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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在黑夜里翻滚,映红了三人的脸,七级的风夹冰带雪,没头没脑地扑面而来,直蹿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凌晨四点,在气温仅为零下十度的冰原,伴随着七级烈风,有三位英雄被光荣地困在了可可西里腹地——方圆八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
可可西里之行
“什么?!”“什么?!”在场的四人,将唐敏围在正中,都惊讶地看着她,这消息对他们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唐敏托起下巴,假装若有所思道:“唉,怎么说呢,应该说,我知道找到去那里的路的方法。”
“不可能!”方新教授否定道,“现在我们知道可能到过那里的人只有三个,而且不是疯了就是失忆了,你怎么会知道去那里的方法!”
唐敏信誓旦旦地道:“如果我真的说出那个可行的方法,教授是不是就同意我参加你们的旅行团呢?”
方新教授道:“都告诉你很多次了,那不是旅行团!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行动。”他叹了口气,声音委婉一点道,“不过,目前我们出发的时机都还不成熟,引路员还没有,装备也不知道该如何配置,身体条件也不知道是否能承受。实际情况与我们当初设想的相差太远了。”
卓木强巴道:“好了,敏敏,别开玩笑了,如果你真的知道去那里的方法,就赶快说出来吧。你说出来之后,我们才好考虑别的事情啊。”
唐敏道:“好吧,既然你们这么着急,我就告诉你们吧。其实,我哥哥,他一直有记笔记的习惯!”
……
院落里一片沉寂,如果有旅途记录的话,那确实会对找到那个地方有决定性的帮助,方新教授等人都感到自己的心跳明显地加快了。方新教授立刻问道:“那笔记本在什么地方?”
唐敏示意教授少安毋躁,微笑着道:“我是记得哥哥有这么个笔记本的。他去过的地方、所遭遇的事情,他都详细地记录在上面呢。”
卓木强巴冲上前去,握着唐敏的双手,轻轻抖动着道:“那,那东西呢?那东西呢?”
唐敏撇嘴道:“但是,这次我哥哥被从可可西里救护站里送出来时,我就一直没发现那个笔记本。起初我是没有注意,后来我翻遍了哥哥的行李,确实没有发现那个笔记本,我在想……”
“笔记本掉在了路上!”卓木强巴又失望了。
唐敏摇头道:“不对,我认为笔记本应该在可可西里巡山队或救护站那里,因为笔记本是贴身存放的。我哥哥的所有外衣都有一个内袋,是专为装那笔记本设计的。”
张立插话道:“会不会是慌忙逃跑时,掉在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了?”
“不会的。”唐敏道,“当我去接哥哥时,相机、登山装备,就连架相机的脚架都完好无缺。也就是说,哥哥在离开那里时,并不是突然逃走的,他有充分的准备时间,没理由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丢下。而且发现哥哥的时候,他虽然已经奔跑得精疲力竭,但是他的外衣却没有大的破损,后来我检查过,装笔记本的那个口袋也是好的,只是不见了笔记本。所以笔记本一定是在急救的时候被取出来而忘记了归还,我是这样想的。”
卓木强巴击掌道:“好啊,既然如此,我们就去一次可可西里!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他露出了笑容。
拉巴道:“那我趁这个时间说服巴桑来帮你们吧。”
方新教授道:“那么,我们抓紧同有关方面联系,争取让巴桑参加这次行动。”
张立道:“那我是否暂时回——”
卓木强巴道:“不,你另外帮我做件事吧。明天告诉你。”说着,呵呵一笑,搭着唐敏的肩进去了。张立也转身回房。
方新教授看着两人亲热的背影,轻轻地道:“小小年纪,牙尖嘴利,思辩敏捷,我很为强巴拉今后的生活担忧啊。”
拉巴道:“我看少爷和唐姑娘相处得不错。”
方新教授摇头道:“现在的强巴拉与唐敏间,除了情人的情感,还有一份父女的情感在里面,他什么事都比较迁就唐敏。一旦有一天,当他清楚两人的关系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时……两个强势的人之间,爆发的冲突会很激烈的。唉……”
拉巴微笑着道:“用佛典来说,那便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第二日,卓木强巴早早告诉张立:“我想请你陪我们去青海。”
“为什么?”张立很诧异,他接到的任务是在西藏接待卓木强巴与方新教授,去可可西里救护站已经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了。
卓木强巴笑道:“我已经和你们团长说过了,他同意了。可可西里你应该知道,环境也不是很好,我怕敏敏身体吃不消,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而且,这些天下来,我觉得,你车开得特别不错,我给你准备了一辆好车。”他拍拍张立的肩膀,好似大度地从张立身边走了过去,其实是不想张立看到他眼中的那一丝不安。
卓木强巴有些害怕,这在他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是他确实有些怕了,那双令他毛骨悚然的眼睛,毒蛇般冰冷的目光,让他心中不安。一种从獒那里学来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威胁,特别是带着唐敏一起去那种地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让张立这位部队里的精英跟在身边,多少能得到一些帮助。
拉巴追了出来,拿出一张烫金的帖给卓木强巴道:“强巴少爷,老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你们是要去拉萨搭乘飞机吧,老爷说了,请把这张帖交给罗桑德尼执事,请他务必前来。”
卓木强巴疑惑道:“德尼执事,他不是只有每年春分大建的第一个火曜日并和白日才到家里来吗?”卓木强巴打小就知道罗桑德尼,现执掌一座寺庙的经文殿,和父亲私交很厚,每年到他们家一次,两位老人总要对诵经文,互解佛理。
拉巴微笑道:“老爷说了,少爷照做便是。此事,关系到少爷是否能顺利出行。”
卓木强巴在拉萨将帖子交给德尼执事,找了一架直升机从拉萨起飞,在治多县城降落。三人在这号称长江源头第一县的县城里吃了午饭,便准备开始踏入无人区了。
张立问道:“不是说给我准备了一辆好车吗?车呢?”
卓木强巴向前一指,道:“在那里。”
掀开巨大的帆布,一辆刚猛粗犷的迷彩越野车尽现眼前,张立眼睛一亮,马上冲过去抚摸车身,细细地检查着汽车的各个部件。“六点五升V-8发动机,绞牙格式悬挂,离地距少说也有一尺五寸以上,四……四出式排气喉!双……双隐匿式油缸!”张立每看到一处就惊赞一句,最后问道,“这……这是越野车吗?还是火箭式跑车?”
卓木强巴笑道:“上车看看再说吧。”说着为张立打开车门。唐敏在一旁道:“这辆车,也就是看着比普通越野车大些,扁平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张立一看驾驶挡,又忍不住数了起来:“ABS防抱死制动系统,EBD电子制动力分配系统,DSC动态稳定控制系统,EBA紧急制动辅助系统 ……”
卓木强巴和唐敏坐在后排,对张立道:“这辆车是国产刚上市的枭龙,经过了部分改造。发动机汽缸增加了一倍,出气喉由一个增加至四个,补给式油箱增加了一个备用的,还有些别的什么系统,这些都是工程师告诉我的数据,我也不怎么了解,你开来试试。”
张立轻轻一踩油门,整辆车便如离弦之箭飙射而出,而车身之安静,平稳性能也好得没话说。张立看着数码表盘,惊讶道:“起步至百公里时速,仅用了三秒多!这车少说也有四百匹马力,天哪,这究竟是一辆什么车!”
治多县因地处长江源头而得名,被誉为万里长江第一县。素有“长江之源、百川之祖、牦牛之地、歌舞之乡、生态之源、动物王国、唐蕃古道”和“一江九河十大滩”之称。由治多县向西,便进入了可可西里无人区,其实也可以说,治多县就是可可西里的一部分。
枭龙以八十公里的时速奔跑在无边的草原上,车内却连一丝晃动都没有,张立还是第一次开这么快又这么稳的越野车。唐敏望着天际的一片绿色,轻轻地道:“可可西里,你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你究竟是美丽还是残忍?”
卓木强巴温柔地看着臂弯里的小公主唐敏,问道:“可可西里不是戈壁吗,有什么美丽可言?”他对地理并不十分了解。
唐敏笑道:“可可西里是蒙语,它的原意就是美丽的少女,也可作青色的山梁讲,这都是形容它的美丽的。而如今我们所看到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则是囊括了近八万平方公里土地,号称世界第三、中国第一大的无人区。现在是接近县城的广袤草原,再向前走,进入腹地之后,你就能看到它真实的一面了,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生命禁区!”
张立看了看四周,四周全是草地,此刻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兽活动的迹象了,而他们仅离县城不足十分钟车程,他有些担忧地问道:“我说唐小姐,你真的能记得救护站的位置吗?在这样宽的范围内行车,最容易的就是迷路了。”
唐敏道:“放心开吧。只要方向不错,我们在今天天黑之前就能赶到第一个自然保护站,在那里领取补给后再出发向西北前进,一路顺利,只需四五天就可以到救护站了。保护站通常有信号旗,或是信号气球,能在十几公里外看到的。”
张立点头道:“这样就好了。”
卓木强巴对唐敏道:“你懂得可真多。”
唐敏道:“都是我哥哥以前记录在笔记本上的。他去可可西里以及更北的鸭子河地区不是一次两次了,很熟悉的。”
卓木强巴道:“对了,那本笔记,到底是什么样的?”
唐敏道:“嗯,是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外面还有个防水的小皮套,有这么厚一本。”唐敏用食指拇指比画着,大约有两横指的高度。
卓木强巴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问道:“对了,你是为了找我,才去蒙河找那疯子的吗?”
唐敏使劲点头道:“嗯。你刚离开美国,我就想起这笔记本的事来了,当时就去翻找,才发现笔记本原来已经不在哥哥的物品里了。所以我想告诉你,但是你的手机又不通,就只好按照你说的地址去找那个疯子了。我想,如果你已经去找过疯子了,他或许还能说出点什么来,没想到他什么都不知道。”
卓木强巴呵呵笑道:“既然是疯子,那怎么能以常人去对待呢。对了,你后来再去找过那个疯子没有?或是把你这次的行程告诉过别的什么人没有?”
唐敏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不解道:“没有啊。我又不能从那个疯子那里问出点什么,蒙河又偏僻,就直接回拉萨了。我也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怎么啦?”
卓木强巴含糊道:“嗯,那就好。没什么。”不祥的预感再次袭来,如果唐敏没有再找疯子,那么把疯子带走的那人——他又想起了那高大的身体和毒蛇般的眼睛!
生死角逐
枭龙以时速九十公里,平稳地行驶在可可西里荒原上,已接近日暮时分,月牙儿早早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悬挂在东方天空,而太阳还没有落下,红彤彤地飘游在西天。日暮的太阳并不晃眼,呈现出一种珊瑚的红色,就像一颗红色的圆形水晶球,变幻着色彩,妖艳迷离。唐敏长久地望着苍穹,这里的天,将近黄昏时并不是金黄色的,而是蓝色,湛蓝色的天,一朵朵白云就是上帝之手在蓝宣纸上不经意的一笔,而成为人类画师们永久的追求。
天色渐暗时,蓝色的天空平添了几分青色,而白云也沾染了霞光,显得更加妩媚动人,蓝天白云,丹红的落日和银白的如钩皎月,还有那伴月升腾的启明星,整幅黄昏图足以让人震撼得落泪。而天穹之下,还有莽莽荒原和冰帽覆盖的远山。可可西里的山属于昆仑山南系旁支,与西藏的山不同,西藏的山是地壳挤压突兀而起,一座座山峰便如参天耸立的刀枪剑戟;可可西里却是山势低平,大多为独立的平缓山坡,远远望去,便如大地上堆砌的巨大棉被。除此之外,便是辽阔的地平线,地上的绿色欲与天边青蓝连成一片。
一路行来,有藏野驴悠闲地吃草,母驴亲昵地舔着小驴驹,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忽而又是两头可爱的小棕熊,玩闹嬉戏着,奔跑开去;在地平线的边缘,一头硕大的野牦牛孤零地矗立在背光处,暗红色的太阳就在它的背后,只给车上的人留下一个黑色的巨大身影轮廓,似乎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入侵者。
每一处都是完美的景致,每前进一步便是另一番景象,大自然的美丽,那是画匠们渴望表达却永远无法表达完整的画卷,是诗人们渴望歌颂却永远也歌颂不完的圣诗。唐敏由衷地赞叹道:“太漂亮了,真美啊。开过去一点,要是能有架相机就好了,这里的每一处我都想拍下来。”
张立却远离了那个方向,唐敏不高兴地道:“咦?你怎么开远了?”
张立专心致志地开车,没有答话。卓木强巴解释道:“不能过去,牦牛是群居动物,独居的野牦牛很危险。它们要么是被驱逐出群的老牛王,要么是挑战失败的野心家,离群后性格变得孤僻,对任何靠近它的生物都会发起疯狂的攻击。那种体重超过一吨的大家伙,如果被它攻击,那后果是很可怕的!它那犀利的角甚至能把卡车顶翻。”
唐敏吐吐舌头,不敢再提非分的要求。为了不迷失方向,汽车沿浅滩的河床前进,不时有各种野生动物在车旁掠过,红霞染天,太阳已慢慢没入山峦之后。唐敏不断惊喜于她的新发现、新景观,卓木强巴搭在她肩头的手,却越发冰凉,太安静,太和谐了,眼前的一切景观都与他的感觉格格不入。从离开治多起,卓木强巴便感觉到一种压迫,来自他们的身后,可是一直没有任何的发现,他也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可是此刻,那种让他身体发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突然,车身向前一耸,张立明显地开始提速,他冷冷地道:“坐稳了!”
卓木强巴反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暗道:“到底还是出现了吗?”
唐敏惊讶道:“怎么啦?”
张立道:“后面有尾巴。好像是我们被跟上了。”
唐敏回头张望,道:“哪里有啊?我怎么没看见?”
张立道:“不错,很难发现。以左面的牦牛为坐标点,距牦牛右侧约两个手掌的宽度,两座山的山坳处,看到了什么?”
唐敏道:“没有啊,就是有块大石头。”
张立道:“大石头后面呢?看到什么没有?”
唐敏举目张望,突然道:“咦?有烟,怎么会有烟的?”
张立道:“那应该是一辆伪装过的车,并一直与我们保持着距离,正是处在肉眼可分辨的范围之外,现在它应该在加速了。那烟是快速行进的车激起的地上的尘土。十多分钟前我就看到了后面那块巨石,我把它当做了远山的轮廓,在这种地方,那些看起来不大的远山,行走几百公里它也是那个样子,所以我没有在意。可是如今走了这么久了,它反而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正说话间,卓木强巴和唐敏都看到,远处那个灰色的小石块从中裂开,露出了狰狞的钢铁骨架,尽管距离遥远,卓木强巴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棱角分明的剽悍外形——一辆悍马越野。
张立也从后视镜看到了,喃喃道:“不会是悍马吧?怎么这么巧,短短两天看到两辆悍马。”
卓木强巴心道:“不是巧,那根本就是同一辆车吧,只不过取掉了车牌而已。”他只是不明白,那人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他事先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的话,那应该是从拉萨包机开始跟着自己,连车都跟着运了过来,并进行了巧妙的伪装。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有这样大的能力,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卓木强巴心中有太多的疑问。
唐敏惊恐道:“会不会是盗猎分子?”
张立道:“不会是盗猎分子,盗猎分子不会开这样的车出来,他们的车都是随时准备丢弃不要的。而且,巧妙的伪装,在近人区并不急于动手,而是等我们深入无人区之后才动手,看来不仅是针对我们,而且是早有预谋。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强巴少爷?”
卓木强巴答不上来,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唐敏道:“他们追近了!”
张立紧紧盯着反视镜,沉声道:“这怎么可能?!据我所知,悍马最高时速不过一百三十公里,我们已经开到一百三十五公里了,在可可西里用这个速度开越野已经是在玩命了,他们竟然比我们还快!”
唐敏轻视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哥哥以前玩的越野,时速都在一百五十公里以上。”
张立心想:“我的小姐,你的哥哥本来就是个亡命徒。”他回答道:“小姐,越野车的优势并不在于速度,而在于能经受时间和路面的考验。由于是四轮驱动,所获得的抓地摩擦力远大于两轮驱动,而能在非公路地区爬山越岭,走一些寻常车辆不能行走的地方。由于要走的地形复杂,越野车需要的是小心慢行,它们的最大时速平均仅为八十公里,像悍马那样的百余公里最大时速已经是极限动力了,稍不留意就可能车毁人亡。”
卓木强巴问道:“还可以提速吗?”
张立道:“不可以了,这是极限速度,幸亏现在还是在平缓地势上行车,否则车早就翻了。”
卓木强巴道:“后面的车追上我们了。”
张立也看到了,悍马那方形的前挡风玻璃,就像一双巨大的眼睛,牢牢盯住了他们的枭龙,那扁平的车身整个比他们的车要大一圈,那情形,就像一头狮子在追一头猎豹。这时候,张立惊讶地发现,悍马车的侧窗被摇下,一名蒙面戴墨镜的人从窗户里探出整个上半身,然后,从窗户里抽出的双手,赫然握着一把卡宾枪!
张立急打左转,那悍马跟着转了过来,根本甩不掉,张立急得大叫:“快趴下!危险!”
枭龙身后冒起一串火花,卡宾枪吐出了火舌,打在钢板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张立又是一个九十度急转,唐敏在车里被掀得颠来倒去,幸亏卓木强巴牢牢地搂着她,不然她就被抛出车外去了。卓木强巴镇静道:“别慌,好好开。这车是防弹的。”
张立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后窗又冒起火花,看来子弹被防弹玻璃弹开了。张立不解道:“强巴少爷,看来你早有准备啊?”
卓木强巴解释道:“是不祥的预感。我们还在拉萨时,我就感觉到了,这次的行动恐怕不会十分顺利,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张立喃喃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在中国境内,他们竟然能搞到武器。”
唐敏蜷在卓木强巴怀里道:“他们是想杀死我们吗?为什么?”
张立道:“看来他们并不想这样做,只是想生擒我们而已,真是糟糕,他们一直在打轮胎,要是被打中的话……”
卓木强巴淡淡地道:“不用担心,难道你没觉察出来吗,这轮胎是实心橡胶做的,两个油箱很好地隐藏在底盘之内,可以这样说,除非是踩在了地雷上,这辆车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坏的。”
张立还是不安道:“可是,他们速度比我们快,怎样才能甩掉他们呢?”
悍马车上持枪的那人似乎看出攻击没什么效果,又缩了回去,悍马全力加速追了上来,张立也把油门一踩到底。两辆越野车在广袤的草地上飞驰,只留下两道尘烟。唐敏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卓木强巴也一言不发,生恐让张立分神,这样的车速,稍不留意,三人的命运就难说了。
张立不时瞟着头顶的天,天色越来越暗,而路况开始从草地渐渐变成戈壁,柔软的泥土变得坚硬起来,无数的沙砾满地都是,风吹沙走,烟尘蒙蒙。要是天色完全暗下来,在这样的路况下行车将极端危险。后面的悍马车似乎也知道这种情况,没多久又一个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双手接过同伙递出的东西,把一个圆筒架在肩上。张立艰难地咽下唾沫,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一架加农无后坐力的火箭弹发射器,他心中叫道:“天哪!强巴少爷,到底我们是被一群什么样的人追着?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卓木强巴和唐敏明显地也看到了,唐敏惊呼起来:“火箭!火箭筒!他们有火箭筒!”
卓木强巴搂着唐敏的手搂得更紧了,他平静道:“别闹敏敏,火箭筒没什么。”但他自己也听出,自己的声调有些发硬,他又拍拍张立的坐椅,干涩地说道,“就看你的了!”
“嗖!”带烟的火箭弹在空中画过优美的弧线,张立在火光一闪间,便尽最大努力左打方向盘,同时手刹脚刹同时启用,ABS防抱死制动系统和EBA紧急制动辅助系统早就被关掉了,这样做的结果便是——车身几乎是原地掉头一百八十度,然后再如离弦之箭向另一个方向冲去。刚掉头,就听见了火箭弹那尖锐的呼啸之声越过车顶,跟着“轰”的一声,巨大的冲击波掀起地面,无数石块打在车身上,合着冲击波的威力,让车身一阵摇晃,张立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才使车身不至于侧翻。
逃过一劫,车内三人都铁青着脸,只听见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张立知道,对方是故意不打中车身的,对方只是想打飞石块或是掀翻他们的汽车,让他们无法行动而已。他心想:“用这样的方式来限制行动,肯定不会是朋友了,关键就是强巴少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得想个办法摆脱他们才行,否则会一直陷入被动的。”
忽然,张立的目光锁定了石滩遍布的河床,他喊了声:“坐好啦!”驾车朝河床冲去!
河滩上的石块渐渐多了起来,尖棱朝天,块大如磨,枭龙一入滩立刻颠簸起来,车里的人如坐上了台风中的破船,张立将时速减至一百公里,若是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车当场就得冲到空中,翻几个跟头。“嗖!”第二枚火箭弹落在车的右侧,震耳欲聋的声响夹杂着无数石块袭向枭龙。张立惊恐地发现,那防弹玻璃已经被震得出现了皲裂纹路,只怕再来一枚火箭弹,窗户就会破碎。
看见悍马紧紧跟着咬了过来,张立总算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容,方向一转,枭龙开始沿着河床两岸画起了“之”字形路线。“他们既然要咬死我们,就不知道我到底想朝哪个方向走,一定会紧紧跟在我的后面,除非他们的轮胎和枭龙的轮胎一样是实心橡胶做成的,否则拐不了几个弯,河滩上的石块就会划破他们的轮胎。”张立这样想着,驾驶着枭龙开始频繁地在河滩石块间急转弯,遇见巨大的石块,他甚至用飘移的方法绕过去,轮胎下面,白烟与尘土一齐飞扬。
这可苦了坐在后排的卓木强巴和唐敏,好几次车就差点翻转过来,全凭张立过硬的驾驶技术生生把车身稳住。相比之下,那悍马的驾驶者竟然显得更加老辣,同样是“之”字形画龙,悍马的车速最少比枭龙快了二十公里。张立也不由得心中佩服道:“后面驾车的,一定是个野人!”
后面探出窗外的人似乎第三次举起了火箭筒,这次好像不再对着石头,而是直接瞄向了枭龙。张立左摇右摆,始终无法脱离火箭的筒口,那黑洞洞的火箭筒口,直直地倒映在后视镜里。
卓木强巴的故事
唐敏急得大叫:“这次他们不打地面了,他们瞄准了我们的车啊!”
张立一言不发,挂挡,刹车,打方向,再挂挡,反打方向,踩离合器,他心中明白,能不能避开,就看这次的急转了。绕过一块人高的巨石,利用车尾产生的巨大烟尘,希望能遮住后面的悍马驾驶员的视线,如果他们能撞上巨石就最好了,如果撞不上,起码也让火箭手瞄不准自己。
悍马安然地冲出了烟尘区,稳得就像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张立的瞳孔开始收缩,面对这样的对手,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他看到了火光!
“砰!”与火光同时响起的,不是火箭击中汽车的声音,而是车胎爆裂的声音,在这关键的时候,悍马的车轮终于经不住地面砾石的摩擦,爆胎了!火箭在离开火箭筒的一瞬间偏移了方向,越过枭龙的车顶,不知道飞向何处去了,只在空中留下一圈圈的烟气。
张立通过后视镜,清楚地看到,后面的悍马车一个侧翻,在河滩上又滚了两转,才算稳住车身,不过也够他们受的了。张立冲出河滩,开足马力,呼啸而去……
悍马车门被踢开,一名高大的金发男子稳步下车,嵌钢板的军靴压得地上的碎石“咔咔”直响。他慵懒地靠在车头位置,取下墨镜,露出鹰隼般的眼睛,目视着远处那一溜烟尘,微笑道:“小孩车开得还不错,我们下次再较量。”
“哐”的一声,后座的一名蒙面男子狼狈地翻下车来,用半生不熟的英语结结巴巴地道:“老板,我们的卫星定位系统被撞坏了,没办法再继续跟踪那辆车了。”
金发男子勃然大怒,面上青筋凸起,双手伸入车前挡板下,大喝一声,竟然生生地将悍马的车头抬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放下,地上又是一阵烟雾。还在车上的另一名蒙面人吓得胆战心惊,他知道,老板又发怒了。但是,金发男子很快又平静下来,嘴角浮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悠闲地点燃一支烟,用半熟的中文喃喃道:“卓木强巴,卓老板,就算追不上你,我也有办法比你先找到帕巴拉神庙。走着瞧——”
枭龙车内着实沉默了好一阵子,毕竟死神刚刚和他们擦肩而过,人人都只感到心里的狂跳还没有平息,尤其是张立,此刻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三人中卓木强巴是最镇定的一个,但此刻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清。
张立问道:“他们暂时追不上我们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唐敏道:“我记得绕过前面的山,应该就能看到保护站的信号气球了吧。”
张立苦笑道:“唐小姐似乎忘了我们刚才的处境了吧?”
卓木强巴道:“算了小张,她不懂,不怪她。敏敏,我们现在的处境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乐观。后面的车损坏并不严重,越野车的抗震抗摔能力是很强的,说不定他们只需要更换一个轮胎,很快又能追上来的。”
张立补充道:“一名熟练的车手,更换轮胎不用五分钟时间。”
卓木强巴道:“所以,如果我们去保护站或是停下来休息,等于给了他们追到我们的机会。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选一条他们想不到的路,或是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不敢使用武器。如今已进入可可西里腹地,要找到安全的地方恐怕是不可能了,只有选择一条直通发现你哥哥的救护站的路线,找到笔记本,然后尽快返回。”
唐敏不解道:“可是,在这么大范围的地方,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呢?”
张立道:“可能是用了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吧,这高原空气稀薄,大气层透光性好,如果他们能动用到美、法等国的间谍卫星,连地上的蚂蚱都能看见,更别说这么大辆车了。不过,天似乎已经全黑了,在夜里想用那东西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吧。这也是他们想在天黑前就把我们留下的原因之一。”
卓木强巴道:“那还有别的原因?”
张立道:“天黑之后,在这到处都是乱石、地坑的戈壁上,由于可视距离和制动距离的关系,没有人敢用超过五十公里的时速行驶,那悍马的速度优势就完全没有了。就算他们能监测到我们的位置,却始终和我们相差一段距离。”
卓木强巴问道:“敏敏,你说的救护站,离这个保护站还有多远?”
唐敏道:“还有好几百公里,但是后面的路十分难走,不是几个小时就能走到的。如果半路上车熄火或是油用光了,那我们就……”说着,她黯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行。
卓木强巴道:“放心,这辆改装过的枭龙有两个油箱,后面也有备用油,燃料不成问题,我想机械动力系统也不成问题,除了驾驶员。”他看着张立。
张立点头道:“本来,夜里是不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开车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这样了。希望不会碰到大石头或掉进地裂缝里。”
卓木强巴道:“好的,辛苦你了。我们一直朝西北方向开,我们两个人轮班。”
张立把时速减低至五十公里,强力的车头灯明晃晃地照着地面,忍不住问道:“强巴少爷,到底是谁帮你改装这辆车的?”
卓木强巴道:“不知道,花钱请人改的,怎么了?”
张立道:“那人的技术太高明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向他请教。连车头灯都改得这么好。这车用的是日制式H4型氙气灯,改造师调校了车头聚焦,并改了车载线路,如今这车灯的流明估计有三千七,色温在五千七到六千三左右,右灯聚光与地面平行,左侧高出四点六度,在不影响左右照射宽度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远距离照射。这辆车的每一处改动都让我惊叹不已呢。”说到这里,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如此说来,那悍马驾驶员的驾车技术,才真的叫我惊叹不已。我开着性能这么优越的改装车,竟然完全落在他的下风,那个家伙!”
卓木强巴和唐敏先在车上吃了些即时食品,随后卓木强巴换下张立,此后的百余公里,两人轮流开着。越深入可可西里腹地,天气越是寒冷,经过一天的折腾,唐敏躺在卓木强巴给她铺好的大衣上,疲惫不堪地睡着了。张立和卓木强巴两人长久地沉默着,仿佛空气也被冻结了。夜无声地寂静着,只听见马达微微地响动,车轮碾压过碎石,时不时发出一些小声音。
月朗星空,张立看着车灯前的路况,突然好想抽烟,虽然他从没抽过。这一天发生的事,恍如游梦,加上此刻这种无声的尴尬,让张立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好压抑,突然好想爆发,吼上那么一两声“我到底到这里来干什么!”“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到底还要走多久才看得到人!”
终于,张立受不了了,轻轻地对坐在他旁边的卓木强巴道:“强巴少爷。”
“嗯?”卓木强巴似乎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张立道:“说点什么吧,强巴少爷,不然我会被憋死的。”
卓木强巴微微一笑,道:“说什么呢?我平时不大爱说话的。”
张立道:“这可不好,强巴少爷。你体形本来就那么高大,再不喜欢说话,会给人很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卓木强巴坐在他旁边后他才感觉到的。
卓木强巴道:“是吗?你也知道,我父亲是一名智者,我家里的规矩很多。从小就被要求不能随便说话,以后就养成习惯了,我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说话。”他扭头看看正在酣睡的唐敏,心道:“这个小丫头倒是例外。”
卓木强巴摇下车窗,深深地呼吸了两口冰凉的空气,然后马上关上车窗,并回头看看唐敏有没有被惊醒,他看见唐敏似乎睡得很香,才放下心来,继续轻轻道:“但是,你也知道,小孩子总是有很多问题要问,很多话想说的。所以那时我很喜欢和小动物说话,在我们家乡那个地方,别的小动物很少,只有——”
张立接着道:“小狗很多。”
卓木强巴笑笑,道:“嗯,是啊。你可知道,狗的智商相当于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它们能听懂并记忆两千到三千个单词,毫无疑问,它们也可以理解一些简单的词句,并可以通过人体气息的分泌感知人的情绪:忧伤,高兴,愤怒。我很幸运选择了和它们做朋友,我从未见过一种生物具备如此的优点,它们忠诚、机灵、友好、温驯,认定了主人,便一生也不会改变。不少小狗是出生不久就离开了母亲的,所以人类主人在它们眼里,就是母亲。不管这个母亲富裕还是贫穷,善良还是凶恶,它们都会至死相随,永不离去,除非主人是要离开它们。”
张立道:“强巴少爷似乎很有感触呢。”
卓木强巴道:“给你说两个小故事吧,都是我亲眼目睹的。我曾在英国的小镇巴夫看到过乞丐犬,那是一头叫多罗的查理王猎犬,多罗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价,跟着一名酗酒的乞丐。每天,乞丐睡在街头的时候,它会用两只前爪捧起乞丐那破烂的礼帽,用两只脚跳立着向过往的行人乞讨,那样的大眼睛望着你,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呢。可是,那乞丐只拿些碎骨头给那小狗,大部分乞金被换作美酒进了乞丐的肚子,还时不时对小狗拳打脚踢。我本打算出高价购买那个可怜的小家伙,但是旁人告诉我,那条小狗已经被出售过不知多少次了,每次乞丐都能卖出一个高价,但小狗被新主人带回家后,就不吃不喝,一直低声呜咽,新主人没有办法,只能把它又再送回来。我站在街头,观察了它好几个小时,当它跳累了的时候,就会守在乞丐身旁,静静地蹲着,仿佛只要能看着那乞丐,就是一种幸福。每次休息不到十分钟,它又会跳起来,艰难地直立行走着,不知疲倦,无怨无悔。忠诚一生,永不离弃,这就是它们的品性。”
卓木强巴的目光坚毅起来,看了张立一眼。张立没说话,卓木强巴又道:“还有一次,是位法国商人,他家的黑背德牧犬有条腿受了伤,再不能参加世界狼犬评选了,他准备把那条叫崔埃尔的德牧犬人道毁灭。可是崔埃尔高大威猛、犀利异常,寻常人根本不能近身。那位法国商人只得亲自在崔埃尔的食物里加入了毒药。他将毒药端给崔埃尔后,因不忍看见崔埃尔痛苦的样子出门而去。十几分钟后,当他再次回家时,打开门,却发现,他的狗正挣扎着为他最后一次叼去拖鞋!”
卓木强巴的声音戛然而止,张立突然觉得鼻尖酸酸的,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令吞咽哽噎,他心道:“我这是怎么了?只是平常的故事而已啊?”可是卓木强巴最后一句“他的狗正挣扎着为他最后一次叼去拖鞋”却反复地在张立的脑海里重复,张立似乎有些明白,这是一种自己从未体味到的情感,自己轻易就被这样的情感所触动了。
卓木强巴用一种沉稳、平静,但充满悲凉的声调说道:“在人类的社会中,你可曾拥有这样的朋友?忠诚,对人类而言,只是一个词汇,但对犬科动物,那就是它们一生恪守的誓言。永不背叛,至死不离,是上帝把这种生灵赐予人类做朋友。”
故事讲完了,二人长久地沉默着,车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张立似乎懂得了,卓木强巴和狗之间的情感,为什么他可以为了一条狗而置生命安危于轻处,义无反顾地前往未知的凶恶之地。过了一会儿,卓木强巴问道:“什么时间了?”
张立看看车身的仪表盘道:“三点四十了。”
卓木强巴道:“该换我来开车了吧。”
张立道:“不用,还是我来开吧。现在进入冰渍地段了,越往北面腹地,气温越低,你看我们行驶的路段,起初还是草地,然后变为戈壁,现在冻土已结冰,这是不折不扣的冰原地带了。稍不留意,车身很容易打滑,我以前曾接受过冰雪试驾员培训,因为西藏的雪路很多。”
“不行,现在正是精神集中力最薄弱的时候,你不能疲劳驾驶。”卓木强巴态度也很分明。
“好吧。”张立正准备放慢车速,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卓木强巴清晰地看到,张立明明朝左打方向盘,但车身并没有左偏,对着正前方一块半米高的石头,直直地冲了过去。
冰原求存
卓木强巴一把抢上前去,帮忙打方向盘,但是好似没有效果。张立只说了句:“恐怕会翻车。”话音未落,枭龙的一侧已经抬高,随后就如特技飞车般,用左侧两个轮子滑行了十米左右,接着张立一侧的车窗着地,汽车变成侧身滑行,又滑行有四五米,车身整个儿翻了过来,轱辘朝天,以背壳又滑行十来米,重重地撞上另一块巨石,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停下。
唐敏突然被惊醒,惺忪喃喃道:“怎么啦?他们又追来啦?”
张立在颠覆的车厢内,一边试图将门打开,一边道:“是我疏忽了,地上轮胎激起的冰渍,在轴承上化为水,长时间地没有转弯,水又凝结成冰,令轴承打滑,咦?这是什么?”
张立的手似乎感到什么东西在滴落,用手一捻,放在鼻孔前一嗅,惊恐道:“是汽油!漏油了!”
此刻,仪表盘上“毕剥”作响的电线火花,让卓木强巴惊出一身冷汗,他叫道:“快离开!”一手搂过裹在大衣里的唐敏,一脚踢开右侧车门,先将唐敏从车门掼了出去,接着自己也蹭出汽车,张立则从左侧车门滚了出去。
火焰在黑夜里翻滚,映红了三人的脸,七级的风夹冰带雪,没头没脑地扑面而来,直蹿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凌晨四点,在气温仅为零下十度的冰原,伴随着七级烈风,有三位英雄被光荣地困在了可可西里腹地——方圆八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
张立在苦笑,油箱应该是在受到火箭弹袭击时就被碎石震裂了,但是还没有漏油或是只漏了少许,如果卓木强巴没有来帮忙打方向盘,前轮经过那半米高的石头未必就能侧倾,如果没有后面对那石头的一次撞击,线路板怎么也不会出现火花,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就让一架性能优越的越野车以这样的方式报销了。张立立在毫无声息的荒原,除了苦笑,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更有意义。
卓木强巴木然地站在车前面,食物、水、帐篷、火源,所有的东西都随着火焰在慢慢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火箭弹都不能击毁的改装车,因为没能避开一块半米高的石块而毁得干干净净。如果是靠双脚,在这零下十度的荒原里能走多远呢?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救护站?那恐怕得等奇迹出现了。
唐敏蒙着面,“嘤嘤”地哭了起来,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扑在卓木强巴怀里,伤心地哭道:“都是……都是我不好。我……呜,我不该让你来这里的……哇……”
卓木强巴勉强安慰道:“别难过,这算不了什么,我们已经开了六七个小时了,离那个救护站恐怕也不远了,说不定明天天亮,我们就能看到救护站的信号旗呢。”他心中问自己道:“救护站?到底还有多远呢?噢,天才知道。”
张立从车的另一方走了过来,打趣道:“你们听说过吗,在可可西里有句谚语:汽车没有人腿走得快。如今我们就可以用脚走了,那比汽车可快多了。现在先休息一下,养够力气好赶路。”
卓木强巴笑了笑,道:“这样也好,起码我们可以烤烤火。”
老天并没有给予他们特别的优待,就连火焰也很快熄灭了,在这冰冷主宰一切的荒原,似乎火焰也无法战胜寒冷。火尚未全熄,卓木强巴将裹着唐敏的大衣紧了紧,拍拍唐敏,就冲向了汽车,急得张立在一旁大叫:“小心二次爆炸!”
卓木强巴顾不得许多了,他心里知道,这么短时间的燃烧,一定还有东西留下,食物、帐篷,还是汽油,不管什么,留下一丁点也好,一定要找到!
卓木强巴满脸乌黑地回来了,他从车架里翻出了几袋烤得如木炭的方便面,令人失望的是,帐篷被烤成一块塑料了,令人惊喜的是,卓木强巴拿回一个封得好好的备用汽油桶。
火焰,始终是令人感到温暖的,尤其在这个鲜见人烟的夜里。卓木强巴和张立商量了一下,无论如何也要挨到天亮才能走,夜里实在不适于赶路。他们找了个背风的沟壑,三人围着篝火,尽可能地挤得紧一些。
“别睡!敏敏!别睡着了。”卓木强巴反复地强调着。
唐敏却显得很疲倦,她喃喃道:“我好累。”
卓木强巴的一只大手按在唐敏的额头上,惊慌地对张立道:“她的头好烫!”
张立望着卓木强巴,也露出忧虑的神色,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这无人的荒野里,连水和食物都没有,更别说药物了。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姑娘,该怎么办,两个大男人一筹莫展。
卓木强巴忍不住了,说道:“不行,我得带她走,救护站说不定真的在附近。”
张立缓缓地摇头,低声道:“最少还有一百公里。这样的行走,只会让她更难受。”
卓木强巴大叫道:“可是总不能看着她不管啊!”
张立不做声了,这个时候,除了等待,似乎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卓木强巴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盯着那堆篝火,将皮袄大衣套在自己身上,唐敏整个人给裹在皮袄大衣里,和卓木强巴融为一体。卓木强巴抱着唐敏的手紧了又紧,他是真的没了主意,唐敏在他怀里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强巴拉,强巴拉,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再丢下我了。”
连张立都听得不忍心看了,卓木强巴却依然那么恬静安详,他一直说着:“不会的。我不是在这里吗?好好睡一觉吧,明天醒了我们一起上路。敏敏,明天找到你哥哥的笔记本,我带你一起去找紫麒麟,好不好?”
一夜,卓木强巴和唐敏就在反复的喃喃呓语中度过。张立时不时起身加一下火,然后赶紧挤在卓木强巴的另一侧,这地方,太寒冷了。
天蒙蒙亮时,卓木强巴又摸了摸唐敏的额头,低声道:“不行,我们必须弄到吃的,她身体太虚弱了。”
张立咬一口变成炭的方便面,在地上抓一把雪放进嘴里,因为他看卓木强巴就这样吃的。他用冻得发麻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可是,你不能把她放下啊!”
卓木强巴道:“我知道。这个好办。”在张立帮助下,他将唐敏背在背上,两人腰间系在一起,然后把大衣披上,就像背着个婴儿,然后一手拎起二十公斤重的汽油钢桶,三人开始前途未卜地前进。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无路的冰原上,张立两手空空,亦要十分吃力才跟得上卓木强巴的速度,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天生神力。只吃了一块炭化的方便面,直到日升头顶都再没吃过东西了,身体的那点热量早已耗得干干净净,张立此刻只感到要把腿抬起来都十分吃力,那仿佛不是自己的腿,根本就是两根铅条。唐敏时醒时睡,嘴里说着胡话。卓木强巴则始终望着太阳的方向,大步迈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知道,每耽搁一分钟,唐敏的危险就多一分,一定要早点赶到救护站!
日当午,张立眼前一花,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他双手撑起身体,脚蹬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站起,只能半跪在地上喘息道:“不行了,我要歇一歇。”
卓木强巴停下脚步,艰难地转过头来,他知道,体力已经消耗至极限了,可是四野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然而唐敏就在背上,他还可以感觉到唐敏的急促心跳,不能停下来,该怎么办呢?
卓木强巴绞尽脑汁想办法,可是他的记忆里一片空白,从没有这样的经历,卓木强巴此刻才感到,自己的野外生存知识,原来是如此贫乏。
他十岁就敢独自进山,不惧怕野兽和黑暗;他十四岁开始走出西藏,利用所有休息时间对大半个中国进行了环游,怀着那颗虔诚的心,靠打临工挣路费,也曾风餐露宿;他十九岁就掘到了商场第一桶金,他第一个将藏族的特色小饰品卖到了改革开放的窗口深圳;二十四岁,他第一次回藏拿到库拜,而后连续的三届库拜,他都未放过;二十七岁,他的集团公司成立,他开始统辖分布在十多个城市的多达三千名员工。他从不惧怕失败,每次失败都能使他变得更强,商海沉浮,人心虞诈,他从来未有过害怕,只因他知道,努力,就可以战胜他们。但是这次,卓木强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挚爱的人就伏在自己背上,自己却束手无策;茫茫荒原,猎猎北风,这大自然,却是任凭怎么努力也无法战胜的对手。
卓木强巴把目光投向旁边生长看似茂密的一些干草丛里,那些草的茎很细,有的都已长到卓木强巴腰际高了,他用手拔起一丛草,根须又细又韧,他拿到张立面前,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能吃吗?”
张立笑着摇头,他翻身坐在雪地上,说道:“是紫花针茅,在冰原还能长得这么好的就只有它了。但是它除了提供纤维,没有丝毫作用,我们需要的是能提供热量的食物。最好能逮住只什么动物就好了。”
卓木强巴突然“嘘”道:“好像来了。”
果然,在乱石之后,仿佛有什么动静,而且声音直朝这边而来,张立小声道:“听声音,好像还是个大个头,够我们三个吃一顿了。要小心,我们可不能让它跑了。”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又站了起来。
卓木强巴用大衣小心地把唐敏裹好,把她放置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然后站在一块巨石之后,他摸着腰间那把藏刀,感觉自己的血再次沸腾起来。
近了,越来越近了……卓木强巴和张立躲在同一块大石后,就等着那家伙现身了。
“呼”的一声,卓木强巴刷地亮出藏刀,正准备往那东西身上扎,张立手里的石头也已扬起,但两人并没有下手,因为,那家伙实在是太大了,让两人不敢下手!
一头成年大马熊,晃着硕大的脑袋从大石头后面蹿出,一看竟然有东西敢挡自己的道,两前脚掌一蹬,“噌”地就站立起来了!这种被老猎人称做“熊瞎子”的巨兽拥有可怕的破坏力,据说在深山老林里,连老虎都要让它三分。
卓木强巴在这个直立身高接近二米五的大块头面前,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手里握着藏刀,一时呆住了。张立反应快,第一时间扔下石头,他刚才获得的力气突然又全消失了,直直地躺在地上。
卓木强巴不能躺下,虽然他也知道,据说躺下闭气装死,往往能躲开大马熊的攻击,可是此刻,没有食物,唐敏说不定就……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个高出自己一大截、体重达数百公斤的庞大野兽。他的藏刀,划不破大马熊的粗糙皮毛,他的力气,似乎也不可能比这个家伙大,而这个庞然大物,只需要一巴掌拍下,就能拍掉卓木强巴半边脑袋,这是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战斗。
卓木强巴手心冒着汗,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但他的眼睛,带着不惧的神情,死死盯着大马熊的眼睛,一人一熊,便这样对峙着。这种毅力,也是獒教会他的,人们管獒叫“傻大个”,就是因为它们有一种不惧的力量,不惧怕任何比它们更大型的生物。如果将犬科动物和熊关在一个笼子里,只有獒,会冲上去与熊撕咬,獒的身上,似乎缺少恐惧这种情绪。
生死就在那一瞬间快速地轮回着,出人意料地,大马熊在与卓木强巴的对峙中,气焰低了下来,它没有一巴掌把卓木强巴拍飞,反而自己落回地面,用四肢爬行,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张立听到声音,翻身爬起,惊讶地望着卓木强巴,眼中露出崇拜之色,问道:“走了吗?你怎么做到的?”
卓木强巴将藏刀插回刀鞘才发现,自己把刀握得太紧,握刀的手指竟然无法伸直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熊逃走了。正不知该怎么回答,突然身后一凉,一股劲风袭来,差点把他刮倒在地,一个巨大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影子就从卓木强巴和张立两人身上掠过。两人相互看着对方变得黑暗的脸,面色都很难看,仅从这个投射在地面的影子就可以想象,那是个多么巨大的家伙了。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张立木然地道:“大金雕!”卓木强巴“嗯”了一声。
大金雕,在藏区又被称做黄羊大雕,是种体形巨大的空中猛禽,一头成年大金雕,翼展可达三米,其力量更是可以轻易抓走百十来斤的黄羊,黄羊大雕因此而得名。这种飞禽数量少得可怜,仅在康巴藏区的深山之上还有少许,而更有学者一度宣布大金雕已经灭绝。在藏教中,大金雕亦是大鹏,不仅是佛祖的灵兽,亦是食物链的终端。
张立笑道:“刚才那头大马熊,不是你吓跑的吧?”
卓木强巴亦笑道:“嗯。我也正奇怪呢,现在知道原因了。”但卓木强巴心中却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方才大马熊立在他面前时,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只是心慌意乱,没有细看。
张立道:“那个大家伙也挺可怜的,本来可以称霸一方,却不幸碰上了食物链的终端。”
大金雕在空中盘旋一圈,突然收翅,如箭一般,忽地朝那头大马熊扎了过去。
冰原霸主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大金雕离大马熊越来越近。卓木强巴知道雕对大型动物的猎食方式,利用冲力双爪会准确无误地抓在猎物的腰椎处,那里是爬行动物最不容易受力的地方,一抓必折,一旦腰断了,猎物就失去了行动和反抗的能力。成功以后雕才会收爪,它们前后爪的关节之间有个机簧似的构造,一旦抓紧猎物,就像上了锁,牢牢地锁住猎物。
大马熊自然不甘任其宰割,待到金雕扑近了,它突然回头,张口就咬,大金雕不慌不忙,双翼一展,身体在半空顿时停住,带起的风直刮得飞沙走石。大马熊“呼呼”乱吼,金雕早已不急不缓地又升至半空,寻找下一次下手的机会,在这样的冰原上,体形庞大的大马熊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大马熊朝西跑了几十米,似乎又感到什么不对劲,又折返跑了回来,金雕一见机会难得,又是一个猛子扎下来。大马熊昂起头,准备再次反抗,这次大金雕没有给它机会,这位利用空气动力的高手左翼微摆,身体改变了方向,双爪搭在了大马熊的颈项处,跟着就是一口,啄瞎了大马熊的右眼!
大马熊吃痛,“嗷嗷”地叫着,身体又直立起来,这次卓木强巴看清楚了,那大马熊,竟然满身都是伤痕,血迹斑斑,不少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但那些伤口并不是大金雕造成的,那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的。
大金雕双爪收拢,牢牢地扣在了大马熊的背上,它扑腾着双翼,想把大马熊带离地面,可惜大马熊实在太重了,任凭大金雕怎么努力也拎不起来。而大马熊震天地吼叫着,双掌不断地拍打自己的肩背,可是怎么都打不着附在背心的大金雕。两只巨兽便这般僵持着,谁也不放手,大金雕不断啄击大马熊的头部,但头骨太硬似乎也难以奏效。大马熊发了狂,前脚一落下地就拼命往前跑,大金雕立在它背上不停进攻,大马熊径直朝石头撞了过去,大金雕双爪已经锁死大马熊背脊骨怎么也不肯放,便同大马熊一起朝石头撞了过去。
“轰”的一声,大马熊竟然用头将一块近一米高的石头撞翻了,大金雕扑翅躲闪,这次似乎没有受伤。大马熊皮粗肉糙,这次的撞击,仅仅是愣了几秒,很快又清醒过来,掉头撞向一块更加巨大的石头。大金雕拼命扇动翅膀,想把大马熊往回拽,大马熊发了蛮,一股狠劲又哪里拉得动。“咚”的一声,大马熊撞上一块数米高的巨石,又被弹了回来,大金雕险些被压在地上,慌忙松开了铁爪,跃到空中,同时掀起一层熊皮,大马熊又是一阵怒吼!
张立道:“胜负已分,那个大块头再禁不起折腾了。黄羊大雕,它会不会来对付我们?”他转头问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道:“不会吧?那头大马熊已经够它一冬的食物了,只要我们不和它抢,应该不会对我们下手。”
说话间,大金雕挥动羽翼,夹着劲风又扑了下来,大马熊立地相迎,大金雕毫不客气,狠狠地啄在大马熊的面部上,这次那锋利的喙啄向大马熊的鼻子。大马熊的鼻子是它的软处,这一击几乎致命,它发出“嗷”的一声惨叫,重重跌落在地,再不动弹。大金雕收翼落地,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马熊,先在旁边打量了很久,随后试探性地在大马熊背部、脚掌、头顶等处啄了啄,确信大马熊没有反应后,才大摇大摆地走到大马熊面前,准备对它薄弱的腹部下手。
大金雕站在大马熊面前,突然回头,盯着卓木强巴和张立二人。张立心中一惊,低声道:“那……那个家伙,在看我们。”
卓木强巴嘴角一咧,脸上堆肉地笑道:“我们没有恶意,不会抢你的食物。哈哈,我们马上消失。”但那副表情,真的比哭还难看。
那头大金雕不知道是否听懂了卓木强巴的意思,但它确实放过了这两个直立行走的动物,它开始频频转头,四处张望起来,神情显得十分警惕。
张立道:“怎么回事?它在看什么?”
卓木强巴摇头,突然想起,他们最先看到大马熊时,那家伙是仓皇地从石头后蹿出的,而且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在被别的什么东西追赶,而后才碰到大金雕的。如今大马熊已经倒下,那追赶大马熊的东西似乎已接近这片区域,所以大金雕才如此警惕。他低声问张立道:“你在西藏听说过什么比黄羊大雕更厉害的动物吗?”
张立一怔,不明白卓木强巴这样问的用意,回答道:“没有听说过,哪有这种可能?”
卓木强巴道:“看看吧。我感觉到了,好像有一种令大金雕感到不安的东西,已经就在我们周围了。”
张立平地打了个冷战,望着卓木强巴道:“你……你说笑的吧?”
卓木强巴正言道:“没错的,它来了!”
张立环顾四周,野风四起,衰草瑟瑟,这里一片静肃,本该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可偏偏这时候,草动了。
从草丛中探出的,首先是有着黑色轮廓的尖尖的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唾液滴落,舌头鲜红;接着,一双三角眼,目露凶光,直勾勾地盯着大金雕;一对直立的耳朵架在额头两侧。张立没想到,从草里走出的竟然是一头普通的灰狼。张立心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家伙根本就不在同一等级啊,对大金雕来说,这瘦狼和羊羔没什么区别吧?这头蠢狼竟然敢在大金雕的嘴里抢食物,看来它是饿昏头了。”
更让张立吃惊的是,那头看起来身形渺小的狼龇牙咧嘴,嘴里发出低声怒吼,仿佛在告诫大金雕,那是我的猎物,你走远点,而大金雕也完全转过身来,摆好一副拼死一搏的姿态。
卓木强巴暗道:“难道,那头大马熊竟然是被这匹狼咬伤的吗?它是怎么做到的呢?那大马熊的体积足足是它的十倍啊。”
灰狼缓缓地走着,每一步都显得平静而自然,但暗藏杀机,它的后爪,每走一步都深深地插入冻土之中,随时准备冲天跃起。大金雕的喉里也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双爪像鸡爪似的向后刨土,它显得是那么紧张,那是与方才对付大马熊完全不同的战斗姿态。
灰狼依然保持着步伐,一步一步接近大金雕,双眼瞪着挡在前面的巨大飞鸟,杀气腾腾,伴随着令人心惊的恐怖低吼步步紧逼。接近了,狼和大金雕身形上的差异愈发明显,但在气势上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大金雕率先发难,展开双翼拍打出飓风,想让对手视力受到干扰,可灰狼面对飓风毫不示弱,每一步都迈得坚实、沉着。
张立道:“仅仅用风就可以把那匹狼吹走吧?”
卓木强巴道:“错了,大金雕之所以挥翅,正是因为在气势上输了,所以不得不先动手。”他心道:“为什么会如此高度警惕?为什么要先发制狼?难道大金雕以前就曾吃过这匹狼的亏?”
张立不置可否道:“我不这么认为。”
大金雕振翅频率越来越高,甚至原地跳跃起来,它想守住自己的胜利果实,但是反抗却显得十分无力,颇似一名面对色狼又想守住自己贞操的少女。已经进入灰狼的攻击范围,大金雕不得以振翅一飞冲天,张立道:“瞧着吧,从空中直刺而下,将是致命的一击。”
大金雕在空中寻找最佳时机,灰狼似乎不为所动,而是直面大马熊而去,张立又道:“你看,我说嘛,这是头饿昏了的狼,为了吃点肉,连命都不要了。”
大金雕收翅,如离弦羽箭,在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坠下,目标是地面的灰狼。灰狼根本就没有回头张望,仿佛毫不知道危险来自空中一般,可是当大金雕距它仅有数米距离时,它突然就地一滚,一个侧翻,轻松地躲过了大金雕的致命杀招,随后站立起来,继续朝着它的食物前进。大金雕只得再次腾空俯冲。
张立看得瞠目结舌,惊呼道:“不会吧!这是什么狼!看都不用看就能躲开黄羊大雕的攻击!”
卓木强巴道 :“是风!大金雕下坠时带来的强大劲风提前袭击到了狼的背部,它根据风的大小来判断大金雕距离它的位置,所以,大金雕的空袭对它根本构不成威胁。”
眼看灰狼站在了大马熊的面前,大金雕实在不甘心战利品就这么被灰狼夺走,又是一个俯冲,带着惯风从天而降。灰狼长久地伫立在大马熊面前,并不急着对大马熊下嘴,仿佛在等待着大金雕的背后一击。果然,大金雕俯冲到一半距离时,灰狼突然翻过身来,用柔软的腹部对着大金雕坚硬的利爪,紧接着整个身子团成一团,那种姿势,让卓木强巴想起拉满弦的硬弓!
大金雕显然吃过这种姿势的亏,一见灰狼做出这种姿势,就突然张开了双翼,拼命地想重新飞升,可是距离已经不够它再飞起来,巨大的惯性还是让大金雕双爪朝灰狼直落过去。就在此时,灰狼绷紧的身体突然一弹,它的后腿居然准确无误地踢在了大金雕的脚爪上,同时它张大了嘴,那情形,简直就是大金雕把脖子送到狼嘴里去。大金雕也非省油的灯,它脖子一缩,用尖尖的喙朝狼鼻子啄去,但是这一啄,却啄到了马熊身上!
原来,灰狼蜷曲在马熊面前,马熊的弓背正好替它挡住了大金雕的攻击,趁大金雕啄住了大马熊,灰狼用力一翘头,一口咬向大金雕脖子,大金雕也算退缩得快,可是脖子上一圈颈毛却被狼咬掉了。大金雕发出尖厉的叫声,振翅飞起,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灰色的身影横空掠过,只听到大金雕一声惨叫,再飞起时,尾巴上的羽毛少了一半多。大金雕彻底败下阵来,仓皇朝远处飞去,只是飞的时候已没有来时的雄风,就像断线的风筝,飞得摇摇晃晃。
卓木强巴赞叹道:“原来还有同伙,一直躲在草丛中,直到大金雕招数已尽、变化已穷的时候,才给对方决定性的一击!好巧妙的配合!”他这才明白,那头大马熊为什么没命地逃跑,面对这样的敌人,体型的优势已荡然无存。
胜利的两头灰狼互相蹭了蹭对方的脸,以示庆贺,接着其中一头狼突然仰天嗥叫起来,似乎在向这冰原宣称,它才是这里真正的霸主。
卓木强巴转向张立道:“我没说错吧,小张。你怎么啦?小张?”
只见张立微低着头,喃喃念道:“一人现身,吸引并分散敌人注意,与敌人拼斗直至双方都精疲力竭;另一人潜伏,给敌人致命一击;还有第三人的话,应该负责观察敌情,严密监控周围其余敌人的动向,随时可以通知同伙以作应对!”
两人机械地转过头来,在他们身后的草丛中,不知什么时候,一双露着残酷凶光的三角眼,正牢牢地盯着二人!
卓木强巴诧异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张立都快哭了,他苦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背诵我们特种兵作战教程而已。怎么会这样的?”“咕——嗯——”活这么大,张立还是头次听见自己吞唾液能发出这么响的声音。
站在两人身后的狼,似乎是三头狼中体形最小的一头,可是张立不敢小视。那种速度的攻击,横空掠起,闪电一击,太可怕了。谁知道这头狼会不会拥有和那两头狼一样的身手和速度。两人再艰难地回过头来,只见前面的两头狼并没有像大金雕一样,一副怡然自得地准备享受大马熊的样子,而是对着倒在地上的大马熊发出威胁的吼声。一匹狼去拽大马熊的短尾,另一匹则咬着大马熊的前掌,还用爪在大马熊的腹部拍打,一会儿又趴在大马熊头上发出恐怖的叫声。
张立不解道:“它……它们要干什么?”
卓木强巴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头大马熊是它们活着的食物。”
“活着的食物?”张立还是不明白。
卓木强巴道:“如果它们从更遥远的北边过来,要走过这荒芜的冰原,没有足够的食物是无法活着走出去的。可是冰天雪地里,要抓捕小型猎物谈何容易,要想带着大量的食物走过去的话,一是会有别的生物来抢,二是也十分不方便。而这头大马熊膘肥体壮,正吃得肥滚滚地准备冬眠,其体内的脂肪和肌肉可以提供足够的御寒热量。而且,这么大的体形,别的动物也很难靠近,唯有方才的大金雕是个例外。”
张立骇然道:“你……你是说它们赶着大马熊过冰原?”
卓木强巴淡淡地道:“嗯,到了天寒地冻,再也无法找到食物的时候,大马熊,就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果然,不多久,躺在地上的大马熊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突然醒了过来,一翻身跳起,又朝西方逃去,一匹狼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另一匹狼转过身来,和后面的狼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把卓、张二人困在中间。卓木强巴看着惊慌西逃的大马熊,那回头可怜巴巴的眼神,让他想起被人牵进屠宰场的猪和牛。
张立则颤声道:“这……这些到底是,是什么狼!它……它……它来了!我们,被包围了吗?”他没有勇气再回头去看,仿佛另一匹狼已在自己身后,他甚至感觉到狼的前腿都搭在自己肩上了。
“逃吧。”张立对卓木强巴说道,可他自己的双腿已经生根,一步也迈不出去,这时,卓木强巴又做出了令他惊心的举动。
卓木强巴抬起了脚,缓缓朝身后监视着他们的狼走去,那匹灰狼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颈项上的鬃毛已经倒立起来,身体后倾,前爪深深地掘入冻土,随时都可以扑上去,一口咬穿卓木强巴的咽喉。卓木强巴每走一步,张立就感到自己心跳加快几十次,他想说点什么制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那么看着卓木强巴离那灰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