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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金叹息一声道:“没想到啊,原来那张地图也是将路指向这个地方,看来西米的回忆是正确的,如今就只能看那张地图究竟详细到何种程度了。数百公里的山脊被笼罩在雾里,大约只有一个一米的缺口可以下去,那些古代的密教徒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真是不可思议……”
白银末裔
灰衣人走进屋内,竟然是亚拉法师。火塘的火苗挣扎着颤动了一下,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苍老而平静的脸。“你知道我会来……”
“那是当然的。”冈日从床榻上拉过一条毯子搭在膝盖上,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想问我,正好,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一千年过去了,你们始终都没放弃,看来,当年光军带走的,不仅仅是四方庙里的珍宝吧,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你们如此执著地追寻下去?”
亚拉法师反问道:“你们呢?拥有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命运,你们不也没有放弃吗?”
“不!”冈日入神地看着跳跃的火苗,低沉道,“我们家族早就已经放弃了,我罗隆尼卡-冈日普帕,已是家族中的最后一人,成了名副其实的白银末裔。当我的祖先选了这块地定居下来时,我们就已不再寻找。或许,那个秘密,还是让它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比较好吧。”
说着,冈日抬起头来,朝着亚拉法师笑了一下,道:“强巴拉他们,看起来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密修者的真实身份?”
亚拉法师道:“等时候到了,再告诉他们比较好吧。”
冈日道:“这个我可以理解。可是,既然让他们帮你们寻找帕巴拉,却好像没告诉他们多少资讯啊?连狼哨都不知道……”
亚拉法师道:“我们所收集掌握的资料,大部分已经交给他们了,剩下的问题,就看他们能理解领悟多少了;至于狼哨,我倒是没想到在今天它还能发挥作用;而另一些,则是我们不知道的,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哦。”冈日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道,“我们家族,是因为被诬陷,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想把光军找出来,好洗刷家族蒙受的冤屈。当然,能找到四方庙里的珍宝,重振家族声威,恢复家族的实力也是重要原因。你们呢?”
……
夜已深,冈拉对两人说的内容一点都不感兴趣,它将耳朵耷下来,遮住耳朵眼,靠在火塘旁沉沉睡去,只有那火苗,不知疲倦地跳跃着。
第二天清晨,岳阳起了个大早,只见屋外风景迷人,空气清新,湖光山色,水乡画里,做做早操,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神清气爽,忍不住赞叹,住在这里都要多活几年。
他已从强巴少爷那里听说了,这些达玛人他们的生活恬淡而朴实,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成年男子劈柴打铁,织布和收拾家务则是女人的每日必修课,老人们坐在门口搓着纺线,要不就缠绕幻网,天太冷的时候就守着火塘,拾掇柴火。早些年这里的小孩子们少有去接受教育的,大多放任他们在草地上和牛羊或同伴们自由戏耍,长大成年就结婚生子,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生活,日复一日。当听说十几年前这里的小孩不用读书,岳阳和张立不仅不感到惋惜,反而是一副万分羡慕的表情。
岳阳正陶醉着,张立也走了出来,岳阳打招呼道:“早啊。”
张立道:“集合,集合,教官叫集合了。”
由于气象局的同志告知他们,近一段时间没有适宜的登山天气,吕竞男告诉他们,这几天会一直让村民带着他们去勘测路线,希望能找到除了狼群盘踞的上山路线以外的登山路线。
为了安全,大家还是三个一组,在熟悉地形的村民带领下,小心地避开狼群聚居区,在雪山周围观测。接连两天奔波下来,连卓木强巴都感到有些疲惫,看来体力锻炼还是有待加强。
不仅如此,他们还没有休息的时间。每天回来都要将探测路线整理分析,还要继续研究那张专家标注过的地图。山形走势和大致外观是没错了,但是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标注上山的路线,这也是让他们如此劳累的关键因素。吕竞男告诉他们,关于这个地方,这座山头,除了地图,还有另一个佐证。在历史资料中曾有明确记载,当年随文成公主入藏的佛像经书,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就是这达玛县,因此许多年前,国家就曾对这附近的山头进行过科考。不过那时候没有明确的山峰地图,其技术条件也还不是很完备,最后那支科考队,在这附近集体失踪,想来就是玛保提到的那次了。吕竞男说,后来国家又曾多次组织科考队前来勘测,但都因种种原因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岳阳马上联想到胡杨队长提到的领路人冈日普帕,他私下告诉卓木强巴,亚拉法师可能知道一些关于冈日的事情,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询问。
卓木强巴惊讶道:“还要怎么询问?直接问呗,我这就去找法师。”
卓木强巴找到亚拉法师,询问道:“法师,昨天你和阿果交过手,你是否从他的身手或别的什么地方看出点什么?比如他的身份、来历。说实话,我和他相处了大半年,却一直以为他就是普通藏民,但从昨天他对光军和帕巴拉的了解来看,他的身份好像很不一般。”
亚拉法师有些吃惊地看着卓木强巴,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将自己和冈日联系到一起。不过昨夜和冈日促膝长谈,已经解开心中不少疑惑,法师也就直言道:“不错,我知道冈日的身份。他是罗隆尼卡家族的人,我们称为白银末裔。”
见卓木强巴完全摸不着头脑,亚拉法师淡淡一笑,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然后慢慢给他解释道:“这个事情,通常要对吐蕃家族史了解的人才好理解,我先给你说说家族。吐蕃王朝雄踞高原几百年,除了娘氏和韦氏家族这两大权臣世家外,还有许多在历朝历代都受到重用的家族,就好像人们今天熟悉的杨家将、岳家将、薛家将之类。朝代更替,贵族世袭,有许多家族,都伴随着吐蕃荣辱与共。这就是家族,每一朝都有几个强大的家族,我就不一一赘述,单说这罗隆尼卡家族。你知道,光军是藏王松赞干布成立的最强战力,后来以戈巴族人为主体,但是在战胜象雄之前,担任光军主体的是哪一部分,你可知道?”
卓木强巴道:“难道就是……”
亚拉法师道:“没错,就是罗隆尼卡家族。他们在历史上也被称为光之仆从,他们就是前任光军。后来光军以戈巴族人为主体之后,罗隆尼卡家族被编入了另外的军队,此外,他们还担任着与光军同样的使命,也就是藏王亲卫军。也就是说,在当时,罗隆尼卡家族与戈巴族人在同一个岗位上工作,他们是最接近戈巴族人的人。还有,我记得昨天岳阳提起过,说藏王为什么敢用不是直接效忠自己的部队来担任亲卫军,这罗隆尼卡家族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了。这个家族,他们是直接宣誓效忠藏王的,当时在亲卫军这个位置上,他们的人数比戈巴族人还要多一些,大概也有牵制戈巴族人、平衡实力的作用吧。因此,当光军突然消失的时候,这个家族也陷入了重大的危机之中……”
亚拉法师停下来,卓木强巴不解道:“光军的消失,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亚拉法师道:“光军虽是吐蕃的秘密军队,但并非所有人都不知情,最起码娘氏和韦氏家族是知情的。而且在当时,那些势力庞大、掌握着国家最高机密的大家族,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点。因此,光军自身是如何成为吐蕃王朝的第一战力,这个秘密,一直是各大家族渴望觊觎的。当光军消失之后,各大家族之间的势力平衡被打破,没有了压制他们的力量,这些家族就更渴望得到光军的力量;而且你别忘了,与光军一同消失的,还有吐蕃王朝全盛时期的所有珍宝。仅凭这两点,就足以让那些实力雄厚的大家族,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与光军有关的任何线索来。而要找线索,除了娘氏和韦氏这两大家族以外,首先被怀疑的会是什么人呢?”
卓木强巴这才明白道:“罗隆尼卡家族!”
亚拉法师道:“没错。他们曾经与光军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又是前任光军,在外人看来,他们肯定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所以后来战乱,这个家族的命运就和那些被光军遗弃的戈巴族人一样,成为了各大家族首先对付的目标。稍有实力的家族,都想从罗隆尼卡家族那里找到光军的线索。连年的征战,虽然罗隆尼卡家族的战斗力极高,最后还是难逃被灭族的悲惨命运,但事实上,他们对光军的消失毫不知情,只是在无意中,成为了外人眼里开启宝库的钥匙。”
卓木强巴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他们要洗刷自身的冤屈,要找出光军来,也加入了对光军的查找行列。难怪阿果说,他们家族已经找了近千年了。”
亚拉法师点头道:“嗯,后来从战祸中遗留下来的罗隆尼卡家族后人,被迫改了姓名,过着逃亡或隐居的生活。不过为了纪念他们对吐蕃王室的忠诚以及对吐蕃王朝开辟疆土做出的贡献,后人尊称他们为白银末裔,也就是说,战斗力仅次于光军的强大武士。”
卓木强巴道:“那么,昨天法师又是如何看出他身份的呢?”
亚拉法师道:“这个很简单。首先你要知道,某些家族的历史,甚至比吐蕃王朝本身还要绵长,这些家族都有自己的徽章、旗帜、属于家族独有的纹饰。在那个年代,只要一看见那些特殊的标志,就好像你看见建设银行、工商银行的标志一样,马上就能认出这是属于哪个家族的。我就是从冈日的刀柄纹饰上辨认出了他们家族的标志,其实这些标识,就算今天,我们也常常看到。”
见卓木强巴怀疑,亚拉法师道:“因为战争,那些家族常常整族整族地被灭掉,他们的徽章散落在高原上,掩埋在草丛中。被后来的牧民发现时,由于历史已经被遗忘,人们无法辨认出这是什么时候、属于什么人的东西,他们便认为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上天的恩赐,常常把那些家族的族徽当做吉祥的象征,如护身符一般收藏起来。那些族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铁。当然,天铁也不仅仅包括族徽,还有一些古代宗教使用过的法器,还有天珠上很多奇怪的纹饰,其中也有不少是某些家族的专用纹饰,只是到了今天,还能辨认出来的人,恐怕是没有了。”
这时候,岳阳奔走过来,询问道:“强巴少爷,亚拉法师,你们……”
亚拉法师道:“谈完了,有什么事吗?”
岳阳道:“强巴少爷,方新教授让你过去说一下昨天看到的狼群情况。”
卓木强巴起身道:“你们没说吗?”
岳阳挠头道:“教授说,我们说得不专业……”
卓木强巴哈哈一笑,大步迈开,岳阳在后面追问道:“怎么样,亚拉法师怎么说?”
回到屋内,敏敏和张立正争论着什么,显然不大相信张立所说,方新教授正往电脑里输入着资料。狼群的事是卓木强巴亲身经历,拣了精要的,很快就让方新教授了解了他们昨天遭遇的一切。
听完卓木强巴的诉说,方新教授道:“这显然是迁徙狼无疑了,但是又和我们所查证过的迁徙狼群都有区别,我想亲自去观察一下……”
“不,不,不,这不行……”方新教授话音未落,就被卓木强巴等人极力劝阻了。这个危险系数太大,但方新教授又岂能轻易放弃,最后还是卓木强巴说要去,也要等武器装备运到之后,然后征询吕竞男的意见,这才让教授淡定下来。
张立道:“对了,我昨天就想问你,强巴少爷,你昨天说,只有迁徙狼里才可能出现狼王,别的种群里都是头狼、狼统领,这是怎么回事?”
卓木强巴看了看方新教授,道:“这个,导师给你们解释会比较清楚。”
方新教授道:“你们知不知道集智?”
张立和岳阳两人一齐摇头,方新教授教育道:“你们瞧,这就是不爱学习的坏处了。集智,指的就是集体智慧。像蜜蜂、蚂蚁这样的细小个体,神经系统非常简单,当它们以个体存在时,几乎是没有什么智慧的。但是,只要它们的个体达到一定的数量,就会自动产生一种集体智慧,它们能搭建复杂的巢穴,遵循复杂的社会规律,有时候看起来,简直就是人类社会的缩影,甚至比人类做得还要精准。为什么会这样?”
岳阳和张立又是一阵摇头,方新教授道:“这就有个层面问题。一个点为点,无数的点连接起来就是线,两条直线相交构成一个平面,将无数的平面层叠就组成了我们生存的立体空间,这就是科学家常说的纬度空间,高纬度的空间都是由低纬度组成的。而科学家们认为,在智力问题上,与这个纬度空间类似,你们发什么呆?哎哟,这样都无法理解?那我再说简单点,你们想象一下电灯泡,一盏电灯点亮或是熄灭,它就只能表示亮了或灭了,对不对?如果说,有一千盏电灯排成一个正方形,那么这时候点亮或熄灭其中的一部分电灯,是不是就能组成各种图形呢?这样能理解了吧,一只蜜蜂就像一盏电灯,它没什么智慧,作为一个个体顶多有些生存本能。可是当一群蜜蜂聚集在一起时,它们就成了社会性动物了,它们有自己的蜂后,有雄蜂,有战斗的士兵,有照顾幼蜂的,有收集食物的,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大家庭。”
岳阳和张立有些懂了,开始点头。方新教授接着道:“这种集体智慧,对于大多数群居动物都适宜,包括我们人类的祖先,同样,也包括狼群。当狼群以家族为单位时,它们以捕猎为主,头狼所关心的问题就是守护住自己家族的领地和自己家长的位置,保证这个家族可以延续下去,虽然狼群中产生了社会地位的高低关系,但是智慧有限。当它们演变为集团狼的时候,不仅要有家族内部的社会地位,同时,家族与家族之间,也会发生社会地位的高下区分,集体狩猎,也需要更精密的配合和更准确的协调指挥,但是它们也有一个问题,地域问题。地域限定了它们的活动范围,不敢离开自己的原始生存环境,就始终难以突破集智的产生底限。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没有电子通讯的年代,要想增长见识,就必须游历,而这一点,对狼群也是一样的。只有在迁徙的路途中,才能见识到不同种类的生物,与各地的狼群交流,可以学习到各种独特的捕猎技巧;在迁徙中,才需要去适应不同的生存环境;最关键的一点,迁徙狼群将不断地壮大,当狼群的数量增加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整个狼群就会发生突变,产生我刚才所说的集智。”
方新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临界点,在学术界还没有定论,总之,如果狼群的数量达到一个较大基数的话,整个狼群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要知道,狼群本身就已经进化出多种肢体语言、负责的捕食机制和严格的社会等级,当它们中间产生集智的时候,整个狼群的智慧就会产生一个大的飞跃。有专家估算,那个时候的狼群智慧和社会形态,将有可能达到或超过人类奴隶社会的文明程度。说通俗点,就是如果今天出现了这样的迁徙狼群,它们的智商比石器时期的古人类还要聪明,有可能达到我国夏朝时期的文明程度,或者更高。事实上,整个古人类社会,也是通过类似的集智,而进化出我们今天所谓的文明的,人们常说,人类在劳动中产生了智慧,这是不完全准确的,准确地说,应该是,人类在集体劳动中产生了智慧。”
雪山日出
看着岳阳一脸疑虑,方新教授微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既然狼群能进化到如此高的社会等级,为什么却并没有出现狼人呢?其实很遗憾,为什么今天没有狼人出现,那正是因为,它们晚了一步,我们的祖先,比狼更早一步进化出了集体智慧,也就是今天所说的文明,当狼群再想进化出属于狼的文明时,历史已经不允许了。你要知道,出现迁徙狼的前提条件是大饥荒,如果说没有人类的话,它们可以得到极大进化,但是很可惜,人类已经比它们先进化了。试想,当大饥荒来临的时候,人类同样面临着饥荒,狼群再厉害,又怎么能比得上饥饿的人群。在历史上出现大面积狼患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对于消灭狼群,那可是不遗余力的,现在明白了吧。所以狼群只能止步于迁徙狼,而不能得到进一步的进化。但是就算如此,要控制一个庞大的狼群团队,协调好各方面的工作,同样需要产生一位在谋略、见识、行动力等各方面都远超其余的狼的头领,这才是所有狼公认的狼王。”
张立道:“那么我们看到的那群狼里面……”
方新教授摇头道:“你们看到的那群狼里,没有狼王。首先迁徙狼产生集智的数量不够,它们还不足以产生智慧上的突破。其次,如果产生了狼王的话,那狼王的地位是超然的,不需要去仔细辨认,一目了然……呃,当然,我也没见到过,不过大多数专家是这样认为的。我想,就这群狼给我和强巴拉的感觉,它们应该是从一群产生了集智的狼群中分离出来的一支小分队,由几个头领同时带领,至于它们的目的和计划是什么,还需要进行深入的观察才能得出结论。你怎么看的,强巴拉?”
卓木强巴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在狼群与牦牛群的战斗过程中,没有出现唯一的指挥官,它们是分作几大块来运作的。”
方新教授道:“对了,你们说到最后狼哨响起的时候,雪山上有夜帝回应狼啸声?”
岳阳道:“那夜帝就是雪妖,冈日是这样说的。”
方新教授道:“嗯,雪人,雪妖,野人,夜帝,各种称呼都有,不过在发音中叫夜帝的,只有居住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夏尔巴人和这里的居民才这样叫。我听说过一个说法,说这个夜帝的发音,是汉族人留下的称呼,夏尔巴人将它直接音译过去,后来又被直接音译到国外,然后再被音译回来了。”
岳阳道:“这怎么可能?”
方新教授微笑道:“你不知道么,达玛县曾经有一条唐蕃古道,据说是文成公主划定修建的,唐朝人能通过这条路一直抵达天竺,嗯,县城外就有用汉字刻凿的碑文。由我们汉人取名字倒是也有可能,只是汉史资料中无迹可寻。我们曾做过大量的搜查,仅在一本宋人札记中发现一首唐代无名氏的诗中提到,‘雪山颠毫,有猿夜啼,初月露下,有狼和之……’这夜啼是否就是指夏尔巴人音译过去的夜帝呢,我们不得而知。”
“唐蕃古道?”岳阳奇道,“教官和玛保他们都没提到过啊?”
方新教授道:“嗯,是这样的,那条古道早就消失了,有说是文成公主修建,也有说是赤尊公主入藏时所走之路,但是就今天而言,除了一块刻有汉字的石碑,既找不到史料,也找不到古道痕迹。估计是由于这条路翻越大雪山,实在艰险难行,所以没使用多久就被荒废了。我们也是上次到达玛县来时偶然听到的,对吧,强巴拉?”
卓木强巴道:“嗯,唔,这夜帝在夏尔巴语中,意思是……岩居人……”他的思绪却飘得很远,夜帝,岩居人,与狼共鸣,戈巴族,他似乎想到了很多。这里面,是否有某种联系呢?
这天夜里,卓木强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抵达了一个仿佛是月球表面环形山的所在,在山峦环绕间是一个平滑如镜的湖泊,月色融入湖水中,星辰泛在湖面上。在湖泊的一端,坐着一群身影模糊的人,他们高声歌唱着,歌声豪迈嘹亮,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让梦中的卓木强巴生出熟悉的眷念,好想亲近他们,与他们一起高歌。
而在那些人的周围,还环坐着数量众多的狼,它们蹲坐在人们身旁,昂首向天,随着那粗犷沙哑的歌声也高低错落地呜鸣着。狼啸与歌声竟是如此的协和,另有虫鸣伴奏、风声协奏,人群与狼群,就这样在天地间一唱一和。
在这方独特的空间里,卓木强巴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卸掉了心中的枷锁,抛开了尘世一切的烦恼,心灵被释放,仿佛要随着那歌声飞翔。
此后又过了三天,除了狼群占据的那地方,还真找不到可以上山的路径,为此胡杨队长大为光火,连聊天时语气也特别重,就像在骂人。卓木强巴也将方新教授的想法告诉了吕竞男,虽然吕竞男认为考察狼群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事情,不过对于胡杨队长精心勘测出来的上山路径,倒是该去看看。只不过气象局的同志迟迟推断不出雪山上的好天气,武器要等确信上山时才会送过来,没有武器,他们也知趣地不去打扰狼群。
再过几天,考察工作基本已经结束,吕竞男让大家每天在山脚下负重练习,就当做是适应性训练了,这时比勘测地形要好多了,最起码下午有半天休息时间。卓木强巴等人常去冈日家里,他和方新教授与冈日本就熟识,无话不谈,若不是大本营在纳拉村,他们早就住冈日家里了。卓木强巴也问起冈日的家族,既然卓木强巴知道了,冈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承认了,所说的与亚拉法师所说大致相同。胡杨队长则仍希望冈日带他们上山,虽然这条路通往迷雾区没有问题,但是那雪雾笼罩的地方又是怎样的情形呢?没有上去过谁也说不清。张立和岳阳却是来玩的,他们与冈拉玩得不亦乐乎,特别是岳阳,对这条一身银白,且知人心的雪獒,说不出的喜爱。敏敏对冈拉也是疼爱有加,一见就喜欢,但不知什么原因,冈拉就是不爱答理敏敏,有几次使小性子,或是伙同岳阳他们搞点恶作剧,把小姑娘急得眼圈都红了。冈拉和吕竞男的关系也不好,有时候还对吕竞男张牙舞爪,大有与她较量一番的意思。至于巴桑和亚拉法师,来得较少,说也奇怪,自从到了纳拉村之后,巴桑常常看着大雪山和那山顶的雪雾发呆,有时一想就是半天。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大家都尽量不去打扰他,既希望他能想起些什么,又害怕他旧病复发。其实,岳阳还发现,张立也有类似症状,就在与冈拉玩耍时,也能看见他盯住雪山发一阵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气象局的天气预测结果终于出来了,也定下了最后上山日期,如今就是上山的路径问题了。武器一拿到手,方新教授和胡杨队长都迫不及待要去狼窝看看,吕竞男叮嘱再三,如果有可能,尽量不要伤害那些狼。毕竟我国境内的狼实在少得可怜,估计和野生单峰骆驼一样,数量比大熊猫还要稀少。
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出行,冈日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你们不用带这么多武器去找它们了,带上你们的勘测设备就行了。”看着整装待发的卓木强巴等人,冈日淡淡道。
“什么,为什么?”张立愣头愣脑地问道。
冈日道:“它们走了,今天早上我已经去看过了。”
“走了?去哪里了?”这次急迫的是方新教授。
冈日摇头道:“不知道。今天我一起来,就发现羊圈里的羊,都给我送回来了,还多了几只小羊羔。是冈拉告诉我,它感觉不到狼群的气息了,我才壮着胆子去看了看。果然,它们全走了,牦牛群也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走走,快带我去看看!”方新教授有些气急败坏了。这里面研究狼最久、最渴望观察到狼群生活习性的就数方新教授了,这样一个大好机会,竟然与自己无缘,他如何不急!方新教授什么都没拿,带上手提电脑,便拉着冈日出门去。吕竞男吩咐了一下,大家还是带了些轻便武器跟在后面。胡杨队长将信将疑,带上了全套勘测设备。
当卓木强巴他们再度来到狼群与牦牛群激战的地方时,大家心中都各有感触。卓木强巴突然感到心中空荡荡的,好像失落了什么,其实,虽然那群狼让人感到害怕,但他还是想再看那些狼一眼。狼群的聚集地就在另一道山脊的背后,如今,这里只剩下一些狼和牦牛的粪便,还有狼吃剩下的食物残渣,狼群集体撤走了,在这布满卵石的山坡上也没有留下足迹,不知道它们朝哪个方向走了。
一想起卓木强巴曾经告诉过自己这群狼与野牦牛的激烈战况,以及它们狡猾的智慧,方新教授就不停地摇头。自己怎么就没坚持提前来看一看呢?可惜了,可惜了。他小心地收集着狼粪,没看到狼,带点狼粪回去研究研究也是好的。胡杨队长则借助仪器,详细地向吕竞男讲解着他制定的登山路线,以及沿途要重点注意的问题。当他说到雪雾以上的地方时,好几次去看冈日。冈日故意站得远远的,只跟在卓木强巴和方新教授身边。亚拉法师看在眼里,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从那狼群聚居地离开,临别时,冈日问起他们什么时候上雪山,卓木强巴道:“明天就走。”
冈日没有再问,冈拉听说卓木强巴要走,咬住了他的裤腿,不让他走。卓木强巴蹲下身来,搂着冈拉脖子道:“嘿,你瞧,我答应过,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我有没有做到?”
冈拉不满地摇了摇头,卓木强巴又道:“这次,我还答应你,等我们找到那个地方,我很快就回来看你,好不好?这次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说不定,还能给你带回一个真正的伙伴。冈拉,看着我,你是好姑娘,对不对?你知道,我是不会骗你的,这次,我要去找,你们的王……乖乖地等我回来,好吗?”
冈拉似懂非懂地听着,委屈地低下头去,鼻孔里狺狺低鸣,卓木强巴好一阵劝说,才令它安静下来。冈日带着冈拉站在山头目送卓木强巴等人离去,神情复杂,良久才对冈拉道:“他们走了,我们也回吧。”
回到纳拉村,胡杨队长就今天勘测的地形情况详细地向大家做了叙述,指出可能出现的各种险情和对自然灾害的防患。对于带武器上雪山,他倒不是十分的赞同,首先那套登山必备装备就十分沉重了,而且雪山上敌人可能出现的几率很小,有个把人,老远就发现了,再加上武器有可能引发自然灾害。吕竞男与众人商议后,仍选了些轻便武器,防患于未然,然后嘱咐大家早些睡觉,明日将是一天的负重登山行程。
在纳拉村居住了好几日,大家与村民也都熟识了,这里的村民热情好客,能歌善舞,听说他们要走,还打算给他们开个欢送会,被吕竞男和胡杨队长拒绝了。胡杨队长告诉玛保,若是庆贺,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庆贺不迟,玛保心中想的却是,若是上了大雪山,不知道还能不能……
在村里休息了一宿,第二天天还未亮,这行人又背上重重的背包,朝雪山之巅挺进。原本胡杨队长考虑过,雇两个夏尔巴人扛器械,结果夏尔巴人一听是去死亡西风带中比珠穆朗玛还可怕的女神斯必杰莫,没有一个人愿意前往,只说那里是被魔鬼诅咒过的绝地,前往的人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队员们要在山坡营宿一夜,身上背的装备加上武器,分量可不轻。
上山的路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天还未亮,岳阳道:“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出发呢?”
胡杨队长道:“我已经计算过了,以现在的脚程,我们还需要全速前进才能在中午以前赶到雪线以上,那里将是我们的登顶突击营地。上去之后要恢复体力,至少需要半天。”
张立道:“不会那么严重吧,我们是从海拔五千多米直接向上爬,雪线在海拔六千米附近,就算山路远行,空气稀薄,也不用恢复半天吧?”
巴桑看着夜空,月未落,云如纱,他平声道:“下午有大风。”
吕竞男也道:“不错,气象局同志说,下午的风很大,如果中午前无法抵达预定的突击营地的话,下午攀登会消耗我们更大的体力。”
敏敏疑惑地重复道:“风很大?”
他们都未曾感受过雪山上的风,对于什么样的风叫做大风也没有十分明确的概念。
胡杨队长道:“小丫头,这里不是死亡西风谷,它叫死亡西风带,整个西北朝向的山脉几百公里都笼在西风带之中。那些罡风翻过山头,在另一边遇到高原低气压,它就倒着卷,那和普通的冰川下坡风是完全不同的,那绝对是上坡风,我们管它叫倒卷龙,跟滚筒洗衣机似的,是一种横向旋风。风从脚下往头上吹,你站都站不稳,哪怕是结蚕蛹营也抵不住风势,除非能及时赶到预定的突击营地,否则在山脚下就有可能被吹散哦。”目前还在雪山脚下,大家全速爬过草坡,随着月落星稀,天色渐明,人的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
晨风寒意重,拂面精神爽,空气特别清新,深吸一口,犹如薄荷在喉,凉沁肺腑,蛰伏草间的虫鸣不断,错落有韵,时而宫弦低鸣,时而羽筝高亢。山南一端,星辰犹在,点点星光,泛出宝石般的闪耀;一轮明月在云中半遮面,渐坠至西山顶,恰似山巅一颗珍珠,柔和的月光被雪山反折,犹如神光普照大地。当是时,皑是山上雪,皎为云中月。
行至半山,月已西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东天云蒸霞蔚。山峦之后一片光明,天际被划出一道明显的弧形亮光,七彩的云霞风云翻涌,聚集在山冈之上,犹如百鸟朝凤;那多条缎带变幻多端,时而腾龙驾雾,时而鲤鱼跃海,时而苍鹰搏兔,时而万马奔腾,其色彩艳丽非凡,红是宝石红,白如羊脂玉,蓝是碧海晴空,绿为芳草茵茵,天公造物,令人流连忘返,心旷神怡。在那花团锦簇的云霞之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初时好似害羞的小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只露出小半张脸,红彤彤羞答答地不肯出来。
大家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伫立在半山等待日出,那心情,就像等待行将破壳的小鸡,有新生命即将诞生的喜悦和激动。初升的红日并不耀眼,那光泽有如玉一般温润细腻,神光内敛,却蕴涵着无穷的力量,它缓缓地努力向上飞升,一点一点,血玉圆盘在碧峰间成型,八方云雾来朝,犹如众星拱月,为这天地万物之源的又一次升起而欢腾。终于,它猛地一挣,犹如瓜熟蒂落、雏鸟破壳,完全地脱离了由起伏山峦连成的地平线,好似脱笼飞鸟;它上升的速度也在加快,刹那间,万丈光华重临大地,连巍峨的神圣雪山也为之战栗!大地虔诚地低伏,山间肆虐的风悄然退却,一丝丝暖意笼罩全身,也带走了那微微的疲乏和心中的一切忧郁。那是造就万物的生命之光啊,那就是一切力量的源泉,这个星系的真正主宰!
大家不明白,这雪山上的日出与别处有何不同,为何会令自己如此心情激荡,那种欲哭着跪地膜拜的冲动又源自何方?一时间天地俱寂,只有那夺目的光芒打量着它照耀下的一切,它无分正邪,没有对错,自亘古以来它便已存在,至恒久以后,它还将燃烧,就它而言,人类只是这大地上众多生物的一种,同样卑微而渺小,同样只是它的同类——地球身上的寄生物。
静默良久,谁也没说话,众人心情不一,有豪迈,有惭秽,有敬仰,有卑微。载着复杂的心情,亚拉法师第一个转过身去;卓木强巴、唐敏等人长久地呆立。吕竞男淡淡地发出指令:“继续前进。”
地狱之门
当胡杨队长回过头来,没走几步,突然目瞪口呆,仰望着山峰说不出话来,在他身旁的张立顺势望去,只见雪山山壁,那白玉无瑕的坡壁上,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一条血红的绸带,好似雪山女神白裙上的束腰,那般醒目而鲜艳,红如滴血,又带有几分诡秘和妖娆。张立指着山峰大叫起来:“快看!看!那是什么?”
岳阳怪叫道:“刚才还没有啊,怎么回事?是飘过去的云霞吗?”
唐敏欢呼道:“太漂亮了,好美啊,这种颜色,这种颜色真是……”
方新教授道:“那不是云霞,云和雪山再怎么贴近也不会是这样,难道!难道是……”
胡杨队长这才道:“血雪,那是血雪啊!这次出行可真糟糕。”
一听血雪,大家都恍悟过来。血雪和旗云同样都是高原雪山上罕见的奇景之一,但与旗云的意义不同,旗云洁白如哈达,是吉祥的象征;血雪则暗示着灾难,被藏民视为不祥之兆。有时雪山山腰处,皑皑白雪上会突然出现一片血红色,那便被称之为血雪,走到近处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大家只是听说过,还从来没亲眼见过。按照科学的观点解释,血雪估计和彩虹或海市蜃楼一样,属于自然界光学折射现象,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层之中,而血雪出现时又多伴有雪崩、狂风等破坏性自然现象,这暂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
胡杨队长建议道:“血雪出现,天气有变。我觉得,我们应该返回山下村中,另择时机登顶,这样比较稳妥。”他朝吕竞男背影询问道,“怎么样?”
吕竞男转过头来,微微摇头,坚定道:“我们这次必须登顶,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们不得不考虑大环境,在这西风带,每年5月初至9月中旬为雨季,强烈的东南季风造成暴雨频繁、云雾弥漫、冰雪肆虐无常的恶劣气候。11月中旬至翌年2月中旬,因受强劲的西北寒流控制,气温可达零下60℃,平均气温在零下40℃至零下50℃之间,最大风速可达90米/秒。每年3月初至4月末,这里是风季过渡到雨季的春季,而9月初至10月末是雨季过渡至风季的秋季。在此期间,才有可能出现较好的天气。所以说,这次无法登顶,就得再等一年,不管是国家还是我们,都不能够再等一年这么久了。再说气象局发来的信息很明确,近期大气云团平和,应该不会在这山峰附近聚集,这是最佳也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虽然说天兆有变,前途未卜,我们也不得不冒这个险。”
张立支持道:“没关系,我们又有哪一次不是在冒险呢。”
胡杨队长看着吕竞男的背影暗想:“果然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吗?”
没想到,仅仅又走了两个小时,山坡上的风势突然大了起来,就好像迎面有一堵墙,扼制着队员们前进的步伐。岳阳急得大叫:“不是说下午才有风的吗?怎么现在就起风了?”
胡杨队长摇头道:“血雪,这就是血雪啊!”
吕竞男道:“如果这样前进的话,抵达突击营地,我们的体力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明天无法冲顶,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胡队长?”
胡杨队长道:“我们昨天定的第二套方案,另一个突击营地在什么地方?”
吕竞男迎着大风,将地图铺在地上,用乱石压住,道:“你看……”
胡杨队长看着地图,对吕竞男道:“用卫星导航,请气象局和地质局的同志协助,我们得绕开这股强风。雪线以上,攀登难度将是目前的十倍,不能在这里无谓地消耗体能。”
一路上,吕竞男用卫星定位导航,不断通过手机与外界联络。喜马拉雅山脉附近就是这一点好,被卫星覆盖,手机有信号,能保持与外界的联系。
终于,在卫星定位仪、地图分析师、气象观测员和地质学家的帮助下,大家在雪山面南的山坳找到一处风势较弱的地方。这里原本是一大块平坡,但在中间就像被勺子挖走一块,面积也不大,那倒卷风便从山坳的上方掠过,至少能平稳结营,这里就是他们的二号突击营地。
他们结的是极地专用蚕蛹营,看上去就像半个蚕蛹横躺在地上。这种营帐内置十六枚营钉,外面同样牵了四根固定缆,使它固定得非常牢靠,无论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大风都能抵御。更关键的是,它采用了双层蜂窝状充气强化薄膜作为帐篷材料,加上蛋壳状的蚕蛹外形,使它能够抗住普通滚石和冰崩的袭击。在极地环境下,强风往往吹得磨盘大的石头满地乱滚,普通营房一砸就是一个洞,只有这种蚕蛹营才能经得起滚石打击。在南极,中国科考队的科考站也采用了这样的蚕蛹外观,只不过为了增大使用面积,科考站修得更像半个埋在地下的铁桶。
营帐较矮,低伏,得猫腰钻进去,就如同钻进一个大的睡袋中,通常一个营帐可容四人躺卧,但起火煮饭什么的就得在营外另选地方。他们在山坳靠墙处支起高压锅,大雪山海拔高,气压低,不用高压锅根本煮不好食物,连水都烧不开。匆匆吃过午饭,队员们又忙碌起来,他们要监测风向、风速、云层聚集情况,观测地形,定制明天的登顶路线,检查雪融水的水质水况,观察地表环境和地面植被生长。由于这支队伍接受了多方帮助,在吕竞男与各方联系的同时,各个部门也提出了帮忙实地监测气候环境变化的要求。如今已经在半山扎下营来,他们本就准备监测气候和地理条件,为明天的冲顶作充分的准备,所以顺道也就答应下来。
“风向,东南偏西,上坡风。”
“风速,15米每秒,在逐渐加大中。”
“气温,零下2摄氏度,午后气温将持续降低。”
“气压,56.446千帕。”
“地表植物,目前可见雪莲花茎、三指凤毛菊,还有……无名的蕨类植物。”
“目前,我们在雪线以下,所处的位置属冻土层,土壤样品采集完毕,将测定土壤呼吸、土壤酶活性、土壤微生物生物量、土壤有机碳矿化、土壤氮素矿化,土壤酸碱度……雪线以上,肉眼估计三公里便进入积雪层,五公里附近进入雪雾笼罩范围。目前峰顶情况不明,雪雾在向下蔓延,午后估计能下延五百米左右。”
“水质情况……”
在各方专家的指引下,这些资料都被汇报回各个部门。其余情况被教授和岳阳用拍摄器械记录下来,暂时无法用无线网络传输,资料将在下山后传送出去。
一天忙碌,在太阳接近西沉时才结束基本调查工作。此时风速增加到22米每秒,气温陡降至零下15度,而这还是在雪线附近,队员们心里多少对明天的冲顶有了思想准备。
山坳内风势平缓,火焰又提供了温度,吃过晚饭,围着篝火,吕竞男向大家宣布:“从气象局同志传来的消息,明天天气持续晴好,没有任何对此次行动有影响的云团在这附近形成,风速风向都将与今天持平。大家好好休息一夜,能不能成功就在此一举了。只是目前我们还不清楚雪雾区笼罩的情况,这是我们要面临的最大危险。”
见气氛有些沉闷,胡杨队长领队经验丰富,开导大家道:“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在这里提前预祝大家明天冲顶成功。来,大家一起唱个歌吧,大家庆贺一下,我给大家起个头,肯定都会唱的……”
营房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这里的人大多数的确是共过患难,同过生死,一次次相互提携着从死神手中爬出来的,每个人都清楚并坚守着这样的信念,不管前面有多大的危险,不管还将遭遇什么样的挫折,他们依然会一次次相互提携着,从死神手中再爬出去。
胡杨队长开了个头,唐敏也很有文艺天赋,唱歌跳舞样样在行,卓木强巴的嗓音,竟然还带有磁性,张立、岳阳大声叫好。连对文艺从未涉猎的亚拉法师也被调动起来,唱了首梵语的诵经歌,只有巴桑,挂着冷笑,站在山坳口仰望大雪山。
胡杨队长将自己过去的一些科考经历说给大家听,声情并茂,表情惟妙惟肖,生动处听得大家屏息凝神,滑稽处又让大家哈哈大笑。岳阳早就听过这些事情,当他敏锐地观察到巴桑独立在坳口时,悄悄离开篝火,来到巴桑身旁,询问道:“怎么了?巴桑大哥!不过去和大家一起聊天?”
巴桑冷笑道:“我喜欢独处,你不用管我。”
岳阳道:“是不是看着大雪山,想起了什么?”
巴桑摇头道:“没有。我们当时经西风带时,全在雪线以上行进,风雪茫茫,不辨方向,雪山以外的情形根本看不见。”
“哦。”岳阳知道巴桑喜欢冷清,正准备回到篝火堆,又听巴桑道:“这雾……”
岳阳昂头看山,那雪雾弥漫在主峰就像一朵大蘑菇,两侧的几座卫峰也多少罩住一些雾气,他喃喃道:“这雾没什么啊?”
巴桑肯定道:“这雾,在消退。”
“啊,不会吧。”岳阳惊讶道,“这晚上的罡风更猛烈的,雪雾只会更大才对吧?”
巴桑道:“我在这里观察了半个多小时了,那雾确实在消退。我想,如果今天午夜时分来,肯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岳阳赶紧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吕竞男。吕竞男和方新教授、胡杨队长几个人一商量,觉得有这个可能,当即安排岳阳、张立这两个年轻小伙去休息,准备进行午夜观察活动。亚拉法师也入定去了。
午夜时分,亚拉法师叫醒了两人,三人一同出营观察。皓月当空,山风凛冽,那本该迷雾笼罩的大雪山,竟然敛起轻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雪山真容竟如魔鬼般狰狞,不愧为女神斯必杰莫的称号,两座卫峰之间,和主峰形成山字形三叉戟,登临主峰共有三条脊线可走,每条脊线的坡度,都接近或超过了75度,使整座斯必杰莫雪山看上去像一口古钟。在半山腰,一条巨大的冰舌拦腰舔断,将三条脊梁完全侵蚀,那冰舌在罡风常年的作用下,又被割得七零八落,冰裂缝就像一道道刀砍的缺口纵向排列,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要想攀上山顶,就必须从冰裂缝区域横穿过去。那罡风将山腰的积雪吹得满天乱卷,但山顶的积雪却因风势而呈屋檐堆积状,积雪最厚的地方像蘑菇伞一样明显高于山腰,形成钟钮,更像一个人头。在黯淡的月光下,整座雪山又像一个披着斗篷的幽灵,积雪堆就是他张开了魔鬼的大嘴,这张嘴随时都会闭合下来。冰裂缝和山顶蘑菇状堆雪之间,露出了裸露的岩壁,一看就是乱石堆砌。地壳有如干裂的旱田,不时有巨岩被风从地表挖出来,远远地不知道抛向了何方。
三人轮流交换着望远镜,谁都没有说话,最后岳阳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问道:“这山,能攀吗?”
亚拉法师也是摇头。不说别的,就那些冰裂缝,不用工具根本就无法通过。还有那乱石堆,被风扫得滚来滚去,那可怕的西风带该如何通过?就算通过了,那堆得像蘑菇盖一样的积雪,别说大声说话,哪怕下脚重一些,恐怕都会塌吧,那可是直接坍塌,而不叫雪崩啊!
张立调整着摄像头,咬着嘴唇道:“三条脊线都要穿过冰裂带和西风带,而顶端积雪从最南坡上和最北坡上都要好一些,只是好一些而已。可怕,太可怕了,难怪从来没有人能从中国方面登顶。”
岳阳道:“还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夜晚那雪雾会消散呢?是因为气温太冷了吗?”
张立摇头道:“不知道,明天问巴桑大哥吧。”
亚拉法师道:“都记录下来了吗?我们也回去休息,明天让他们看看这记录,大家一齐想办法。难……唉……”
第二日凌晨,踏出营房时山顶的雾还没有完全聚集,依稀还可以看见冰裂缝。看着张立他们拍摄的资料,谁也没开口,连极地经验丰富的胡杨队长也感到这件事非常棘手,面对那犹如无数张嘴的冰裂缝,根本无法制定路线。岳阳询问巴桑道:“巴桑大哥,你怎么知道晚上雪雾会退去?”
巴桑道:“不知道,我是凭长时间观察得出的这个结论,究竟为什么我也不清楚。胡杨队长他们不是也说有可能吗,他们或许知道原因吧。”
岳阳疑惑地望向胡杨队长,胡杨队长道:“我们认为,那雪雾并不纯粹是雪构成的,而是里面有真正的雾气。”
岳阳道:“不可能啊,这雪山顶上,不会下雨,积水都冻成冰,哪来的雾气?”
胡杨队长道:“我们是这样考虑的,如果是曾经有一群人居住的地方,肯定要有水源,这大雪山上的积雪融化可以解决水源的问题;然后是有平坦的山坳,山坳气温远高于雪山表面,日间照射水汽蒸腾,再到了雪山表面与冷空气一接触,就形成了浓雾,到了晚间气温降低,不再有水蒸气蒸发,那浓雾自然消退。西风带的倒卷风将积雪都堆积成蘑菇状,所以雪雾其实并不明显。吕竞男教官也是这个看法。”
吕竞男点点头,道:“现在前面的情况已经明朗,在这里讨论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们到了那里再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今为了避开罡风正面,我们将从最南端山脊上坡,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从山谷攀冰上去。”
凌晨因为气压与环流的关系,风势果然比日间小了许多,但依然强劲,队员们搭乘风力,上坡速度比平时爬山更为迅捷,很快通过雪线。就在绕道南山脊的途中,他们发现另一处山坳,这山坳比他们栖身之处要大了许多,山间的风似乎在这山坳外形成一个奇怪的循环,每次只有一丝微风流入其中。真正让队员们停下脚步来拍摄的,是山坳中那两处巨大的摩尼堆,经幡迎着风猎猎作响。无数白石堆积的摩尼堆可以说是这山上唯一的人工建筑,最下层的祈祷石已经被风化大半,在这样微弱的风势下被风化,那需要多长的时间啊。而最上面的祈祷石还呈现出新的红漆,说明这里一直都有人前来膜礼。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些祈祷石上镌刻的并非常见的六字大明咒,而是古藏符号,估计连雕刻的人也不知道这些符号代表的意思了吧,但他们依旧精雕细刻地将这些符号准确地雕凿下来。于是,在这支特殊的登山队眼中,就出现了由无数白石堆砌的两个巨大玛尼堆,上面每一块石头都刻着这样的含义:“踏入此门中的人,必须放弃一切希望。”
冰裂谷
熟知西方文明的卓木强巴顿时明白了唐涛呼喊的“地狱之门”究竟指的是何方,他不明白这是巧合还是神迹,但如今,站在此处,却对地狱之门深有体会。仰头看去,地狱之门之后,冰裂谷好似地狱的入口,无数魔兽张开了大嘴,等着被吞噬的灵魂堕落,山间的风发出撕裂啸声,那是魔鬼的怒吼,令人战栗;转身回看,身后是一览众山小,群峰低伏,在柔和的月光下散发出熟睡女子的妩媚,一种带着银色光泽的绿有如宝石般璀璨,漫天星光伴月起舞,顿时觉得,这是多么安静的一处所在啊,只有来自天堂的风在身边轻轻摩挲,温柔得令人想要躺进母亲的怀抱。站在这地狱的门口,便通往生死的两端,卓木强巴重整衣衫,目光如铁地望着地狱,心道:“地狱之门,我来了!”
亚拉法师指着玛尼石文字下的纹饰道:“这是罗隆尼卡家族的纹饰。”
张立欣喜道:“也就是说,这就是冈日才知道的那条路,我们并没有走错路!”
方新教授道:“只有最上面的十几层玛尼石才有纹饰,下面这些玛尼石无论文字还是雕凿都与它们有所不同,也就是说,罗隆尼卡家族大约是百余年前发现这里的。”他望向那门后的冰裂区,喃喃道,“可是,这上山的路,要如何穿越裂冰区呢?”
“快来看这里,你们看这是什么!”岳阳也有发现。胡杨队长赶到岳阳所在处,不禁摸着胡子“嗯”了一声。方新教授也走过来,立即蹲下身去,奇怪道:“怎么会?”
只见岳阳蹲着的地方,也就是地狱之门的正中,坚硬的岩石上有一道道浅浅的凿痕,掩埋在乱石下面,但是仔细一看就不难辨认出这是台阶,这是古人登山时凿刻的石阶。这就是一条路,很明显的路。
岳阳道:“难道说,我们发现了那条唐蕃古道?”
方新教授摇头道:“不会,古人更不可能攀登如此危险的雪山。唐蕃古道一定是从山峦交接处的谷底穿过去,不可能从山峰翻过去的。可是,要开凿石阶,说明很多人曾从这里走过,这才有筑路的需求,这条路可是一直通向冰裂谷的啊,什么人会走这条路?”
胡杨队长也是摇头,皆是不解。
没有太多的时间,在地狱之门前仅作了短暂的停留,他们匆匆北上。跨过地狱之门后,风势明显加大,已经不是他们在自己爬坡了,而是风推着他们往前走,将他们推向那地狱深处。
穿越冰渍区,来到脊线下,坡度陡然增高,那山岩脊梁就像巨人一般挺立在众人面前,那75度的斜坡,和垂直攀登也几乎没有多大区别了。这道伫立在他们面前的陡坡峭壁,像极了珠峰上的第二台阶,可高度却是第二台阶的好几十倍。张立吹着口哨道:“嘘——好了,现在才是正式开始登山吧。”
唐敏低声道:“胡队长,为什么选这条路呢?”
胡杨队长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想说,侧面坡度更缓,看起来更容易攀登,是吧?”
唐敏点点头。
胡杨队长道:“侧面的山谷有大量的积雪积冰,积雪深度可能超过人的高度,而积雪下面还有看不见的巨大裂缝,雪崩冰崩随时可能发生。胡队长与冰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不会带错路的。要知道,攀登雪山,只能走脊线,绝不能走山谷。”
胡杨队长将一把岩椎和一串快挂抓在手里,对大家道:“走吧,我们爬上去!”
攀岩,作为一种现代化户外运动,已经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但是,背负三四十公斤,在海拔六千五百米以上的微氧环境下攀岩,就不是普通攀岩爱好者所能做到的了。队员们装配好工具,伸出十指在裸露的岩壁上寻找攀附点,埋下岩椎,套入主绳,扣入快挂,系好安全带,生生在海拔六千五百米的绝壁上开出一条路来。
稀薄的空气和极低温环境是对队员们最大的考验,而他们在特训时就已经知道,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使自己的呼吸与在低海拔地区保持同样效果,如何利用手指关节的快速活动促进血液循环来抵御低温。这种程度的攀岩对队员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而大家也都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在那冰裂缝,和裂缝之后的——死亡西风带!
攀登两百米左右,坡度稍缓,但还是需要借助保护点才能顺利前行,队员们一鼓作气,直到登临冰裂谷前都没有遭遇太大的危险。如今,巨大的冰川裂谷便横陈在眼前,它们如贪婪的猛兽,多少灵魂也填不满它们的肚子。
冰裂谷是由一整块冰川被风侵蚀形成的,好似冻得开裂的皮肤,先是纵向裂为三块,然后由于受力不均又横向分层断裂,断裂处有如树叶的脉络,到处都是撕开的裂口。那些裂口在风的作用下,每天都扩张着,很多地方已经不能算作裂缝了,在各种力量的作用下,形成了无数冰柱参天耸立,那也是雪山上罕见的奇景之一:冰塔林!
站在冰川下沿,看着这块被风切割得伤痕累累的巨大冰川,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怎样一番景象啊。如同一块四周完整,但中心却被搅拌机洗礼过的豆腐,那三条主裂带宽达数百米,下方坍塌成为冰塔林,沿着主裂缝,龟裂的纹路如树叶的脉络一般向四面八方延伸,整个冰川都处于随时会崩裂的状态。虽然边缘的裂缝能一步跨过,但冰川表面光滑如镜,就算套上冰爪也不能保证步履稳健,更何况越往中心附近走,裂缝越宽,那已经不是人力能跳跃过去的。部分裂缝将冰川割成头大脚小的楔形冰壁,上方是数百平米的冰面,下方陡然缩小,犹如蜂腰,风吹过都让人感觉它摇摇欲坠,更别说立足了。还有些冰柱已经倒塌,却不曾横躺,而是与别的冰柱搭在了一起,形成拱门状或多米诺骨牌状。
看着这被刀劈斧砍的水晶巨岩,亚拉法师想起了他们在倒悬空寺跳跃的硫酸池。而卓木强巴、张立和胡杨队长自是同时想起了可可西里的冰川溶洞,二者极为相似却又完全不同。冰川溶洞是连同大地开裂,最后直通地下暗涌,而这冰裂缝是全冰裂开,下面是坚硬的冻土层,从这么高的距离跌下去,和跳摩天大楼应该没什么区别。激光测距显示,最深的裂口约有一百五十多米,那也是这冰盖的厚度。看上去对面的悬冰垂壁没多远,但其实约有数公里的路程,这么远的距离,从那一道道冰裂缝上方跳过去,根本行不通。
站在裂缝前,每一个人都在思索,该怎么过去?这些冰柱脆而坚硬,如果使用飞索横渡,一旦悬挂的冰柱断裂,下面有些尖冰如矛如戟,若掉在上面马上被扎个透心凉。就算冰柱能支撑起飞索,还有些冰柱如刀如斧,若正面撞上去不被劈成两片才怪!更糟糕的是,有些裂缝间距十分巨大,已经超出了飞索的极限。
“我有一个想法……”
胡杨队长正为如何过去想得发愁,一听这句话顿时火冒三丈,当场就想骂人,但扭头一看,说这话的竟然是卓木强巴,就隐忍不发。
卓木强巴指着裂缝对面道:“这下面是冻土层,而最后一道大裂缝与冰川上峰形成一个冰斜坡,只需寻找一条足够大的裂缝,能直接抵达冻土层。我们先滑到裂缝下面,应该有可以容身的通道,然后钻出裂缝区,穿越冰塔林,最后攀冰抵达冰川上端,我认为比走冰川表面安全。”
方新教授道:“不行,这些裂缝下面是什么样谁知道?要是被卡在中间上下不得,那就麻烦了。”
胡杨队长苦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强巴拉,你是不是觉得,这冰川融洞,和我们上次在可可西里钻过的冰溶洞差不多?”
卓木强巴的确有这种想法,听胡杨队长这样说,看来自己想岔了。
胡杨队长摇头道:“冰川融洞和冰溶洞,听起来一字之差,却有极大区别。冰溶洞是融化的冰水长年作用于山体,将山体溶出甬道和洞穴来;而冰川融洞,它的主体是冰川,受到温室气体影响,自身发生了融化,里面遍布冰裂缝,随处都是断壁绝崖和深谷雪墙,根本没有可以脚踏实地的道路,人是根本无法在里面穿行的。”
敏敏急道:“那,那该怎么办?”
岳阳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亚拉法师,法师沉思了良久,才道:“整个冰川面积太大,就算我过去了,也无法将你们都带过去,而且……”他看了看背后那一大包登山必需品,脸色凝重道:“我未必能过得去。”
便在此时,卓木强巴道:“大家,能不能安静一下……”所有人都看着他,只见他全神贯注地听着什么,对大家道,“我好像听到了冈拉的声音。”
岳阳四处眺望,在这雪山上,白雪皑皑一片,却什么也没看到。
远处雪谷中,三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冰川边缘,一身雪白的防化服完全与雪山融为一体,就算走到近处也无法分辨是人还是雪岩。他们的四肢头面皆密闭起来,一根输氧管从胸口穿出,连接在防毒面罩上,透过防弹眼睛,能看到三双如鹰似隼的眼镜。右边一人道:“怎么回事?他在望什么?难道被发现了?”
左侧一人道:“不可能的,我们隔得这么远,怎么会被发现呢。是吧,老板。”那声音亲和中带逢迎,恭敬里透着谦卑,分明就是马索的声音。
中间身形明显高出两旁的人正是莫金,他放下望远镜道:“哼,看来他们遇到麻烦了。”
在三人的身后,竟然还有一群身着白色防化服的人,拿着各式武器,眼里充满杀意。
所有人一安静下来,声音立刻清晰起来,在风声中,果然夹杂着低鸣,声音低沉,却能传远,是犬的叫声。方新教授喜道:“冈拉来了,冈日一定在附近,到底,他还是想通了。”
亚拉法师捕捉着声音,心中却是无比震惊:“不可能,那声音距我们已经如此近了,我们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到,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下一次声音响起的时候,大家都惊愕起来,因为,声音不是从雪山的下面传来的,而是在他们的前面,冰川里!
声音更近了,岳阳拎着探照灯一照,惊呼道:“强巴少爷,看那里!”
只见冰川底部,那道深深的沟壑中,从冰裂缝里扑出来扒拉着冰壁的,不是冈拉又是谁?冈拉在下面跑来跑去,显得十分高兴。卓木强巴不禁失声问道:“冈拉,你怎么到下面去的?”
胡杨队长皱眉道:“难道说,这条路,真的在下面?”
不多时,一个戴着狐皮帽、穿着紧身袍、挎着腰刀的男子跟在冈拉后面走出来,不是冈日又是谁!那冈日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卓木强巴他们,他一脸的惊愕,询问道:“你们——怎么还没上山哪?”
吕竞男对胡杨队长道:“那我们先下去吧?”
胡杨队长不禁一笑,点头同意。既然唯一知道路的冈日都在下面了,那下面肯定有门路。看来这个冈日是以为他们昨天一天就该冲顶,估摸着今天是来给他们收尸的,却没想到他们昨天只攀登了半天,在雪线歇了一夜,今天碰个正着,也算运气。
胡杨队长道:“看来强巴说对了,下面有路,得滑下去看看。只是穿越冰塔林后攀冰崖恐怕有些难度。”
吕竞男道:“速滑至冻土层,在雪雾完全笼罩住冰裂缝之前攀上冰坡!”
队员们齐动手,很快打好铆钉、钢钎,套上主降绳,连抓绳和下降器等安全措施也不用,就那么直接速滑下去了。
马索道:“怎么……他们竟然从冰裂缝滑下去了!”
“胆子可真大,他们疯了吗?我还从没听说过,谁敢从冰裂缝里穿越冰川!”莫金询问右边那人道,“你怎么看,铁军?”
这个叫铁军的人比莫金足足矮了一头,可看他的肩部,竟似比莫金还宽,手臂也极为粗壮,整个人站立不动时呈倒三角形,臂长及膝,像个猩猩。他说话声音也像野兽在嘶吼:“我认为,除非他们有明确的路标,否则是不敢下冰裂缝的。”他说的是英语,也不十分标准,马索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莫金点头道:“嗯,不错,他们有地图呢。”说到这里,莫金叹息一声道,“没想到啊,原来那张地图也是将路指向这个地方,看来西米的回忆是正确的,如今就只能看那张地图究竟详细到何种程度了。数百公里的山脊被笼罩在雾里,大约只有一个一米的缺口可以下去,那些古代的密教徒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真是不可思议……如果西米的记忆能再准确一些!如果那条山脊没有那么可怕的磁场!如果没有那该死的西风带!如果没有那些浓雾!只需满足任何一个条件,我都能够找到那个入口!唉……”
滑至底端,卓木强巴来到冈日旁边,搂过冈拉,扭头道:“阿果,你怎么在这里?”
岳阳在一旁贼腻兮兮地笑道:“大叔,该不会是在等我们吧?”
冈日怒道:“胡说八道!我只是……我只是……”
胡杨队长想得不差,冈日虽是断然拒绝了带他们上山,但自得知他们执意要上雪山后,总是时时想起卓木强巴、方新教授还有那亚拉法师,思来想去,总是放心不下,昨日又忽得一梦,这才到雪山上他所知的地方来瞧瞧。没想到,卓木强巴他们走了转山路,竟然在雪线附近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才开始向顶峰攀登。冈日乃是后半夜开始登的山,本就熟悉路况,加上还有冈拉领路,竟然赶到了卓木强巴等人的前面。
冈日只说了两句,也不知该如何说明,只能叹息道:“昨天晚上,我梦到拉珍了,她埋怨我,所以,才想到这里来看看……”
卓木强巴知道,自己这位阿果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重重地按住冈日的双肩,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胡杨队长看着幽深的冰川融洞道:“原来,你们知道唯一的上山通道这个秘密,就在这大冰川之中啊。难怪别的登山队始终无法登顶,原来,他们都是无法通过这雾里的大冰川。”
方新教授喜道:“冈日,既然我们这样碰到一起了,就给我们指条路吧?”
冈日却转过了头去,嗫嚅道:“我,我不给你们带路。要走,你们自己找路吧,我跟在你们后面。”
方新教授不解道:“你这又是何……”
冈日坚决摇头道:“我不能违背誓言!”
水晶宫
都到洞口了冈日还说不愿意带路,这可让大家有些为难。胡杨队长怒道:“怕个球!我们自己找路,大不了困死在这冰川里。”却是说的气话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吕竞男安排道:“这里能见度很低,而且头顶有冰塌的危险,说话要小声,一定要跟紧。这冰川占地面积很大,特别是起雾之后,一旦迷路,有可能走不出去。信号发射器安装好了吗?”
巴桑点头,这样他们在雾中迷路,也可以凭借信号接收器找到这处上去的路。
吕竞男抬头看天,那一轮银盘已不可见,几点星辰暗淡无光,便道:“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雾气也在加速形成,我们赶快。”
在冰川底部仰望冰川,犹如一块巨大的冰立方体,底部莫名其妙被掏空了,头顶形成许多锥状悬冰,如一根根尖刺随时准备扎向地面。而地面上还有许多掉落下来的冰锥,深深插入冻土层中,也有许多如巨型竹笋般挺立的半高冰柱,看上去就像古代恶龙张大的嘴,满口獠牙利齿。胡杨队长当先进入,大家陆续钻进恶龙的嘴里,小心避开地表的冰锥,头顶的风呼啸而过,不时有冰渣“簌簌”直落,一行人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冰川下能见度很低,和当年卓木强巴走过的冰溶洞相似,不过边壁巨大的冰墙更加厚实。灯光晃过,冰雪折射出一片光怪陆离,破裂的冰柱基座露出只鳞片爪,仿佛黑暗中隐藏着无数妖魔鬼怪。越往深处走,越是昏暗,雾灯映照下,白色的各式雪兽造型千奇百怪,全由冰雪堆积而成的雪笋高逾两米,那些向下弯曲的鹰嘴兽爪比比皆是,每每从它们身下钻过,都有种性命被怪兽捏在手里的感觉。再往前走,覆盖着积雪的冻土也已经开裂,下方漆黑一片,不知道深有几许,侧耳倾听,隐约传来闷雷涌动的声音。唐敏担心道:“下面,是什么?”
岳阳耸肩道:“谁知道呢,或许又是另一层的冰裂隙吧,掉下去恐怕就上不来了。”
“是暗涌!”张立颇有经验地解释道,“那是直通地底的地下暗涌,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水的温度远低于零度,但是却不结冰,反倒是离开水面之后,就迅速结冰。一旦掉下去,就会被封冻起来,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卓木强巴和胡杨队长就觉好笑。
裂隙渐渐增大,让一行人再次感觉回到了地下大峡谷,只是这次,坚硬的岩石路变成了松散的积雪,走这样的路,随时有垮塌的危险。这时,胡杨队长的经验帮了很大忙,出现岔路时,他依据细微的风向转变和冰雪厚度指引大家走正确的通道,不至于走上无法前进的死路。
不过到了后来,岔路变多了,胡杨队长开始有心无力。在这时候,冈日仍旧遵守着他的诺言,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后,但他却让冈拉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不过岳阳、张立笑话大叔时,冈日却是一脸严肃地回答着:“我没有带路。”看他那严肃的表情,似乎有着难言之隐,岳阳等人也就不好追问。一行人跟在冈拉身后,离冰川中心越来越近了。
裂隙越来越大,能落脚的地方则越来越窄,队员们只能像壁虎一样胸腹紧贴着冰壁,双足在冰沿上小心地挪移,不过大家都相信,冈拉会将他们带出险境。
十几分钟后,队员们还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前面没路了。在冰壁上积雪堆砌出来的小路也就几十公分宽,如今队员们前方,积雪坍塌,露出冰壁不过还剩几厘米边缘,根本无法通行。冈拉却在那冰壁上翻腾跳跃,身影矫健得如履平地。岳阳看着冈拉的身影道:“冈拉真是厉害啊。”
卓木强巴道:“当然,海蓝兽可是雪山之兽,在雪山上它可是如鱼得水。”
胡杨队长道:“看见没有,断裂处只有七八米宽,我们过得去。大家加把劲,别让冈拉小瞧了!”
冈日有些好奇道:“怎么过去?”
亚拉法师先行,背包也不除,十几米助跑,跟着在冈日的眼睛里,一道身影突然沿壁侧身,靠冰爪抓在冰壁上,整个人在完全垂直的冰壁上奔走起来。一步,两步,三步,渐行渐高,快速地奔走六七步之后身体才开始下移,又行走十余步,才安全地落在对面的雪路上。七八米的断口,竟然就那么顺着垂直的冰壁跑了过去。接着,在冈日不可思议的注视下,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在垂直的冰壁上奔走起来,身形优雅飘然,矫若灵猿,把冈日看得完全呆住,最后才发现,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缺口的这一侧。不过冈日自有办法,只见他手腕一松,手心里竟然握着一个小飞爪,呼呼抡了两转,一抛,飞爪稳稳地抓住了冰缝隙,跟着也沿着冰壁侧荡,还在冰壁上走了几步,只是没卓木强巴他们迅捷。
冈日追上大家,兀自无法相信地问道:“你们,怎么做到的?”
岳阳笑道:“这叫蹬墙步,是国外流行的一种极限运动叫做酷跑中的技巧,我们为此专门练习了大半年。普通人蹬墙可以达到三至五步,只要掌握了技巧,就可以连续蹬墙行走七八步左右,加上冰爪的抓力,很自然就能顺着冰壁走上十来步啦。大叔的技巧也不赖啊,就像我们的飞索一样,咦?”岳阳这么说着,细细回想起来,冈日除了抛索的动作与他们的飞索不同,那荡索、踏步、飞身、落地,竟然和他们训练时如出一辙,就好像是同一个老师教的一样。
冰崖下到处都是积雪垮塌的路段,短的三五米,长的七八米,加上有如远古兽穴的迷宫似通道,在这冰裂缝下方前进也是诸多困难。这也是许多人宁愿冒死从冰裂缝上方通过,也不敢下到冰裂缝底端的原因。
走了一会儿,亚拉法师沙哑道:“前面的路不好走了。”
唐敏探头一看,轻轻道:“这缺口太大了。”
胡杨队长道:“断崖分几种,前面的是完全断裂带。”卓木强巴一看,前方是两个分叉的洞穴,陡直的冰壁上不再有可容踏足之处,需要绕过岔口再有好几十米远,才能看到有新的立足点。冈日微笑道:“这次又怎么过?”
张立自信地笑道:“大叔,你看好了。”
这次,亚拉法师充分利用了飞索,将其射入头顶的悬冰层,如猴子荡秋千一般晃至对岸,由于冰层下积雪稀疏,飞索往往入冰好几米深还无法吃力,加上背包上背负超重,往往只能荡至一半便会滑脱,这时,法师不慌不忙,及时射出另一根飞索,那身影便由这种一荡一晃的方式轻易越过完全断裂带。队员们便通过法师带过去的安全绳,在冰壁上开凿保护点,一步步攀绳而过。冈日看着亚拉法师的身影,喃喃道:“果然密修者也会恰坎塔戏。”
除此之外,雪架梁和冰墩也都十分危险,某些地方需要横越冻土裂口,架在裂缝上的是雪梁,看上去就像棉絮一样。更有甚者,完全就是由一块块雪条相互搭成一座桥,看起来就摇摇欲坠,更别说踩在上面通过了。只有冈拉才敢在上面跳来跳去的,也不知道它胆子怎么会如此之大,完全不惧怕下面的万丈深渊。
还有的地方,冰雪和岩壁分隔开来,却又未完全剥离,便成了伸出岩壁的枝丫,有些地方枝丫又被裁剪,最后形成一个个半悬空的冰墩。冰墩间相距往往有一两米,队员们需要像小时候玩的跳格子游戏一样,一个接一个从看不见底的深渊上方跳过去。由于受力不均,便经常会发生冰墩突然倾斜倒塌的事件,在不容回转的间隙,往往需要队员们以过人的身手和超敏捷的反应速度,才能平安渡过。在冰墩倒塌瞬间,飞索可以射向岩壁,射向头顶悬冰,射向另一冰墩,也可以利用蝠服滑向水平更低的冰墩,还可以利用蝠服滑翔一段距离之后……将飞索射入可靠的固定点,队员们各施其技,将特训的成果展现得酣畅淋漓。在冈日看来,这无疑是他生平所见过的一场最惊险最刺激的杂技表演,频频点头,又若有所思,他靠着那小小的飞抓,丝毫不差地跟在大家背后。
如此在冰裂缝下方不知行走了多久,大家都有些力乏了,那寒冷的冰风开始让人呼吸不畅,所幸的是,冻土的裂缝又渐渐小了,估计有合拢的迹象。冈日这才询问走在他前面的岳阳道:“你们这抛索之术,是从法师那里学到的吗?”
岳阳道:“不是啊,教官教我们的。”
冈日看了看吕竞男,心中暗道:“我还以为只有一位密修者,原来这个丫头也是。”
岳阳又道:“大叔怎么会这样问呢?对了,大叔你抛的那飞爪和我们的很像啊,你又在什么地方学会的呢?”
冈日笑道:“你不知道么,这飞绳之技,原本就是我们藏族密技之一。我这手技艺,是祖传的。”
“啊。”岳阳惊讶道,“我,我还以为,这也是从跑酷运动里发展来的呢,怎么……”
岳阳抛出飞索,接连几个起落,又站在了一处冰崖雪径。冈日紧跟上来道:“这飞绳之技,自古便有,我们叫恰坎塔戏,现在恐怕会的人不多了。一开始,只是从百尺高空滑绳而下,并且表演者要在滑绳的同时,做出翻腾、倒立、转体等多种高难度动作。其中最难的一种是在万仞绝壁间系一道绳索,有些像今天的走钢丝,不过那时候还需在绳索上倒水,山风一吹就结成冰。飞绳师不借助任何工具,从绝壁一端滑向另一端,滑绳的时候还要将手插在腰带里,那身影就像在风中舞蹈一样,又称作冰绳之舞。这种技艺,传说是莲花生大师带入西藏的,不过自阿底峡大师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冰绳之舞了。”
“走冰钢丝!”岳阳听得眼珠都凸出来了,“我从来不知道西藏有这种技艺啊!”
冈日道:“古藏密技多不胜数,只是后来战乱失传,留传到今天的,只怕不足百分之一了。像这飞绳之技刚开始是贫苦的农奴做的,每年为了祭祀而表演,到后来渐渐演变成特殊的飞绳师,有些像江湖卖艺人那样以此为生,到了明末清初,一些飞绳师不满足于只在两山之间或是祭奠时飞绳,他们将绳索捆在身上,随时随地都能系上绳索表演,后来就逐渐开始向真正的飞绳飞索演变。直到将这种技艺发展成为手臂的延伸,一扬手就能出索,任何环境都能飞身而起,在雪山上生存,这个技艺可是非常必要的。”
再走数分钟,这里已没有什么风,但是足够寒冷。张立冷得直吸鼻子,胡杨队长的大胡子上挂满了冰碴,鼻头冻得像个小丑。
洞穴内不仅寒冷,而且回声将声音成倍地放大了,每一脚踏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连冰屑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地夹杂在纷乱的脚步声中。唐敏有些怕了,在前面带路的胡杨队长安慰她道:“不用那么紧张,我们已经穿过裂缝区了,现在这里可是冰雪城堡。喜马拉雅山脉的冰川与可可西里的冰川大不同,再往前走,说不定就能看见传说中的水晶宫,那可是能与冰铸奇观相媲美的奇景。”
唐敏一直因没能在可可西里看见卓木强巴描绘得天花乱坠的冰铸奇观而懊恼,这时听说能见到与冰铸奇观等同的美景水晶宫,心里顿时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新奇和期待。
走进冰川腹部,周围的冰层渐渐发生了改变,如白雪堆积的冰墙变得透明起来,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海蓝色,果然如水晶一般,光耀迷离,如梦如幻。海蓝色冰瀑、冰钟乳、冰锥、冰柱、冰花、冰霜、冰葡萄、冰地图、冰沙丘,一样接一样地扑面而来,看得这群贸然闯入的人应接不暇。唐敏痴痴道:“水晶宫,水晶宫已经到了吗?”
胡杨队长摇着大胡子道:“没有,还早着呢,这里只是通道。如果有水晶宫的话,它既然叫宫,那起码需要一间大宫殿才行啊。”
头顶已经看不见天日了,他们完全地在冰川底部穿行。风声渐小,温度也渐渐暖和起来,灯光照射的地方,都是蓝汪汪的一片,那已经就是水晶做成的通道,没有人会再去怀疑它。卓木强巴和张立是看见过冰铸奇观的,如果有水晶宫的话,他们明白将会发生什么,那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是会让人激动得想掉眼泪的。
转过拐角后,胡杨队长发现前面的通道光线变暗了,他让大家停了一下,自己先稳定了一下情绪,随后道:“准备好了吗,大家,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跟我来吧!”
在冰裂缝外,西风肆虐,寒意袭人,呼吸成冰,就算在冰甬道中,也不时有阴风习习,吹得人的头颈一阵一阵发麻。到了这里,风突然停了,空间陡大,气温升高,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包裹着每一个人。好一处安静空旷的所在,似乎连心扉也随着空间的打开而打开了。
从狭小的洞穴中钻出,再见那巨大的半球形斗室,天地间的自然造化,玄之又玄,真正身临其境,无不仰天欷歔。胡杨队长虽然知道水晶宫堪称一绝,也没能想到这里的水晶宫会美成这样。
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如梦幻般的水晶王国,肉眼可及之处,全是如蓝水晶般的古冰川,冰晶散发着妖艳的光泽,好似无数蓝色精灵在跳跃舞蹈。眼前一排紫水晶立柱,呈弧线向两侧展开,好似女神伸出的双臂,轻柔地将整个宫殿揽入怀中。这些水晶立柱直径皆超过五米,高度更是在二十米以上,旁边星罗棋布地散落着小的水晶芽笋和水晶花。透过宫柱形成的环墙,可以看见宫殿的正中,那是一个湖泊——一个深藏在冰心中的湖泊。
湖水是乳白色的,那琼浆乳汁仿佛散发着淡淡诱人的清香,整个湖面波光荡漾,波纹在冰宫四壁和穹顶留下了醉人的灵动线条。传说中昆仑瑶池,里面载满琼浆玉液,如今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不就是那天仙之池吗?
天尚未亮,但这里却有微弱的光芒从穹顶照下,那粼粼波光将整个水晶宫装扮得分外妖娆。抬眼看那水晶穹顶,凌凌微波,金蛇乱舞;当目光移至雪墙,又好似银瓶乍迸,那冰瀑从水晶墙面倾泻千里。然而最令人心动的,无疑还是那一潭乳白色的冰心之湖。在湖心屹立三座冰山,好似蓬莱仙岛,旁边更生许多一两米高的冰蘑菇,悬冰挂凌,表面平滑,形成了天然的冰上舞台。湖面架着高低错落的冰桥,直通仙山幽境,乳汁在桥下轻柔地拍打着桥座,发出浪涛拍岸的声音。冰宫穹顶,悬冰化露,凝结成一粒粒晶莹洁白的珍珠,颗颗滚落玉盘,滴水弹琴,琮琤之声犹如仙乐自天外飘来。而玉湖内氤氲雾气袅袅,每滴落一粒珍珠,则从琼浆迷雾中幻化出一个个婀娜天仙,又或飞龙矫凤,合音而舞,最终消散成烟,飘入那仙山之中。但闻余音绕梁,眼中舞影刻壁,让人的思绪陷入一片混沌,不知身外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