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世范》卷中·处己:原文+译文

繁体

《袁氏世范》卷中·处己

人之智识有高下

【原文】

人之智识固有高下,又有高下殊绝者。高之见下,如登高望远,无不尽见;下之视高,如在墙外欲窥墙里。若高下相去差近犹可与语;若相去远甚,不如勿告,徒费口颊舌尔。譬如弈棋,若高低止较三五着,尚可对弈,国手与未识筹局之人对弈,果何如哉?

【译文】

人与人之间的智力及知识水平当然有高下之分,并且有的相差特悬殊,水平高的人看水平低的,就好像登高望远,远处景物一览无余;水平低的人看水平高的,就像在墙外的人想往墙里看,什么也无法看见,如果高低相差无几,那么还可以相互交 流,如果二者相差甚远,那么,两个人不如干脆不要切磋,白费口舌罢了。就像下棋,双方的水平只差三五着,还可以下下。如果一个是国手,一个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走的,两个人下棋,果真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富贵不宜骄横

【原文】

富贵乃命分偶然,岂宜以此骄傲乡曲!若本自贫窭,身致富厚,本自寒素,身致通显,此虽人之所谓贤,亦不可以此取尤于乡曲。若因父祖之遗资而坐享肥浓,因父祖之保任而驯致通显,此何以异于常人!其间有欲以此骄傲乡曲,不亦羞而可怜哉!

【译文】

谁富谁贵,在人生中是极偶然的事,岂能因为富贵了就在乡里作威作福!如果本来贫穷,后来发财致富;本来出身微贱,后来身居高官,这种人虽然被人称为有才能,但也不能因此而在家乡过于招遥如果因为祖先的遗产而过上富足生活,依靠父亲或祖父的保举而获得高官,这种人又与常人有什么区别?他们中如果有人想借这种富贵高官在乡邻面前炫耀,这种炫耀不仅是令人感到羞愧的,而且是令人感到可怜的。

礼不可因人而异

【原文】

世有无知之人,不能一概礼待乡曲。而因人之富贵贫贱设为高下等级。见有资财有官职者则礼恭而心敬。资财愈多,官职愈高,则恭敬又加焉。至视贫者,贱者,则礼傲而心慢,曾不少顾恤。殊不知彼之富贵,非吾之荣,彼之贫贱,非我之辱,何用高下分别如此!长厚有识君子必不然也。

【译文】

世上有一些没见识的人,不能在对待父老乡亲时一视同仁,礼待如一,却根据他人的富贵贫贱划分高下等级,见到有钱有官职的就礼貌恭敬。钱财越多,官职越高,就越是恭敬。而见到贫穷的,地位低下的乡亲,就态度傲慢,心下轻视,很少去关照周济他们。殊不知,别人的富贵并不是自己的荣耀,别人的贫贱也不是自己的耻辱,又何必因他的富贵贫贱而用不同的态度对待!德行深厚,有识有见的人决不会这么做。

人生贵贱皆天命

【原文】

操履与升沉,自是两途。不可谓操履之正,自宜荣贵,操履不正,自宜困厄。若如此,则孔、颜应为宰辅,而古今宰辅达官,不复小人矣。盖操履自是吾人当行之事,不可以此责效于外物。责效不效,则操履必怠,而所守或变,遂为小人之归矣。今世间多有愚蠢而享富厚,智慧而居贫寒者,皆有一定之分,不可致诘。若知此理,安而处之,岂不省事。

【译文】

品行的好坏与官职的升降,是两回事,并没必然联系。不能说品行端正,就应该享受荣华富贵!也不能说品行不端,就一定遭受厄运,如果那样,孔子、颜回等人就应该当上宰相了。而古往今来的宰相和达官之中就不应有小人了。培养自己的德行自然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不能因此而带有什么功利目的,否则,一旦没有达到目的,就必然会放松了在品德方面的修养,使得原本奉行的信念有所改变,从而沦为小人之类。如今,世间有很多愚蠢的人在享受富贵,而聪明的人却很贫寒,这些都是上苍安排好的,不必深究。如果明白这个道理,泰然处之,岂不省去许多烦恼!

世事更变本无常

【原文】

世事多更变,乃天理如此。今世人往往见目前稍稍荣盛,以为此生无足虑,不旋踵而破坏者多矣。大抵天序十年一换甲,则世事一变。今不须广论久远,只以乡曲十年前、二十年前比论目前,其成败兴衰何尝有定势!世人无远识,凡见他人兴进及有如意事则怀妒,见他人衰退及有不如意事则讥笑。同居 及同乡人最多此患。若知事无定势,则自虑之不暇,何暇妒人笑人哉!

【译文】

世上的事,变化多端,这是客观规律。现在世人往往看到眼前的家业稍有些兴旺,就以为这一辈子的生活都不用发愁了,不知道转眼间,就家破人亡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大抵天干十年遇一甲,世上的事就随着一变。现在不要论说多久以前的事,就说乡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情况与现在比一比,就会发现,成败兴衰是没有定式的。世上的人没有远见,只要见到别人兴旺发达或者有一些顺心遂意的事就心里嫉妒,见到别人家业衰败或有些不顺心就讥讽嘲笑人家。同家族或同乡的人,最容易浸染这种毛玻如果知道凡事没有固定不变的道理,那么,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恐怕还来不及,又哪里有时间去嫉妒别人,讥笑别人呢?

人生甜苦参半

【原文】

膺高年享富贵之人,必须少壮之时尝尽艰难,受尽辛苦,不曾有自少壮享富贵安逸至老者。早年登科及早年受奏补之人,必于中年龃龉不如意,却于暮年方得荣达。或仕宦无龃龉,必其生事窘薄,忧饥寒,虑婚嫁。若早年宦达,不历艰难辛苦,及承父祖生事之厚,更无不如意者,多不获高寿。造物乘除之理类多如此。其间亦有始终享富贵者,乃是有大福之人,亦千万人中间有之,非可常也。今人往往机心巧谋,皆欲不受辛苦,即享富贵至终身。盖不知此理,而又非理计较,欲其子孙自小安然享大富贵,尤其蔽惑也,终于人力不能胜天。

【译文】

相应地讲,老年享受富贵的人,必当是年轻时吃尽了苦头,历尽了艰辛。从没有从小就享受安逸富贵直到老年,年少时就科举及第或早早被皇帝委任了官职的,在中年时必定会仕途坎坷不平,不能顺心遂意,只是到了晚年才得以荣贵显达。或早年得意,官运亨通,那么其家中生活又一定窘迫拮据,家业微薄,常常为吃穿发愁,为儿女的婚姻事担忧。如果说年少时就身登显贵,又没品尝生活的艰辛苦难,又继承了父祖的丰厚家业,这种人,大多不会活得很大。造物主安排人的命运时大多如此。生活中间或有一些自小到老始终享受荣华富贵的,这是有大福份的人,千万个人中偶尔才会有一个,实在是极希罕的。现在的人往往用尽心思,机关算尽,想着不经历劳苦艰辛就至死享受荣华富贵。他们大都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且按照这种不合道理的方式计算着,想要自己的子孙从小就能享受大富大贵而无丝毫波折,这就更是不可理喻了。其最终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沿着造物主安排的道路发展下去。

富贵自有定数

【原文】

富贵自有定分。造物者既设为一定之分,又设为不测之机,役使天下之人,朝夕奔趋,老死而不觉。不如是,则人生天地间全然无事,而造化之术穷矣。然奔趋而得者,不过一二;奔趋而不得者,盖千万人。世人终以一二者之故,至于劳心费力。老死无成者多矣。不知他人奔趋而得,亦其定分中所有者。若定分中所有,虽不奔趋,迟以岁月,亦终必得。故世有高见远识超出造化机关之外,任其自去自来者,其胸中平夷。无忧喜,无怨尤,所谓奔趋及相倾之事未尝萌于意见,则亦何争之有?前辈谓死生贫富生来注定。君子赢得为君子,小人枉了做小人。此言甚切,人自不知耳。

【译文】

人富贵与否是有定数的。造物主既把每个人的命运都注定了,但又留给人一些莫测的变化。这样就驱使着人们为了权势、钱财奔走忙碌,而人到死都不醒悟。反过来说,如果不是为了利益忙碌,那么天下的人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而造物主也没有办法驱使人们去干什么了。可是,人们虽然奔走忙碌,而真正能得到荣华富贵的仅是很少的人;奔走忙碌一生什么也得不到的人却成千上万。然而,世上的人就因为有很少的人争得了富贵,便去劳心费力。至死也没有什么成就的人太多了。殊不知别人成功也是命中早已注定了的。如果命中注定你富贵,即使不奔忙,多等待些时候,你也终究能得到富贵。所以世上有那些见识高、能看破红尘的人,只是任其自然,心中非常平静。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忧愁和高兴的,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去怨尤。为利益而奔忙或与人相互争斗的念头从来就没有在胸中萌生过。像这样,能与人有什么争执呢?前辈的人说:人的生死富贵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你是君子你就肯定能成为君子;命中注定你是小人,你再折腾也还是个小人。这话说得非常正确而又切中了要害,只是人一般都不知道罢了。

随遇而安方为福

【原文】

人生世间,自有知识以来,即有忧患如意事。小儿叫号,皆其意有不平。自幼至少至壮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虽大富贵之人,天下之所仰羡以为神仙,而其不如意处各自有之,与贫贱人无异,特所忧虑之事异尔。故谓之缺陷世界,以人生世间无足心满意者。能达此理而顺受之,则可少安。

【译文】

人活在世间,自从有了知觉、识见,就有了忧患和不称心的事。小孩子哭闹,都是因为有些事没达到他的要求。从幼儿到少年到壮年再到老年,顺心如意的事少,而不如意的事却常常很多。即使大富大贵的人,虽然天下人都羡慕他,认为他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但是,这种人也都有各自的烦恼不称心处,跟贫民百姓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所忧虑的事情跟普通人不一样罢了,所以我们把这个世界叫做缺陷世界。人生活在世上没有谁能处处如意、事事美满。能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而在遇到挫折不如意时,安然处之,就能感到心里顺畅一些。

事不可苟成

【原文】

凡人谋事,虽日用至微者,亦须龃龉而难成,或几成而败,既败而复成。然后,其成也永久平宁,无复后患。若偶然易成,后必有不如意者。造物微机不可测度如此,静思之则见此理,可以宽怀。

【译文】

大凡人们要谋划着干一件事,即使是日常生活中最微小的事,也定会发生一些磨擦不如意而难以成功,或者快成了又失败了。经历几番后,才得以成功。然而这样反复以后,得到的成功却能保持永久,平安而又无有后患。如果偶然间有一两种事情很轻易就成功了,那么日后一定会发生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大千世界,事物的发展变化简直不可测度。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就能明白这个道理,对于事物的成功与失败也就能够安然释怀了。

先天不足,后天补之

【原文】

人之德性出于天资者,各有所偏。君子知其有所偏,故以其所习 为而补之,则为全德之人。常人不自知其偏,以其所偏而直情径行,故多失。《书》言九德,所谓宽、柔、愿、乱、扰、直、简、刚、强者,天资也;所谓栗、立、恭、敬、毅、温 、廉、塞、义者,习 为也。此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也。后世有以性急而佩韦、性缓而佩弦者,亦近此类。虽然,己之所谓偏者,苦不自觉,须询之他人乃知。

【译文】

人的品德、性格从生下来就各有各的缺陷。有学问、修养的人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所以用加强学习 的办法来弥补,于是就变成了一个具有完美品德的人了。普通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而被这种不足支配着任意作为,率性行事,所以造成许多过失。《尚书》中说有九种德性,即“宽、柔、愿、乱、扰、直、简、刚、强”。这些是天生的;而“栗、立、恭、敬、毅、温 、廉、塞、义”,这些是通过学习 而养成的。这就是圣贤之所以能成为圣贤而凭借的东西。后世有一些有性急毛病的人,就佩带韦皮,有性缓毛病的则佩带紧绷的弓箭,也是出于这种原因。即使这样,自己的不足之处,也常常因自己无法知道而苦不堪言,必须向他人请教才能知道。

人各有所长

【原文】

人之性行虽有所短,必有所长。与人交 游,若常见其短,而不见其长,则时日不可同处;若常念其长,而不顾其短,虽终身与之交游可也。

【译文】

人的性格、品行中虽然有短处,也一定有长处。与人交往,如果经常注意别人的短处,而无视别人的长处,那么,就连一刻也难以与人相处。相反的,如果常想着别人的长处,而不去计较他的短处,就是一辈子相交下去也能和睦。

待人不可轻慢嫉妒

【原文】

处己接物,而常怀慢心、伪心、妒心、疑心者,皆自取轻辱于人,盛德君子所不为也。慢心之人自不如人,而好轻薄人。见敌己以下之人,及有求于我者,面前既不加礼,背后又窃讥笑。若能回省其身,则愧汗浃背矣。伪心之人言语委曲,若甚相厚,而中心乃大不然。一时之间人所信慕,用之再三则踪迹露见,为人所唾去矣。妒心之人常欲我之高出于人,故闻有称道人之美者,则忿然不平,以为不然;闻人有不如人者,则欣然笑快,此何加损于人,只厚怨耳。疑心之人,人之出言,未尝有心,而反复思绎曰:“此讥我何事?此笑我何事?”则与人缔怨,常萌于此。贤者闻人讥笑,若不闻焉,此岂不省事!

【译文】

待人接物时,如果总是怀着傲慢、虚伪、嫉妒、怀疑之心,那么这是自己向人讨取轻蔑与侮辱。品德高尚的君子是不会这么干的。有傲慢之心的人,自己明明不如人,却喜欢轻薄别人。见到地位低于自己,以及有求于己的人,不仅当面不以礼相待,并且在背后暗地里讥笑人家。这种人如果能反省一下自身,则可能会惭愧得汗流浃背。怀有虚伪之心的人,言语十分委婉动听,好像对待别人很厚道,可心里则大相径庭。这种人可能一时之间还被人相信仰慕,可是与他打上二三次交 道,他的真面目就暴露无遗了。最终被人唾弃。怀有嫉妒之心的人常常想把自己放于高出别人的地位,所以听到有赞美别人什么什么好时,就忿忿然觉得不平,以为这种赞美是错误的;听到别人有什么地方不如人,有缺陷,就感到欣慰,从心底发笑。其实这种行为对别人又有什么损害,只不过徒增别人对你的怨恨而已。怀有疑心的人,人们说的话,可能是随口说说,他却反反复复地想:“这到底在讥讽我什么事?那又到底在嘲笑我什么事?”这种人与人结怨,往往就是从此开始的。贤明的人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讥讽嘲笑,就像没听见一般,如此不是省却了许多烦恼事。

忠信笃敬,圣人之术

【原文】

言忠信,行笃敬,乃圣人教人取重于乡曲之术。盖财物交 加,不损人而益己,患难之际,不妨人而利己,所谓忠也。不所许诺。纤毫必偿,有所期约,时刻不易,所谓信也。处事近厚,处心诚实,所谓笃也。礼貌卑下,言辞谦恭,所谓敬也。若能行此,非惟取重于乡曲,则亦无入而不自得。然敬之一事,于己无损,世人颇能行之,而矫饰假伪,其中心则轻薄,是能敬而不能笃者,君子指为谀佞,乡人久亦不归重也。

【译文】

言论讲究忠信,行动奉行笃敬,这种原则是圣人教人们如何获得乡里人们敬重的方法。不外乎在财物方面,不干损人利己的事;在关键时刻,不干妨碍别人而方便自己的事。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忠”。一旦许诺言给人,就是一丝一毫的小事,也一定要有结果;一旦定期有约,就是一时一刻也不耽误,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信”。待人接物热情厚道,内心诚实敦厚,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笃”。礼貌谨慎,言辞谦逊,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敬”。如果能够“言忠信,行笃敬”,不仅能得到乡亲的敬重,就是干任何事都能顺利。然而恭敬待人一事,因为对自己毫无损失,世人还能做到。可是如果不能表里如一,表面上待人很好,心中却轻视鄙薄,这就成了能“敬”而不能“笃”了,君子就会把他称为谄佞小人。乡亲们久而久之也不会再敬重他。

严律己宽待人

【原文】

忠、信、笃、敬,先存其在己者,然后望其在人。如在己者未尽,而以责人,人亦以此责我矣。今世之人能自省其忠、信、笃、敬者盖寡,能责人以忠、信、笃、敬者皆然也。虽然,在我者既尽,在人者也不必深责。今有人能尽其在我者固善矣,乃欲责人之似己,一或不满吾意,则疾之已甚,亦非有容德者,只益贻怨于人耳。

【译文】

忠诚、有信、厚道、恭敬,这些品德先要自身具备,然后才可能希望别人具有。如果自己在接人待物时,还没有完全达到这些要求,却以此来苛求别人,别人便也会以此来责怪你了。现在,能自我反省是否做到了待人忠诚、有信、厚道、恭敬的人,是很少的,而以之来要求别人的却比比皆是。其实,即使自己在接人待物时做到了这些,也不必要求别人一定做到。现在有的人能够在接人待物时,做到这些,确实是不错的。可是他想要别人也都像他一样,一时不称他的心,就狠狠地责备人家。这种人决非有容人之德的人,是很容易与人结怨的。

做事须问心无愧

【原文】

今人有为不善之事,幸其人之不见不闻,安然自得,无所畏忌。殊不知人之耳目可掩,神之聪明不可掩。凡吾之处事,心以为可,心以为是,人虽不知,神已知之矣。吾之处事,心以为不可,心以为非,人虽不知,神已知之矣。吾心即神,神即祸福,心不可欺,神亦不可欺。《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释者以谓“吾心以为神之至也”,尚不可得而窥测,况不信其神之在左右,而以厌射之心处之,则亦何所不至哉?

【译文】

现在有人干了坏事,庆幸自己没被人发现,便洋洋自得,心安理得,无所顾忌。殊不知别人的耳目可以掩蔽,神的耳目却难逃脱。但凡我们做事,心里认为可以,心里认为正确,别人虽然不知道,神明已经知道了。我们做事,心里认为不可,心里认为不对,别人虽然不知道,神明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心就是神明,神明就是祸福,自己的心骗不了,神明也骗不了。《诗经》上说:“神明的思路,我们想不通,又怎能反对呢?”佛教徒说:“我的心能感觉到神明的到来1对此,我们尚且不能探究明白,何况那些不相信神明就在自己身边的人,用厌恶的心对待它,那么他们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神灵不佑为恶者

【原文】

人为善事而无遂,祷之于神,求其陰助,虽未见效,言之亦无愧。至于为恶而未遂,亦祷之于神,求其陰助,岂非欺罔!如谋为盗贼而祷之于神,争讼无理而祷之于神,使神果从其言而幸中,此乃贻怒于神,开其祸端耳。

【译文】

人做好事时不能成功,向神祷告,请求神暗中帮助,即使没有收到成效,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羞愧的。至于干坏事不能成功,也向神祷告,请求神暗中帮助,这不是荒诞至极!如果想去偷盗而祈求神的保佑,打些无理官司而祈求神的保佑,假使神果真听从你的请求而帮你成功了,这便是惹怒神明,自求麻烦了。

公平正直不可恃

【原文】

凡人行己公平正直者,可用此以事神,而不可恃此以慢神;可用此以事人,而不可恃此以傲人。虽孔子亦以敬鬼神、事大夫、畏大人为言,况下此者哉!彼有行己不当理者,中有所慊,动辄知畏,犹能避远灾祸,以保其身。至于君子而偶罹于灾祸者,多由自负以召致之耳。

【译文】

人自己行为公平正直的,可以以此来事奉神,而不能依仗此来怠慢神。可以用此来对待人,而不能依仗此来轻慢人。即使孔子也敬畏鬼神,事奉大夫,顺从圣人,何况庶民百姓呢!自己行事没有道理时,心中应有所畏惧,这样才能躲避过灾祸,保全自身。至于君子有时也会遇到一些灾难,多半是他过于自负所引起的。

知耻近乎勇

【原文】

人之处事,能常悔往事之非,常悔前言之失,常悔往年之未有知识,其贤德之进,所谓长日加益,而人不自知也。古人谓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之非者,可不勉哉。

【译文】

生存于世间的人,能常常对自己做错的往事悔恨不已,对过去说错的话后悔不已,对过去的无知感到羞愧不已,那么他在品德方面就有了日益的长进,对这种日渐的进步,人们往往自己认识不到。古人称年纪到了六十岁,就应该知道五十九的过错,难道我们不能以此自勉吗?

为恶必遭天谴

【原文】

凡人为不善事而不成,正不须怨天尤人,此乃天之所爱,终无后患。如见他人为不善事常称意者,不须多羡,此乃天之所弃。待其积恶深厚,从而殄灭之。不在其身,则在其子孙。姑少待之,当自见也。

【译文】

一个人如果做坏事而不成功,正不该怨天尤人,这是上天对这个人的厚爱,上天使他最终没有遭来祸患。如果看见他人做坏事做得称心如意,心满意足,也不应该产生羡慕之心,这正是上天对他已经厌弃的结果。等到他积累的坏事既深且厚之时,从而一举歼灭。不在他自己身上体现,也会延及子孙后代,使子孙们得到报应。姑且等待一段时间,自然会看到这一点。

善恶自有报应

【原文】

人有所为不善,身遭刑戮,而其子孙昌盛者,人多怪之,以为天理不误。殊不知此人之家,其积善多,积恶少,少不胜多,故其为恶之人身受其报,不妨福祚延及后人。若作恶多而享寿富安乐,必其前人之遗泽将竭,天不爱惜,恣其恶深,使之大坏也。

【译文】

有的人做了坏事,自身遭到刑法杀戮,而他的子孙却极为兴旺发达,人们往往会产生奇怪的感觉,以为天道有失误。殊不知这种人家里,祖宗上辈积累的善行较多,造孽较少,善行多于恶行,所以其中做恶的人自身受到报应就够了,不妨碍积善带来的福分延及子孙后代。如果做了很多恶事之后依然享受富厚安乐的生活,一定是这个人祖上遗留下来的福泽快枯竭了,上天也不再爱护怜惜他,纵容他,使他的恶事越积越多,以至深厚,让他彻底耗尽家族福分后,上天自会收拾他。

人能忍则不起争端

【原文】

人能忍事,易以习 熟,终至于人以非理相加,不可忍者,亦处之如常。不能忍事,亦易以习 熟,终至于睚眦之怨深,不足较者,亦至交 詈争讼,期以取胜而后已,不知其所失甚多。人能有定见,不为客气所使,则身心岂不大安宁!

【译文】

人如果善于忍耐,并且逐渐习 以为常,即使别人对他施以非礼到不可忍耐的地步,他也能处之泰然,和往常一样。人如果不善于忍耐,也逐渐习 以为常,即使别人对他有一点儿小小的怨恨与非礼,根本不值得去计较,也总是竭尽全力去打官司,不到取胜决不罢休,但他不知道自己失去的东西远远要比得到的东西多。人如果有明确的见解和主张,不为外界事物所干扰,那么他的身心就会得到极大的安宁。

小人当远之

【原文】

人之平居,欲近君子而远小人者。君子之言,多长厚端谨,此言先入于吾心,乃吾之临事,自然出于长厚端谨矣;小人之言多刻薄尽华,此言先入于吾心,及吾之临事,自然出于刻薄尽华矣。且如朝夕闻人尚气好凌人之言,吾亦将尚气好凌人而不觉矣;朝夕闻人游荡不事绳检之言,吾亦将游荡不事绳检而不觉矣。如此非一端,非大有定力,必不免渐染之患也。

【译文】

日常生活中,人们都想与君子结交 而远离小人。君子的言论,大多忠厚老实端庄严谨,有长者之风。这种言论先进入我的心中,等到我遇到事情的时候,我也自然而然会有忠厚老实端庄严谨的长者风度;小人的言论却多为刻薄尽华之言,如果这种言论首先进入我的心中的话,等我在事情面前时,我自然而然也有了刻薄尽华的言论。正如早晚耳边充斥的都是盛气凌人之言,我也就变得盛气凌人而自己却不明白;早晚听那些游荡之人目无法纪的言论,我也变得喜欢游荡,目无法纪却不自知。像这样的情况出现得很多,如果没有很强的自控能力,必然免不了逐渐沾染的不良结果。

老成之言更事多

【原文】

老成之人,言有迂阔,而更事为多。后生虽天资聪明,而见识终有不及。后生例以老成为迂阔,凡其身试见效之言欲以训后生者,后生厌听而毁诋者多矣。及后生年齿渐长,历事渐多,方悟老成之言可以佩服,然已在险阻艰难备尝之后矣。

【译文】

年老之人的言论有时显得迂腐而不大切合实际,但老年人却经历的世事很多而阅历丰富。年轻人即使是天资聪颖,但在人生的阅历及识见方面终难与老年人相比。年轻人总认为老年人的言论迂腐而不合实际,大凡老年人用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来教导年轻人时,年轻人很多不喜欢听而且还要诋毁老年人,殊不知那些言论在老年人身上都是应验过的。等到年轻人年岁渐渐增长,经历的世事逐渐多起来之后,才体悟到老人之言是多么值得人佩服,但是能体悟到这一点早已是在他备尝艰辛之后了。

君子有过必改

【原文】

圣贤犹不能无过,况人非圣贤,安得每事尽善?人有过失,非其父兄,孰肯诲责;非其契爱,孰肯谏谕。泛然相识,不过背后窃讥之耳。

君子惟恐有过,密访人之有言,求谢而思改。小人闻人之有言,则好为强辩,至绝往来,或起争讼者有矣。

【译文】

圣贤尚且不能没有过错,何况一般人不是圣贤,怎么能够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呢?一个人犯了过错,不是他的父母兄长,谁肯教诲责备他呢?不是他情意相投的朋友,谁肯规谏劝告他呢?关系一般的人,不过是背地里议论议论他罢了。品德高尚的君子惟恐自己犯有过错,暗暗察访别人对自己的议论,听到这些议论就会感谢别人,并且考虑改正过错。品德低下的小人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议论,就爱强行替自己辩解,以至于断绝了朋友的交往,还有人为此而对簿公堂。

少说为佳

【原文】

言语简寡,在我,可以少悔;在人,可以少怨。

【译文】

说话简短并且少言寡语,这样,对于我来说,可以减少因为言语不周而造成的懊悔;对于别人来说,可以减少对我的怨恨。

小人作恶不必谏

【原文】

人之出言举事,能思虑循省,而不幸有失,则在可谏可议之域。至于恣其性情,而妄言妄行,或明知其非而故为之者,是人必挟其凶暴强悍以排人之异己。善处乡曲者,如见似此之人,非惟不敢谏诲,亦不敢置于言议之间,所以远侮辱也。尝见人不忍平昔所厚之人有失,而私纳忠言,反为人所怒,曰:“我与汝至相厚,汝亦谤我耶1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

【译文】

一个人说话办事,能够深思熟虑,并且不断反省自己,这样的人不幸犯了过错,可以对他进行规谏劝告,帮助他改正错误。至于那种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胡 作非为,或者是明知道这件事是错误的,却非要故意去做的人,必定会凭借其凶狠暴戾,强健勇悍来排除别人对自己的议论。善于处理邻里之间关系的人,如果看到类似这样的人,不但不敢对他进行劝告规谏,就是听到别人议论他,自己也要躲开,这就是为了避免受到他的侮辱。我曾经看见有人不忍心平时交 谊深厚的人犯下过失,用诚恳正直的话规谏劝告他,反倒引起那人的恼怒,说:“我与你交 情极其深厚,难道连你也来毁谤我吗?”孟子说:“不讲仁义的人,我们怎么能够和他交 谈呢?”

别人不善,我以为鉴

【原文】

以此,不善人虽人所共恶,然亦有益于人。大抵见不善人则警惧,不至自为不善。不见不善人则放肆,或至自为不善而不觉。故家无不善人,则孝友之行不彰;乡无不善人,则诚厚之迹不著。譬如磨石,彼自销损耳,刀斧资之以为利。老子云:“不善人乃善人之资。”谓此尔。

若见不善人而与之同恶相济,及与之争为长雄,则有损而己,夫何益?

【译文】

心地不善的人,虽然大家都厌恶他,但是他的存在对别人也是一种好处。一般人见了不善的人就会自觉地警醒恐惧,从而避免自己做出不善之事来。如果一个人从来都看不到不善良的人,不能从心理上引起警惕,那么他可能就会放肆胡 为,甚至有的人自己做出了不善之事却不能察觉。因此,如果家里没有不善的人,那么孝敬父母,团 结兄弟的品行就不会十分突出地表现出来;乡里没有不善的人,那么诚实敦厚的行为也不会十分显著。这就好比磨刀石,它自己虽然被磨损了,刀斧等却依靠它而变得锋利。老子说:“不善良的人乃是善良人的借鉴。”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一个人看见不善的人却要和他一同做恶,甚至要和他比一比谁的行为更恶劣,这样做只能有损自己罢了,有什么益处呢?

正人先正己

【原文】

勉人为善,谏人为恶,固是美事,先须自剩若我之平昔自不能为,岂惟人不见听,亦反为人所保且如己之立朝可称,乃可诲人以立朝之方:己之临政有效,乃可诲人以临政之术;己之才学为人所尊,乃可诲人以进修之要;己之性行为人所重,乃可诲人以操履之详;己能身致富厚,乃可诲人以治家之法;己能处父母之 侧而谐和无间,乃可诲人以至孝之行。苟为不然,岂不反为所笑!

【译文】

别人做了好事,对他进行勉励赞扬,别人做了坏事,对他进行规谏劝告,这当然是好事。但是必须事先自己反省自己。如果是自己平时也做不到的事,却要去规谏别人,非但不会被别人听取,反倒要被别人鄙保这就好比是自己在朝为官,有被人称颂的地方,才可以用自己在朝为官的方法教诲别人;自己处理政事卓有成效,才可以用自己处理政事的方法来教诲别人;自己的才学被人所尊崇,才可以用自己进德修业的要领来教诲别人;自己的品性德行被人尊重,才可以用自己的操行来教诲别人,自己能发家致富,才可以用治家之法教诲别人;自己能住在父母旁边而能与父母和睦相处,才能用自己的孝顺行为来教诲别人。如果说自己尚且做不到这些,却要去教诲别人,岂不反倒被别人耻笑吗?

别人议论不足畏

【原文】

人有出言至善,而或有议之者;人有举事至当,而或有非之者。盖众心难一,众口难齐如此。君子之出言举事,苟揆之吾心,稽之古训,询之贤者,于理无碍,则纷纷之言皆不足恤,亦不必辨。自古圣贤,当代宰辅,一时守令,皆不能免,居乡曲,同为编氓,尤其无所畏,或轻议己,亦何怪焉?大抵指是为非,必妒忌之人,及素有仇怨者,此曹何足以定公论,正当勿恤勿辩也。

【译文】

有人话说得极为善良并且得体,还有对他进行非议的人;有人做事做得极为得当,还有对他非议的人。这就是众人的心思难以一致,众人的口实议论难以整齐划一而导致的结果。品德修养好的君子说话办事,如果能本着自己的良心,参考古代圣贤的遗训,向当代的贤明人士咨询请教,这样做出事来在道理上没有缺陷,对别人纷纷攘攘的议论都可以不必去担忧考虑,也不必去跟那些人争辩。自古以来的圣贤,当代的宰相,为官一时的太守县令,都不能免于被别人议论,何况一般人居住在乡井之中,同样是平民百姓,就更应该不畏惧别人对自己的议论了,有的人轻易地就议论自己,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一般来讲,一个人硬把对的说成错的,一定是妒忌别人,或者是平常就和别人有仇怨,这些人说的话怎么可以定为公论呢?对于这些人的话,正应当不加考虑不加辩解才对。

奉承之言多奸诈

【原文】

人有善诵我之美,使我喜闻而不觉其谀者,小人之最奸黠者也。彼其面谀吾而吾喜,及其退与他人语,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愚也。人有善揣人意之所向,先发其端,导而迎之,使人喜其言与己暗合者,亦小人之最奸黠者也。彼其揣我意而果合,及其退与他人语,又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料也。此虽大贤,亦甘受其侮而不悟,奈何?

【译文】

有些人善于当面称颂我的好处,让我喜欢听他说的那些话而不觉得他是在阿谀奉承。这是小人中最奸诈狡黠的一种。他当面奉承我令我高兴,等他回去和别人谈论起来,未必不会暗地嘲笑我被他愚弄了。有些人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意是什么,找出这样的话题进行谈论,引导别人并且迎合别人的心意,使别人高兴他的言论和自己的暗相契合,这也是小人中最奸邪的一种。他揣摩我的心意而果然和我的心意相符合,等他回去和别人谈论起来,又未必不暗地里嘲笑我的心意被他预料到了。即使是大德大贤的人,也心甘情愿受这种小人的欺骗而不醒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凡事不可过分

【原文】

人有詈人而人不答者,人必有所容也。不可以为人之畏我,而更求以辱之。为之不已,人或起而我应,恐口噤而不能出言矣。人有讼人而人不校者,人必有所处也。不可以为人之畏我,而更求以攻之。为之不已,人或出而我辨,恐理亏而不能逃罪也。

【译文】

有人辱骂别人而别人不与理会,这个人一定涵养高容忍了他。我们不能认为这是别人惧怕我们,而进一步去侮辱他。如果总是这样做,人家就有可能起来反击我们,到那时我们恐怕就会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有人和别人争讼,而别人不计较,这是别人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不要认为别人是畏惧我们,而进一步去攻击人家。攻击个没完没了,人家站出来和我们辩论,我们恐怕就会理亏而不能逃避罪责了。

盛怒之下,言语慎重

【原文】

亲戚故旧,人情厚密之时,不可尽以密私之事语之,恐一旦失欢,则前日所言,皆他人所凭以为争讼之资。至有失欢之时,不可尽以切实之语加之,恐忿气既平之后,或与之通好结亲,则前言可愧。大抵忿怒之际,最不可指其隐讳之事,而暴其父祖之恶。吾之一时怒气所激,必欲指其切实而言之,不知彼之怨恨深入骨髓。古人谓“伤人之言,深于矛戟”是也。俗亦谓“打人莫打膝,道人莫道实”。

【译文】

亲戚朋友,故交 旧识,即便在彼此关系融洽感情深厚的时候,也不可以把自己的隐秘之事全部告诉他们。恐怕一旦双方关系恶化,那么从前所说的话就成了他人和你争讼时所凭借的资本。还有在和人关系恶化的时候,也不要用太过分的言辞侮辱人家,恐怕怒气平息之后还要和他恢复以前的友好关系,甚至结为亲戚,那样从前所说的话可就会令人惭愧了。一般来说,在怒不可遏的时候,切不可揭露别人隐私避讳的事情,或暴露别人祖辈、父辈所做过的恶事,我们可能被一时的怒气所驱使,一定要揭露人家的短处来攻击人家,不知道人家对我们的怨恨由此而深入骨髓。古人说:“言语对人的伤害,比长矛剑戟还要厉害”,说得对啊!俗话也说:“打人莫打膝,说人莫揭短”。

与人言语,平心静气

【原文】

亲戚故旧,因言语而失欢者,未必其言语之伤人,多是颜色辞气暴厉,能激人之怒。且如谏人之短,语虽切直,而能温 颜下气,纵不见听,亦未必怒。若平常言语,无伤人处,而词色俱历,纵不见怒,亦须怀疑。古人谓“怒于室者色于市”,方其有怒,与他人言,必不卑逊。他人不知所自,安得不怪!渴盛怒之际与人言语尤当自警。前辈有言:“诫酒后语,忌食时嗔,忍难耐事,顺自强人。”常能持此,最得便宜。

【译文】

亲朋好友,故交旧识,因为说话不当而交情破裂的,未必都是因为说了伤害别人的话。很多是因为态度、言词、语气过于粗暴,所以激起了别人的愤怒。比如规谏别人的短处,话语虽然恳切直爽,却能和言悦色,纵使不被对方听取,也不至于惹怒对方。平常说话。本没有伤人的地方,而言辞声色都很严历,即使不被对方恼怒,也会引起人家怀疑。古人说:“在家里生气后,难免要把怒色带到外面去,”正值他生气的时候,和别人说话,一定不会表示谦逊。别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怎么能不奇怪呢!因此在大怒的时候和别人说话更应该警惕不要伤害了别人。前辈曾经说过:喝酒后诫说话,吃饭时忌生气,能忍受难以忍受的事,不与自以为是的人争论。经常能坚持这样做,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对待老人让三分

【原文】

高年之人,乡曲所当敬者,以其近于亲也。然乡曲有年高而德薄者,谓刑罚不加于己,轻詈辱人,不知愧耻。君子所当优容而不较也。

【译文】

年纪大的人,在乡里面之所以受人尊敬,因为他们在年龄和经历上都和自己的父母相接近。然而乡里面也有年纪虽高而品德修养不够的人,认为刑罚施加不到自己身上,动不动就侮骂别人而不知道惭愧羞耻。君子对这样的人应该能够宽容,不去与他们计较。

与人交游,当有分寸

【原文】

与人交 游,无问高下,须常和易,不可妄自尊大,修饰边幅。若言行崖异,则人岂复相近!然又不可太亵狎,樽酒会聚之际,固当歌笑尽欢,恐嘲讥中触人讳忌,则忿争兴焉。

【译文】

和别人交往,不管对方地位高低,态度上必须平和亲切,切不可妄自尊大,讲究穿着服饰。如果言谈举止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那么谁还愿意和你接近呢?然而也不能和人过分亲近。喝酒聚会的时候,固然应该高歌欢笑,尽情畅饮。但也要说话谨慎,否则,在嘲讽讥刺中触犯了别人禁忌讳避的事,可能就要引起争吵了。

以才德服人

【原文】

行高人自重,不必其貌之高;才高人自服,不必其言之高。

【译文】

品行高尚的人自然会受到别人的敬重,不一定他的容貌有多么漂亮,身材有多么高大;才能高超的人自然会受到别人敬服,不一定他的言论有多么高明。

作恶多必受天谴

【原文】

居乡曲间,或有贵显之家,以州县观望而凌人者。又有高资之家,以贿赂公行而凌人者。方其得势之时,州县不能奈何,鬼神犹或避之,况贫穷之人,岂可与之较?屋宅坟墓之所邻,山林田园之所接,必横加残害,使归于己而后已。衣食所资,器用之微,凡可其意者,必夺而有之。如此之人惟当逊而避之,逮其稔恶之深,天诛之加,则其家之子孙自能为其父祖破坏,以与乡人复仇也。乡曲更有健讼之人,把持短长,妄有论讼,以致追扰,州县不敢治其罪。又有恃其父兄子弟之众,结集凶恶,强夺人所有之物,不称意则群聚殴打。又复贿赂州县,多不竟其罪。如此之人,亦不必求以穷治,逮其稔恶之深,天诛之加,则无故而自惟于罹宪网,有计谋所不及救者。大抵作恶而幸免于罪者,必于他时无故而受其报。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

【译文】

在乡里,有显贵之家,以权势来欺凌别人;又有有钱的人,靠贿赂官府而横行乡里。这些人在得势的时候,州县衙门都不敢动他们,甚至连鬼神都避让他们,而况一般的贫穷百姓,怎么可以与他们较量呢?这些乡里的恶人,对于临近他们房屋、坟墓、山林、田地的地方,必然横加残害,什么时候弄到自己手里方才罢休。即使是别人的衣物器用,只要他喜欢的,就要想办法来夺龋对于这种人只能避开他,不要去理他。等到他恶贯满盈的时候,上天自然会惩罚他的。到那时,他家的子孙就会出败家者,破坏家业,从而为乡里的人报仇。乡里还有一些爱诉讼的人,抓住某人的一点短长,便到处议论宣扬,并诉讼告官,甚至撒泼耍赖,追扰对方。连州县衙门也不敢治他们的罪。还有的倚仗家里父兄子弟众多,纠集凶残恶毒之徒,强夺别人的东西。如果别人敢说什么,他们就聚众殴打人家。这些人一般都行贿于州官县府,于是他们的暴行得不到惩治。这样的人也不必一定要惩治他们。等到他们罪孽深重,上天诛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无故而落入法网的。到那时,他们即使再有计谋也无济于事了。大抵做坏事而没有得到惩治的,必定在日后无故而遭到报应。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君子小人应分清

【原文】

乡曲士夫,有挟术以待人,近之不可,远之则难者,所谓君子中之小人,不可不防,虑其信义有失,为我之累也。农、工、商、贾、仆、隶之流,有天资忠厚可任以事、可委以财者,所谓小人中之君子,不可不知,宜稍抚之以恩,不复虑其诈欺也。

【译文】

乡里面的读书人,有的在待人接物时玩弄手腕,亲近他不行,又很难远离他。这就是所说的君子中的小人,对这种人不能不提防,害怕他不讲信义,连累了我们。在农民、手工业者、商人、奴仆等这一类人中,有天性忠厚老实,可以把事托付给他去办,可以把财物托付给他去保管的,这些人就是所说的小人中的君子,不能不了解这些人,应当用恩惠来安抚他们,就不必考虑他们会欺诈人了。

在朝在野,互相理解

【原文】

士大夫居家能思居官之时,则不至干请把持而挠时政;居官能思居家之时,则不至狠愎暴恣而贻人怨。不能回思者皆是也。故见任官每每称寄居官之可恶,寄居官亦多谈见任官之不韪,并与其善者而掩之也。

【译文】

士大夫闲居在家时,能思索一下在朝作官时的所做所为,就不至于再去干预政治了;做官时能思索一下做官时的心情,就不至于刚愎自用,暴戾恣肆而为人怨恨了。但是有许多人就是不善于反省魁去。因此正在为官的人往往说赋闲在家的人讨厌,赋闲在家的人也往往说正在为官的人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连人家做得好的地方也一笔抹杀了。

小人不必责以忠信

【原文】

忠信二事,君子不守者少,小人不守者多。且如小人以物市于人,敝恶之物,饰为新奇;假伪之物,饰为真实。如绢帛之用胶糊,米麦之增湿润,肉食之灌以水,药材之易以他物。巧其言词,止于求售,误人食用,有不恤也。其不忠也类如此。负人财物久而不偿,人苟索之,期以一月,如期索之不售,又期以一月,如期索之又不售。至于十数期而不售如初。工匠制器,要其定资,责其所制之器,期以一月,如期索之不得,又期以一月,如期索之又不得,至于十数期而不得如初。其不信也类如此,其他不可悉数。小人朝夕行之,略不知怪,为君子者往往忿懥,直欲深治之,至于殴打论讼。若君子自省其身,不为不忠不信之事,而怜小人之无知,及其间有不得已而为自便之计,至于如此,可以少置之度外也。

【译文】

“忠”、“信”这二个字,君子不奉守它们的少见,而小人往往却不守“忠”“信”。小人在市场上卖东西,质量低劣的东西,也能够修饰的新颖奇特;假冒伪劣的东西也能做得跟真的一样。比如用胶糊来处理丝绢布帛使之更有光泽,在米麦或肉里加上水,以增加重量,用便宜的东西来代替名贵药材。花言巧语,旨在把东西卖出去,耽误了别人的饮食,使用,他才不管这些,这些小商小贩就是这样的不讲忠信。欠人钱财物品拖了很久也不偿还,人家如果向他索要,他就答应一个月以后偿还,到时候向他要,他又不给,说再过一个月后偿还,到时候索要他仍然不会偿还。有的甚至约了十多次偿还日期可还是没有偿还。请工匠制造东西,给了他定金,向他要所制造的东西,他说一个月后给,到了日期向他要,他不给,又说再过一个月给,到时候向他索要他又不给,以至于约了十多次日期还是像当初一样没能拿到东西。这些人就是这样不讲信义,至于其他事情就更是不可胜数了,那些小人每天都做不讲信义的事,所以也不以为怪,而君子对这些行为却深感气愤,只想严惩他们,甚至于殴打控告他们。如果君子能够经常反省自己,不做不忠不信的事,并且可怜小人的无知,考虑到他们是出于不得已,并且是为了自己方便才作假骗人的,君子如果能这样想,那么也就不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了。

卖假药必遭报应

【原文】

张安国舍人知抚州日,以有卖假药者,出榜戒约曰:“陶隐居、孙真人,因《本草》、《千金方》济物利生,多积阴德,名在列仙。自此以来,行医货药,诚心救人,获福报者甚众,不论方册所载,只如近时,此验尤多,有只卖一真药便家资巨万,或自身安荣,享高寿;或子孙及第,改换门户,如影随形,无所差错。又曾眼见货卖假药者,其初积得些小家业,自谓得计,不知冥冥之中,自家合得禄料都被减克。或自身多有横祸,或子孙非理破荡,致有遭天火、被雷震者。盖缘赎药之人,多是疾病急切,将钱告求卖药之家,孝子顺孙只望一服见效,却被假药误赚,非惟无益,反致损伤。寻常误杀一飞禽走兽,犹有因果,况万物之中人命最重,无辜被祸,其痛何穷!”词多更不尽载。舍人此言,岂止为假药者言之,有识之人,自宜触类。

【译文】

张安国舍人主管抚州的时候,因为有卖假药的人,帖出一张告示,上面写到;“陶弘景孙真人,因为写了《本草》、《千金方》,救治百姓的疾病,积了很多阴德,最后成了仙人。自他们以来,行医卖药的人,只要诚心诚意救人,获得福禄报偿的人很多。不用说地方典籍上记载下的,就只在现在,应验的也很多。有的人只卖一种真药就累积起了巨万家资,或是自身安逸荣华,享有高寿;也有的人因此而子孙及第,改变了家庭的社会地位,这类事情如影随形,没有不应验的。我曾亲眼看见卖假药的人,最初赚了些小钱,自认为得手,不知道在冥冥之中,自家应得的财物都减少了,或是自己屡遭横祸,或是子孙毫无道理地倾家荡产,甚至还有遭受火灾,被雷霆击中的。因为买药的人多是重病在身,拿钱去卖药人家求告,病者的孝子顺孙只看见了一副药见效,其余都是用来赚钱的假药,不但没有作用,反而会加重病情。平常误杀一只飞禽走兽还有报应,何况在万物之中,人命是最宝贵的,无辜丧命该多么令人伤痛!”告示的言辞很多,我无法全都记下来,舍人这些话,难道只是对卖假药的人说的吗?有识之士,应该能够触类旁通。

严肃端庄,不受轻侮

【原文】

市井街巷,茶坊酒肆,皆小人杂处之地。吾辈或有经由,须当严重其辞貌,则远轻侮之患。或有狂醉之人,宜即回避,不必与之较可也。

【译文】

市井街巷,茶坊酒肆,都是小人经常往来的地方,我们到这些地方去的时候,言谈举止一定要严肃端庄,这样才能不被轻视侮辱。要是有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找你寻衅,你也应该躲开他,不必和他计较就是了。

不可奇装异服

【原文】

衣服举止异众,不可游于市,必为小人所侮。

【译文】

衣服举止与众不同的人,不要到街市上去游玩,否则,一定会遭到小人的侮辱。

居乡不可奢华

【原文】

居于乡曲,舆马衣服不可鲜华。盖乡曲亲故,居贫者多,在我者孑然异众,贫者羞涩,必不敢相近,我亦何安之有?此说不可与口尚乳臭者言。

【译文】

居住在乡里面,驾的车马、穿的衣服,不可以鲜艳华丽。因为乡里的亲戚朋友,生活贫困的占多数,我们与众不同,贫困的人感到不好意思,一定不敢接近我们,我们自己如何能安心呢?这些话不必与乳臭未干的未成年人讲。

妇女衣饰不可出众

【原文】

妇女衣饰,惟务洁净,尤不可异众。且如十数人同处,而一人之衣饰独异,众所指目,其行坐能自安否?

【译文】

妇女们穿的衣服,只要干净整洁就行了,切不可与众不同。如果十几个人呆在一起,其中一个人的衣服鲜艳华丽,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她坐立行走,还能同往常一样自如吗?

人之所欲,应遵礼义

【原文】

饮食,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求之,则为饕为馋;男女,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狎之,则为奸为淫;财物,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得之,则为盗为贼。人惟纵欲,则争端起而狱讼兴。圣王虑其如此,故制为礼,以节人之饮食、男女;制为义,以限人之取与。

君子于是三者,虽知可欲,而不敢轻形于言,况敢妄萌于心!小人反是。

【译文】

饮食是人的自然欲望,是不可缺少的,如果不合道理地去追求它,就是贪吃;男女之事是人的本能欲求,是不可缺少的,如果采用不合理的手段去满足需要,那就是奸淫;财物,谁都想获得,是不可缺少的,靠非法手段取得财物,就成了盗贼。人如果只求放纵自己的欲望,就会引起争端,并且免不了要打官司。古代圣王考虑到这些问题,因此制定了礼仪,以节制人的饮食和男女关系,制定了道义,以限制人对财物的获取。君子对于饮食,男女,财物这三样东西,虽然知道是自己所需要的,但是不敢表达出来,更何况是萌生妄想呢!小人正好和君子相反。

财色不可苟得

【原文】

圣人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此最省事之要求。盖人见美食而下咽,见美色而必凝视,见钱财而必起欲得之心,苟非有定力者,皆不免此。惟能杜其端源,见之而不顾,则无妄想,无妄想则无过举矣。

【译文】

圣人说:“不去看那些可能引起欲望的东西,心里就不会感到迷乱。

这是省去诸多烦恼的秘诀。一般来说,人见了美食就要咽口水,见美色就会注目凝视,见了钱财就会引起贪求的心思,如果不是思想坚定的人,都难免如此。只有能彻底断绝这些贪欲的根源,对它们视而不见,就不会产生妄想了,没有妄想就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犯错误了。

人不可迷途情欲

【原文】

子弟有耽于情欲,迷而忘返,至于破家而不悔者,盖始于试为之,由其中无所见,不能识破,则遂至于不可回。

【译文】

子弟中有人沉迷于情欲之中,迷途忘返,以至于败坏家业而不知悔改。这些人开始时都是想尝试一下,由于心中没有见识,不能看透这样做的后果,于是就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子弟应适当交游

【原文】

世人有虑子弟血气未定,而酒色博弈之事,得以昏乱其心,寻至于失身破家,则拘之于家,严其出入,绝其交游,致其无所见闻,朴野蠢鄙,不近人情。殊不知此非良策。禁防一弛,情窦顿开,如火燎原,不可扑灭。况居之于家,无所用心,却密为不肖之事,与出外何异?不若时其出入,谨其交游,虽不肖之事习闻既熟,自能识破,必知愧而不为。纵试为之,亦不至于朴野蠢鄙,全为小人之所摇荡也。

【译文】

世上有人考虑到年轻人尚未成年,血气不足,酒色赌博这些事,会扰乱他们的心神,以至于丧失品德,败坏家业。于是把年轻子弟拘留在家里,严防他们的出入,断绝他们和外界的往来,以至于使这些年轻子弟缺乏见闻,愚蠢鄙陋,不懂得人情道理。岂不知这样做并非良策。一旦对他们的管教松弛下来,这些年轻子弟的情欲就会爆发出来,如同野火燎原,不可扑灭。况且把他们拘留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就会偷偷地做些不该做的事,这样一来和让他们外出有什么区别呢?不如按时让他们出去,告诉他们交朋友要谨慎,对于那些不该做的事他们眼见耳闻,心中有数,自然能够看得出来,一定知道羞愧而不做那样的事。即使试着去做这样的事,也不会愚蠢鄙陋,完全被小人左右愚弄。

持家常存忧惧

【原文】

起家之人,生财富庶,乃日夜忧惧,虑不免于饥寒。破家之子,生事日消,乃轩昂自恣,谓“不复可虑”。所谓“吉人凶其吉,凶人吉其凶”,此其效验,常见于已壮未老,已老未死之前,识者当自默喻。

【译文】

创家立业的人积聚起财富之后,就会每天忧虑不安,恐怕将来仍不免于饥寒交迫的境地;败坏家业的人,使家财逐渐减少,但还气宇轩昂地任意胡为,说:“将来没有什么可担心忧虑的。”这就是所说的“有福之人把有福看作不幸的事,而无福之人却以不幸为好事。”这句话经常在一个人已经是壮年,但还未到老年,或已经是老年但还没死之前应验,有见识的人应当自己领会这个道理。

家富不可懈怠

【原文】

起家之人,见所作事无不如意,以为智术巧妙如此,不知其命分偶然,志气洋洋,贪取图得。又自以为独能久远,不可破坏,岂不为造物者所窃笑?盖其破坏之人,或已生于其家,曰子曰孙,朝夕环立于其侧者,他日为父祖破坏生事之人,恨其父祖目不及见耳。前辈有建第宅,宴工匠于东庑曰:“此造宅之人。”宴子弟于西庑曰:“此卖宅之人。”后果如其言。近世士大夫有言:“目所可见者,漫尔经营;目所不及见者,不须置之谋虑。”此有识君子知非人力所及,其胸中宽泰,与蔽迷之人如何。

【译文】

创立家业的人,看见自己所做的事没有不称心如意的,就认为自己的智谋已经十分巧妙高明了。不知道自己的成功是命运里偶然的事,得意洋洋,贪婪索取,不知满足。自认为家业能够永远兴盛下去,不能被败坏,这种想法能不为造物者所耻笑吗?那些败坏家业的人早已生在了他们家,或是儿子或是孙子,每天环立在他身边的,都是有朝一日会败坏父辈祖辈创立的家业的人。只可惜他们的父辈祖辈看不到这些人倾家荡产了。前辈有人建造宅第房屋,在东厢房宴请工匠说:“这是建造宅第的人。”在西厢房宴请自家子弟,说:“这些是将来卖掉宅第的人。”后来发生的事果然应验了他的话。近世有个士大夫说:“能够看见的,就慢慢地经营好了;不能够看见的,就不用去谋划考虑了。”这是有见识的人知道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及的,所以,他心中宽缓安定,和那些被遮蔽迷惑的人相比,当然是有所不同的。

持家宜量入为出

【原文】

起家之人,易为增进成立者,盖服食器用及吉凶百费,规模浅狭,尚循其旧,故日入之数,多于日出,此所以常有余。富家之子,易于倾覆破荡者,盖服食器用及吉凶百费,规模广大,尚循其旧,又分其财产立数门户,则费用增倍于前日。子弟有能省用,速谋损节犹虑不及,况有不之悟者,何以支持乎?古人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盖谓此尔。大贵人之家尤难于保成。方其致位通显,虽在闲冷,其俸给亦厚,其馈遗亦多,其使令之人满前,皆州郡廪给,其服食器用虽极华侈,而其费不出于家财。逮其身后,无前日之俸给、馈遗使令之人,其日用百费非出家财不可。况又析一家为数家,而用度仍旧,岂不至于破荡?此亦势使之然,为子弟者各宜量节。

【译文】

创立家业的人,之所以能够把财富越积越多,就是因为他们在服装、饮食、器皿、用具上以及在红白喜事的操办和各种日常花费上都很节俭,遵循发家之前的规矩,从不铺张浪费,因此,每天收入的钱财总要多于支出的,所以他们能经常有所剩余。富家子弟之所以容易倾家荡产,就是因为他们在服装、饮食、器皿、用具上花费太多,操办红白喜事规模太大,总要依循旧制,并且数位兄弟又把财产分开各立门户,这样日常费用就比从前增加了好几倍。子弟中有的人能节省费用,作长远打算,恐怕还来不及呢,何况有的子弟尚未省悟,如何才能把家业支持下去呢?古人说:“从节俭进入到奢侈容易,从奢侈再回到节俭就困难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权贵人家也不能保证子孙永不败坏家业。当他们身居高位的时候,即使不是主管要害部门,国家发给的奉禄供给十分丰厚,别人赠送给的礼物钱财也很多,他们面前那么多差役仆从,费用都是由州郡官方供给,他们的服饰、饮食、器皿、用具虽然都极其豪华奢侈,但那些费用都不是由自家财产中支付的。等到这些权贵的后世子孙,没有父祖辈做官时国家拨给的奉禄供给,也没有别人赠送的钱财礼物。差役仆从的薪水,日常生活所需的各种费用,都不得不从自家财产中支出。况且后世子孙又把一家分成好多家,而各种用度还和往昔一样,怎么能够不倾家荡产呢?这也是形势所趋,不可避免的事,做子弟的,都应量入为出,勤俭持家。

居家宜为长久计

【原文】

人之居世,有不思父祖起家艰难,思与之延其祭祀,又不思子孙无所凭藉,则无以脱于饥寒。多生男女,视如路人,耽于酒色,博弈游荡,破坏家产,以取一时之快。此皆家门不幸。如此,冒干刑宪,彼亦不恤。岂教诲、劝谕、责骂之所能回?置之无可奈何而已。

【译文】

有些人活在世上,既不考虑祖辈、父辈起家创业艰难,把家业继承下去,也不考虑如果将来家业败落,子孙后代就会失去依靠,难免要忍饥受冻。他们不加节制地生下很多儿女,又对儿女不重视,看作陌路人一样,一味沉溺于酒色之中,赌博下棋,不务正业,败坏了家产,求取一时的享乐。这些人都是家门不幸。这些人连触犯刑律也不害怕,又怎么能用教诲劝导,责骂来使他们回心转意呢?对他们只能是无可奈何,听之任之了。

节俭宜持之以恒

【原文】

人有财物,虑为人所窃,则必缄縢扃鐍,封识之甚严。虑费用之无度而致耗散,则必算计较量,支用之甚节。然有甚严而有失者,盖百日之严,无一日之疏,则无失;百日严而一日不严,则一日之失与百日不严同也。有甚节而终至于匮乏者,盖百事节而无一事之费,则不至于匮乏,百事节而一事不节,则一事之费与百事不节同也。所谓百事者,自饮食、衣服、屋宅、园馆、舆马、仆御、器用、玩好,盖非一端。丰俭随其财力,则不谓之费。不量财力而为之,或虽财力可办,而过于侈靡,近于不急,皆妄费也。年少主家事者宜深知之。

【译文】

人们有了财物害怕被他人偷盗,就用绳索捆上,再加上锁,严格地贴上标志和封条。害怕日常花费没有计划而耗散家产,就会精心地计算一切花销。然而也有人虽然对日常花销精打细算,还是破了产,这是因为一百天严格谨慎地花销,没有一天疏忽,才不会破产;一百天在花销上严格谨慎,只有一天疏忽放任,那么这一天的疏忽放任与一百天不严格谨慎造成的后果是一样的。有人十分节俭,但最后还是到了资财匮乏的地步,这就是因为在各种事情上都节俭,那么这一样事情的破费与各种事情都不节俭的后果是一样的。所说的各种事情,就是饮食、衣服、住宅、园林、馆舍、车马、仆人差役、器皿用具、古玩,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对这些事物的使用,丰富或节俭按自己的财力来定,就不算是浪费。不根据自己的财力去做,或是虽然有这份财力却过于奢侈浪费,做不是紧急要办的事,都是乱花费。主持家事的年轻人应该深深清楚这一点。

凡事有备而无患

【原文】

中产之家,凡事不可不早虑。有男而为营生,教之生业,皆早虑也。至于养女,亦当早为储蓄衣衾、妆奁之具,及至遣嫁,乃不费力。若置而不问,但称临时,此有何术?不过临时鬻田庐,及不恤女子之羞见人也。至于家有老人,而送终之具不为素办,亦称临时。亦无他术,亦是临时鬻田庐,及不恤后事之不如仪也。今人有生一女而种杉万根者,待女长,则鬻杉以为嫁资,此其女必不至失时也。有于少壮之年,置寿衣寿器寿茔者,此其人必不至三日五日无衣无棺可敛,三年五年无地可葬也。

【译文】

一个家财中等的人家,什么事都不能不及早考虑打算。有男孩子的人家要替他找一份生计教给他生财之道,这些都要及早打算。有女孩的人家也要及早为她准备衣物被服、梳妆用具,等到打发她出嫁的时候,就不必再费力筹办了。如果对这些事都置之不理,一旦事到临头、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临时变卖房产田地,或者根本就不顾及女儿的脸面。如果家中有老人,平时不把送丧的东西准备下来,等事到临头的时候,也很难想出别的办法,也只好临时变卖田地,或者根本就不顾及后事合不合礼仪制度。现在有人生下女儿就种下一万棵杉树的,等到女儿长大,就卖掉杉树给她做嫁妆,这样她的女儿就不至于因为没有嫁妆而不能嫁人了,有人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就置办下寿衣寿器还有坟地,这个人就不会死了三五天还没有寿衣棺材可以装敛,死了三五年还没有墓地可安葬。

居官持家本一理

【原文】

居官当如居家,必有顾藉;居家当如居官,必有纲纪。

【译文】

当官应当像当家一样,对百姓要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照顾爱惜;当家也应当像当官一样,用规矩来治家。

子弟当致学

【原文】

士大夫之子弟,苟无世禄可守,无常产可依,而欲为仰事俯育之资,莫如为儒。其才质之美,能习进士业者,上可以取科第致富贵,次可以开门教授,以受束修之奉。其不能习进士业者,上可以事笔札,代笺简之役,次可以习点读,为童蒙之师。如不能为儒,则医卜、星相、农圃、商贾、使术,凡可以养生而不至于辱先者,皆可为也。子弟之流荡,至于为乞丐、盗窃,此最辱先之甚。然世之不能为儒者,乃不肯为医人、星相、农圃、商贾、伎术等事,而甘心为乞丐、盗窃者,深可诛也。凡强颜于贵人之前而求其所谓应副;折腰于富人之前而托名于假贷;游食于寺观而人指为穿云子,皆乞丐之流也。居官而掩蔽众目,盗财入己,居乡而欺凌愚弱,夺其所有,私贩官中所禁茶、盐、酒、酤之属,皆窃盗之流也。世人有为之而不自愧者,何哉?

【译文】

士大夫的子弟,如果没有世袭奉禄可以依靠,还想对上侍奉父母,对下养育妻儿,莫不如做儒生。自己有过人的才华,就可以为考取进士做准备,最理想的结果是可以参加科举考试,金榜题名,求得富贵。次一等可以开设私塾,教育学生。靠学生的学费来维持生活。如果没有能力参加科举考试,就可以替人家代写书信。次一等的也可以做孩童的启蒙老师。如果做不了儒生,那就可以去做医生,做僧人道士,做农夫花匠,做商人、做工匠,凡是可以维持生活,又不至于辱没先人的工作,都可以去做。子弟游手好闲,以至于做了乞丐、盗贼,这是最有辱先人的事。世上做不了儒生,又不肯做医生,僧侣、农人、花匠、商人、工匠而心甘情愿去做乞丐、盗贼的人,是最应该谴责的。凡是那些为了求得吃喝而在权贵面前强颜欢笑的;为了借贷钱物而在富人面前卑躬屈膝的;到寺庙道观里去乞讨饮食而被人称为“穿云子”的,都是乞丐一类的人。做官却掩人耳目,贪污受贿,在乡里就欺侮老弱之人,夺取人家的财物,私自贩运国家所禁止买卖的茶盐、酒等东西,都是盗贼一类的人。世上还有人这样做而不自觉惭愧的,为什么呢?

荒淫必为患

【原文】

凡人生而无业,及有业而喜于安逸,不肯尽力者,家富则习为下流,家贫则必为乞丐。凡人生而饮酒无算,食肉无度,好淫滥,习博弈者,家富则致于破荡,家贫则必为盗窃。

【译文】

凡是人生在世而没有正当职业的人,或是虽有职业而喜欢安逸享乐,不肯尽力去做的人,家庭富有他就会不务正业,成了下流无耻的人,家庭贫困他就会做乞丐。凡是人生在世而不加节制地饮酒、吃肉,荒淫无度,染有赌博恶习的人,家里富有他会败坏财产,家里贫困,他就会去做盗贼。

周济当择人

【原文】

人有患难不能济,困苦无所诉,贫乏不自存,而其人朴讷怀愧,不能自言于人者,吾虽无余,亦当随力周助。此人纵不能报,亦必知恩。若其本非窘乏,而以干谒为业,挟持便佞之术,遍谒贵人富人之门,过州干州,过县干县,有所得则以为己能,无所得则以为怨仇。在今日则无感恩之心,在他日则无报德之事,正可以不恤不顾待之。岂可割吾之不敢用,以资他之不当用?

【译文】

有人遇到了无法克服的祸患困难,无处诉说困苦,贫穷得生活不下去,而这人又质朴木讷,面有愧色,不好意思向人求助。遇到这样的人,我虽然手头也不宽裕,也还是要尽力去帮助周济他。此人即使不能回报,也一定会感激我的恩德。如果有人本来并不贫困,只是到处去权贵富家门前阿谀奉承请求施舍,无论他路过州还是县,他都这么干,得到人家的施舍就吹嘘自己有才能,得不到人家的施舍就和人家结下仇怨。这种人现在不会感激别人的恩德,他日也不会报答别人的恩德,对这种人完全可以不顾念不考虑。怎么能够舍出我平时都不舍得用的钱财,去帮助他干他不该干的事呢?

虽贫亦不可轻受人恩

【原文】

居乡及在旅,不可轻受人之恩。方吾未达之时,受人之恩,常在吾怀,每见其人,常怀敬畏,而其人亦以有恩在我,常有德色。及吾荣达之后,遍报则有所不及,不报则为亏义,故虽一饭一缣,亦不可轻受。

前辈见人仕宦而广求知己,戒之曰:“受恩多,则难以立朝。”宜详味此。

【译文】

在乡里居住,或是寄居在外,都不能轻易接受人家的恩惠。在我没有发达的时候,受了人家的恩惠,常常要记在心里,每次见到施恩于我的人,心里都很敬畏。而那人也因为觉得有恩于我,所以在神色上常常表现出来。等到我荣耀显达以后,要想报答所有有恩于我的人,恐怕也很难做到,不报答人家的恩情又觉得理亏。因此,即使是一顿饭,一丝绢,也不能轻易接受。前辈看见有人做官时广求知己,告诫他说:“受别人的恩惠多,就很难在朝廷中立住脚。”应该好好地体会体会这句话。

受恩必报

【原文】

今人受人恩惠多不记省,而人所急于人,虽微物亦历历在心,古人言:施人勿念,受施勿忘。诚为难事。

【译文】

现在的人接受了别人的恩惠大多不记在心里,但是如果有恩于别人,即使给了别人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要清清楚楚记在心里。古人说:不要记住你对他人的恩惠,不要忘掉他人对你的恩惠。能做到这一点确实是很困难的事。

人情固有厚薄

【原文】

人有居贫困时,不为乡人所顾,及其荣达,则视乡人如仇雠。殊不知乡人不厚于我,我以为憾;我不厚于乡人,乡人他日亦独不记耶?但于平时薄我者,勿与之厚,亦不必致怨。若其平时不与吾相识,苟我可以济助之者,亦不可不为也。

【译文】

有人在贫困的时候,没有得到乡里人的照顾,等到他荣耀显达以后,就把乡里人视作仇人。殊不知乡里人当初不厚待我,我感到怨恨,我不厚待里人,乡里人他日难道就不记得了吗?只是对那些平时鄙薄我的人,不与他深交也不必怨恨他。对那些平时和我不相识的乡里人,如果我能周济帮助他,也不能不这样做。

以直报怨

【原文】

圣人言“以直报怨”,最是中道,可以通行。大抵以怨报怨,固不足道,而士大夫欲邀长厚之名者,或因宿仇,纵奸邪而不治,皆矫饰不近人情。圣人之所谓直者,其人贤,不以仇而废之;其人不肖,不以仇而庇之。是非去取,各当其实。以此报怨,必不至递相酬复无已时也。

【译文】

圣人说:“对待仇怨,须以正直之道来对待。”这句话最符合中庸之道,可以通行无阻。一般来说,以怨报怨的说法当然不足称道,而有的士大夫为了博取仁厚长者的名声,放纵奸邪之人而不去惩治,都是虚伪不合情理的做法。圣人所说的正直,就是他人贤德,不因仇怨而废掉人家;他人不肖,也不因为仇怨而庇护他。是非取舍应当根据实际情况来定。以直报怨,就不会无休无止地互相报复了。

万般无奈方诉讼

【原文】

居乡不得已而后与人争,又不得已而后与人讼,彼稍服其不然则已之,不必费用财物,交结胥吏,求以快意,穷治其仇。至于争讼财产,本无理而强求得理,官吏贪谬,或可如志,宁不有愧于神明!仇者不伏,更相诉讼,所费财物,十数倍于其所直,况遇贤明有司,安得以无理为有理耶?大抵人之所讼互有短长,各言其长而掩其短,有司不明,则牵连不决。或决而不尽其情,胥吏得以受赇而弄法,蔽者之所以破家也。

【译文】

住在乡里面,实在没办法,才能和别人争论,争论了不能解决,才能和别人打官司。如果对方认了错就算了,不必耗费财物去勾结官吏,严惩对方,从而还求得自己满足。至于和人打官司争夺财产,本来就是没理而夺理。遇到贪官污吏也可以使自己得到满足,但是这样做难道就不有愧于神明吗?对方不服判决,还要上诉,这样所耗费的钱财,比所要争夺的东西要贵上十倍。况且遇到贤明的官吏,怎么能够把无理说成是有理呢?一般来说,打官司的人都各有长短,各自说自身的长处而遮掩起短处,官吏不能明察,就会牵牵连连,无法判决。或者是不按实情判决,官吏贪赃枉法,头脑糊涂的人会因此而破了家产。

来源:采莲曲

1
0

名著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