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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春望

卢纶

东风吹雨过青山,

却望千门草色闲。

家在梦中何日到,

春来江上几人还?

川原缭绕浮云外,

宫阙参差落照间。

谁念为儒逢世难,

独将衰鬓客秦关。

卢纶诗鉴赏

这首诗中抒发了诗人在乱离中的思家之情。

“东风吹雨过青山,却望千门草色闲。”诗的开篇紧扣题目,写在长安“春望。”“东风”句,侧重写望中所见。卢纶是河中蒲人(今山西永济县人),家乡刚 好位于长安的东面,说“东风吹雨”,是说东风从我的家乡吹来,自然引出思乡之情。“却望”,是回头望。“千门”,泛指京城。“草色闲”的闲字用得巧,春草 之闲正好与人心之愁形成强烈对比,给人以深刻的印象。首联是登高而望,在景语之中,流露出复杂感情。

颔联正面抒发思乡望归之情。“家在梦中何日到,春来江上几人还?”这两句为全诗的警句,是春望时所产生的联想。出句是恨自己不能回去,家乡只能在梦中 出现,对句是妒他人得归,恨自己难返,语中有不尽羡慕之意。“大历十才子”擅长描写细微的心理情态。(《小澥草堂杂论诗》)他们伤时感乱的情绪,常通过 “醉”和“梦”表现出来,象“我有惆怅词,待君醉时说”(李端《九日寄司空文明》),“别后依依寒梦里,共君携手在东田”(《送冷朝阳还上元》),“宿蒲 有归梦,愁猿莫夜鸣”(钱起《早下江宁》)等等。他们写醉,是因为清醒时感到痛苦而无奈,只有在醉中才会稍微得到解脱。写“梦”,是感到时代动乱,浮生短 促,或者想在梦中召回一些因战乱丧失的美好事物,这种心情相当悲哀、细微。

颈联又转入写景,仍然景中含情。“川原缭绕浮云外,宫阙参差落照间。”“川原”即家乡,这句说极目远望,家乡在浮云之外,渺不可见,远不可及。“宫 阙”句又接至眼前近景,只见长安的宫殿,错落有致,笼罩在一片夕阳之中,这一联表面上写景很壮观,其实隐含着一种衰飒之意。

尾联收束到感时伤乱和思家盼归的主题。“谁念为儒逢世难,独将衰鬓客秦关。”大意是说自己以一儒生遭遇世难,独自客居长安,又有谁来怜悯我呢。

“衰鬓”,并非指衰老,而是表现一种衰颓感伤的神态。沈德潜说“遭乱意上皆蕴含,至末点出”,确实如此。

金圣叹批后两联(后解)云:“‘川原’七字中有无数亲故,‘宫阙’七字中止夕阳一人。‘谁’便是无数亲故也,‘独’便是夕阳一人也。不知唐诗(之) 人,谓五六只是写景。”(《金圣叹选批唐诗》)认为五六句不是纯粹写景,而与七八句的抒情密切关联,分析得相当精辟、透彻。

这首诗体现了“十才子”诗中的“阴柔之美”。

沈德潜《唐诗别裁》用这首诗作例子,将大历诗与盛唐诗进行了一番比较:“诗贵一语百媚,大历十子是也,尤贵一语百情,少陵摩诘是也。”并说这首《长安 春望》“夷犹绰约,风致天然”。这种“阴柔之美”,主要表现在诗中浓重的悲哀情绪。诗人感乱思家,眼中所见,心中所思,无非都是伤心之景,悲哀之情,浅吟 低唱,一咏三叹,读后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怜悯,这正是阴柔美的表现。姚鼐《复鲁絜非书》论具有“阴柔之美”的文章云:“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 文..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如人也,谬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乎其如喜,愀忽其如悲。”

所谓“如叹”“如有思”“如悲”的阴柔这美,正是《长安春望》及“十才子”许多诗篇审美特征的概括。

至德中途中

书事却寄李僩

卢纶

乱离无处不伤情,

况复看碑对古城。

路绕寒山人独去,

月临秋水雁空惊。

颜衰重喜归乡国,

身贱多惭问姓名。

今日主人还共醉,

应怜世故一儒生。

卢纶诗鉴赏

卢纶,系“河中蒲人”,“避天宝乱,客鄱阳”。

“蒲”即今山西永济,安史乱中,正是战火纷飞的地区。至德二年正月,安禄山在洛阳被其长子安庆绪所杀;同年九月,唐将郭子仪等攻克长安,十月收复洛阳,战局曾出现过转机。在这样的情况下,诗人想回山西老家看看,途中写了这首诗给友人。

诗的首句“乱离无处不伤情”,开门见山,奠定了全诗感伤的基调。次句紧承,以“看碑”一事实写“伤情”。碑者,古代用来引棺木入墓穴的木柱,后来用石块代替,碑上有的还用文字记述死者生前事迹;最初随埋土中,后来又立于墓道之口,称为神道碑。

作者面对返乡途中途经的这座古城,别的一概不写,只写看碑一事,这就说明,不管这座古城是曾受兵燹之灾或仅只是受战争余波的影响,现在正不知又添多少新坟。“况复”二字,更暗示一路行来,看到这样的景象已非一次,实在不胜感叹!

颔联承前两句的意脉,用写景来叙事抒情。在一个月明之夜,诗人从古城远望,目光凝视着远处绕着寒山的一条崎岖小径,不由自主地想到:明天一早,他就得 沿着这条小径独自远去。这是从视觉落笔。忽然,月色中传来一阵凄清的雁鸣,更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感到这一阵雁鸣非同寻常,充满着惊恐之情。

这是从听觉落笔。这里用雁的长飞,衬托自己的行踪漂泊不定,这是当时不少诗人在诗歌中常见的手法。

刘长卿《江州重别薛六柳八二员外》一诗中有“江上月明胡雁过”之句,韦应物《自巩洛舟行入黄河即事寄府县僚友》一诗中有“一雁初晴下朔风”之句,都含 有这层比兴之意。而相比之下,“月明秋水雁空惊”,直接移情于物,感情色彩显得更浓。其实,雁之空惊,正好反映出了诗人自己的心理情态:久经乱离,一直是 睡不安稳,提心吊胆。

颈联转入回乡后心理情态的描绘。经过乱离,虽已形容枯槁,而能得到重返家园的机会,毕竟还值得庆幸。但想到自己一事无成,名微身贱,听到别人向自己打 听姓名,终觉羞于启齿。这里,不由使我们联想起诗人南下流离途中,写下的“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诗句(《晚次鄂州》)意思是说,战事一起, 田园家计,事业功名,全付东流;现在战云大有向长江一带伸延之势,前途不堪设想。这两句,实际上可作“身贱更惭问姓名”的注脚:身贱,正是因为“旧业已随 征战尽”。这两句诗人以曲笔取势,“重喜返乡国”乃欲擒故纵之笔,逼出“身贱”

一句,加倍地烘染了乱离之苦。战乱给自己带来的只是一事无成的浩叹,这正是当时中下层知识分子对战乱切肤之痛的诅咒。

尾联拈出“世故”二字呼应首句,深化了主题。

“世故”指世间的一切事故,特别是指变故。《世说新语》中有这样一段话:“ 郗太尉(鉴)拜司空,语同座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遂至台鼎。’”

语中的“世故纷纭”,意即“变故层出”。尾联两句的意思是说,今日主人若是跟我一块儿喝酒的话,对我这个备尝国家变故之苦的儒生,应该有所同情吧。

这首七律属于朋友间酬赠之作,情感真挚深沉,生活气息浓郁;全诗充满悯乱哀时之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安史之乱给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具有一定的社会意 义。在写作手法上,开端一槌定音,结尾呼应自然,全篇意脉相连,细致绵密。在抒情风格上,以“清”取胜,感慨虽极深沉,抒情却不取金刚怒目之态,而取委婉 从容之致。娓娓道来,富于人情味。这和盛唐时期近体往往以“雄”取胜相较,可谓别具风致。

山店

卢纶

登登山路何时尽?

决决溪泉到处闻。

风动叶声山犬吠,

几家松火隔秋云。

卢纶诗鉴赏

这首诗一说王建作,但是不少选本都将它收在卢纶名下,我们暂且从之。

诗题名曰《山店》,实际上那行人尚未见到“山店”的屋宇茅舍,更没有下榻在“山店”,“山店”与行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尽管这样,它在行人的心中已经点燃了希望之光,激起了难以抑制的向往之情。

那么诗人是如何表现这种感情的呢?

若你走在平原上,视野开阔,目力所及,远近距离心中亦大致有数。如若你还有翻山越岭的经历,就知道那情景、那感受完全不一样。走近山脚,迎面是山,再 往前走,前后左右皆是山,看上去似乎很近,可是走起来,山回路转,崎岖曲折,绕了半天,还在那座山里,再回头一看,似乎也并没走多远,这样反复几次,人也 累了,心也急了,于是乎心中不由地冒一个问题—— 何处是尽头,何时到尽头?诗的第一句:“登登山路何时尽”?便非常简洁地写出了这种心境。登登,行路声;这种声音给人一种艰难疲惫、单调沉闷的感觉,而这 正是旅人此时的感觉和心情。

诗的第二句承第一句而来,决决,溪水流淌的声音。

又《说文》:“决,水流行也”。所以“决决”二字摹声又兼写形,表现了诗人选词造句的精巧。由于山峦叠障,泉水多,溪流长,所以“决决溪泉到处闻”。

我们知道山间溪流水位落差大,流速急,才有“决决”之声。如果溪水流出了山,泄入平地,也就变得缓慢而无声息,因而那“决决”之声,仿佛也在告诉行人山路未尽、未尽..。

路未尽,仍须行。诗的二、三两句之间有一处省略,那就是行人在曲折难尽的山路上走了一程又一程。

正在夜色苍茫,匆匆低头赶路之际,忽然听到几声犬吠,不觉停下了脚步,仔细倾听,可又别无动静,只听得山风阵阵,木叶萧萧。行人不觉顿悟,原来就是这 “风动叶声”使得山犬惊吠,可见山林是多么的寂静,不过既有犬吠,也该有人或人家,于是他又迈开脚步,走着,走着,果然发现了“几家松火隔秋云”

的景象。松火,即燃松油柴以代烛的松明火。走了一整天,旅人早已疲倦不堪,亟盼住店,此刻,那闪耀的松火虽然还隔着秋山雾霭,要走近也并非容易,但毕竟是看见了希望之所,盼到了歇宿的“山店”。只有历尽山路的艰辛,才知道此刻的快乐!旅人的欣喜之情不言而喻。

这首诗没有用什么比兴手法,它主要描写山间行人的所见所闻,同时采取或虚或实的手法,将人物的行动贯串其间,通过人物行动和颇具特色的景物的结合,巧妙地刻画出人物心理和情绪的变化,给人一种身历其境、情随境迁之感。

晚次鄂州

卢纶

云开远见汉阳城,

犹是孤帆一日程。

估客昼眠知浪静,

舟人夜语觉潮生。

三湘衰鬓逢秋色,

万里归心对月明。

旧业已随征战尽,

更堪江上鼓鼙声!

卢纶诗鉴赏

《全唐诗》在本篇题下注“至德中作”,其写作年代当在安史之乱的前期。由于战乱,诗人被迫浪迹异乡,飘泊不定。在南行途中,他写了这首诗。

首联写“晚次鄂州”的心情。浓云散开,江天清朗,举目远望,汉阳城依稀可见,因为“远”,尚不可及,船行还须一天。这样,今晚就不得不在鄂州停泊了。 诗人由江西溯长江而上,必须经过鄂州(治所在今湖北武汉市武昌),直抵湖南。汉阳城在汉水北岸,鄂州之西。起句即点题,述说心情的喜悦,次句突转,透露沉 郁的心情,用笔腾挪跌宕,使平淡的语句体现微妙的思绪。诗人在战乱中流徙漂泊,对行旅生涯早已厌倦,恨不得早点得到一个安憩之所。因此,一到云开雾散,见 到汉阳城时,怎能不喜。“犹是”两字,突显诗人感情的骤落。这二句,看似平常叙事,却仿佛使人听到诗人在拨动着哀婉缠绵的琴弦,倾诉着孤凄苦闷的心曲,透 纸贯耳,情韵丰厚。

次联写“晚次鄂州”的景况。诗人简笔勾勒船舱中所见所闻:同船的商贾白天水窗倚枕,不觉酣然入梦,不用说,此刻江上风平浪静;夜深人静,忽闻船夫相 呼,杂着加缆扣舷之声,不问而知夜半涨起江潮来了。诗人写的是船中常景,然而笔墨中却透露出他昼夜不宁的纷乱思绪。所以尽管这些看惯了的舟行生活,似乎也 在给他平添枯燥乏味的生活感受。

三联写“晚次鄂州”的联想。诗人情来笔至,借景抒怀:时值寒秋,正是令人感到悲凉的季节,无限的惆怅已使我两鬓如霜了;我人往三湘去,心却飞向故乡, 独对明月,归思更切!“三湘”,指湖南境内,即诗人此行的目的地。而诗人的家乡则在万里之遥的蒲州(今山西永济)。秋风起,落叶纷飞,秋霜落,青枫凋,诗 人无心观赏异地的秋色,却充满对久别的故乡的思念。一个“逢”字,将诗人的万端愁情与秋色的万般凄凉联系起来,移愁情于秋色,妙合无隙。

“万里归心对月明”,其中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有迢迢万里不见家乡的悲戚,也有音书久滞萦怀妻儿的凄苦,真可谓愁肠百结,动人肺腑。

末联写“晚次鄂州”的感慨。为何诗人有家不能归,只得在异域他乡颠沛奔波呢?最后二句,把忧心愁思又推进了一层:田园家计,事业功名,都随着不停息的 战乱付之东流,而烽火硝烟未灭,江上不是仍然传来干戈鸣响,战鼓声声?诗人虽然远离了沦为战场的家乡,可是他所到之处又无不是战云密布,这就难怪他愁上加 愁了。诗的最后两句,把思乡之情与忧国愁绪结合起来,使本诗具有更大的社会意义。

这首诗,诗人只不过截取了飘泊生涯中的一个片断,却反映了广阔的社会背景,写得意脉相连,迂徐从容,曲尽情致。全诗淡雅而含蓄,平易而炽热,读来觉得舒畅自若,饶有韵味。

送李端

卢纶

故关衰草遍,

离别自堪悲。

路出寒云外,

人归暮雪时。

少孤为客早,

多难识君迟。

掩泪空相向,

风尘何处期?

卢纶诗鉴赏

这是一首着感人至深的诗篇,以一个“悲”字贯串全诗。首联写送别的环境气氛,从衰草着笔,时令当在严冬。郊外衰败的野草,正迎着寒风抖动,四野苍茫, 一片凄清的景象。在这样的气氛中送别故人,自然大大加重了离愁别绪。“离别自堪悲”这一句写得直、露,但由于紧承上句脱口而出,应接自然,故并不给人以平 淡之感,相反倒是为本诗奠定了深沉感伤的基调,起到提挈全诗的作用。

诗的第二联写送别的情景,仍紧扣“悲”字。

“路出寒云外”,故人沿着这条路渐渐远去,由于阴云密布,天幕低垂,依稀望去,这路好象伸出寒云之外一般。这里写的是送别之景,但融入了浓重的依依难 舍的惜别之情。这一笔是情藏景中。“寒云”二字,下笔沉重,给人以无限冷峻和重压之感,对主客别离时的悲凉心境起了有力的烘染作用。友人终于远行了,此时 留在旷野里的只有诗人自己,孤寂之感油然而生。偏偏这时,天又下起了雪,荒原茫茫,暮雪霏霏,诗人再也不能久留了,只得回转身来,挪动着沉重的步子,默默 地踏上风雪归途。这一句紧承上句而来,处处与上句照应,如“人归”照应“路出”,“暮雪”照应“寒云”,意脉流畅,色调和谐,与上句一起构成一幅完整的严 冬送别图,于淡雅中见出沉郁。

第三联回忆往事, 感叹身世,还是没离开这个“悲”字。诗人送走了故人,思绪万千,百感交集,不禁产生抚今追昔的情怀。“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是全诗情绪凝聚的警句。 人生少孤已属极大不幸,何况又因天宝末年动乱,自己远徙他乡,饱经漂泊困苦,而绝少知音呢?这两句不仅感伤个人的身世飘零,而且从侧面反映出时代动乱和人 们在动乱中漂流不定的生活,感情沉郁,显出了这首诗与大历诗人其他赠别之作的重要区别。诗人把送别之意,落实到“识君迟”上,将惜别和感世、伤怀融合在一 起,形成了全诗思想感情发展的高潮。在写法上,这一联两句,反复咏叹,词切情真。“早”、“迟”二字,搭配恰当,音节和谐,前急后缓,顿挫有致,堪称佳 造。

第四联收束全诗,仍归结到“悲”字。诗人在经历了难堪的送别场面,回忆起不胜伤怀的往事之后,越发觉得对友人依依难舍,不禁又回过头来,遥望友人离别处,独自垂泪掩泣,企盼着相逢之日。

全诗以“悲”流贯,写得情真意切,衰婉动人,读之给人以悲凉回荡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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