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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加莎·克里斯蒂 繁体
我们全神贯注地坐在那儿,听波洛对本案的最终解释。
他说:“我一直为本案的起因发愁。有一天,黑斯廷斯对我说,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我回答他,这个案子就是那个家伙!这个谜并不是谋杀之谜,而是ABC之谜。为什么他非杀人不可?为什么他挑选我作为他的对手?
“有人说那家伙精神错乱,但这不能算答案。说一个人做疯狂的事,因为他是个疯子,这种说法是愚蠢的,只有缺乏才智的人才会这么说。疯子的行为和正常人一样,也是合乎逻辑的,经过周密思考的,只不过在常人看来,他的观点是古怪的、偏执的。举个例子来说吧,如果一个人出门,身上只围了块遮羞布,还要走到哪儿蹲到哪儿,你会觉得他的行为反常至极。可是一旦你知道他认定自己是圣雄甘地,那么,他的行为就变得合理了,符合逻辑了。
“本案的关键在于想象一种思维方式,凶手制造四起或者更多起谋杀案,而且每次作案之前都会预先写信告知赫尔克里·波洛作案的时间和地点,这个做法对他来说是合理的,符合逻辑的。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会告诉你们,从收到第一封信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沮丧不安。我立刻感觉到那封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你的感觉很正确。”富兰克林·克拉克冷冰冰地说。
“是的,但是从一开始,我就犯了个大错。我允许自己的感觉——我对那封信的强烈的感觉——只作为一种纯粹的印象存在。我把它当成了一种直觉。在一个健全理性的头脑中,根本不存在一个叫直觉的东西——受到启发的猜想!当然,你可以猜——你可能猜对,也可能猜错。万一猜对了,你就可以称之为直觉。如果猜错了,通常你就不再提起了。然而,通常被我们称做直觉的东西是建立在逻辑推理或经验基础之上的印象。当一个专家感觉一幅画、一件家具或者支票上的签名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时候,他的判断完全基于细枝末节。他没有必要详细探究——他的经验会排除这种做法——最终的结果是留下什么地方不对的确切印象。但这不是猜想,而是一种基于经验的印象。
“好吧,我承认,我没用应有的方式看待第一封信。这令我极为不安。警方认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我却当真了。我相信如信中所言,有一场谋杀案将在安德沃尔发生。你们知道,那里确实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我很清楚,当时我根本无从知道凶手是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试图弄明白那件事是什么样的人干的。
“我掌握了一些迹象。那封信——作案方式——受害者。我必须弄清楚犯罪的动机和写信的动机。”
“引起公众的注意。”克拉克建议道。
“肯定是自卑情结作祟。”托拉·格雷补充道。
“当然,这个方向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为什么要写信给我?为什么是赫尔克里·波洛?把信寄给苏格兰场能获得更大的关注。寄给报社的话影响就更大了。报社不一定会登出第一封信,但等到第二起谋杀案发生时,媒体会将所有的焦点聚集在ABC身上。为什么是赫尔克里·波洛?是出于个人原因吗?信上确实透漏了那么一点儿排外倾向——但这个解释无法令我满意。
“然后,第二封信到了——接着贝蒂·巴纳德在贝克斯希尔遇害。现在清楚了——我早就怀疑过这一点——这些谋杀案是按照字母顺序推进的,虽然对于大多数个人而言,这是最终的事实,但我脑子里的那个主要问题依然没变:ABC为什么要杀人?”
梅根·巴纳德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难道没有一种东西叫——嗜血吗?”她说道。
波洛转身面向她。
“你说得很对,小姐。确实有这种东西。杀人的欲望。但这与本案的情况不符。渴望杀人的杀人狂往往渴望杀尽可能多的人。这是一种循环往复的渴望。这种杀手会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不会为自己做广告。当我们考虑被选中的四个受害人——至少是其中的三个人,因为我对唐斯先生和厄斯菲尔德先生了解甚少,我们会意识到,他挑选了这些人,就能除掉他们,而不引起任何怀疑。弗朗兹·阿谢尔,唐纳德·弗雷泽或梅根·巴纳德,可能还有富兰克林·克拉克先生——警方会怀疑这些人,哪怕拿不到直接证据。他们想不到会是一个陌生人干的!那么,为什么凶手觉得有必要唤起大家对他自身的注意呢?有必要在每具尸体旁边放一本ABC列车时刻表吗?他是不是有强迫症?列车时刻表是否与某种情结有关?
“我发现在这个时候走入凶手的内心是无法想象的。一定不是因为道德高尚吗?担心一个无辜的人承担罪名?
“尽管我无法回答那个主要问题,但我还是感觉了解到了凶手身上的一些东西。”
“比如说?”弗雷泽问。
“首先——他的思维是平面的。他的罪行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这显然对他来说很重要。另一方面,他在选择受害人时没有某种特定的偏好——阿谢尔太太,贝蒂·巴纳德,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他们之间的差异很大。他没有性别情结,也没有特定的年龄情结。在我看来,这个现象很奇怪。如果一个人不加选择地杀人,通常是因为他会除掉任何碍他的事或让他觉得讨厌的人。但字母顺序表明这种分析不适合本案。另一种类型的凶手通常会挑选某一类特定的受害人——几乎都是异性。ABC选择受害人的过程存在偶然性,在我看来,这似乎与字母顺序的选择格格不入。
“我允许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推论。ABC的选择暗示我,他是一个‘火车迷’。这在男人当中更为普遍。小男孩比小女孩更喜欢火车。这种迹象表明,他在某些方面头脑不够发达,也就是说,他虽然是个成年男子,但他身上的‘男孩’气很重。
“贝蒂·巴纳德的死和她的被害方式又给了我一些启发。她的死法令人浮想联翩——请原谅,弗雷泽先生——首先,凶手是用她自己的腰带把她勒死的。因此,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杀害她的人和她之间存在某种友好甚至亲密的关系。当我对她的某些性格特征有所了解后,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贝蒂·巴纳德爱打情骂俏,喜欢风度翩翩的男人注意她。因此,如果ABC想说服她跟他出去,必然要有一定的魅力——性魅力!他必然有办法,正如你们英国人说的那样,让女人‘宽衣解带’,能让女人一见倾心!我想象的海滩上的场景是这样的:男人夸赞她的腰带。她便把它解了下来,他调皮地把腰带缠在她的脖子上——也许他会说‘我要勒死你’。一切都在嬉笑之中。她咯咯地笑——接着,他猛地一拉——”
唐纳德·弗雷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脸色发紫。
“波洛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
波洛做了个手势。
“好了。我不说了。结束了。我们来谈下一起谋杀案,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谋杀案。凶手又用了第一次的手法——猛击头部。同样的字母情结——但有一个事实让我有点儿担心,为了保持一致,凶手应该是按照某种固定顺序来选择城镇的。
“如果安德沃尔是A词条下面的第一百五十五个名字,那么B谋杀案也应该是B词条下面的第一百五十五个——或者第一百五十六个,然后,C是第一百五十七个。但事实并非如此,作案地点也是他随意挑选的。”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这个问题上有严重的倾向性吗,波洛?”我提出建议,“你就是一个做起事来有条理有系统的人。几乎算是一种病。”
“不,不是病!你这是什么观点!不过,我承认,我可能过分强调这一点了。咱们先不谈这个!
“彻斯顿案几乎没有给我提供额外的帮助。在这个案子上,我们的运气不好,信封上的地址写错了,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
“但到了宣布发生D谋杀案时,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非常强大的防御体系。显然,ABC已经不能再寄希望于侥幸逃脱了。
“此外,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得到了长筒袜这个线索。很显然,有一个推销长筒袜的人,每次都会在犯罪现场或者附近地区出现,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因为那个卖袜子的人应该就是凶手。然而,格雷小姐向我描述的那个人的样子,和我自己对那个勒死贝蒂·巴纳德的人的想象对不上号。
“我会迅速带过下几个阶段。第四起谋杀案发生了——一个叫乔治·厄斯菲尔德的人遇害了——看来,凶手这次杀错了人,他本来想杀的人叫唐斯,那个人和死者身材相仿,而且在电影院里相邻而坐。
“现在,形势终于扭转了。情况开始对ABC不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掌握在他手里。他被锁定——追捕——并最终被擒获。
“这个案子,就像黑斯廷斯说的那样,了结了!
“对公众而言的确如此。那个家伙被关进了监狱,毫无疑问,最终他会被送进布罗德莫精神病院。再也不会有谋杀案了。退场!终结!愿他安息吧。
“但是,对我来说,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不知道原因何在。
“还有一件小事令我苦恼。贝克斯希尔谋杀案发生那晚,卡斯特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这件事也一直困扰着我。”富兰克林·克拉克说。
“是啊。我也为此烦恼。我感觉那个不在现场的证据是真的。但又不可能是真的,除非——现在,我有两个非常有意思的推测。
“假设,我的朋友们,四个案子里有三个是卡斯特干的——A案、C案和D案——B案不是他干的。”
“波洛先生,这不——”
波洛看了一眼梅根·巴纳德,示意她闭嘴。
“保持安静,小姐。我在追寻真相!我受够了谎言。我说,假设ABC没有制造第二起凶杀案。记住,案发时间是二十五号凌晨——那天他已经来到了犯罪地点。假设有人抢先一步呢?在那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再制造一起谋杀案,还是保持沉默,接受有人先下手这个可怕的事实?”
“波洛先生!”梅根说,“这个想法太离奇了!所有的谋杀案肯定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他没有理睬她,继续沉着地说下去:
“这个假设的优势在于可以解释一个事实——亚历山大·波拿巴·卡斯特的个性(从来没有一个姑娘对他一见倾心)与杀害贝蒂·巴纳德的凶手的个性之间的差异。我们以前就知道有些凶手会利用其他人犯下的罪行。举个例子来说,归在开膛手杰克名下的罪案并不都是开膛手杰克干的。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好。
“然而,接下来我遇到了一个难题。
“直到巴纳德谋杀案发生时,ABC系列谋杀案的情况尚未公之于众。安德沃尔谋杀案没有引起大家多少兴趣。媒体甚至没有提到那本打开的列车时刻表。接下来,无论是谁杀死了贝蒂·巴纳德,那个人肯定掌握了一些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情况,这些人包括我、警方,还有阿谢尔太太的一些亲戚和邻居。
“这个调查方向似乎将我带到一堵没有门窗的墙壁前面。”
那些望着波洛的脸孔也是茫然的。茫然且困惑。
唐纳德·弗雷泽若有所思地说:
“警察毕竟也是人嘛。而且是好看的男人——”
他停下来,用探询的眼神看着波洛。
波洛轻轻地摇头。
“不,比这个要简单。我说过还有第二种假设。
“假设卡斯特不对杀害贝蒂·巴纳德一案负责呢?假设杀害她的另有其人。那个人是否可能对其他谋杀案负责呢?”
“但这样说不通。”克拉克大声说。
“说不通吗?然后我做了一开始就该做的事。我从完全不同的视角研究了一下我收到的那些信。最初我就觉得这些信不对劲儿——就像研究绘画的专家知道一幅画有问题一样……
“我没有停下来想一想,就假定这些信的问题在于写信人是个疯子。
“后来我又把这些信仔细研究了一遍——这次我得出了全然不同的结论。这些信不对劲儿的地方在于写信的是一个头脑正常的人!”
“什么?”我大叫道。
“是的,千真万确!它们的问题和一幅画的问题一样——因为它们都是赝品!假装出自疯子——杀人狂之手,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说不通!”富兰克林·克拉克重复道。
“但事实就是这样!人必须推理——思考。写这些信的目的是什么?将大众的目光汇聚到写信人身上,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谋杀案!事实上,乍一看确实说不通。后来,我明白了,是为了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几件谋杀案上——一系列谋杀案上……你们伟大的莎士比亚不是说过‘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吗?”
我没有纠正波洛文学方面的记忆。我正在试图理解他的观点。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继续说道:
“你们在什么情况下最不注意一根针?针插在针垫上的时候!你们什么时候最不注意一起孤立的谋杀案?当它是一系列相关谋杀案中的一起的时候。
“我要对付的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凶手——他不计后果、胆大妄为,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他不是卡斯特先生!他绝不可能制造这些谋杀案!不,我要对付的人很不一样——他是个孩子气的男人——有仿佛出自小男生之手的信和列车时刻表为证——一个对女人富有吸引力的男人,一个无情地漠视生命的男人,他必定是其中一起谋杀案中的重要人物!
“你们考虑一下,当一个男人或女人被杀时,警方会问什么问题?时机。罪案发生时每个人都在哪里?动机。受害者死后获益的人是谁?如果动机和时机都很明显,那么,凶手会做些什么?伪造不在现场的证据——也就是说,以某种方式篡改时间。这么做很危险。于是,凶手想出了一个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方法来保护自己。创造一个杀人凶手!
“我现在只需回顾一下每起案件,找出可能有罪的那个人。安德沃尔案?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是弗朗兹·阿谢尔,但我无法想象阿谢尔先生能如此煞费苦心地创造并实施这样一个计划,我也想象不出他会策划一起有预谋的凶杀案。贝克斯希尔案?唐纳德·弗雷泽可能有嫌疑。他有头脑,有能力,思考方式有条不紊。但他杀死心上人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吃醋——吃醋并不会导致预谋杀人。我还了解到,八月初他去度假了,所以,他不太可能和彻斯顿案有任何关系。接下来是彻斯顿案——我们立即来到了一片有无限希望之地。
“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是个富豪。谁会继承他的遗产?他垂死的妻子有终身财产所有权,她去世后,这些财产将归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的弟弟富兰克林·克拉克所有。”
波洛慢慢转过身,直至目光与富兰克林·克拉克的目光相遇。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就有谱了。那个我在内心深处认识了很长时间的人,正是我在生活中认识的一个人。ABC和富兰克林·克拉克是同一个人!胆大妄为爱冒险的性格,四处游荡的生活,在隐约嘲笑外国人时显露出来的对英国的偏爱。富有吸引力的轻松自在的态度——在咖啡馆搭上一个姑娘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井井有条的、平面化的思维方式——有一天,他在这儿列了一个单子,在ABC的标题上打钩。最后,他的孩子气——克拉克夫人提到过这一点,从他读小说的品位上也体现出来了——我已经查清楚了,图书馆有一本伊迪丝·内斯比特写的书,书名就叫《铁路男孩》。我的头脑中不再有任何疑问,那个ABC,那个写信杀人的人,就是富兰克林·克拉克。”
克拉克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真有创意!那你怎么解释我们的朋友,那个被当场抓住的卡斯特?他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还有他藏在住处的那把刀?他也许否认自己犯了那些罪——”
波洛打断他的话。
“你大错特错。他已经供认了。”
“什么?”克拉克像是真的吃了一惊。
“哦,是的,”波洛温和地说,“我刚跟他聊了几句就意识到卡斯特相信自己是有罪的。”
“即使是这样也没能让波洛先生满意吗?”克拉克说。
“不满意。因为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有罪!他既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这个胆量——我还可以补充一句,他也不具备策划的头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有双重性格。现在我明白这两种性格的构成了——真的凶手,狡诈、足智多谋、胆子大;而那个假的凶手,愚蠢、优柔寡断、容易受人摆布。
“容易受人摆布——卡斯特先生之谜就在这里!克拉克先生,制订这一系列的计划,把人们的注意力从一件孤立的谋杀案中转移开,对你来说还不够。你还要找一个给你打掩护的人。
“我想,有一天,你在一个小咖啡馆里偶遇了这个名字很夸张的怪人,于是,你脑子里第一次产生了这个念头。当时各种杀死你哥哥的计划开始在你脑子里翻腾。”
“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未来令你无限恐慌。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克拉克先生,你给我看过一封你哥哥写给你的信,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怀疑你的。他对托拉·格雷小姐的喜爱和专注一展无遗。他对她的感情也许是父亲般的关爱——也许他更愿意这样想。然而,如果你嫂子死了,由于生活上的孤单寂寞,他很可能会转向这位美丽的姑娘,在她身上寻求同情和安慰,以至于最后——这种事在老年人身上时有发生——把她娶回家。对格雷小姐有所了解后,你就更害怕了。我认为,你看人很准,尽管有点儿愤世嫉俗。据你判断,无论对错,格雷小姐是那种‘急于成功’的姑娘。如果有成为克拉克夫人的机会,她会急切地一把抓住,对于这一点,你毫不怀疑。你哥哥的身体特别健康,而且精力充沛。他们结婚后可能会有孩子,这样的话,你继承遗产的机会就荡然无存了。
“我认为,你这辈子基本上是个失意的人。俗话说,滚石不生苔,转业不聚财。你非常嫉妒你哥哥的财富。
“我再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你反复考虑了各种计划,遇到卡斯特先生后,你终于打定了主意。他夸张的教名,他对癫痫病发作和头疼的描述,他整个人犹豫不决、畏畏缩缩的性格,都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恰好就是你想要的工具。你脑子里立刻蹦出了整个字母计划——卡斯特的姓名缩写——事实上,你哥哥的姓以C开头并住在彻斯顿这一事实,是这个计划的核心。你甚至向卡斯特暗示了他可能会有的下场——尽管你很难期望这个建议会获得丰硕的成果!
“你准备得相当出色。你以卡斯特的名义写信给厂家,让他们把大量的袜子放在他那里寄售。你又给他寄去了很多本包装相似的ABC列车时刻表。你给他写了一封信——一封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信,声称那个厂家将给他提供丰厚的薪水和佣金。你事先经过周密策划,把随后要寄出去的信全部打出来,然后,你把打这些信的那台打字机交给了他。
“接下来,你必须找到两个受害人,他们的姓名分别以A和B开头,他们所居住的城市也必须以相同的字母开头。
“你偶然发现了安德沃尔,觉得那个地点很合适,在那里做了初步侦查后,你把阿谢尔太太的小店定为第一次作案的地点。她的姓名就清清楚楚地写在门上方,而且你在踩点后发现,她经常独自待在店里。杀死她需要勇气、胆量和一定的运气。
“至于字母B,你不得不改变策略。可以想见,警方已经提醒过开店的单身女子。我能想象得到,你频繁光顾几家咖啡馆和茶室,和那里的姑娘们说说笑笑,目的是找到名字以B开头的合适对象。
“你发现贝蒂·巴纳德正是你要找的那种女孩。你和她约会了一两次,并向她解释,你已经结婚了,所以两个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出去。
“初步计划完成后,你就要大干一场了!你把安德沃尔的客户名单寄给了卡斯特,命令他在特定的日子到那里去,并把第一封ABC信寄给了我。
“你在指定的那一天去了安德沃尔——杀死了阿谢尔太太——你的计划没有受到任何破坏。
“一号谋杀案大功告成。
“至于第二起谋杀案,你在作案时非常谨慎,其实,你是在前一天干的。我确信,贝蒂·巴纳德是在七月二十四号午夜之前被杀的。
“我们现在来到了三号谋杀案——这才是重中之重,实际上,从你的观点来看,这才是真正的谋杀。
“在此,我应该好好表扬一下黑斯廷斯,因为他发表过一个简单且明确的观点,而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他认为第三封信是故意误投的!
“他说得很对!
“一直困扰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就在那个简单的事实里。为什么凶手要把这些信寄给赫尔克里·波洛,一个私人侦探,而不是警方呢?
“我曾经误以为有什么个人原因。
“但完全不是这样!这些信之所以寄给我,是因为你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要写错其中一封信的地址,误投到别处——但你不可能让一封收信地址是苏格兰场刑事调查科的信误投!所以必须是个私人地址。你选择我,是因为我有相当的知名度,而且我肯定会把信交给警方——此外,你这个思想狭隘的人喜欢看一个外国人出丑。
“信封上的地址你写得很聪明——白港——白马,这是很自然的笔误。只有黑斯廷斯能敏锐到无视细微之处,而是直接关注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当然是故意把信寄错的!只有在你平安离开犯罪现场后,警察才能开始搜捕。你哥哥晚上散步的习惯给你提供了可乘之机。ABC案所带来的恐惧成功地主宰了大众的想法,没有一个人想到凶手可能是你。
“只要你哥哥死了,你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你也不想再去杀人了。另一方面,如果谋杀案毫无缘由地终止,就会有人对真相产生怀疑。
“卡斯特先生,那个给你打掩护的人成功地扮演了一个隐形人的角色——因为他太不起眼了——以至于到那个时候为止,没有人注意到同一个人在三起谋杀案的现场附近出现过!令你恼火的是,甚至连他去过康比赛德的事都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已经被格雷小姐完全抛在了脑后。
“一向胆大包天的你决定再干一场,而且这次必须对作案地点大肆宣传。
“你把行动地点定在了唐卡斯特。
“你的计划非常简单。你当然会去犯罪现场。卡斯特先生也会得到公司的指令去唐卡斯特。你的计划就是跟着他并伺机下手。一切都很顺利。卡斯特先生去了一家电影院。事情很简单。你找了一个离他不远的座位坐下来。当他起身要走时,你也准备离场。你假装摇摇晃晃地走路,然后弯下身,刺死了前排那个正在打瞌睡的人,偷偷把那本ABC放在他的膝盖上,在漆黑的过道里,你故意狠狠地撞了一下卡斯特先生,在他的袖子上擦了擦刀,然后把刀悄悄塞进他的口袋里。
“你根本不想费心去找一个名字是D开头的受害人。随便杀一个就行了!你判断——你想得没错——这会被认为是误杀。不远的地方肯定有某个观众的名字是D开头的,大家会认为你本来想杀的是那个人。
“现在,我的朋友们,我们从假ABC,也就是卡斯特先生的角度来考虑这个案子。
“安德沃尔案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贝克斯希尔案令他震惊——哎呀,那个时间他自己刚好就在那里!随后是彻斯顿案和各家报纸铺天盖地的宣传。安德沃尔发生ABC案时他在那里,贝克斯希尔发生ABC案时,他也在那里,现在又有一起谋杀案发生在附近……三起谋杀案,每次他都在现场。饱受癫痫之苦的人通常会有记忆空白,有时候他们会忘了自己做过什么……要记住,卡斯特是个紧张兮兮、神经高度过敏,而且极易受他人影响的人。
“接下来,他收到了去唐卡斯特的指令。
“唐卡斯特!下一起ABC案将发生在唐卡斯特。他肯定感觉这是命中注定。他丧失了勇气,想象房东太太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于是他告诉她,他要去切尔滕纳姆。
“他去了唐卡斯特,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下午他去了电影院。可能还打了一两分钟的瞌睡。
“你们想一想,当他返回住处,发现外套的袖子上有血迹,口袋里还装着一把沾了血的刀时,他会作何感想。所有那些隐隐约约不祥的预感一下子变成了确定的事实。
“他——他自己——就是那个杀人犯!他想起自己的头痛——短暂的失忆。他对这个真相深信不疑——他,亚历山大·波拿巴·卡斯特,是个杀人狂。
“此后,他的行为好似一只被猎捕的动物。他回到自己在伦敦的住所。他在那儿是安全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他们以为他还在切尔滕纳姆。他还带着那把刀——当然,这么做愚蠢透顶。他把刀藏在衣帽架后面。
“后来,有一天,有人通知他说警察要来了。一切都完了!他们都知道了!
“这头被猎捕的动物开始最后的逃亡……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安德沃尔——这大概是一种病态的欲望,想看一眼罪案发生的地点——那个他杀过人的地方,尽管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身无分文——筋疲力尽……他的脚不由自主地把他带到了警察局。
“然而,即便走投无路的困兽也会试图挣扎。卡斯特先生完全相信是自己制造了这些谋杀案,但他又坚持为自己做无罪辩护。他不顾一切地抓住第二次罪案发生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至少这个罪过不能算在他头上。
“正如我所讲过的,我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凶手,我的名字对他也毫无意义。我还知道,他自认为是那个凶手!
“在他向我供述他的罪行后,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相信,我的观点是正确的。”
“你的观点,”富兰克林·克拉克说,“是荒谬的!”
波洛摇了摇头。
“不,克拉克先生。只要没有人怀疑你,你就是安全的。但一旦怀疑你有罪,拿到证据很容易。”
“证据?”
“是的,我在康比赛德的一个壁橱里发现了你在安德沃尔和彻斯顿谋杀案中使用过的棍子。一根普通的棍子,带着厚厚的球形手柄。有一截木头被去掉了,灌入了铅溶液。你的照片被两个人从六张照片中挑选出来,他们看见你离开电影院,而那个时候你应该在唐卡斯特的赛马场。你在贝克斯希尔的时候,被米莉·希格利和‘红花菜豆’旅馆的一个女孩认出来了,案发当晚你曾经带贝蒂·巴纳德去那个旅馆吃过饭。最后——最最该死的是——你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预防措施。你在卡斯特先生的打字机上留下了指纹——如果你真的是清白的,就绝对不可能碰过那台打字机。”
克拉克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说:
“红色,奇数,曼克[轮盘赌中对数字一至十八下的赌注]!你赢了,波洛先生!不过,尝试一下还是值得的!”
他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自动手枪,顶住了自己的头。
我大叫了一声,不自觉地身子一缩,等待枪声响起。
然而,我没听到砰的一声——扳机只是咔嗒响了一下,没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克拉克惊讶地瞪着那支枪,骂了一句脏话。
“不,克拉克先生,”波洛说,“你可能注意到了,我今天带了一个新的男仆——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个顺手牵羊的专家。他从你口袋里偷走手枪,卸下子弹,又放了回去,你根本没发现。”
“你这个十足的外国狂徒!”克拉克大叫道,气得脸色铁青。
“是的,是的,这是你的感觉。不,克拉克先生,你没那么容易就死。你告诉过卡斯特先生,你曾经差点儿淹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注定有另一种命运。”
“你——”
他说不出话来。脸色发青,威胁般地握紧拳头。
苏格兰场的两名侦探从隔壁房间走过来,其中一位是克罗姆。他走到克拉克面前,说出了由来已久的套话:“我警告你,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他说的已经够多了。”波洛说。接着,他又对克拉克说:“你浑身上下充满了褊狭的优越感,但我认为你的罪行一点儿也不英国——不光明正大——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