寿之年,炽热真挚的感情让王洛宾颇为感动又望而却步。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还有多少时日尚不好说,三毛才刚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为什么要让她冒着再次失去爱人的风险与自己在一起呢。
他们相差三十岁,本就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三毛热情开放,王洛宾传统古板,他没有勇气跨越年龄的鸿沟牵起她的手,他也无法面对舆论的压力。
如果他们真的向世界宣告在一起了,他无法想象媒体的舆论会是多么难听!
王洛宾的心似一叶孤舟,穿过起伏不定的时间的海,他只能倚窗听雨,压抑住内心泛起的点点波澜,将无边感慨付与天际微波。
深思熟虑之后,王洛宾还是委婉拒绝了三毛。
如冰心所言,最沉默的一刹那,是提笔之后,下笔之前。
他认真斟酌词句,不愿言语直白伤了三毛的心。
“萧伯纳有一把破旧的雨伞,早已失去了雨伞的作用,但他出门依然带着它,把它当作拐杖用,而我,就像萧伯纳那把破旧的雨伞。”
此后,王洛宾狠下心来减少给三毛回信的次数。
看着信件有去无回,三毛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思念王洛宾,在信中怪他太残忍,让她失去了生活的“拐杖”。
王洛宾本以为自己的拒绝会让三毛知难而退,不想三毛对爱情的执着远超过他的想象。
她已经失去了荷西,不想再失去王洛宾。
8月20日,王洛宾突然收到三毛发来的一封加急电报,让他三天后去机场接机。还告诉他,这次不住在宾馆,而要与他“同居”。
三毛原本在信件中是与他说九月来的,没想到竟提前了一周。
王洛宾惊喜之余又有些慌张,连忙到家具市场选购了些新家具,迎接三毛的到来。
三毛与王洛宾
然而,两人第二次的相见并不愉快。
这段时间,正好有剧组在王洛宾家里拍摄个人纪录片《洛宾交响曲》,工作人员知道三毛要来做客后,便跟着去机场接机,把三毛也纳入了拍摄范围。
三毛知道王洛宾的感情故事,知道他曾为《在那遥远的地方》中的卓玛心动过,便想出一个吸引他注意的好方法。
她穿上在尼泊尔买的藏族服饰,把自己打扮成卓玛一样的藏族姑娘,想象着王洛宾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
然而,一下飞机,迎接自己的不仅有王洛宾,还有一堆剧组工作人员。
三毛与王洛宾
三毛感觉非常不自在,她是来找王洛宾生活的,只想两人单独聊天,并不想被剧组一众工作人员围观。
三毛直来直往,把不爽都写在了脸上。
王洛宾为人谦恭敦厚,在他的多次耐心劝说下,三毛才勉强配合了拍摄。
在这短短九天的相处时间里,两人也过了几天神仙眷侣的日子,骑车、逛街、做饭、创作……两位才人不断碰撞着思想的火花。
三毛与王洛宾
但可惜,这都是暂时的欢愉。
三毛身体不适,王洛宾没有亲自照料她,而是委托一个女学生照顾她,自己则去参加节目拍摄。
对于认真的王洛宾来说,这再正常不过,工作是大于生活的,他并没有细心观察到三毛的情绪变化。
而对于感性的三毛来说,她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从下飞机积攒起来的怨气一朝爆发,三毛借口王洛宾给他盛的饭太少而发了脾气,伤人的话如覆水难收。
三毛的丈夫荷西
她没有感受到王洛宾炽热的爱与关怀,自己的感情就像丢入深井的小石子,没有回应,只不过泛起一点涟漪罢了,片刻后,连涟漪波纹都不复存在。
三毛知道这段感情没有发展,便拎着行李心灰意冷地离开了新疆。
然而她不知道,有一种爱在心口难开。
王洛宾望着三毛的背影,没有挽留,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让这个女人伤透了心,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
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他不后悔,这是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
三毛离开后,王洛宾常常望着她留下来的发夹睹物思情,并创作了《幸福的D弦》一曲。
三毛并不知道王洛宾的心境,离开新疆后,她再次来到成都。
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破旧的凉鞋,游走于成都的大街小巷,神情落寞,甚至直接坐在街边的地上,光着脚,放空自己。
三毛在成都
恰好拍到这组照片的摄影师还不知道三毛刚刚经历了失恋,正回味着自己感情不顺的一生。
留学期间的恋爱都无疾而终,曾经的未婚夫因心脏病猝死,历尽千辛万苦与荷西重逢,荷西也在婚后第六年意外丧生,最后王洛宾也拒绝了自己。
爱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她苦苦追寻的爱情到底在哪里?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三毛
1990年底,金马奖落幕,三毛担任编剧的《滚滚红尘》得了八个奖项,唯独“最佳原作剧本奖”落选。
事业上的打击令三毛伤心难禁,她知道她是被牺牲了。
这期间她由于身体原因,两度入院治疗,疾病一直折磨着她,三毛甚至已经为自己打算好了寿衣。
三毛在街头和孩子玩耍
爱情、事业、疾病的三重打击,三毛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下来。
1991年1月5日,王洛宾知道三毛在医院自缢的消息时,悲痛不已,一种无力感将他包围。
“若是我在,她也许不会死。”他喃喃自语道。
王洛宾想起了不久前三毛给自己的信,她在信中感谢他的照顾,并告知自己她已经订婚,疏离地与他划清界限。
现在才知道,订婚什么的都是假的。
王洛宾无法想象三毛给自己写信时是多么伤心、悲痛,终归是自己负了她啊,若是自己可以抛弃世俗的成见,遵循自己的内心,他们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生离,是朦胧的月日,还能期待着拨开重重云雾再见。
死别,是憔悴的落花,再见只能是重生。
三毛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洛宾都活在无尽的自责之中,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
只要有清醒的时刻,脑海里便浮现出三毛的文字、三毛的娇嗔,睡梦中三毛沉酣在他的怀里,一切平静而美好,但是醒来,面对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
在悲痛之中,他写下了最后一首情歌《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
是自己的心声,也是对三毛迟到的回应。
“你永远不再来,我永远在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我心中越爱。”
三毛
五年后,王洛宾因病去世。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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