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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汝才笑一笑,说:“这母货不早不晚,来得恰好。趁水和泥,趁火打铁,捎带着把她收拾啦吧。敬轩快下令!”

    张献忠立刻将西营的主要将领们叫到面前听他吩咐:留下张定国和曹营的一个将领带着一千人马守寨,赶快清理敌人抛下的粮食,骡马、甲、仗等各种军资;他同曹操率领大军乘胜向西,迎击石砫兵。他吩咐以后,罗汝才也对大家说:

    “大家多辛苦一点,收拾了秦良玉以后休息。这老母货如果早来,张令不至于轻敌败亡,竹菌坪不至于失得这么容易;她若来得晚,可以停在离竹菌坪远的地方,占据地利,凭险坚守,咱们就要费劲儿啦。如今她来得恰好。大家一定要努把力将她的白杆兵全数吃掉,机不可失!”

    张献忠和罗汝才没有在竹菌坪寨内多停留,率领着刚获大胜的精锐大军前去迎敌。将士们素日听说秦良玉一家人在石砫地方骑在百姓头上过日子,罪恶滔天,都巴不得一战将秦良玉消灭干净。许多将士一边催马前去,一边纷纷地说:

    “活捉秦良玉,替石砫百姓报仇!”

    秦良玉按原来行军计划,需要一天以后方能来到竹菌坪。昨日中午,她得知张献忠和罗汝才合攻张令,深怕张令有勇无谋,轻敌致败,所以不顾将士连日行军疲劳,催促赶路。她自己本来在后督队,因估计到张令今日可能忍不住出寨厮杀,决非用兵诡诈的献、曹对手,就率领数百标营亲军来到前队,驰援张令,连中午也没有叫人马停下打尖。

    大约离竹菌坪不到五里远,秦良玉得到禀报,知道张令阵亡,竹菌坪已经失守。她大吃一惊,立刻命令人马原地停步,整队待命,准备迎战。她带着一群亲兵和几个亲将勒马登上高岗瞭望,果然看见从竹菌坪逃出的溃兵有一股沿着大路奔来。其余的四散乱窜,有的被张献忠的追兵杀死。她明白张献忠和罗汝才必然会乘胜前进,以锐不可挡之势,向她的人马冲杀。在目前情况下,她应该迅速退兵,占据一个险要去处,树立营寨,凭险死守,避开敌人锐气,再图反攻,然而她也明白倘若下令后退,她的人马在张、罗的骑兵追赶下很容易立即惊慌溃逃,不可收拾。所以这个办法只在她的脑海里一闪,没有采用。她用的是第二个办法:在原地布阵,迎击敌军,争取时间使后军占据险要地势,树立坚固营垒。于是她立刻从高岗驰下,就原地摆开阵势,同时向后队传下了十万火急将令,命他们以三千人马前来增援,其余大军据险下寨。她想着四川安危和她是否能保持一生威名,决于此战,所以她虽然内心震惊,却竭力保持威严镇定,立马阵前,对左右将士们说:“各位务须死战。我们守此处即是守家。过此一步,流贼就杀到我们的家门口了。”她还命令将这两句话传谕全体将士知道。

    石砫兵虽然在全国有名,却根本不像戚家兵那样经过严格训练。要他们在此处比较空旷的丘陵地带立稳阵脚,抵挡张、罗的骑兵冲杀,本来是不可能的,何况将士们自从官军在土地岭战败和湖广副将汪云风阵亡之后,就已经对张献忠感到害怕,此刻亲眼看见竹菌坪失守,同时听说四川名将张令阵亡,越发心中恐慌。秦良玉也看出来将士们人人胆怯,遂下了一道严令:“接仗之后,有后退一步者斩!”她又重复了“守此处即是守家”的话,叫大家牢记莫忘。

    从竹菌坪逃出的溃兵来到了。尽管后边只有两三百骑兵追杀,而这大约二千左右的溃兵却沿路丢弃兵器,不敢回头抵抗。秦良玉立即号召张令的溃兵回身迎敌,并派出一队弓弩手向追赶的小队骑兵猛射,又斩了几个逃在最前的官军士兵。经过一阵紧张努力,总算制止了张令残部的继续溃逃,重新整队,面向敌人。然而当大家一看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大队骑兵赶到,如同鸟惊兽骇,立刻奔溃,无法阻止,并且冲动石砫兵,阵脚大乱。才经义军骑兵猛力冲杀,石砫兵便四散溃逃。多亏她的数百镇标兵将都有战马,比较精强,拼死救护,保她逃命,不管遇着义军或自家的溃兵阻住西去之路,就乱杀乱砍,冲开一条血路而去,大旗和印信全失。秦良玉狂奔疾驰数里,遇到奉命增援的三千将士。她匆匆询问一句,知道后队已遵令占据一处险要地方下寨,便稍微放下心来,立即将这三千人马带到两座夹路对峙的小山上,可以互为救应,更可以居高临下,控扼西去大路,使义军不能长驱前进,以便后队将营寨布置牢固。她召集将领们站立面前,激励大家奋发“忠义”,为保卫四川桑梓,为保卫石砫大门,在此拼命迎战,万勿再后退一步。她因刚受挫折损失惨重,又想着她的一世威名说不定会在今日一战输光,所以在同部将们(绝大多数是她的家族和亲戚子弟)讲话时激动得声音打颤,眼睛里浮着泪花,加之铜盔下露出她的花白双鬓在西风中飘动,使她的将领们都十分感动,发誓要在此决一死战,一步不退。她刚刚对将领们说完了激励的话,张献忠和罗汝才的骑兵像怒潮般地冲到。

    秦良玉据守的两座山头虽然不高,却因为地势很好,易守难攻。她为着阻止义军前进,将强弓硬弩和少量火铳集中在控扼大路的一边。虽然她口中鼓励将士们同她在此死守,却实际上打算守到黄昏撤退,估计到那时后队的营垒已经修筑得坚不可摧。她只用一千将士在山脚凭险迎战,五百将士搬运石头和向敌人投掷,其余一千五百人和她的数百标营亲军都留在半山坡上,以便随时向最紧急的地方增援。义军连攻两次,都被炮火矢石击退,损伤一些人马。张献忠同罗汝才来到近处,看见秦良玉被亲兵簇拥着立马山头,手执指挥作战的小红旗。他向汝才说:

    “瞧见么?这老母货名不虚传,怪沉着哩!要是别的将领,一败阵就只有惊慌逃命的工夫,决不会立刻又凭险抵抗。嗨,今天老子一定要活捉这个丈母娘!”

    张可旺在一旁问道:“父帅,让孩儿攻占这座山头吧?”

    献忠向可旺看了一眼,又向秦良玉占据的小山察看一阵,转向徐以显问道:

    “老徐,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以显回答说:“破敌不难,但不可在此硬攻,使我将士多有死伤。应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办法我已经想出来了,请大帅给我两千精兵,由我亲自......”

    张献忠看见曹操驰马来到,说:“老徐,你等等说。曹哥,你看,这仗应该如何打好?事不宜迟,必须赶快取胜。”

    曹操笑着说:“依我看,至迟在今天黄昏以前,叫这老母货全军完蛋。”

    献忠问:“你又有什么锦囊妙计?”

    曹操说:“你在这搭儿縻住这老母货,使她不能退走。我装做回师竹菌坪休息人马,却从......”他勒马与献忠靠得更近,小声对献忠咕哝几句,狡猾地笑着问:“敬轩,行么?”

    献忠向徐以显问:“曹帅的妙计你听了么?”

    徐以显回答说:“尚未听清。我想不过是派一支人马绕道奔袭石砫兵后边大营。”

    “你也是这个主意?”

    “我也是这个主意。”

    “这主意不赖,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可是老徐,你得留在我的身边,请曹帅去戳烂龟儿子们的老窝。”献忠将大胡子一捋,往胸前一抛,双目炯炯地望着曹操,点头说:“行,行。你赶快走吧!”

    罗汝才随即下令:他的曹营人马回竹菌坪寨内休息。这时暂时停止向两座小山上进攻,没有了呐喊和炮声。曹操的人马迅速集合,站队,向东开拔,并且在临离开战场时纷纷同张献忠的将士打招呼。秦良玉和石砫将士们都明白曹营是暂回竹菌坪,晚饭后来替换西营。秦良玉脸色沉重,她担心张献忠和罗汝才有什么诡计。但是她想,只要能在此地坚守到黄昏以后,她就可以冲下山去,同后边的两万大军会合,而那时就可以凭着建立好的坚固营垒与敌人相持。

    张献忠的人马虽然也几次擂鼓呐喊进攻,但都是扰乱性质。秦良玉吩咐在山上埋锅造饭,以便黄昏前使将士们饱餐一顿,然后趁着月色撤兵。她确实担心罗汝才有什么诡计,一再派人向后队传令,务必小心敌人绕道前去劫营,并督促后队将营垒修筑坚固,以备久守,使敌人不能再西进一步。她还传令后队主将在营垒的高处立一块大木牌,上书“守此即是守家”六个大字,鼓励士气。

    阴历九月中旬的白天已经较短,在两军相持而暂时平静的战场上似乎更短。眼看着夕阳落下西山,附近两三里外一阵阵飞鸟投林,到处群山间晚烟流动,暮色苍茫,涧谷中暗影浓重,黑森森的,辨不出哪是草木,哪是丛竹,哪是岩石。黄昏的迅速来到,使秦良玉略觉放心。她向山下张望一阵,看见张献忠的人马已经懈怠,都已坐下休息,吃着干粮,便下令两山守军趁此时机赶快用餐,准备打仗。将士们刚刚用餐,义军开始向两边山上猛攻,一片喊叫“活捉秦良玉”。秦良玉立刻上马,率领两千将士下山迎敌,打算稍微打退义军的攻势,趁机撤兵。同秦良玉接战的是马元利和王双礼,他们只厮杀片刻,便佯装抵敌不住,向后撤退。秦良玉害怕中计,并不追赶,刚要下令撤退,张可旺与白文选率军喊杀而来,飞矢如雨。秦良玉只好挥兵迎战。刚才退走的马元利和王双礼回兵杀来,打算截断她的退路。秦良玉赶快且战且退,背靠山脚,借助山坡的弓弩和炮火掩护,奋力与义军鏖战。尽管她的人马在此处居于劣势,不断受攻却无反攻能力,但是她冷静,沉着,指挥有法,部伍不乱。然而她毕竟老了。往年在战场上她可以忘记疲劳,而如今感觉腰背困疼,只好勉强支持。忽然想到儿子、媳妇和往年的得力战将都已死去,由她一个老太婆抵挡强敌,不禁暗暗伤心。所好的是黄昏已临,使她多少也添了信心。张献忠尽管常常藐视敌人,但是对秦良玉不禁心中佩服,小声对徐以显说:

    “瞧这老母货,名不虚传,确非一般将领可比!”

    忽然,一个小校从山头奔下,来到秦良玉的身边,禀报说后队扎营的山头上火光通天,并且隐约地传过来喊杀之声。秦良玉大惊失色,立即吩咐她的手下将领将人马撤退上山,而她自己率领数十名亲兵先走。她奔到山上一看,在后队立营的方向,火光映得半个天空发红,而呐喊声阵阵传来。她赶快点了一千精兵,亲自率领,驰援后队,令一位参将督率其余人马继续固守此地,没她的命令不准撤退。虽然她明白后队多是召集不久的士兵,乌合之众,又无得力将领,她此刻去救也未必来得及,但是她不能不怀着渺茫的希望拼命赶路。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着她的一生威名和全川官绅士民的殷望,都将决于她今晚一战,决于她是否来得及赶回后队。

    秦良玉一离开这两座夹道对峙的小山,石砫兵就陷于一片慌乱。张献忠策马向前,亲冒矢石,提刀督阵。西营将士下马力战,奋不顾身,势如潮涌,同时从几个地方冲开缺口,打开了被树枝堵塞的道路。转眼之间,石砫兵完全崩溃,大部分都在无抵抗的状况下被义军像砍瓜切菜一般地杀死。白蜡杆红缨枪抛弃满地。张献忠留下少数人马在这里继续搜杀溃兵并收罗骡马和辎重,亲自率领主力追赶秦良玉。秦良玉刚走了大约四五里路,回头看见那两座山头已失,并有张献忠的骑兵追来。在苍茫的月色中,虽然她看不清楚,但是从传来的马蹄声使她判断出,至少有两千多骑兵在向西奔腾而来。她当机立断,抛下步兵,只率领包括男女亲兵在内约三四百骑兵向西狂奔。

    罗汝才率领他的三四千骑兵,由一名向导引路,绕道二十里,在黄昏时突然出现在石砫兵后队的营垒前面。他分派少数人在左右附近的山上放火,一则对敌人造成威吓气势,二则故意使秦良玉知道他已经抄了她的后路。他叫将士们大声喊叫:“秦良玉已经阵亡,石砫的将士们赶快投降!”喊叫之后,开始进攻,箭像飞蝗般射入石砫兵的营垒,喊杀声震动山野。

    秦良玉一边向大营疾驰,一边在盘算着作战方略。她在几乎绝望中向好的方面想:大营还有两万将士,人数比“流贼”多几倍,其中还有一部分是经过战争的老兵,将领中虽没有很得力的人,却也有不少人尚有经验,一定不会使敌人的劫营得逞。她还想着,她的“守此即是守家”的一句“口谕”定能鼓舞士气,与敌死战。她永远不会明白,她的军事力量是建立在土司政权之上,这种政权近似上古的诸侯,在封建社会后期是比一般封建制度更为反动、落后的制度。十余年来各地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不断地对石砫地方产生巨大的影响和震动;特别是崇祯十年冬天,李自成进入四川北部到成都一带作战,今年从春天开始,农民战争的烈火又弥漫川东,而两三年来摇黄农民军在川北十余县对地主阶级的无情打击,推动石砫地方的农民和农奴迅速觉醒。秦良玉只看见在她的残酷统治下的百姓们露在表面上的那种代代因袭下来的愚昧状态,而看不见他们精神方面已经不声不响地起了变化。当罗汝才开始猛攻以后,绝大部分石砫兵都不肯认真打仗,纷纷逃命,有的人还趁着混乱,杀死了平日骑在他们头上的土官。罗汝才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攻破了石砫兵的所有营垒,分出一半人马追杀逃敌,自己率领一千五百骑兵往东,迎头去截堵秦良玉西逃之路。

    摇黄农民军——据说起于崇祯七年,其主要首领是黄龙、摇天动,后发展为十三家。明亡后,一部分与大顺余部联合,一部分降清。

    秦良玉正在往西疾驰,转过一个山脚,忽然看见有大队骑兵迎面杀来,而背后追赶的骑兵也距离很近,前后一片声喊着“活捉秦良玉!”她勒住马缰,略一踌躇,慌乱中向北一拜,颤声说道:

    “皇上,微臣不幸兵败,前后皆敌,只好在此......”

    下边的话已经来不及说出口,便挥剑向自己的脖颈砍去。一位亲将用力夺住剑柄,同时大声叫道:“都督随我来,不要轻生!”于是这个亲将勒转马头向南,又说一句:“快随我来!”另一个亲将在秦良玉的马屁股上狠抽一鞭。秦良玉被少数亲将和亲兵保护着落荒而逃,三四百骑兵大部分追赶不及,张献忠的人马已经来到,有的死在混战之中,有的弃了战马,攀藤援葛,向山林深处逃命。

    张献忠和罗汝才将两家将士分散成许多小股,像撒开一张大网,满山遍野追赶和搜索秦良玉,到处点燃着松枝火把,到处喊叫着:

    “活捉秦良玉!活捉秦良玉!......”

    秦良玉多亏她的那个亲将在这一带地理较熟,加上这一带岗陵起伏,地势曲折,林木茂密,道路复杂,所以她能够侥幸不被张、罗联军捉获。她骑马奔跑半夜,已经逃出三十多里,身边只剩下二十几名将士,每听着背后的松涛、瀑布或空谷中的水声和风声,都疑心是献忠和罗汝才的大队骑兵追近,甚且耳边总是仿佛听见使她惊心动魄的隐约喊叫:

    “活捉秦良玉!......”

    自从万历二十七年秦良玉开始带兵作战以来,依靠她和她的一家人的惨淡经营,石砫白杆兵在全国有了虚名,而她和她的兄弟侄辈也获得朝廷的高官厚禄。白杆兵虽然也打过几次败仗,她的亲属有被杀的,有受伤的,但是她本人却一直侥幸免于溃败,因此四川人都传说她是福将,是常胜将军。这一次她率领的两万多人马,未曾经过恶战就全军覆没,大旗和印信全失,几乎使她自刎。这惨败发生在她的暮年,使她的一生盛名毁于一旦,好像一个赌了一辈子的人最后输光了,根本没有捞回本钱的希望。然而一种刚强的性格和顽强的荣誉心,使这位将近七十岁的老妇人败而不馁,仍然想拼着老命再打一仗,挽回一点声望。逃出战场以后,她带着二十几名亲兵亲将,不顾疲劳,日夜赶路,向梁山县境内奔去。

    邵捷春因为土地岭失守,张应元和汪云凤的湖广军一战溃败,估计到张献忠和罗汝才必然要深入四川,所以在督催张令和秦良玉驰援大昌去后,他自己仍不放心,赶快调集了两万川军,开赴梁山县境,扼高梁山隘口驻扎。他为着应付杨嗣昌的督催,奔往大昌城中,只住四天。看大昌不易守住,便今夜回到梁山,希望能阻挡张、罗联军不能够过梁山奔袭重庆。今天,张令兵败阵亡和秦良玉全军覆没的塘报接连而至,使他十分吃惊。他正在束手无策,忽报秦良玉来了。

    邵捷春将秦良玉迎进行辕,在签押房坐下以后,屏退左右,问了问她和张令战败的详细经过,然后说:

    “贺人龙从开县噪归陕西,左帅不听督师调遣,逗留兴、房一带,致使夔东战局糜烂至此。学生今日只能尽力扼守高梁山,使流贼不得西犯重庆。生死利钝,付之天命。夫人虽不幸战败,但川人对夫人仍爱戴如故,想朝廷亦不会即便严责。学生原是一介书生,军戎之事并非所长。时至今日,几乎一筹莫展。夫人经验宏富,素娴韬略,不知有何见教?”

    秦良玉心情沉重,叹口气说:“我虽系败军之将,等候朝廷处分,不应有所妄陈。但老妇世受国恩,又是蜀人,时事至此,不能不竭尽全力,与贼周旋。纵然肝脑涂地,亦所甘心。目前一切空言无补实际,惟有火速整顿人马与流贼拼死一战。”

    邵捷春沉吟说:“可惜一时无兵可调。”

    秦良玉说:“如今事急了,我回去尽发我溪峒之卒,还可得两万人,足以破贼。”

    溪峒——古代泛指西南少数民族所居住的山区。汉族统治阶级对西南少数民族泛称溪蛮峒蛮;他们的丁壮被称为“溪丁”、“峒丁”。

    捷春问:“贵土司已经出了将近三万人,还能够再出两万人么?”

    良玉回答:“土官家调兵时命人拿着一双筷子和一把条帚向土民传谕,以示十万火急。筷子的意思是凡能吃饭的人都得报到,条帚的意思是不论老少,扫境出战。我今天驰返石砫,就用这办法调兵,两万人在几天内可以调齐。”

    “可是粮饷......”

    “国家目前困难,我完全知道。我只请官府拿出一半粮饷,另一半由我自己设法。战局危急至此,请抚台不用犹豫!”

    邵捷春不能立刻决定,请秦良玉先到下处休息,等他决定之后,就去同她面谈。送秦良玉走后,他再三考虑,又同几个亲信幕僚密商很久,都认为既然三万石砫兵未经恶战就全军覆没,倘若再调集两万老弱,又未经过训练,如何能够顶用?再者,邵捷春和他的几个亲信幕僚都看得出来,由于大昌的失守和张献忠、罗汝才的深入四川,杨嗣昌必会将责任推到邵捷春身上,所以他自己“前途莫卜”,更不敢再使用不可靠的石砫兵去吃败仗,增加自己的罪款。

    一个时辰以后,他去回拜秦良玉,只说官府缺乏现粮,婉言谢绝了她的建议。秦良玉摇摇头,长叹一声,没再做声。巡抚走后,她想着自己竟以这次惨败结束了一生,从此将蛰居石砫,打发余年,说不定要受朝廷处分。她的一家人在崇祯一朝驰驱战场,同农民军血战多年,立过功,受过赏,在川、黔和云南各地众多土司中从来没有一个土司家族同朝廷的关系如此密切,如此受皇帝信任和褒奖。如今眼看着明朝的国运都走上无可挽救的败亡道路,她禁不住在下处痛哭起来。第二天清早,她赌气不向巡抚辞行,带着零落从骑,洒泪离开梁山,奔往忠州,过江回石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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