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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格登警司打量着围成一圈的这些人,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恼怒的神情。

他说:“这么做很不符合常规,波洛先生。”

波洛说:“这是我的一个小想法。我想把我的发现告诉大家,然后请大家协作,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找出事情的真相了。”

萨格登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道:“耍猴戏。”他靠在椅背上。

波洛说:“首先,我想请法尔先生做出一个解释。”

萨格登抿紧嘴唇,说:“我本该私下里跟你谈这件事的,不过我也不反对这样。”他把电报递给斯蒂芬·法尔,“现在,法尔先生——照你对自己的称呼来,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个?”

斯蒂芬·法尔接过电报,扬了扬眉毛,慢慢地大声读了出来。读完他点了一下头,把电报还给警司。

“哦,”他说,“这可真糟糕,不是吗?”

萨格登说:“这就是你想说的吗?你该明白,其实你没有义务解释———”

斯蒂芬·法尔打断了他。他说:“你不用警告我了,警司,看得出来那些话就在你的嘴边转悠。是的,我会解释的,虽然不算非常好,但它是真的。”

他停了一下,开始了讲述。

“我不是埃比尼泽·法尔的儿子,但我跟他们父子两人都很熟。现在你们试着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是斯蒂芬·格兰特,我此生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我很失望,这儿的每样东西、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单调乏味、毫无生气。接着我在火车上碰到了一个女孩,我必须坦白:我被这个女孩迷住了!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简直不像这世上该有的!我和她在火车上聊了一会儿,当场便下定决心绝不能和她失去联系。当我离开车厢时,恰好瞥到了她旅行箱上的标签。吸引我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我听说过戈斯顿府,而且对这儿的主人很了解。他曾和埃比尼泽·法尔合伙了一段时间,老埃比经常谈起他,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我想到一个主意,到戈斯顿霍尔去,假装成埃比的儿子。他已经死了,正如电报里说的,死于两年前。但我记得老埃比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西米恩·李的消息了,所以我猜测这个姓李的并不知道埃比儿子的死讯。不管怎样,我认为这值得一试。”

萨格登说:“但你没有马上过来试,而是在阿德斯菲尔德的国王纹章旅馆待了两天。”

斯蒂芬说:“我得仔细想想啊——考虑清楚是否要试。最后我决定来,就像一次小小的冒险,吸引着我。哦,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老人以最友善的态度问候了我,并马上邀请我在他家住下。我接受了。这就是我的解释,警司。如果你还是无法想象,试着回想一下你年轻的时候,是否也曾因坠入情网而纵容自己做一些傻事。我的真名是斯蒂芬·格兰特,你可以往南非拍份电报去调查我。但我要告诉你,你会发现我是一个非常正派的公民,绝不是一个骗子,或是一个偷珠宝的贼。”

波洛轻声说:“我从不认为你是。”

萨格登警司谨慎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说:“我会去调查一下的。我更想知道的是:谋杀案发生之后,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真相,而是编了一套谎话告诉我们呢?”

斯蒂芬直白地说:“因为我是一个傻瓜!我以为你们发现不了的!我认为如果我承认假冒了身份到这儿来,看起来会很可疑。如果我不是一个彻底的白痴,就应该想得到你们一定会往约翰内斯堡拍份电报的。”

萨格登说:“好吧,法尔……呃……格兰特先生,我没说我不相信你的故事,我们很快就能证实它是否属实。”

说完他向波洛投去探寻的眼光,后者说:“我想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有话要说。”

皮拉尔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真的。我本以为永远不会告诉你们的,可为了莉迪亚和那些钱,我得说出来。来到这儿,假扮、欺骗和表演——这很有意思,但当莉迪亚说那钱是我的,这么做才公平时,事情就不一样了,已经不再好玩了。”

阿尔弗雷德·李一脸迷惑不解。

“我没听明白,亲爱的,你在说些什么?”

皮拉尔说:“你们以为我是你们的外甥女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但其实不是这样的!皮拉尔死了,我和她一起在西班牙旅行的时候死的!当时飞来一颗炸弹,汽车着了火,她当场就死了,而我毫发无损。我和她并不太熟,但她告诉了我所有有关她自己的事,包括她有个外公,如何让她去英国,以及他如何有钱什么的。而我身无分文,不知道该上哪儿去、该做什么。我突然想:我为什么不拿着皮拉尔的护照到英国去,变成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啊?”她突然露出笑容,显得光彩照人,“噢,不知能不能顺利蒙混过关的想法非常有意思!我们的照片并不像。刚才他们要看我护照的时候,我打开窗户把它扔了下去,然后跑下去捡,捡的时候故意涂了一点儿灰在照片上。邻国间的旅行,海关的人不会看得很仔细,而在这儿他们也许——”

阿尔弗雷德怒气冲冲地打断了皮拉尔的话:“你是说,你假扮成我父亲的外孙女,玩弄了他对你的宠爱?”

皮拉尔点点头,得意地说:“对,我一眼就看出我可以让他很喜欢我。”

乔治·李勃然大怒。

“荒谬!”他咆哮道,“罪犯!企图借欺诈来骗钱!”

哈里·李说:“她没从你那儿拿到一个子儿,老兄!皮拉尔,我站在你这一边,我非常钦佩你。而且,感谢上天,我不再是你的舅舅了!这样我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皮拉尔问波洛:“你知道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波洛笑了:“小姐,如果你研究过孟德尔的遗传定律就会知道,两个蓝眼睛的人是生不出一个棕色眼睛的孩子的。我敢肯定,你的母亲是一位正派可敬的女士。那么,结果必然就是,你根本就不是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当你在护照这件事上捣鬼的时候,我就十分肯定了。那个想法挺机灵的,但还不够机灵,你明白吗?”

萨格登警司不高兴地说:“整件事都不够机灵。”

皮拉尔瞪着他,说:“我不明白……”

萨格登说:“你告诉了我们一些事——但我认为,还有更多的事你没说。”

斯蒂芬说:“你放过她吧!”

萨格登警司毫不理会。他接着说:“你说晚饭后你又上楼准备到外公的房间去,并说那是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依我看,可能还有别的原因。是你偷了那些钻石,你拿了它们,趁老头不注意的时候,从保险箱里偷走了它们!老头发现钻石失踪了之后,马上就想到有两个人最有可能。一个是霍伯里,他也许知道密码,并趁夜溜进来偷走了钻石。另一个就是你。

“接着,李先生马上采取了行动,他给我打了通电话,叫我过来见他。接着他带话给你,让你晚饭后立即上楼来。你来了,他当面指责你拿了钻石,你否认,可他仍不肯放过你。我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他看出你并不是他的外孙女,而是一个非常聪明的职业小偷。不管怎样,游戏结束了,罪行曝光的危险逼近你,你就用刀割开了他的喉咙。当时发生了一些争斗,他尖叫出声,你必须马上摆脱困境。你匆匆溜出房间,但知道无法在其他人到来之前跑掉,于是,你躲进了放着雕像的壁龛。”

皮拉尔尖声喊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没有偷钻石!我没有杀他!我向圣母马利亚发誓。”

萨格登严厉地问:“那会是谁干的呢?你说你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李先生的门外。照你的说法,那个人就应该是凶手。当时没别的人经过壁龛了!但另一方面,只有你说那儿有一个人,换句话说,你编造出这么一个人,为了替自己开脱!”

乔治·李紧接着厉声道:“当然是她!一切都很清楚了!我一直在说是一个外人杀了父亲!怀疑这件事是自己家里的人干的,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这是不合常理的!”

波洛在椅子里动了动,说:“我不能同意你的说法。考虑到西米恩·李的性格,发生这样的事是很正常的。”

“什么?”乔治的嘴张得大大的,盯着波洛。

波洛接着说:“而且,在我看来,事情的确是这样的。西米恩·李被他的亲生骨肉杀了,出于一个很充分、很合理的理由。”

乔治叫道:“我们中的一个?我否认——”

波洛的声音如铁棍般插了进来。

“这是一桩每个人都有嫌疑的案子。乔治·李先生,我们先从你开始说吧。你一点儿都不爱你的父亲!你和他保持良好关系只是为了钱。在他死的那天,他曾威胁说要削减你的生活费,而你知道他死后你可能会继承到一笔数目可观的财产,这就是动机。照你说的,晚饭后你去打电话了。你的确打了通电话,但通话时间只有几分钟,那之后你完全可以去父亲的房间,和他聊了聊,然后和他打了起来并杀死了他。之后你离开房间,把门从外面锁上,因为你希望警方认定这是入室抢劫。但你在慌乱中疏忽了一点,你忘了把窗户打开,来支持抢劫的说法。这很蠢,不过请你原谅,我认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很愚蠢的人!然而……”

波洛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期间乔治企图开口反驳但没有成功。

波洛接着说道:“有很多愚蠢的人成了罪犯!”

说完波洛将目光转向玛格达莱尼。

“您的夫人,她也有动机。我认为,她欠着债,而你父亲的口气,以及说的一些话也许引发了她的不安。她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她说当时她去打电话了,可她没有。而且,这些只是她自己的说法,没人可以证明……

“然后,”他停了一下,“还有戴维·李先生。我们不止一次,而是多次听人说李家人的血液里流淌着无法忘怀的复仇天性。戴维·李先生没有忘记父亲是如何对待母亲的,也无法原谅父亲。父亲对死去的夫人的嘲笑也许是压坏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谋杀案发生的时候,戴维·李说他在弹钢琴,而他弹的曲子恰巧是《葬礼进行曲》。但如果假设是别的什么人在弹《葬礼进行曲》呢?某个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并愿意为他作证的人。”

希尔达·李平静地说:“这种假设很无耻。”

波洛转向她:“我可以再说一种可能,夫人。是你亲手做了那件事,是你偷偷溜上楼去,对一个你认为已超出人类宽恕限度的人执行了裁决。而夫人你,发起怒来一定很可怕……”

希尔达说:“我没杀他。”

萨格登警司突然插话:“波洛先生说得很对。这起案子每个人都有嫌疑,除了阿尔弗雷德·李先生、哈里·李先生和阿尔弗雷德·李夫人。”

波洛温和地说:“我可没说与这三个人无关……”

警司抗议说:“噢,得了吧,波洛先生!”

莉迪亚·李问:“那我有什么嫌疑呢,波洛先生?”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地笑着,眉毛嘲讽地挑起。

波洛低头致意,说:“夫人,你的动机我就不说了,因为太明显了。来说说其他的部分,那天晚上你穿着一件花朵图案的塔夫绸礼服,配一件图案非常特别的斗篷。我先提醒你一个事实,特雷西利安,那位管家,他是个近视眼,远处的物体在他看来是暗淡模糊的。我还要指出,你家的客厅非常大,而且全是罩着大灯罩的灯。那天晚上,就在尖叫声响起的一两分钟之前,特雷西利安走进客厅来收咖啡杯。他看见了你,他是这么觉得的。你以惯常的姿势站在远处的窗边,身子半边被厚重的窗帘遮着。”

莉迪亚说:“他的确看见了我。”

波洛继续道:“我想说的可能是,特雷西利安看见的,其实只是你那件斗篷。它被安置在窗帘边,看起来就像你站在那儿……”

莉迪亚说:“我确实站在那儿……”

阿尔弗雷德说:“你怎么敢这么说——”

哈里打断了他。

“让他说下去,阿尔弗雷德,下面就该轮到我们了。我倒要听听他怎么描述亲爱的阿尔弗雷德杀死了他深爱的父亲,而且我们当时一起待在餐厅里?”

波洛冲他笑了一下。

他说:“这个,非常简单。仇人不情不愿地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反而可信得多。你们两兄弟关系很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你公开鄙视他,他对你也没有一句好话!可是,如果这些都是一个非常机智的计划的一部分呢?假设阿尔弗雷德·李厌倦了不停向严苛的霸主献媚,假设你们之前早就见过面呢?你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你回到家来,阿尔弗雷德装作不满你的归来,露骨地表现出对你的嫉妒和不满;你则不断地鄙视他。接着就到了谋杀的那天晚上,你们早就把一切都设计好了。你们中的一个留在餐厅里,自说自话,也许还假装大声地争吵,就像有两个人在那儿似的。另一个人则上楼去作案……”

阿尔弗雷德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你这个魔鬼!”声音已含混不清。

萨格登盯着波洛,问:“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波洛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带着一种威信。

“我已经说明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至于实际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必须通过表现看到其内在的真实……”

他顿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们必须回到西米恩·李本人的性格特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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