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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说:“比我担心的要好多了!”

他们刚从调查死因的问讯中回来。

有着一双机灵的蓝眼睛的老派律师查尔顿先生出席了问讯并和他们一起回来。他说:“哦,我告诉过你,那些程序纯粹是种形式——纯粹是种形式,一定会延期裁决的,以便让警方再收集一些附加证据。”

乔治·李恼火地说:“一切都太不愉快了。实在令人厌恶。我们的处境很可怕!就我个人来说,还是确信这起案子是一个疯子干的,谁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那个叫萨格登的家伙像头骡子一样犟,约翰逊上校应该让苏格兰场的人来协助办案,这种地方警察不怎么样,愚蠢无知。就拿霍伯里这个人来说吧,我听说他过去的经历非常有问题,可警方完全不予理睬。”

查尔顿先生说:“啊,我相信那个叫霍伯里的人,拥有一个令人满意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警方接受了。”

“他们为什么接受呢?”乔治愤怒地说,“如果我是他们,我会有保留地接受这样一个证据——有很大的保留。这是显而易见的,一名罪犯总会为自己准备一个不在场证明!而作为警察,就有责任戳穿他——如果他们知道该干些什么的话。”

“好了,好了,”查尔顿说,“我认为还轮不到我们去教警方该怎么做事,对吗?总的说来,他们完全能胜任此职。”

乔治悲观地摇摇头。

“应该叫苏格兰场的人来。我对萨格登警司一点儿也不满意。他或许够辛勤,可离聪明还差得远。”

查尔顿先生说:“我可不同意你的看法。萨格登是个好人。他不会滥用权势,但总能达到目的。”

莉迪亚说:“我相信警方已经竭尽全力了。查尔顿先生,想来杯雪利酒吗?”

查尔顿先生客气地谢绝了。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宣读遗嘱,此时所有的家庭成员都被召集过来了。

他饶有兴味地读着,细细品鉴其晦涩的用词,着重于每一处法律术语。

读完,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好奇地看看围在身边的家庭成员们。

哈里·李说:“这些法律上的东西都不太好懂,给我们讲一下基本事项吧,行吗?”

“是吗,”查尔顿先生说,“这是份非常简单的遗嘱啊。”

哈里说:“我的天,那复杂的得什么样啊?”

查尔顿先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算是对他无声的责备。

他说:“这份遗嘱的主要条款非常简单。李先生的一半财产归他的儿子阿尔弗雷德·李先生,剩下的由其他子女平分。”

哈里勉强地笑了。他说:“和以往一样,阿尔弗雷德又中了头彩!父亲的一半财产!幸运极了,不是吗,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脸红了。莉迪亚厉声道:“阿尔弗雷德对父亲忠诚,一直甘于奉献。多年来,他一直管理家族业务,承担着所有的责任。”

哈里说:“噢,是的,阿尔弗雷德一直是个好孩子。”

阿尔弗雷德严厉地说:“你才该觉得自己幸运吧,哈里,父亲居然还给你留了点东西!”

哈里仰头大笑,说:“要是他把我从遗嘱里去掉,你会更开心的,是不是?你一向讨厌我。”

查尔顿先生咳了一下。他已经习惯了,简直太习惯了,这种宣读完遗嘱之后的不和谐场面。因此,他急着想在情况升级为家庭争吵之前离开。

他嘟囔着:“我想——呃——需要我做的已经……”

哈里不客气地问:“皮拉尔呢?”

查尔顿先生又咳了一下,这次是带着歉意的。

“呃——遗嘱里没有提及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哈里说:“她不能得到她母亲的那一份吗?”

查尔顿先生解释道:“埃斯特拉瓦多斯夫人如果还活着,自然会和你们一样得到一份。但她已经去世了,她那一份就要返还到财产总额中,再由你们平分。”

皮拉尔带着浓重的南欧口音,慢吞吞地说:“那么——我——什么都没有?”

莉迪亚飞快地说:“亲爱的,家里人会留意这一点的,当然。”

乔治·李说:“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阿尔弗雷德,对吗?我们是……呃……你是我们的外甥女,照顾你是我们的责任。”

希尔达说:“我们随时欢迎皮拉尔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哈里说:“她应该有一份的,詹妮弗的那份应该归她。”

查尔顿先生低声道:“我真的必须……呃……走了。再见,李夫人。有什么需要我的,呃,随时向我咨询……”

他迅速逃走了。他的经验已使他预见到,可能构成一次家庭争吵的所有要素全部齐备了。

当门在律师身后关上的时候,莉迪亚明明白白地说:“我同意哈里的意见,我认为皮拉尔有权得到一份遗产,那份遗嘱是多年以前立的,那时詹妮弗还没死。”

“胡说,”乔治说,“这种想法草率且不合法,莉迪亚。法律就是法律,我们必须遵守。”

玛格达莱尼说:“皮拉尔运气不好,确实如此,我们都很为她难过,但乔治是对的,就像他说的,法律就是法律。”

莉迪亚站了起来,她拉起皮拉尔的手。

“亲爱的,”她说,“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件很不愉快的事,你愿意离开一会儿吗,让我们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她把女孩领到门边。

“别担心,皮拉尔,亲爱的,”她说,“把这件事交给我吧。”

皮拉尔慢慢地走出房间。莉迪亚等她出去后关上房门,走了回来。

一段短暂的停歇,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这场大战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哈里说:“你一直是个该死的吝啬鬼,乔治。”

乔治反驳道:“不管怎样,我至少不是寄生虫和无赖!”

“你和我一样都是寄生虫,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靠父亲养活。”

“你好像忘了我处在一个重要且艰巨的职位——”

哈里说:“去你的重要且艰巨!你就是个夸夸其谈的垃圾!”

玛格达莱尼尖叫起来:“你怎么敢这么说。”

希尔达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稍稍高了点儿。

她说:“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讨论这个问题?”

莉迪亚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

戴维突然粗暴地说:“我们非得为了钱吵成这样吗?”

玛格达莱尼恶毒地对他说:“风格高尚当然好啊,但你也不会拒绝你的那份遗产,会吗?你和这儿的所有人一样,都想要钱!那些清高的姿态都只是装出来的!”

戴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说道:“你认为我应该拒绝吗?我想——”

希尔达厉声道:“你当然不该拒绝!我们都要像孩子一样吗?阿尔弗雷德,你是一家之主——”

阿尔弗雷德好像刚从梦中醒来。

他说:“不好意思,怎么了?所有的人一块儿嚷嚷,把我给搞糊涂了。”

莉迪亚说:“就像希尔达刚刚指出的,我们为什么都像贪婪的小孩一样?让我们平静且理智地讨论这件事,而且,”她飞快地加了一句,“一件一件来。阿尔弗雷德你先说,因为你年纪最大。你怎么想的,阿尔弗雷德,我们该怎么对皮拉尔?”

他慢吞吞地说:“她当然要住在这儿,这是肯定的。而且我们要给她一笔生活费。我不认为在法律上她有权获得本该属于她母亲的那一份遗产,别忘了,她并不是李家的人,只是个西班牙小妞。”

“在法律上,她确实没有权利,”莉迪亚说,“但我认为在道义上,她有。我是这么看的,虽然女儿詹妮弗违背你父亲的意愿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但她依旧承认她,并认为她和其他子女享有同等的权利。乔治、哈里、戴维和詹妮弗,四人平均分配。詹妮弗去年刚死。我敢肯定你父亲请查尔顿先生来,就是想在新遗嘱里给皮拉尔留一份。至少会把她母亲的那份给她,但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给她更多。要知道,她是家里唯一的第三代。我想,至少我们可以做到帮你父亲完成他未能完成的事,努力弥补这一不公。”

阿尔弗雷德由衷地说:“说得好,莉迪亚!我错了,我同意你说的,皮拉尔应该得到父亲财产里詹妮弗的那份。”

莉迪亚说:“该你了,哈里。”

哈里说:“你们都知道,我很同意。我想莉迪亚把这个问题阐释得非常好了,而且我想说,我对她感到钦佩。”

莉迪亚说:“乔治呢?”

乔治的脸涨得通红,他气急败坏地说:“当然不!整件事都很荒谬!给她一个家和一笔买裙子的零花钱,这就足够了!”

“这么说,你拒绝合作?”阿尔弗雷德问。

“是的,我拒绝。”

“他做得很对。”玛格达莱尼说,“建议他做这种事简直可耻!乔治是这个家里唯一有所作为的人,考虑到这一点,我为他父亲只给他留了这么点钱感到耻辱!”

莉迪亚说:“戴维?”

戴维有些迷茫地说:“噢,我想你说得对。为此事这么难看地争执不休真让人难堪。”

希尔达说:“你说得很对,莉迪亚,这么做只是为了公道!”

哈里环顾众人,说:“好了,这下很清楚了,我们几个兄弟里,阿尔弗雷德、我自己和戴维都赞成这项提议。乔治反对。赞成多数通过。”

乔治尖刻地说:“这不是赞成还是反对的问题。父亲留给我的那财产就是我的,我一个子儿也不会拿出来。”

“对,不会拿出来。”玛格达莱尼说。

莉迪亚严厉地说:“如果你不愿意配合,那随你的便。我们剩下的人会补足你那份的。”

她环视四周以征求认可,其他人都点了头。

哈里说:“阿尔弗雷德得了最大的一份,他应该出大部分。”

阿尔弗雷德说:“我看你们一开始装出来的大公无私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希尔达坚定地说:“别吵了!莉迪亚去告诉皮拉尔我们的决定,具体细节稍后再确定。”她又加了一句,希望能借此转移话题,“我想知道法尔先生在哪儿,还有波洛先生。”

阿尔弗雷德说:“波洛在去法医问讯的路上下了车,去村子里了,他说他要买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哈里说:“他为什么没去参加问讯?他应该去的!”

莉迪亚说:“也许他知道不会发生什么重要的事。花园里的那个人是谁?萨格登警司还是法尔先生?”

两个女人的努力总算成功了,家庭秘密会议就此结束。

终于到了独处时,莉迪亚对希尔达说:“谢谢你,希尔达,有你的支持真是太好了。要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你在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希尔达若有所思地说:“真奇怪,钱总会让人难过。”

此时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只剩两个女人留在这儿。

莉迪亚说:“是的……就连哈里……明明是他先建议的!而我可怜的阿尔弗雷德。他太英国人了,不希望李家的钱落到一个西班牙人手里。”

希尔达微笑着说:“你认为我们女人更不看重钱一些吗?”

莉迪亚回答之前先耸了一下她那优雅的双肩。

“噢,要知道,那并不是我们的钱,不是我们自己的。这是有区别的。”

希尔达沉思着说:“她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我是说皮拉尔。不知道她会如何决定?”

莉迪亚叹了口气。

“我很希望她能独立。我认为让她住在这儿,给她一个家和一笔买衣服的钱,这些,不会让她满意的。她太骄傲了,而且,我想她,太——太像外国人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曾经从埃及带回来一些美丽的蓝石头。在埃及,映着阳光和沙漠,它们会发出灿烂夺目的色彩,一种明亮而温暖的蓝色。但当我把它们拿回家,蓝色就几乎看不出来了,只是一串暗淡无光的珠子。”

希尔达说:“是的,我明白了……”

莉迪亚温柔地说:“我很高兴终于认识了你和戴维,很高兴你们俩都来了。”

希尔达叹了口气:“在过去的几天里,我多少次希望我们没来这儿呀!”

“我知道,你确实会这样想……但你要知道,希尔达,这件突发事故不会对戴维产生那么坏的影响。我是说,他是个敏感的人,或许会非常难受。但实际上,谋杀案发生之后,他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了一些……”

希尔达看上去有些不安,她说:“这么说你也注意到了?在某种程度上说,这很可怕……可是,噢!莉迪亚,确实是这样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回想着丈夫前一天晚上说过的话。他对着她热切地诉说着,前额的金发甩了上去。

“希尔达,你还记得《托斯卡》(注:《托斯卡》(Tosca)是意大利歌剧作曲家普契尼根据法国剧作家萨尔杜的作品改编的一出三幕歌剧。故事梗概为歌剧女演员托斯卡为救被判死刑的爱人,答应委身于警察局长斯卡皮亚,却在斯卡皮亚拥抱她时,用匕首将其刺死,文中所说的便为这一部分。然而斯卡皮亚骗了托斯卡,爱人被处以死刑,刺杀警察局长的事亦被发现,陷入绝境的托斯卡高喊着“斯卡皮亚,我们上帝面前再见”跳下高楼自尽。)中,斯卡皮亚死去的时候,托斯卡点燃蜡烛照亮他全身的那一幕吗?你记得她说了什么吗?她说:‘现在我可以原谅他了……’这就是我的感觉——对我的父亲。这些年来我一直无法原谅他,虽然我真的很想原谅他,可就是做不到……而现在,所有的仇恨全部一笔勾销。我觉得……噢,我觉得好像背上的重担被拿掉了。”

希尔达努力压抑突然产生的恐惧,问:“因为他死了?”

他马上做出了回答,由于急切而说得结结巴巴。

“不,不,你还没明白。不是因为他死了,而是因为我对他的那种幼稚而愚蠢的仇恨死了……”

希尔达现在想到了这些话。

她想把这些话向身边的这个女人复述一遍,但又本能地觉得不说更明智。

她跟着莉迪亚走出客厅,来到门厅里。

玛格达莱尼在那儿,站在边桌旁,手里拿着个小包裹。她看见她们时吓得跳了起来,说:“噢,这一定是波洛先生买来的重要东西,我看见他刚放在这儿的。真想知道是什么。”

她依次看着两个人,咯咯地笑着,但她的眼神锐利而焦虑,证明刚才那愉悦的语气都是装出来的。

莉迪亚扬起眉毛,说:“我必须在午饭前梳洗一下。”

玛格达莱尼依旧装得很孩子气,但已无法掩饰语气中绝望的意味。

“我一定要偷看一下!”

她打开包装纸,发出一声惊呼,瞪着手里的东西。

莉迪亚停住了脚步,希尔达也站住了,两个女人都看着那东西。

玛格达莱尼迷惑不解地说:“是一副假胡子。可是——可是——为什么呢?”

希尔达不确定地说:“化妆?可是——”

莉迪亚替她说完了这句话:“可是波洛先生有一副非常好看的胡子呀!”

玛格达莱尼又把包裹包了起来,说:“我不明白,这——这简直疯了。波洛先生为什么要买一副假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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