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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长顺跟着说道:“臣为了面见圣上,大胆闯宫,在丹墀上将拦路的传事官一把推个趔趄,骂他胎毛未退,还真想再给他一拳。请皇上容小臣将几天来憋在心里的话在皇上面前倒出来,然后听任皇上治小臣鲁莽闯宫,冒犯朝廷之罪。砍头我不怕,横竖不过是碗大疤痢!”

    李自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忍着一肚子愤怒说道:

    “双喜,传事官,你们退下,没有你们的事了。”

    李双喜和传事官叩头退出以后。李自成望着王长顺问道:

    “你是孤起义时的旧人,有话不妨直说。你快说吧!”

    “皇上!你如今孤立在上,对下面的情况全不知道!臣若今日不言,以后出了大祸,我就不是你的忠臣了!小臣没有读过书,可是小臣明白,自古忠臣不是那些在主上面前一味歌功颂德,报喜不报忧的人。前年九月十四日,臣因知黄河堤将会决口,带一个老河工到大元帅行辕恳求见你,从早晨等到晚上,见不到你。若是我能够见到大元帅,赶快派重兵保护河堤,九月十五日夜间就不会有明军将河堤掘开口子,叫洪水淹没开封,淹死几十万人,连我军因移营不及也淹死了很多人!......事后谣传我军被淹死了两三万,实际被淹死了三四千人和骡马一千多匹。这几千将士是防备黄河北岸明军解救开封的,都是从陕西带出来的精兵啊!有许多人我都认识!......”说到这里,王长顺放声痛哭。

    黄河决口——故事见本书第三卷第五十五章。崇祯十五年九月十五日夜,明军乘河水暴涨,从北岸乘船渡河,掘开南岸河堤,遂使洪水淹没开封和下游数县。

    李自成想到那驻扎在开封城北洼地的几千将士死得冤枉,也忽然神色戚然,叹了一声,命王长顺坐下说话。

    王长顺仍然跪着,接着说道:“开封淹没的第二天,我同一队将士找到一只小船,到了开封城中,看见水上到处漂着死尸,男女老少都有,有不少还没有死,在屋脊上哭着求救。......”王长顺又一次说不下去,大哭起来。

    李自成听王长顺重提洪水淹没开封的事,更加戚然不乐。但是他事后也深悔自己失误,所以没有动怒,等待着王长顺继续说下去。宋献策和李岩平时就认为王长顺为人正派,敢说真话,此刻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样对老马夫肃然起敬,希望王长顺能说出来他们不便直说的军中情况。

    “从开封水淹以后,”王长顺接着说,“我,我后悔死当时只靠双喜和吴汝义替我传禀,没有胆量闯进你的元帅军帐。我当时要是一横心闯入你的元帅军帐,保全了繁华的东京汴梁,救了几十万人的命,纵然你大元帅砍掉我的脑壳,也不过是碗大疤痢,何况你不一定会砍掉我的脑壳!”

    李自成忽然笑了,说道:“是的,孤决不会怪罪你问我的元帅大帐。崇祯十二年我们被困在商洛山中,将士们染上瘟疫,病倒了十之六七,我也病了数月,四面官军围困。坐山虎在石门寨叛变,将李友围在一座大庙中。官军从商州城和武关两路出动,正在向我们进攻,倘若坐山虎投降了蓝田官军,我们在商洛山就站不住脚了。幸而你从石门寨飞马逃回,向我禀报,使我来得及带病去石门寨平定叛乱。那一次,老营的守门弟兄因我的病体未愈,午觉未醒,不肯替你传禀,惹你恼火,又吵又骂,义是推推搡搡,挥动老拳。那一次你闯老营立了大功。这一次你大胆闯入宫门,闯入武英殿,必有极其重要的消息对孤面奏。是不是你听说吴三桂有领兵来犯的消息?”

    “陛下!你到北京后十几天来已经大失民心,这比吴三桂那小子不肯投降更为要紧。吴三桂不投降,你可以派大军征讨,将他剿灭;民心不服,你不能将百姓剿灭。用杀戮对付百姓,越来越糟。陛下,你如今孤立在上,北京城中的情况你全然不知,如同是坐在鼓里!”

    李自成不禁悚然,王长顺的尖锐言辞不免使他惶惑:北京出了什么人事,为何群臣们要瞒着我呢?他想着王长顺是故意危言耸听,心中不免恼火。但是他忽然记起来昨夜窦妃为他读《通鉴》,读到唐太宗容忍直谏的事,他忍下去一日气,神色严峻地问道:

    “凡是大事,文武大臣们随时进宫来向孤启奏,你为何说孤如同坐在鼓里?”

    “陛下!小臣今天冒死也要向陛下说出实话!陛下可容臣实说么?”

    “你实说吧,孤要效法唐太宗从谏如流。有什么话你大胆说出!”

    王长顺问道:“大臣们有几个敢对你说实话的?”他转回头望着正副军师说:“请恕罪,我王长顺不是说你们两位,是说那些希图谋求高官厚禄,保全富贵的大臣。他们念的是一部升官经,只会歌颂功德,说皇上听着心中舒服的话。皇上听了不高兴的话他们不说,能伤害文武同僚情面的话也不说。所以皇上不知道北京的真实情况,我才冒死罪前来闯宫!”

    李自成的神色更加严峻,怒目望着他的老马夫,又扫了正副军师一眼,似乎对他们责问:“这情况是真的么?你们平日何以不言?”宋献策和李岩不敢做声,恭候皇上向他们问话。在刹那间,他们一方面担心王长顺会触怒皇上,一方面也愿意由王长顺之口说出来北京情况。自然,他们也等待着皇上对他们的责备。幸而李自成没有对他们说什么话,又向王长顺问道:

    “长顺,你到底要对孤面奏何事?”

    “请恕小臣死罪!我大顺军驻扎北京城内,到处抢劫,皇上可曾知道?”

    “怎么说......到处抢劫?”

    “是的,有时强借不还,有时说是征用,有时半夜闯人民宅,公然抢劫。这样事经常不断,皇上可曾知道?”

    “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倘若小臣说话不实,请皇上砍掉我的脑袋!”

    李自成心中大为吃惊,但是还不敢相信,说道:“大军进城的第二天,巡逻队在前门外捉到几个在商店抢劫的兵士,汝侯刘爷当即下令将为首的小头目在十字街口斩首,将人头悬挂树上,怎么还有抢劫的事?”

    “刘爷杀了人没过三天,抢劫的事情又有了,愈来愈多。大街小巷,军民混杂,住在一起,巡查不易,防不胜防。几万人马,好坏不齐,杀一个两个人顶得屁事!......啊啊,我在圣上面前说了粗话,死罪死罪!......北京是一个有钱地方,有几家没有现成的金银?没有现成的金银首饰和各种细软之物?官兵们都知道大军在北京不会久留,等皇上举行登极大典之后,大军就要随圣驾返回长安,只留下少数人马镇守北京。人们跟着皇上打天下,受了十几年的苦,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格外发亮,谁肯白错过这个一失去就不会再来的好时机?陛下,我大顺军往日人人称道的好军纪就在这繁华的北京城中消失了!”

    李自成开始相信了王长顺的直言,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生气,转向宋献策和李岩说道:

    “幸而王长顺今日大胆闯宫,向孤直言陈奏,使孤开始明白我大顺军进北京后的军纪实情。军纪在十多天的日子里如此败坏,你们两位身为正副军师,必定知道,为何闭口不言?”

    宋献策和李岩猜到皇上对他们会有此问,在心中已有准备。他们不仅洞悉大顺军在北京城中的抢劫情况,而且更失人心的一件事王长顺尚未提到,就是奸淫妇女。他们二人曾经几次密商,但想不出挽救之策。李岩曾主张直率地奏明皇上,但被思虑周密的宋献策阻止了。此刻李自成突然一问,他们同时起立,由正军师宋献策先说:

    “臣等早有所闻,只因皇上初到北京,万机待理,所以不曾向陛下据实奏闻。汝侯刘宗敏为全军提营首总将军,除指挥用兵作战外,也掌管整肃军律,安抚百姓,表率百官,所以臣等曾找汝候商量过如何整饬军律的事,汝侯也很同意。只是因在北京停留不长,天天忙于拷掠追赃,又要督促将领们演习皇上登极典礼,所以对如何整饬军律的事,不曾上紧去管。其实,抢劫的事只是军纪败坏的一个方面,奸淫妇女的事也时有发生。北京是礼仪之邦,奸淫比抢劫更失民心。”

    李自成猛然心惊,马上问道:“还敢奸淫妇女?......该斩!该斩!”

    王长顺接着说:“我大顺军才进北京的几天还好,五天以后,强奸妇女的事儿就有了。这样事儿,只要出了几桩,全城就惊慌了。到底强奸的案子有多少,很难说。虽然有些传闻是无根的谣言,但有些事千真万确。满京城哄传安福胡同一夜之间妇女投井和悬梁死了三百多人,经小臣一再访查,确实有一百多人。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幼女,被拉到城头上轮奸而死。还有一个妇女,抵死不从,破口大骂,竟被当场杀死。皇上!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你的手下将士进北京后,又是抢劫,又是奸淫,把你的好名声都败坏啦。皇上啊,小臣跟着你出生入死打天下,可是河南、湖广各处的百姓至今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到北京后又很快失去了民心,这样下去,你的江山如何能够坐稳?如何能建立一统的铁打江山?”王长顺忍不住热泪横流,又哽咽说:“皇上,这北京可不是一个小地方,不是一个藏在山旮旯里的小村庄,不是伏牛山中的得胜寨。全国各处的人们的眼睛都在望着北京。你能不能在全国得民心,在北京的名声十分要紧,是好是坏,马上就传到各地。在朝中,如今都对你只讲歌功颂德之话,只有我这个老马夫对你直言!”

    李自成听了老马夫的直言确实十分吃惊,也确实十分震怒,在御案上猛捶一拳,又扫了宋献策和李岩一眼,这眼神使他们骇了一跳。马上,李自成又向王长顺问道:

    “进北京后军纪如此败坏,汝侯刘宗敏何以不管?难道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么?”

    “刘爷也杀了几个人,可是只要军民住在一起,强奸的事儿就是没法禁止。常言道:‘出外当兵过三年,看见母猪赛貂蝉。’何况迸了北京,咱们的将士......”

    李自成说道:“孤想到了这一件事上,所以催促在上月底挑出两千宫女,又从达官显宦的家奴中挑了上千妇女,分别赏赐有功将校。”

    “陛下,你对有功将校赏赐美女,这用意小臣明白,可是陛下,你也有思虑不周的时候。咱大顺军来到北京的有六七万人,受到皇恩赏赐的只是少数。那得到美女的自然高兴,还有几万人没有得到美女,岂肯甘心?我的皇上,请饶恕小臣直言!从上月二十八日皇恩赏赐美女之后,奸淫良家妇女的事儿更多了!更多了!崇祯十二年过年以后,我军被围困在商洛山中,明朝不能够消灭咱们,全靠纪律严明,也靠商洛山中的穷百姓跟我军是一条心。李鸿恩是你的亲堂弟,强奸民女未遂,他的妈是你的五婶,年轻轻就守寡,只有这一个儿子,还没有长成大人就随你起义。你为了军纪,硬是下狠心把鸿恩斩了。那时候,多少人为他哭着说情,我也流着泪替他说情,你也哭了,可是他还是被你斩了。他作战有勇有谋,常立战功,倘若不被斩,他今日也封侯了。小臣近几日常想到鸿恩的死,心中难过。那时我军在潼关南原打了个大败仗,困守商洛山中,难得的是军纪严明,上下一心。如今进了北京,得了江山,从前的好军纪却没有了,那一股拚死创业的劲头没有了。皇上,万一再遇到困难时候,谁替你拚死卖命?鸿恩在商洛山中被斩时没有怨言,也没有哭,如今他的魂灵在黄泉下看见这种情形准会痛哭!我的陛下,我的皇上啊,十几年来,跟随你起义的成千上万的英烈鬼魂,看见咱大顺军今日情况,要不在阴间痛哭才怪哩!......”

    李鸿恩——李自成杀堂弟李鸿恩是一个动人的故事,见本书第一卷第二十七章。

    王长顺不能再说下去,伏地呜咽。李自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直言,心中很为震动。看见宋献策和李岩仍在肃立候旨,不敢落座,他用责备的口气说道:

    “你们二位身任正副军师;我军近日军纪败坏,肆意抢劫财物、奸淫妇女,你们必定知道,为何不向孤直言?为何不拿出整顿军纪的办法?王长顺并非大顺朝中的文臣武将,只是一个跟我多年的老马夫,他就敢向孤直言!如若不是他平日怀着一颗忠心,今日闯进宫来,孤仍然被蒙在鼓里!”

    正副军师立刻跪下。宋献策说道:“臣等并非不知,几次欲直言陈奏,尚未得适当机会。今日王长顺闯宫直言,使臣等弥增惭愧。臣等昨日为整饬军纪事到田皇亲宅与汝侯面商,因汝侯才为奸情案斩了两个人,怒气未消,所以未作深谈就辞出了。”

    “他杀了两个什么人?”

    李岩说道:“如今军民混杂,强奸与通奸之事欲禁不止。加上种种缘由,遂使强奸与通奸之事,愈来愈多。臣等吞居军师之位,罪该万死。捷轩所杀的两个人尚非强奸,只是一对通奸男女!”

    “杀的一对男女?”

    宋献策接着说道:“昨日臣等到提营首总将军府,适逢一巡逻小队捆送来一对通奸男女和一名原告。汝候还是往日的雷霆脾气,叫我们坐下等候,立即擂鼓升堂,审问案犯。那妇女年纪很轻,尚有几分姿色。那原告男人又老又丑,显然他的妻子不是原配,是买来的妾或丫头收房,与丈夫并无夫妻恩情。捷轩问那妇女:‘你愿意随丈夫回家去么?’那妇女回答说:‘我不愿王头目单独为我而死,宁肯同王头目奔赴黄泉,也不愿再回到丈夫身边!’捷轩又问小校:‘你还有什么话说?’小校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毫无恐惧,大声说道:‘有的将校,家中有妻有子,蒙恩赏赐美女,我跟随闯王起义十年,至今二十八岁仍然是一个光棍。我们虽然是通奸,可是我愿意娶她,她愿意嫁我,两情两愿,要死死在一起。我们活着不能结为夫妻,到阴间结为夫妻!’汝侯为着军纪不可坏,一怒之下,将这一对男女杀了。”

    李自成听了这个案子,心中引起一连串问题,但是没有时间向深处思考,向宋献策和李岩问道:

    “目前情况,不可任其下去,两位军师有何善策?”

    宋献策回答:“臣等今日进谒陛下,为着两件大事:一是要密奏满洲人的动静,二是要奏明北京近日情况。前一件尤为重要,不可不早为之备。”

    李自成猛然一惊:“满鞑子有何动静?”

    宋献策说:“此事须要密奏。”

    李自成:“是同吴三挂有勾结么?”

    李岩赶快说道:“陛下,王长顺进宫来见陛下很不容易,他的直言陈奏,实属难得。请陛下听王长顺继续陈奏,等他陈奏完毕,臣与宋军师再向皇上密奏新得到的重要探报。”

    李自成明白宋献策和李岩要向他面奏的是十分重要的军事机密,于是命他们起身坐下,转向王长顺问道:

    “王长顺,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孤说?”

    王长顺明白两位军师有重要军情向皇上密奏,自己应该赶快退下,于是说道:

    “皇上!小臣是一个追随陛下多年的马夫,斗大的字儿认识不到一牛车。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小臣只有一片忠心,害怕皇上每日听到的尽是歌颂功德,会误了陛下大事,所以冒死闯宫,直言面奏。如今话已吐出口了,请治小臣冒犯之罪。”

    “我大顺军到北京后有抢劫百姓的,有奸淫妇女的,多年的好军纪忽然败坏,你不进宫来直言陈谏,孤一点也不知道!孤一进紫禁城就不曾出去过,看来孤应该出去亲自看看,听听,不应该光听群臣的颂扬的话,是吧?”

    “皇上,请恕小臣再说几句直言,纵然你天天走出紫禁城,北京城内军民的真正情形,你也是看不见,听不到。”

    “孤不聋不瞎,何至如此?”

    “小臣虽不曾读圣贤书,对世道人心却有经验,看得很多,想得很深。在攻破洛阳之前,陛下虽然号称闯王,朝廷和官府骂陛下是流贼。可是陛下正在艰难创业,到处流窜,穿破的,吃粗的,与士卒同甘苦,把穷百姓看成了父兄姐妹。每到一地,因为你的军纪严明,仁义爱民,老百姓敢围到你的身边,把心里话说给你听。你的耳总是聪的,眼总是亮的。破了洛阳之后,你成了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手下有了几十万人马,局面同以前大不相同了,能够到陛下身边说话的只有那几十员有头脸的将领和亲信幕僚,从此后,小百姓不能随便见你了,士卒小校不能随便见你了,连我这个老马夫王长顺在紧急时候也不能见到你了!......莫说称王称帝,就拿做官的人们说,都是官越做越大,跟百姓越离越远。自古如此!......皇上!小臣语言太直,请恕小臣死罪!”

    “你说得很好,说下去,说下去,孤正要听你的直言!”

    王长顺迟疑一下,接着说道:“去年春天到了襄阳以后,陛下受众将拥戴,号称新顺王,草创了新的朝迁,设置了文武百官。从此,局面又不同了,文臣武将们在你面前奏事都得跪下,你只许总哨刘爷可以免礼。十月间进了西安,陛下将秦王府的宫殿作为新顺朝的宫殿,每隔三日去灞桥观操,沿途百姓看见你的黄伞都远远避开,来不及避开的都跪在路边不敢抬头,怕得浑身打颤,连大气儿也不敢出。近处,连正在啼哭的小娃儿听妈妈说:‘不许哭,皇上驾到!’也马上闭住嘴了。今年元旦,陛下在长安昭告天下,定国号大顺,改元永昌,受文武百官朝贺、如今又进了北京城,不管是不是举行了登极大典,陛下就是当今皇帝,天下万民之主。陛下想出紫禁城听一听,看一看,其实陛下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陛下要出去一趟,前一天就得沿路刷洗门面,填平地面,打扫干净,然后用黄沙铺路、圣驾出宫可不是随时想出去就出去,出宫的吉日,时刻,都得由军师或钦天监事先择定,传谕扈从百官知道。出宫的这一天,从一早就开始静街,文臣们称做警跸。小臣听说,沿路一街两厢商店停业,家家关门闭户,除门口摆设香案之外,门窗内不许有人窥看,不许有一点声音,深院中不许传出小孩哭声,不许有鸡鸭乱叫。街道两旁,五步一卒,十步一兵,面朝外,背朝街心,弓在背,刀在腰,长枪刀剑在手,肃立无声。皇上坐在三十六人抬的龙辇上,隔着亮纱,向前看,你只能看见几百名骑在马上的护驾亲军,接着是各种旌旗飘扬,伞、扇成对,随后是成对的金爪、铖、斧、朝天镫......各种执事。再往后是一柄黄伞,四个随驾的宣诏官和八个骑马仗剑的武士。还有什么,小臣只是听说,说不清楚。总之,我的皇上,请恕小臣直言,你向前看——看不见一个百姓,向左右看——看不见一个百姓,回头向后看,你只能看见扈从的群臣和大队骑兵。从前你同穷百姓们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随便喷闲话、叙家常的那种情景,再也不会有了!......皇上,小臣的直言已经说完,请皇上治小臣胡言乱语,大大不敬之罪!”

    执事——仪仗的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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