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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到任不过两个半月,忽传七月十七日黄河决口于澶州之曹村。澶州地在河南濮阳市西,距离黄河只有三十五里,决口之水,一泻千里,流入山东巨野,首灌东平。

黄河决口,大水奔腾而至,一倏时可以吞没整个城市。这个巨大的灾变,其恐怖的程度,与无法抗御的强势,宛如末日到临人世。水至东平,当地的吏民群情惶急,不知怎么办好。幸有一个叫应言的僧人,建议凿开清冷口,引导大水流入已废的旧河道,使由东北入海。

官吏们还不立刻相信他的建议,应言竭力申述有效,他所说黄河决水的情形,也非常明白,姑且照他的建议做了。这浩瀚东来的大水,果然有了去处,东平赖以无事。

河决澶州,历时月余,汴河还一直保持着秋季干旱的常态,所以大家都没想到水会涨到徐州来。不料八月间梁山忽然泛滥起来,二十一日南清河水暴涨,时又大雨,水急涨到徐州城下,“水穿城下作雷鸣,泥满城头飞雨滑”,情势非常可怕。

徐州城南,两山环绕,又有吕梁和百步洪抵挡于下,所以水就汇集在东、西、北三面,触山而上,满眼是一片汪洋,大水无处宣泄,便一直往上高涨,俯视城下,忽尔就比城中平地,涨出一丈九寸的大水,水漫城壁,若是城墙一倒,则整个徐州城就淹在水底了。

情势这样危急,城中富民争出避难,苏轼当机立断曰:“富有者都出城,民心立刻动摇,我跟谁来守这个城?有我在,决不任水败城!”下令劝阻逃离的富户,回到城里来。苏轼穿上雨靴,带了手杖,亲入武卫营,对该营的首领说:“河将坏城,事情已很急迫,你们虽是禁军,也应该帮我们出一份力量。”

那首领慨然道:“太守也不避水,这正是我们效命之秋。”

苏轼立刻到队伍里去,派出奉化、牢城的兵卒,短衣赤脚,各持畚锸之类的工具,会合民夫,一同抢救。

徐州父老说:“天禧年间,徐州曾筑两条防水的堤岸:一条从小市门外沿城壕而南,接到戏马台的山麓;一条自新墙门外,沿濠西折,接到城下南京门之北,防水有效。”苏轼认为父老们的经验可贵,事实上也只有抢建防水堤,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苏轼便紧急征召民夫五千余人,会同武卫军的兵丁,日夜不停地赶工,从戏马台起,至城而止,筑造一道长堤,全长九百八十四丈,高一丈,阔两丈。几百艘的公私船只,因有风浪,本不能行,下令集中系缆城下,以减轻冲击城壁的水力。

至九月二十一日,测量水高已达两丈八尺九寸,幸而堤工已成,水自东南隅来,都被这道长堤挡住了,害不及城,民心始定。但是大雨还是日夜不停地下,河水之势更强,城墙不浸水者,只剩三版。

苏轼自堤工开始,日夜在城上巡视,随时派遣官吏,分头堵守,夜晚他就宿在城上,并不回家。

这次大水,经历七十余日,至十月初五,水才渐见消退。十三日澶州发生一场大风,吹啸整日,风止,黄河一支流却已复入故道,水患就此得止。苏轼高兴极了,写了《河复》一诗,叙曰:“乃作河复诗,歌之道路,以致民愿,而迎神庥,盖守土者之志也。”

有人建议,可在荆山下筑沟容水,苏轼便与同僚二人前往实地勘察,发觉这个地方全是乱石,无法施工而罢。苏轼认为在城外加造外小城,创建石堤,确有御水之功。议定,就上奏朝廷,请准兴建,并乞于十二月内下旨。

但至明年(元丰元年)正月,尚无消息,苏轼猜想也许因为经费太大之故,所以再紧缩预算,请求改筑“木岸”,同时致函时任国史院编修官的刘攽,托他就近协力通过这项计划,书曰:

某曾擘划作石岸,于十月内申诏使,仍乞于十二月已前画旨。今已涉春,杳未闻耗。又闻有旨下淮南、京东,起夫往澶州,其势必无邻郡人夫可以见及,以此知石岸文字,必不遂矣。

今相度作木岸,工费仅减一半,用夫六千七百余人,粮四千三百余石,钱一万四千余贯,虽非经久必安之策,亦足支持岁月。若此策又不行,则吾州之忧,未可量矣。今寄奏检一本,奉呈告贡父力言之,此事决不可缓,若下所属相度,往返取旨,则无及矣。某岂晓土功水利者乎?职事所迫,念此一城生聚,必不忍弃为鱼鳖也。

元丰元年(1078)二月初四,皇帝降敕奖谕,敕曰:

敕苏轼:

省京东路安抚使司、转运司奏:昨黄河水至徐州城下,汝亲率官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没之害,遂得完固事。

河之为中国患久矣,乃者堤溃东注,衍及徐方,而民人保居,城郭增固,徒得汝以安也。使者屡以言,朕甚嘉之。

同时诏赐钱二千四百一十万,犒奖夫役四千零二十三人。

又发常平钱六百三十四万,米一千八百余斛,准予募夫三千零二十人,改筑外小城,创建木岸四条,大坑十五处,尽加堵塞。

工程中,发现子城的东门,当水之冲,而府库即在是处,地甚狭窄,不能作城。苏轼就将城门扩大,护以砖石,城门上建一大楼。

徐州府廨内,旧有一座厅堂,俗传是项籍所造,称“霸王厅”,没有人敢去里面坐,据说谁敢冒犯使用,必有祸害,所以久成废置。苏轼恶其淫名非实,下令将这霸王厅一举拆毁,拆下来的材料,用在东门上建造大楼。这件事,不禁使人想起他的祖父率领健仆,拆毁茅将军庙的故事,到底是苏序的孙儿,有他一样豪迈而正直的勇气。

东门上新建大楼,垩以黄土,名之曰“黄楼”,取五行中土能克水之意。

苏轼将这次抢救水灾的经过,记其大略为《奖谕敕记》,连同皇上诏书,刻石志于黄楼,其详细情形,别卷藏于有司,谓之《熙宁防河录》,备为后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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