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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周一鸣到楼房去作安排,胡雪岩一个人倚枕假寝,心里一桩一桩的事在想。发觉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因而想到一句话:“君子务本”。自己的根本,第一是钱庄,第二是丝。钱庄现成有潘叔雅的一笔钱在那里,丝则湖州方面的新丝又将上市,今年是不是还做这生意?要做是怎么个做法?得要赶快拿定主意,通知陈世龙去办。这样子专管闲事,耽误了正经,将来是个不了之局。
于是,他当机立断,作了个决定,只等明天杨凤毛回来,看怎么说,事情如果麻烦,只好照裘丰言的办法,把那批洋枪丢在上海再说,自己赶紧陪着七姑奶奶回浙江去干正经,闲事能管则管,不能管的只好丢下再说。
想停当了,便又另有一番筹划,将能管的闲事,派定了人去管,第一个是刘不才,可以管潘家的事,第二个是周一鸣,可以管何桂清跟阿巧姐的事。
多少天来积压在心头的沉重之感,就由于这样一转念间,大见轻松,当然,刘不才和周一鸣去代他管那两件闲事,决不会做得比自己好,似乎有些不能放心。但是他实在疲倦了,管不得那许多了。心一横,想起不知哪里看来的两句诗,脱口念了出来:“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然而三件闲事毕竟有一件不能不管,心思集中,顾虑便能周详,心里在想:何必路远迢迢先回杭州,再转湖州?由苏州到湖州,现成的一条运河,算起位置来,苏州在太湖之东,湖州在太湖之南,应该是条捷径。
“老周,”胡雪岩向他请教,“苏州到湖州的水路怎么走法?”
“胡先生是问运河?”周一鸣答说,“这条路我走过,由苏州到吴江叫北塘河,吴江到平望这一段叫官塘河,到了平望分两支,一支往南到嘉兴叫南塘河,往西经南浔到湖州,就是西塘河。一共一百二十里路。”
于是胡雪岩打定了主意,剪烛磨墨,亲笔写好一封信,封缄完毕,福山也就回来了。
“黄银宝住在下塘水潭头。”福山回报:“刘老爷、裘老爷都在那里,刘先生在推牌九。”
“推牌九?”胡雪岩诧异,“跟哪些人在赌?”
“都是那里的人,娘姨、小大姐,拥了一屋子。”福山又说,“只有裘老爷一个人在吃酒。”
胡雪岩笑了:“一个酒鬼,一个赌鬼,到哪里都一样。”
“福山,”周一鸣问,“你是不是亲眼看见的?怎么晓得是他们两位?”
福山脸一红,“那里有个‘相帮’,我认识,”他说,“是我们木渎人,我托他领我进去看的。”
这就见得胡雪岩说他“在迷魂阵里闯过一阵”的话,有点道理了。周一鸣笑笑不响。胡雪岩却对福山夸奖了两句。
“你倒蛮能干,在外面自己会想办法,很好,很好!”接着又问:“湖州,你去过没有?”
“没有去过。”福山刚受了鼓励,因而自告奋勇,“不过没有去过也不要紧,胡先生有啥事,我去好了。”
“你替我去送封信。地址在信面上,那个人你叫他郁四叔好了。讨了回信,立刻回来。”说着,胡雪岩将一封信,十两银子都交了给他,又加了一句话:“穷家富路,多带点,用多少算多少。”
这意思是,盘缠费用,实报实销,周一鸣想指点他一句,转念一想,怕胡雪岩是有意试他,不宜说破,便闭口不语。
于是福山当夜便去打听到湖州的航船,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胡雪岩睡得很晚才起身,抖擞精神,等候杨凤毛的消息。趁这空档中,他将阿巧姐与何桂清的好事,如何安排,细细作了交代,接着,刘不才与裘丰言在黄银宝家宿夜归来,少不得又有一番的说笑,这就到了放午炮的时候了。
杨凤毛言而有信,正在他们团团一桌吃午饭的当儿,匆匆赶了回来。
于是主客四人,一起离座,相邀共餐。杨凤毛说是吃了饭来的,胡雪岩便不勉强,依旧是将他延入套房去密谈。
“你啥辰光到的?”
“上半天就回来了。在三婆婆那里有几句话要说。”杨凤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眼不住的眨,仿佛话很多,不知从哪里说起似地。
这神情让胡雪岩起了戒心,心里在想,他一回来不先到金阊栈,却回俞家去看三婆婆,自然是他们“自己人”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议。照此看来,彼此还谈不到休戚与共,亲疏远近之间,自己要掌握分寸才好。
“胡大叔,我先说一件事,三婆婆想高攀,请姨太太认在她老人家名下。不知胡大叔肯不肯委屈?”
这一问,大出胡雪岩的意外,不过他的思路快,几个念头电闪般在脑海中印了一下,大致明白了用意,还是因为彼此初交,而所言之事,安危祸福,出入甚大,要结成亲家,变做“自己人”方能放心。
为了公事,胡雪岩自然乐从,为了彼此结交,这也是好事,但他另有一层顾虑,怕芙蓉有了这样一个来头甚大的“干娘”,搞成尾大不掉之局,将来处妻妾之间会有麻烦,因而迟疑着答应不下来。
江湖上讲究见风使舵得快,杨凤毛一看这样子,赶紧说道:“原是妄意高攀,做不到的事..”
“不!”胡雪岩深恐引起误会,急忙打断,同时也想到唯有说实话,才能消释猜疑,所以接着说道:“承三婆婆抬爱,我是求之不得。为的是内人是只雌老虎,我亦不敢将小妾带回家去。将来内人有什么悍泼的行为,小妾受了委屈,变得对不起她老人家,所以我不敢答应。”
话说得很老实,也很委婉,杨凤毛当然懂得其中的深意,“胡大叔,说到这一点,你请放心。三婆婆的人情世故熟透、熟透!将来只有帮你调停家务,”他使劲摇着手说:“决不会替干女儿撑腰,让胡大叔为难的。”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话说?”胡雪岩放出心满意足的神态,“拣日不如撞日,今天下午,就叫小妾替三婆婆磕头。”
“好的!归我来安排。胡大叔,我跟你老实说吧!这样一办,是让我师父好向对方说话。原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实在说不出不算数的话来,如今才有话说,是我干妹妹家的事,真正没有法子。只好对不起了!”
胡雪岩这才明白,杨凤毛所以要先回俞家,原是与三婆婆有关,要跟她先说通,这样安排,用心甚苦,也见得俞家的诚意,胡雪岩觉得很安慰。“那么,”他问,“还有件事,怎么说?”
还有件就是“招安”大事,杨凤毛沉着地说,“我师父自然赞成,不过做起来不容易,好比一条船已经顺流东下,再要掉过头来逆风上行,自然吃力。我师父的意思,是想请胡大叔去见一面,当面详谈。”
“好!”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应,“你师父此刻在哪里?”
“在同里。”杨凤毛问道,“这地方,胡大叔总知道吧?”
胡雪岩自然听说过——吴江县城极小,有人说笑话,东门喊一声“喂”,西门会有人答应,但吴江县属,位处县城东北的同里,却是出名的一个大镇,其地与青浦接壤,是东南鱼米之乡中的菁华,富庶异常。
“原来你师父在同里,怪不得来去不过一天的工夫。”胡雪岩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胡大叔你看如何?”
“可以。怎么去法?”
“自然是坐船去,归我预备。”杨凤毛又说,“骑马也很方便,沿着一条塘睡,一直就到了。”
“还是坐船去吧!”
“最。”杨凤毛略停了一下又说,“不过有句话,我先要关照你老。对方有几个管事的人,亦都在同里,这批人,胡大叔想不想跟他们见面?”
胡雪岩考虑了一会,毅然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跟他们见见面也可以。”
“既然这样,要请胡大叔随缘些,”杨凤毛说,“这批人狂嫖滥赌,不成个玩意,如果肯跟他们混在一起,那就说什么都好办了。”
胡雪岩灵机一动,立即问了出来,“杨老兄,我带个人去行不行?”
“那自然可以。”杨凤毛的语气有些勉强,“不知是哪一个?”
“自然是极靠得住的自己人,就是外面的那位刘三爷。”胡雪岩说:“我们是亲戚。此公吃着嫖赌,件件精通,赌上面更是个大行家。”
“是胡大叔的亲戚,自然不要紧。”杨凤毛站起身来说,“我先去回报三婆婆。”
“好的!我等下就去。托你先跟小妾说一声,拜在三婆婆膝下,我很高兴。应该有的规矩,我会预备..”
“不!”杨凤毛打断他的话,“三婆婆交代过了,那份重礼已经受之有愧,决不让胡大叔再破费!”
胡雪岩心想,此刻不必多争,自己这面照规矩办好了。因而含含糊糊地敷衍着,等把杨凤毛送走了,立刻便找裘、刘、周三人商量,好分头办事。事情很复杂,“招安”一节,还有忌讳,一时说不清楚,他只能要言不烦地交代,首先是让周一鸣进城,备办匹头等物,作为芙蓉孝敬“干娘”的仪礼。其次是关照刘不才收拾行李,预备第二天到同里。最后托裘丰言到俞家,跟七姑奶奶商议芙蓉拜义母的礼节。
“那么你呢?”裘丰言问,“一起到俞家不好吗?”
“我另有个要紧地方,非走一趟不可。一会儿找到俞家去好了。”
胡雪岩要去的那个要紧地方,是潘叔雅家。由于杨凤毛的话,触发了他的灵机,预备做一篇“偏锋文章”,在赌上找机会去收服那批草莽豪客,这就得带足了本钱,自己身上只有一万多银票,打算跟潘叔雅去借两万现银。
名帖一投进去,潘叔雅立刻迎了出来,一见面就说:“雪岩,要罚你!到了苏州,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今天上午见着何学使,他告诉我的。”
“这就是了!我自然该罚。不过,你老兄也要想想,如果不是为了有迫不得已的事,我去看他干什么?”胡雪岩又说,“本来还不想来打搅你,晓得你们这班阔大爷讨厌无谓的应酬,既然抽不出工夫来陪你们玩,而且各位所委的事,也还没有办妥,何必上门?”
潘叔雅笑了,“话总说不过你。”他又问,“照这样说,今天来是有事?”
“是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两桩事奉托,第一,想请你们到同里去捧我一个场..”
“你的手真长,”潘叔雅打断他的话说,“伸到同里去做生意捞钱了!”
“恰恰相反,不是去捞几文,想去送几个,不然,还不至于来麻烦你。我想到同里去大赌一场。”
这一下潘叔雅才懂了捧场的意味,胡雪岩不是赌客,但不懂他为何路远迢迢跑到同里去大赌一场?“其中总有个道理吧?”他问。
“不错,我要结交几个人,到了同里你就知道了,”胡雪岩紧接着提出第二个要求:“为此想跟你借两万银子,三天以后,等我上海钱到,马上奉还。”
“说什么马上马下?”潘叔雅想了想说:“我给你金叶子如何?”
“都可以,借金叶子我仍旧还金叶子好了。”
于是潘叔雅借了五百两金叶子给胡雪岩。但到同里捧场,他却不甚有兴趣,“同里的赌风极盛,平常人家,什么儿子周岁,孙子满月,请客一请请三天,也就赌三天。”潘叔雅摇摇头,“龙蛇混杂,我不想去。”
“既然如此,我不勉强。”胡雪岩说,“等我这趟回来,如果事情顺利,陪你们好好赌一场。此外还有个人要替你们引见,此人极有趣,跟你们几位一定玩得来。你们几位托办的事,我也交给他了。一切都等我从同里回来再谈。”
“好!专候大驾。”潘叔雅又问:“要不要跟那位见见面?”
这是指阿巧姐,胡雪岩早就打好了主意的,立即答道:“不必,不必!我晓得她住在府上,人都胖了。心广体胖,日子过得很舒服,我放心得很。”
说完胡雪岩随即告辞,先回金阊栈,将金叶子锁了在箱子里。接着,周一鸣也回来了,办来极丰盛的仪礼,胡雪岩一一检视,认为满意。于是由周一鸣押着礼物,跟在他的轿子后面,一起进城。
一到俞家,俞少武开大门迎接,抬头望到里面,大厅上已高烧一对红烛,燃着寿字香,桌椅都换上红缎平金的围椅披,檐前还挂着四盏簇新的宫灯,一派喜气洋洋,布置得象个寿堂。
芙蓉还不曾替三婆婆行礼,俞少武倒已经改了口,“姑夫!”他这样喊着,“一切都布置好了,只等你老来了,行个仪式。”
到得里面一着,大厅两厢,高朋满座,裘丰言被奉为上客,好些人陪着谈话,一看胡雪岩自然转移了目标。看这样子,三婆婆对收这干女儿,视作一件大事。胡雪岩一面敷衍应酬,一面心里在琢磨,到底是她跟芙蓉投缘,还是另有用意?
这个疑问一时无从解答,只好先随缘应酬着,找个空隙跟俞少武说:“我先到后面跟老人家去请个安。”
“奶奶也在等姑夫。”俞少武说,“我陪了你老进去。”
道声“得罪”,胡雪岩跟着俞少武进了中门,里面也是布置得一片喜气。七姑奶奶笑嘻嘻地迎了出来,绿袄黑裙,鬓边簪一朵深红色极大的茶花,衬着她那皓皓白雪的肌肤,浓艳异常,见了胡雪岩先福一福道贺:“小爷叔,恭喜,恭喜!”
“不敢当!”胡雪岩拱手答礼,“这两天多亏你照应。”
“小爷叔!”七姑奶奶心急,不及等待三婆婆,就有话要说,“你请过来!”
胡雪岩立即就想到,她要说的话,必是在见三婆婆以前就该知道的,所以遥遥以目致了歉意,然后跟着七姑奶奶到了一边。
“小爷叔!”她轻声说道:“事情要当作芙蓉阿姨从小就认了三婆婆做干娘。”
“光棍一点就透”,这是为了便于俞武成好说话,若非如此,则认亲一举,显然就是有意妆扮出来的一出戏。所以胡雪岩连声答道:“我懂,我懂!”
“三婆婆今天把压箱底的私房钱,掏出来请客,晚上场面热闹得很..”
“啊!”这下提醒了胡雪岩,抢着问道:“七姐,我正要问你,今天场面好象很隆重。到底是三婆婆喜欢芙蓉,还是另有用意。”
“两样都有。一则替阿姨热闹热闹,再则要叫江湖上传出一句话去,三婆婆收了干女儿。”
“啊!啊!”胡雪岩说道:“真正是姜是老的辣。”
说完,随着七姑奶奶一起进了堂屋,三婆婆跟芙蓉是一样打扮,大红宁绸夹袄,月白裙子,簇簇生新,看上去象是连夜赶制而成的。
胡雪岩为了捧三婆婆,也抬举芙蓉的身分,直截了当便叫:“干娘!”这一叫三婆婆高兴,芙蓉更高兴。有这样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俞三婆婆做干娘,在她是个极大的安慰,心里不舒服的是,不是正室,象今天这种日子,竟不能穿红裙。三婆婆体贴干女儿,却又不能乱了世俗规矩,特意跟七姑奶奶商量,找了四个女裁缝来,搭起案被,连夜做了这么一式两套衣服,叫人一望而知是母女,这已使得芙蓉感激不已,如今再听得胡雪岩跟着自己一样称呼,泯灭了偏房的痕迹,自然越发高兴。
“胡老爷!”三婆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就高攀托大了,以后称你‘姑爷’。”她紧握着芙蓉的手说,“姑爷,从今更是一家人了。武成的事,你总要放在心上。”
“当然,不但大哥的事,少武的事,我也不能不管。”
这些都不是寻常的应酬。胡雪岩意会到这是一出做给江湖朋友看的戏,跟俞三婆婆桴鼓相应,每句话都应付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一切仪节,也是庄肃隆重,顺顺利利地行过了礼,随即开筵,一共有十二桌人。胡雪岩在裘丰言“保驾”之下,依次敬酒,应酬得十分周到。
盛筵结束,继之以赌,摇摊,牌九,一应俱全。这时候胡雪岩可不上场了,由杨凤毛赔着,进中门去跟俞三婆婆辞行。
“干娘!”他这样开口问道:“明天我到同里去看大哥。干娘有什么话,要我限大哥说?”
“我对他没有什么话。倒是,姑爷,我跟你有几句话说。”
“是!请干娘吩咐。”
“我今天很高兴。说实在的,我大半截身子在土里的人,还有这样一桩意外的喜事,想想老天爷真不亏待我!”
“干娘说得好。”胡雪岩笑道,“只怕我跟芙蓉没有啥孝敬干娘,等我这趟踉大哥将事情办妥当了,我接干娘到杭州去,在西湖上住一个夏天。”
“好啊!去年到杭州烧过一次香,今年还要去。这是以后的事。暂且不去说他。”俞三婆婆略停一下又说:“姑爷,我现在要重重托你。”
“干娘怎么说这话?”胡雪岩微感不安,“我早说过,只要我能尽心,一定尽心,大哥、少武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晓得,我晓得。不过,你大哥虽说年纪也一大把,说实在的,有时候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嫩得很,远不如凤毛来得老到。比姑爷你,那就差得更远了。”
“干娘!”胡雪岩笑道,“你把大哥说成这个样子,连我都有点替他不服。”
“是我自己的儿子,而且就是他一个,哪有故意贬他的道理?实在情形是如此!在外人面前,我做娘的,要替他遮羞,在你面前我不必。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我要重托你,其实是跟你打个招呼,如果武成说话、行事有什么不上路的地方,你看我的面子!”
这番话说得胡雪岩莫明其妙,但此时亦无暇去细作推敲,只满口应承下来。
“干娘,你请放心。我这趟去,见了大哥,自然当自己长兄一样敬他。”胡雪岩又说,“大哥是‘大树下面好乘凉’,我也听说了,他从小就是公子哥儿的脾气,倘或有什么话,我自不敢跟他计较!”
“姑爷!”俞三婆婆激动地说,“有你这两句话,就是我们俞家之福。我什么话也不用说了,等你回来,我好好替你接风。”
“不光是接风,”胡雪岩凑她的兴说,“还要庆功!”
“愿如你金口。”三婆婆转脸喊道:“姑奶奶,你请出来吧!”
她口中的姑仍奶便是芙蓉,因为有杨凤毛在,先不便露面,此时听得呼唤,才踏着极稳重的步子走了出来。
“这两天你算是‘回门’,今天姑爷来接,你们一起回去吧!”
今天去了,明天胡雪岩到同里,还得回来,何必多此一举?一动不如一静,反可以显出自己的“孝心”。芙蓉对人情世故也很留意的,这样打定了主意,便笑着答道:“还是在干娘这里舒服,我不回去!”
胡雪岩也不愿她回去,因为这一夜要跟刘不才、裘丰言有所商议,也许谈得很晚,也许到黄银宝那里作长夜之饮,有芙蓉在,言语行动都不免顾忌,所以听得她的答语,正中下怀,随即便帮了两句腔。
“让芙蓉在这里陪你老人家,等我同里回来,再来接她。”
“随你们的便。好在我这里也是你们的家。”三婆婆又说:“或者你就住在这里也好。”
“那不必了,我跟凤毛兄,还有点事要商量。”胡雪岩趁机告辞:“明天一早就走。我此刻就跟干娘辞行。”
于是作了个揖,彼此叮咛了一番,胡雪岩跟裘丰言在赌桌上找到刘不才,由杨凤毛陪着一起回金阊栈,约定了第二天上船的时刻,杨凤毛随即辞去。
“我看俞武成不大好对付。”胡雪岩面有忧色,“我要另外安一支伏兵。”他问周一鸣:“同里地方你熟不熟?”
“这一带的水路码头,我都熟的。”
“那好!明天等我们一走,”胡雪岩对裘丰言说,“你跟老周随后赶了来,找一家客栈住下,听我的招呼,你们要委屈一两天,一步不可走开。”
“好!”裘丰言笑道:“我买了两部诗集子,还没有打开过,正好在客栈里吃酒读诗。”
“对!就这样好了。”胡雪岩又问周一鸣:“在哪家客栈?你先说定了它!”
周一鸣想了想答道:“同里的客栈倒想不起了。每趟经过同里,不是住在船上,就是住在我一个朋友家,从没有住过客栈。”
“那就在你朋友家通消息好了。”刘不才说。
“好的。我那个朋友跟刘三爷你是同行,到同里东大街,问养和堂药店老板,就找到我了。”
胡雪岩点点头说:“就这样!你们到了同里,找地方住定以后,老裘不要露面,老周不妨到水路上去打听打听,俞武成在同里干些啥?不过,老周,事情要做得隐秘。”
“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