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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岳阳指着最上层的玛尼石——上面的古文已风化剥落——道,“地下海的洋流,保持着同向的稳定性,它将穿越地下海的船只,送到相临近的地方。一千年前的古人,也是从这里,踏上了他们的香巴拉之旅。别忘了这些玛尼石可是至密的火山岩,它们比花岗岩更为坚硬,从它们的风化程度看,这些石头在这里,已经被放了一千年了。也就是说,那些古人走进森林深处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原始丛林其一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香巴拉那蛇形太阳的下方,一个黑色的翼状身影正平稳地滑翔着,那外形,那平稳的直线飞行姿态,的确很像飞机,可是,如果在香巴拉能看见这种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那么从外面就应该可以看到这个地方才对啊?很快,他们便发现,那“飞机”不止一架,而是一群!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巴桑,他跳下船道:“快走!不是飞机!”他心中在疑惑:“为什么手发抖?为什么手发抖?身体想告诉我什么?难道我见过?”

卓木强巴也道:“是危险的感觉!快!把船拉到树林里去,快点!都下来!”

大家跳下船来,又赶紧拖着船远离沙滩,朝那巨大的树木构成的林地中跑去。刚跑出不到两百米,那些巨大的“飞机”已经飞速俯冲到了沙滩附近。这时他们才看清,哪里是什么飞机,那是一群巨大的鸟类。肉眼看去,那些巨鸟的翼展竟然有十米以上,看起来就和一架架飞机没什么两样,它们的喙约有一两米,弯曲着,就像俄罗斯的秃鹰机头,丝毫不用怀疑那喙的攻击力,那样的武器恐怕连坚硬的岩层也能啄开吧。只见那些巨鸟在沙滩上空交错盘旋着,每一次俯冲,都有一两只海蝎子或蝾螈被带离沙滩,那一双双巨爪就如同机械手臂上的钢耙子似的,被抓住的海蝎子和蝾螈连叫救命的机会都没有就断了气。沙滩上频频响起惨号,一群人被那哀鸣之声驱赶着,更加快速地逃离那片坟场,如果被那种大型生物所包围就太可怕了。“那里的鸟吃人和牛羊,就跟小鸡啄米似的”,此刻他们才能理解,古人对香巴拉巨兽的描写是多么生动传神。

张立想起了在可可西里见到的大金雕,如果说这里的巨鸟算是真正的雄鹰的话,那么大金雕和它们比起来,充其量也只能算麻雀了。

卓木强巴边跑边问道:“肖恩,你对它们有没有了解?”

肖恩忍不住粗口道:“我了解个狗屎。这地方,实在是太疯狂了。”

张立道:“不过还好,那些飞行怪物都没有发现我们,要是我们哪怕只被其中一头发现的话,都糟糕至极。”

岳阳忌讳地看了张立一眼,这种糟糕的话竟然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果然,张立话音刚落,当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棵大树还有不到两百米时,一只巡航的巨鸟注意到了这条移动的蛇形怪物,它打算下来看个究竟。感觉到呼呼风声的胡杨队长大骂道:“该死的,果然被发现了!”

卓木强巴道:“跑快点!”

人腿哪能快过鸟翼,肖恩一扭头道:“来不及了!”

胡杨队长道:“抄家伙!”他用手肘将背包挪到一旁,双手持枪而立,其余的人也以惊人的反应速度做好了迎敌的准备。谁也没注意巴桑出人意料地愣在那里:“死定了!”他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念叨着。吕竞男道:“不要贸然射击,枪声会惊动它的同伴或丛林里的怪兽,一定要给它致命的打击。”

卓木强巴道:“你说开火,我们就开火。”

张立自信满满地道:“只要它敢过来,让它知道我们这支精英小分队的实力。”

近了,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风中夹杂着呼啸之声,这样的庞然大物从高空俯冲下来,形未到而声先至,那股气势夺人心魄。吕竞男握着枪计算那巨兽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果垂直对空射击,要想对这庞然大物造成致命伤害,射击有效距离不能超过两百米。来不及使用电子望远镜,只能凭着平台的相对高度和那一双久经历练的慧眼做实际观察。一个个数字在她脑海里出现,一千三百米,一千一百米,八百,七百,五百……

吕竞男不住提醒大家:“等一等……等一等……再等一等……”一个个手心里都握出了汗。那只鸟真是大啊,越到近处,越能感觉那体型上的巨大差异带来的压力,九个人连同蛇形船,已经被完全笼罩在了黑影之中。

就在吕竞男即将说出“开火”的时候,那巨鸟猛然扇动翅膀,吕竞男顿时想起,速降中的飞鸟在落地前需要扇动翅膀来做缓冲,没想到这只巨鸟在这么远的距离就开始缓冲了!当“开火”两个字喊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那十余米的翼展扇动起来可不是一点微风,地面上的人被吹得东倒西歪,飞沙好像藤鞭一般抽打着身体的暴露部位,被风和沙掠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眼睛也完全睁不开了,混乱中只有两三个人开了枪,但那歪斜的枪口似乎根本没有击中那只巨鸟。

巴桑感到身体陡然一紧,跟着双足离地,悬空而起,他大叫道:“它抓住了我!它抓住了我!”吕竞男道:“它不是抓住了你,它抓住的是船!”就这么一句话工夫,胡杨队长、唐敏、岳阳三人先后离地而起。

“割绳子!”“不要,王佑他们还在船上!”“开火,开火!”“谁拿枪捅我!小心枪走火!”一时间喊声不断,却听吕竞男在风中吼道:“大家不要开枪,以免误伤!都停下。亚拉法师!拜托你了!”

亚拉法师听风辨声,闭着眼睛朝空中连开数枪,只听一声尖锐悲鸣,被吊在半空的人陡感身体一沉,又重重地落回地面,不一会儿风沙渐停,再睁开眼睛时,那只巨鸟已经飞走了。

卓木强巴长出一口气,看那蛇形船时,却又呆住了,蛇形船的龙骨被那只巨鸟的钢铁利爪抓断了数根肋骨,连正中的脊椎骨也断为两截,那厚实得连剖犀刀也无法完全刺穿的外皮被抓出几道数米长的口子——整条船完全被毁了。

岳阳埋怨张立道:“你不说话会死人啊,说什么不好,说那鸟会飞下来,这下好了,我们也不用保留这船了。”

卓木强巴道:“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快离开这里,它随时会回来的。”

肖恩点头道:“如此巨大的体型还要群体行动,多半已经拥有了原始的家族观念,它一定是找帮手去了。”

卓木强巴独自背起王佑,胡杨队长和巴桑抬起赵庄生,其余的人拿起所有能拿走的东西。经过这次较量,这支精英小分队战意全无,逃难似的向那森林冲过去,只有抵达森林,那些巨大的树木才能阻止巨鸟的袭击。岳阳跑着跑着,跌了一跤,张立回身去拉他,岳阳爬起来边跑边高声道:“别管我,快跑,快跑。”张立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天空,惊呼道:“天哪,它带了好几个兄弟伙冲我们来了。”岳阳用力擂了他一拳道:“发什么愣呢,还不快跑!”

唐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卓木强巴大声道:“不要回头看,只管跑!”

亚拉法师也道:“我来断后,它来了我会通知你们的,你们只管朝前跑。”

在压力的驱使下,大家忽感如有神助,肩驮背扛,还能以打破两百米世界短跑记录的成绩跑了过去。不过,只有那一棵大树可不行,他们得继续深入,往林木众多的地方跑。

幸运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这群人太渺小了,根本没引起那些巨鸟的注意,那几只巨鸟只是把蛇形船当作了发泄的目标,对着那蛇形船又抓又啄,直到蛇形船被彻底瓦解为一堆碎片,它们才心有不甘地飞走了。

不过逃跑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还在森林中夺路狂奔。终于,周围的林木渐渐多了起来,土地也变得松软起来,他们才稍稍放缓步伐,几个胆大的开始扭头察看有无追兵。肖恩跑在全队人的最前端,刚听到身后的胡杨道:“安全了,它们没有追来。”一不留神,脚下一脚踏空,全身下沉,他大叫道:“沼泽!沼泽!快拉我上去!”说完这句话,双脚已经完全没人泥土之中。

此时与肖恩最接近的巴桑距他尚有十余步,同时其余人也已经发现,跑动时不觉得,稍一停下,整个身体就向下沉。地面的泥土太过松软,根本不适合负重站立,要冲过去拉住肖恩已经来不及了。吕竞男从卓木强巴身边掠过,手臂一扬,射中一棵巨树的树干,同时对肖恩道:“用飞索!”

大家纷纷抛出飞索,勾住巨树的树干,肖恩也总算在危急之时用飞索勾住了其中一棵大树,攀着钢丝一身泥浆地从泥塘里爬了出来,只是他肩上的三个背包掉了两个。

卓木强巴护着王佑,胡杨队长照顾着赵庄生,也各自上树,九个人分别靠着四棵树。直到在树上停稳,大家才发现,这里的树很是怪异。这一片树林几乎都是一个树种,树干靠近沼泽的部位呈圆锥形散开,最粗的底部直径足有五米,往上逐渐缩小,最后树干直径缩小至不足半米;但却笔直地往上,挺立足有百米之高,整棵树没有分支,直到百米以上的顶端才如伞盖般散开,碧绿的树叶遮挡着天空。

大家正是靠在那圆锥的斜面上休息,岳阳向远处的肖恩询问道:“肖恩,这里有没有危险?”

肖恩苦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卓木强巴将王佑放在树上,唐敏过来替王佑检查,胡杨队长也将赵庄生放了下来,吕竞男看了看小赵。张立在另一棵树上苦着脸道:“敏敏,想个办法把他们叫醒吧,总这样背着他们跑也不是办法,这里到处都是危险。”

唐敏道:“我知道,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啊,我已经尝试过各种刺激,若是常人早就醒了……”

吕竞男检查过赵庄生,情形一样。岳阳道:“我来试试。”他骑跨在赵庄生身上,双手抓着赵庄生的面颊,一面拉扯,一面喊道:“醒来,醒来。”

肖恩则对他们栖身的树干产生了兴趣,这些树的树皮有些像菠萝的表皮,有无数的菱形突起覆盖在上面,他四处敲敲,用小刀切削、观察,最后道:“我早该想到的,这些都是蕨类植物啊。”

唐敏又试了几种刺激方式,依然没有效果,但王佑的呼吸脉搏,一切都正常,她摇头道:“还是不行,只有等他们自己醒来了。或许是由于我们连续奔波,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休息过,他们还处于保护昏迷之中。”

卓木强巴点点头,保护昏迷也是吕竞男告诉他们的。自然界的许多生物,特别是哺乳动物,有一种特别的保护昏迷的机制,当它们遭遇重大变故或难以接受的恐俱时,为了保证神经系统不因为那种巨大的变化和过于激烈的恐惧心理而崩溃,大脑会自动发出指令,让其陷入昏迷。诸如鸵鸟将头埋入沙里,还有上次在蟒林被卓木强巴吓得晕过去的鳄鱼,都是那种保护昏迷的机制在起作用。

张立看着岳阳骑在赵庄生身上撒野,不由心中感慨,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啊。

岳阳已经将赵庄生的面颊拧得又红又肿,吕竞男制止道:“岳阳,别叫了,你那样是弄不醒他的,反而会弄伤他。”

却听岳阳喜道:“他醒了!教官!他醒了!敏敏,快过来看看他。”

唐敏飞索一扬,从树上荡了过去,只见赵庄生咂吧着嘴,含糊不清地嘟哝着,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眼珠在眼睑里转动,手指也有不自觉的收缩,的确是将醒了。唐敏按照严格的唤醒机制试操作了两遍,只听赵庄生说了一声:“我晕船。”一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张开了。

赵庄生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跟着清晰起来,哪里是人,那些都是参天的树呢,他醒后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哈哈!”岳阳大笑着,模拟张翔的语气道,“苏醒过来的人类啊,你有福啦!”

赵庄生这才看清,自己身边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岳阳、敏敏、胡杨队长,岳阳还在旁边道:“我们到了!这里是香巴拉,这里就是香巴拉!我们已经到香巴拉了!你这懒鬼,我们拼死拼活地才闯过来,你一路睡大觉也能到这里,老天真是不长眼。”

赵庄生听说到了香巴拉,挣扎着要坐起来看看,却被唐敏按了回去,道:“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乖乖躺着,不要乱动,先喝点水吧。”

赵庄生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三个人,心中顿时一凉:“怎么才这几个人了,记得我睡着的时候船上还有十来个人啊,教官呢?强巴少爷呢?”他不禁问道:“其他人呢?”

岳阳道:“在其余树上,你别乱动,这里很窄的,下面就是沼泽,你一滚就掉下去了。”

卓木强巴在远处道:“赵庄生,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敏敏在你旁边,你听她的就好。”

赵庄生道:“强巴少爷,我没事,一切都好,就是,就是浑身无力。”

岳阳道:“你当然浑身无力了,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就算是天天在睡觉,新陈代谢也跟不上啊,营养早就消耗光了。”

张立在另一棵树上喊道:“嗨,瘦子,欢迎你回归地狱旅行团,你在天堂做梦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总之,先吃点东西吧,肖恩那里给你留着呢。”

肖恩道:“掉了。”

“什么?”

“掉了,鱼掉了,背包,沼泽里。”肖恩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肩。

“呃……”张立迟疑了一下,又对赵庄生道,“没关系,这里有的是食物,只要你有足够大的嘴,再多都够你吃。”

赵庄生已经渐渐清醒过来,他的手足也开始在唐敏的帮助下缓慢活动,他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道:“我怎么觉得,我的脸有些肿?”

“嗯?”岳阳看了看身边的人,没有人表态,他马上和蔼地说道,“有吗?我们都不觉得呢,根据我的判断和推论,你一定是出现错觉了。你刚刚醒,所以难免感觉失真,多休息一下,不要考虑太多问题了,你能恢复战斗力,放心。”

说完,岳阳看了王佑一眼,对唐敏道:“要不要试试我的方法?”

唐敏道:“不好,王佑的身体比他虚弱,而且,也不是加大刺激力度就一定能唤醒的。你的方法太暴力了。”

岳阳扭头一看,赵庄生正狐疑地看着自己,赶紧解释道:“我们讨论的,是纯学术上的问题,你不懂,待会儿再给你解释。”

“现在该怎么办?”胡杨队长问卓木强巴道。

卓木强巴看了看森林上空逐渐昏暗的天空,虽然不知道刚刚经历的那次潮汐浪究竟是潮浪还是汐浪,不过现在看来,多半是汐浪了。再看看周围的环境,巨大的树林被半水半泥的沼泽包裹着,到处泛着气泡,咕嘟咕嘟的声音不断从密林深处传来。

原始丛林其二

卓木强巴道:“首先,大家对一下时间,为了与外界的时辰尽量同步,请亚拉法师给我们一个大致的时间。”

在亚拉法师的读秒之后,大家将时间统一调整到晚上七点十三分。终于,在历经大约五天的无时间状态后,他们在香巴拉再度拥有了时间。卓木强巴接着道:“接下来,就是尽可能找到一处比较适合休息的地方。”

赵庄生询问道:“这里不可以吗?”

卓木强巴道:“嗯,这里不好,这里太接近森林底层,危机四伏。”他看了看树干,对吕竞男道:“大家在下面注意安全,我和吕竞男上去看看情况。敏敏,你过来看着王佑。”说着,他取出了铆钉枪和椎钉,和吕竞男向树冠攀爬上去。唐敏叫道:“小心点。”一双眼睛盯住了卓木强巴和吕竞男。

赵庄生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树林里一片静谧,周围还有几个大水洼,奇怪地道:“这里还行啊,怎么会不好呢?”

岳阳解释道:“你刚刚醒来,不知道我们刚才度过了多么危险的危机。这里是香巴拉的最底层,这里或许和你想象中的香巴拉不太一样,这是一片遍布史前生物的原始森林。这里的动物都十分巨大,虽然我们拥有各种武器,可是面对那些怪兽,我们的武器能给它们造成的伤害实在是太小了。”

赵庄生看了看岳阳,又看了看其他人,好像岳阳没有说谎,他问道:“可是,为什么我一只也没看见呢?”

“呃,这个……”岳阳道,“这个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因为你是后来的,还不知道原始森林是怎么一回事,像这种拥有高大乔木的原始森林……”

肖恩更正道:“是蕨类植物,我已经说过了。”

岳阳道:“这种高大的蕨类植物组成的森林,一般分为三层。最上端为树冠层,那里是丛林顶部,是飞鸟和灵长类动物生活栖息的地方,这里虽然或许找不到灵长类高级动物,但是鸟类是相当的可怕,所以树冠层是不适合我们居住的;树冠的下方为中层,那里主要是树干,生物种类最少,就算有,也只是一些树洞昆虫而已;而下层是生物种类最多、环境最复杂的位置,特别是在毫不了解的原始森林之中,停留在地表,那是没有办法的举动。一般而言,就算在地表宿营也要选择开阔地,距离水源近,土层瓷实,不要有大量的灌木丛在周围,否则的话,就等着被咬吧。”说着说着,岳阳不觉笑道:“教官教的那些知识在这里都能派得上用场,这里的每种动植物都是我们所不熟悉的,现在全得靠我们去识别了。”

赵庄生道:“你说了这么多,和这里没看到动物有什么关系?”

肖恩道:“我想主要有几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原本生活在这里的蝾螈始祖刚刚回到了海里;第二,现在刚过晚餐时间,大部分动物都回屋休息去了;第三,我们是陌生来客,它们尚在暗中观察我们,虽然我很怀疑它们没有进化出如此先进的大脑,但不排除生命本能使然。”

张立道:“不过还好,起码在这里我们不会被一些看不见的小动物咬。”

赵庄生道:“怎么说?”

张立打个哈哈道:“所以说你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这里的动物啊,自打上岸之后,我看就数我们是最小的。”

赵庄生道:“什么意思啊?什么我们是最小的?”

岳阳道:“还记得我们曾告诉过你们古代戈巴族人开创新纪元的描述吗?里面的怪兽有三层楼那么高,皮厚得像坦克装甲车一样,里面的鸟吃人和牛羊,就跟小鸡啄米似的,里面的蝗虫比人高……还记得起来吗?”

赵庄生道:“嗯,我想想。哦,好像是听张立说过,这是神话故事嘛。”

岳阳道:“不,不,不,这是真的,是真实的写照。我们刚刚才看见那些巨鸟,你见过翼展一二十米的巨鸟吗?像飞机一样大。”

“不可能!”赵庄生说什么也不信,几乎要跳起来。

张立道:“嘿嘿,别看你现在不信,待会儿见了你可别尿裤子。”

巴桑将背包里的武器都翻找了出来,塑胶炸药、榴弹、爆破弹、手雷,他每拿一样,又摇摇头,放回背包。亚拉法师低声道:“没用的,我们携带的武器不足以消灭那么大的动物,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尽量不与它们正面接触。”

巴桑装填12.7毫米穿爆燃弹的手颤抖了一下,那如飞机般巨大的体型,那成群结队的密集兵团,他在看见巨鸟的第一个瞬间就想起来了,他见过!在那阳光明媚的碧玉般的草原上,那些巨鸟被藏羚羊的血气吸引过来,遮天蔽日啊,无法抵抗,无法还击,当你看到那巨大的体型时,自己都会怀疑枪里的子弹能不能给那种东西造成伤害。亚达夫、亚姆、桑吉夫、德格,他们就那么被抓走了,瞬间消失在那氤氲的迷雾中,可惨叫之声竟然从云霄里传出来,成为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惨厉叫声。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惨叫,巴桑也想起来了,索姆跟在自己身后,那厉风刮来时,索姆大叫着“小心后面!”,是他扑在自己的身上,本来被抓走的那个人该是自己的。两头巨鸟,一只叼住索姆腰腹,另一只临空扑击,用嘴在索姆身上轻轻一啄,那情形,就像两只鸟衔着同一条肉虫,轻轻一分,索姆的一条腿连同部分腹腔带着筋骨皮肉就被扯了下来,那血淋淋的大肠从断腿处露出来,悬吊在空中,索姆还活着,他的叫声……听到那声音,巴桑就觉得那被撕裂的好像是自己一般。空中还有无数同伴的声音,肉酱、脑浆、眼珠、大肠、皮肉伴随着血雨从天而降,而他们从草场要逃到树林起码还有一千米远,自己都认为自己死定了,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巴桑的记忆就此中断,可是他颤抖的双手告诉他,后面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是他无法回忆起来的事情。

亚拉法师低声道:“武器,并不是人类拥有的绝对可靠力量。想要战胜过去和自己,永远只能依靠自己。”

巴桑看了他一眼,放下弹夹,拿出背包里的库克里弯刀,将刀鞘绑在鞋帮处,拔出雪亮的一截刀锋,又重重地插回去,刀与刀鞘摩擦着,发出“铮”的一声。

“嘿,敏敏!王佑快滑下树去了!”岳阳提醒仰头望着树干的唐敏。

唐敏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王佑肩头的衣服,跟着“啊”地叫了一声。原来她发现,不是王佑自己滑下树去的,有东西咬住了王佑的裤腿把他往下拖。那东西浑身漆黑,软绵绵的,像脱了壳的蜗牛。咬住,不,应该是吸住王佑裤管的。那嘴好像盛开的向日葵,嘴里密密麻麻满是小针般的吸管,背脊上有几根接近半米的长刺,触手也像蜗牛的触须可长可短,刚才还有好几根触手搭在王佑裤管上,现在全都缩了回去。但嘴还吸着王佑的裤管不放。唐敏一拉,就从沼泽里拉出一个接近一米的软体怪物,它的身体出现在唐敏面前,这是身体呈管状的肉虫,背上有数对尖刺,黄黑相间的条纹,一对一对短小粗肥的肉脚,那……那就是一只巨型化的毛毛虫!不,比毛毛虫还可怕,还令人讨厌!

“这是什么呀!”唐敏最怕的就是这种东西,当它们只有不到两厘米长时就能让唐敏闭上眼睛,一面尖叫一面跺脚跳,何况眼前这个露出水面足有一米长的大家伙。唐敏终于不由自主地丢开王佑,放声尖叫起来。

“噢,该死的。”在其余地方也出现了类似生物,巴桑手腕一扬,左手擎着飞索荡起,右手枪口喷火,直打得沼泽里泥浆四溅,被击中的怪虫头尾昂起,肉脚乱蠕,整个沼泽沸腾成一锅粥,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早就被这些潜行而来的怪物层层包围了。

一只蠕虫从沼泽里将头探到树下,赵庄生吓得连连退缩,问道:“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玩意儿?”

张立飞索荡过,道:“瞧见了吧,这看来就是毛毛虫的祖宗了。这种体积都算是小的,我们前面见过的那才叫一个大。”

肖恩看着从沼泽里被巴桑打得头尾翘起的奇怪虫体,只见一头大一头小,大的一头好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那些触手能伸出一英尺长,缩回腹内竟然看不出一丝痕迹,说它是软体生物吧,它背上的尖刺就像击剑选手的钢剑,又硬又长,实在是怪异非常。突然,一个史前生物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怪诞虫!这些是怪诞虫!”肖恩大叫道,由于一条怪诞虫毫不客气地爬上他栖身的树,他赶紧背着背包借飞索荡开。

胡杨队长来不及取出武器,顺手操起一把铁镐,向那软体的怪诞虫劈了过去,着手处只觉得软绵滑腻,好像打在一个涂满了油的橡皮球上。岳阳询问道:“怪诞虫?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说你对史前生物不怎么了解吗?”

肖恩道:“这个在寒武纪很有名的,就像三叶虫一样。因为它太过怪异,以致发现他的人给它命名为‘做梦也想不到的虫’,简称怪诞虫。只是……只是人们发现的化石标本都不足一厘米长啊,它们怎么……怎么能长到这么大的?”

岳阳嘟囔道:“经过三亿年的进化,天晓得它们都变成了什么样。”

这时,只见肖恩脚下那只怪诞虫口部分开,颈部皮肤向后缩,显出层层皱褶,就好像人们捋起手腕上的毛衣那样,口中露出好似炮管的构造。岳阳道:“那……那只虫在干什么?”

肖恩移到树的另一侧道:“不知道,但好像是要喷射什么东西,尽量不要正对它们。”

唐敏早借助飞索爬得老高,还在大声叫道:“快弄走它们!快弄走它们!”

“敏敏?怎么啦?你没事吧?”声音却是卓木强巴从树上传来的,他们已经下来了。

只见吕竞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滑绳而下,眼神中有一些慌乱,她离地尚有十几米就叫了起来:“快离开这里。”这时其余人才看见卓木强巴正滑下来的身影。

岳阳利用飞索又爬了几步,询问道:“怎么了,强巴少爷?”

卓木强巴将电子望远镜递给岳阳,道:“我的背包在哪里?大家准备撤离,树干上有些怪异的生物,可能对身体造成伤害。”

树下的人都是一惊,看来树上还有什么东西,可是,什么东西能把教官也吓得花容失色,难道树上也爬满了这些巨大的怪诞虫?

很快,大家就看见了那种连吕竞男也不愿去碰触的东西,那……那究竟是种什么生物?它的外形看起来,就像一个巨人吐出的一口浓痰,没有具体形态,浑身黄绿色,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落在沼泽上,就像一贴膏药贴在了上面,身体散开约有脸盆大小。只见那生物的头部,或许说看起来能算做头部的地方,像滚动的痰液一样向前流淌,跟着尾部缓缓地收缩上去,随后身体又向另一个方向舒展,然后尾部跟上,那种行动方式,就像微生物里的变形虫。

岳阳强忍着令人窒息的气味,捏着鼻子道:“这是什么!太恶心了!怎么还是会动的!”巴桑也不敢向这些没有形态的生物开枪,唯恐那些黄绿色的体液溅到自己身上。

吕竞男来不及回答,只大声道:“快走快走,它们从上面飘下来了。”

卓木强巴手指向前方偏右,道:“距我们西北大约两公里,我们看见有瀑布,好像还有人工建筑,大家向那里前进!敏敏,别飞那么快;亚拉法师,背一下王佑;岳阳把小赵带上;张立、肖恩你们替他们拿一下背包;巴桑别打了,打不完的,这东西,树干上多极了,它们会弹跳,快离开!”

话语刚落,只见那些沼泽里的怪诞虫突然蜷缩身体,就像发射炮弹一样吐出一团东西,“啪”地贴在树干上,正是那种黄绿色的脓液,不过比从树上掉落下来的要小了许多。张立也叫了起来:“太恶心了!刚才好像有一团痰贴着我的脸飞过去了。我的脸,我的脸被它划伤了,完了完了,我被毁容了!”

肖恩咕哝道:“太疯狂了,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无数的痰液生物从天而降,它们有的身体舒展,像一面树叶一样打着旋儿缓缓飘落;有的团成一滴水往下滴落,落在沼泽或是树根部,像流动的液体一样前进。而沼泽中无数怪诞虫又将那些痰液大力喷射出去,那种东西身体就像橡皮泥,落在哪里就把身体贴在哪里。一时间,整个巨型树林里到处都是降落和飞射的软体生物,根本无处可藏。一行人借助飞索飘荡在空中,只见空中满是危险的黏液敌人,脚下是翻泡的沼泽和带刺的扭动的巨型怪诞虫,情况糟糕得无以复加。

“啪”,张立的一条右腿被痰液包裹住了,张立用手想驱赶那些软体虫,谁知道手一按上去,那些黏液就粘在了手上,抬起手来,黏液像胶水一般在手上拉起长丝,一股化脓的恶臭扑鼻而来,张立只觉得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在船上经过那种程度的颠簸也没有呕吐的他,终于忍受不住了,肚腹一阵绞痛,胃酸翻涌,把吃下去的鱼肉鱼骨头喷了个一干二净。“我中招了!我中招了!”张立大叫着。

卓木强巴道:“坚持住,到时候找个地方清洗,你可别掉下去了!我告诉你,掉下去没有人会去救你,掉下去就死定了!”话刚说完,“啪”,“浓痰”裹住了他整个右足,像胶水一样悬挂在足底,踢也踢不掉。

“啪”,巴桑突然加速,从大家面前飞了过去,那东西搭在他肩上,还有部分黏液挂在他左颊,看他那咬牙切齿的表情,真让人担心他会把自己的左臂连肩剁下。

赵庄生对岳阳小声道:“我可能不行了。”岳阳道:“别说傻话。”赵庄生道:“真的,那东西,那东西在我背上,不止一团两团,我觉得起码有五六团那种东西在我背上。”

岳阳沉默,赵庄生不安地问道:“你……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岳阳道:“我在想,是不是该把你扔下去。”

“什么!你竟然敢这样想!”赵庄生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岳阳嗫嚅道:“可是,谁知道它们会不会顺着你的背滑到我身上来啊。”

“你太无情了,刚才有人告诉我是你把我的脸掐肿的我还不相信,看来果然是你干的。”

“是谁?谁出卖我?”

“好哇,果然是你!”

“别动——”“叫你别动的,你看,这下我也中招了!”

熔岩台地

在丛林里飞荡了半个小时,终于发现了卓木强巴所说的好像有人工建筑的地方,这里对密林而言,可谓别有洞天。那是一处高出沼泽不少的红岩平台,致密的红岩上没有植物生长,天地顿时开阔,远看去就像一只巨人的脚踏在密林之中。脚背上有一条银色飘带,是从第二层平台飞流千尺的瀑布。瀑布在脚背上聚集为一潭清水,清水又漫过脚背向沼泽倾泻。而那些好似人工建筑的东西,在巨人脚的高处,远看是一个个耸立的碎石堆,或者是被风化了的锥形岩石。从分布形状、石堆高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类建造,甚至给他们的感觉更像某种动物筑起的巢穴。

真正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只巨人脚不是一般的大。红岩在这里高出地表至少五十米,最高的地方甚至与那些蕨类植物的树冠平齐;宽度约有两千米,并且一直向密林内深入,看起来和山根是连在一起的。但当大家来到脚底板才发现,那巨人脚也是上大下小,想要攀爬上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还好,漫过脚背的瀑布在巨人脚的下面也冲出一汪小小的清潭。现在大家最需要的,就是清水,必须洗掉那一身让人恶心得说不出话的东西。

在林中飞荡之后,早已是人人挂彩,每个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一两条那浓痰一般的生物。肖恩最惨,他从头到脚被那种生物彻底包裹,看上去就像穿了一件黄绿黄绿的迷彩服;一头银发则像被谁砸了无数个生鸡蛋,纠结在一起。当肖恩看见那潭清泉时,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不想,却被两声娇呼喝止。

“站住,肖恩!”是吕竞男在命令。

“你给我停下来,肖恩!”是唐敏在大声尖叫。

肖恩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像自己犯了什么严重错误似的,那两位女士正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赶来:“你——你怎么可以在我们前面?”

“对嘛,应该等我们洗了你们再洗的!”

原来,两位女士的一致观点是:这潭水被你们这些臭男人洗过之后,岂不变成一潭臭水,哪里还能再洗?因此,理所当然该她们先享用。肖恩这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礼节性的错误。

他抖动着满手的恶臭黏液,看了看自己那披黄挂绿的身体,嘀咕道:“可是我……可是我……”

吕竞男看了看那瀑布下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小清水潭,其余地方都是翻涌的淤泥,说什么也不让肖恩先洗。吕竞男巧舌如簧,唐敏口齿伶俐,两人一唱一和,唧唧喳喳地说了好多肖恩听都听不懂的中国道理,最后在双重压迫下,哪敢不投降。

一群名副其实的“臭男人”聚集在一起,只觉得身上散发的阵阵恶臭越发刺鼻,看着蔫儿了的肖恩,岳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他道:“现在正是发挥你绅士风度的时机。我们这些大男人犯不着跟她们抢。”

肖恩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道:“绅士你个奶奶!”

大家还很自觉地背对着水潭围成一个弧形,除了卓木强巴,其余人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咳咳。”张立突然清了清喉咙道,“其实,我觉得……当然,只是我个人意见哈,强巴少爷,可以过去和她们一起洗。”一群男人都不怀好意地奸笑着。

卓木强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怕被踢飞。”大家都裂开嘴大笑起来,但真正发出声音的却只有一人!

“哈哈!”张立放声大笑之后,发现其余人都只是把嘴张大了,并未发出半点声音,猛然想起身后某人听觉超常,思维敏捷过人,岂会听不出笑声中的猥亵之意。一想到这儿,忽如一阵阴风吹过,他顿觉不妙,赶紧捂住了口鼻。

胡杨队长和亚拉法师则在远离水潭的巨人脚下,借助昏暗的光线研究这巨人脚的构成。从近距离观察,就会发现巨人脚并不是一整块巨大的岩体,它是由一根一根规则的棱柱体簇拥在一起,排列得整整齐齐,好像是人工堆砌,但胡杨队长和亚拉法师都知道,这却是大自然造就的一种奇迹。

当火山熔岩快速冷却时,岩体产生龟裂并形成一种类似结晶的形态,每根岩柱的几何形态,规整得好似蜂巢,上端微微弯曲成弧形,站在岩壁下,就好似伫立在某座古代宫殿的廊柱之下。胡杨队长触摸着那些规整的棱柱,暗叹大自然的神奇,亚拉法师却微微昂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在刚才穿越密林的时候,法师的视线已落在了这块巨岩之上,那里,才是他们要突破的屏障——隔绝第二层平台和底层平台之间的大岩壁。到接近巨人脚的地方法师才看清,整块大岩壁像是海啸卷起的巨浪,在瞬间被凝结。高达上千米的巨浪啊,向上竟看不到浪头,上层平台的边缘像伞一般遮盖着下一层。而这些看似独立的棱柱体间的缝隙,其实紧密得连一张纸都插不进去。这样的大岩壁被极限攀岩者称为“叹息之壁”,没有塞入岩锥的缝隙,得用器械打眼,到了顶端,攀岩者更是需要像蜘蛛悬垂在天花板上一样才能通过。这种岩壁,在百米之内攀岩高手能凭借顽强的体力徒手完成攀登,但这可是近两千米高度的岩壁啊。且不说它那像伞一样的顶端,就算只是垂直的,也需要数天的时间,靠无数的攀岩器械才能完成攀登。亚拉法师在心中暗想:“这样的岩壁,他真的能够徒手攀上去吗?那我呢?”

这时,胡杨队长道:“法师,你认为,这是怎么形成的呢?”

亚拉法师再度仰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巨人脚,直接落到第二层平台之上。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出亿万年前的景象:那熔岩就好似融化的钢水,汩汩地流出,沿着熔岩通道,在第二层平台溢流着。到了这个位置,渐渐冷却的熔岩开始堆积,一小部分岩浆绕过前方的阻碍,流到第二层平台的边缘,“啪嗒”从高空中滴落一滴,形成了今天的巨人脚。亚拉法师道:“嗯,和我们推断的一样。”

早在香巴拉密光宝鉴第一次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时,他们就反复探讨过这里可能是怎样形成的。要构成这种底窄上宽的锯齿形台地,必须是非常致密的岩体,才能承受住上方的压力不至于断裂;而现代火山大多是中心式喷发,它们形成的是一个金字塔似的锥体。也就是说,这种台地地形应该是在远古时期形成的。在数亿年前,二叠纪乃至更早的时候,大陆板块还不稳定,地壳表面有很多巨大的裂隙。当地壳运动时,地心深处的岩浆从裂隙中溢出来,那就是古老的裂隙式火山喷发。岩浆像毯子一样在广袤的大地上铺开,形成无数熔岩台地。当台地成形之后,地壳再运动,再将地心的岩浆挤压上来,在台地之上又构筑起新的台地,如此一层一层地堆积,造就了千奇百怪的熔岩地形。事实上,在我国川、滇、黔三省都有无数这样的熔岩台地,但是离开川西之后,再往西,就极少发现类似的地形了,直到穿过西藏,往印度的方向,又才出现巨大的熔岩台地。

以胡杨队长的经验和方新教授询问多位专家后,他们得出一个大致的结论。那就是,在熔岩台地形成之后,距今几千万年前,由于板块的碰撞,导致喜马拉雅和周围山脉的隆起,使得那些熔岩台地与周围的整个地形再度升高,构成了今天的世界最高峰。而大多数熔岩台地,则在大陆板块的挤压下,碎裂开来,不再构成台地。而他们要寻找的地方,显然就在板块与板块的裂隙之间,保留下来了数亿年前的形态。由于处于板块的中线,这里的地壳运动极不稳定,所以时至今日,仍有可能还有火山喷发现象发生。古代苯教徒所说的魏摩隆仁圣地,每隔一千零二十八年,就将在火焰中重生,说的极有可能就是火山喷发。而通往圣地的箭道,也就是他们穿过来的冥河,那完全就是古代熔岩喷发时形成的熔岩通道,而非水流侵蚀所致。

但是现在有另一个问题摆在他们的面前,如果说这里每隔一千零二十八年就出现一次大规模的火山喷发,那么,这里生物的多样形态,又是如何完整地保留下来的呢?要知道,火山喷发是自然界最具威力的破坏性力量,每次喷发的岩浆覆盖下来,周围的动植物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况且在这种近乎封闭的环境中,不说别的,就是火山喷发,甚至没有喷发时产生的有毒气体,就足以杀死里面的所有生物了。但是事实是,他们测定到的空气质量,好得不能再好,估计移居到这里来的人,都将增寿多年。亚拉法师觉得,这会不会是早在数亿年前就结束了生命的死火山,毕竟在藏族文字记载中,几乎没有发现有关火山喷发的文献。而一千零二十八这个数字,有可能是古代苯教徒心中的一个神圣数字,就和现代人喜欢八和六是一个道理,而在火焰中得到重生,也可以完全解释为宗教精神层面上的意义。

胡杨队长则持不同看法,他认为文献上没有记载,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出现过,但真的没有人记载;另一种则是记载过,但在混乱的历史长河中被遗失了。他很肯定地说,包括喜马拉雅在内的横贯西藏的几条大山脉,都处于环太平洋地震火山带上,这里的地震可以说是非常的频繁,但是在历史上,能找到有关地震的记录实在是寥寥,更何况火山了。

两人将他们的观点带回了大队伍中,顿时又引发了另一场新的讨论,张立、岳阳和赵庄生是抱着什么都有可能的态度,支持胡杨队长;肖恩、卓木强巴和巴桑的分析,则要理性得多,不过他们也是支持胡杨队长多些。

卓木强巴的理解是:如果说这里真的是处于板块与板块的间隙,那么这里地壳薄些,或许依然存在着远古的裂隙式火山,岩浆不是喷发出来的,而是像装满水的盆子一点一点溢出来的,要不然也可能是宁静式火山,岩浆如同煮沸的粥从锅里轻轻地溅出来而不是猛烈地喷发。像夏威夷火山就时常喷发,那里还是旅游胜地呢,附近的居民一样生活得很好,更有不少冒险家去火山口附近拍摄火山喷发的实时画面。

肖恩则从生物学方面对这里生物的多样性进行了解释。他说:“人们太小觑生物的适应性了。科学家们在太平洋海底火山附近发现过一种小鱼,它们完全违背了自然界生物蛋白超过五十六度就将凝固的原理,生活在八九十度的水层之中,若是周围水温太低,反而会被冻死。如果说这里的火山是温和地喷发,那么漫长的岁月中,这里的生物完全可以适应这种生活环境,就更别说充满智慧的人了。”

巴桑则从气象角度分析了火山毒气不会对这里的生态造成影响的原因。他说:“首先,所谓的毒气是指火山岩浆中含有不适宜动植物生长需求的物质,但不是所有火山都含有那些物质,这里的火山气体有可能不具备毒性;再次,如果说火山气体是有毒有害的,那么要看火山的火山口在什么位置,如果是在第三层平台之上,头顶那道带来光明的裂隙,就将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巴桑平日少言寡语,说不了几句,自己也觉得不知该怎么措辞,见他那面红耳赤,额上青筋绽出的样子,大家还以为他又想起了那个让他队友殒命的地狱景观。幸好这时候吕竞男和唐敏洗浴归来,听了大家的阐述,替巴桑补充了几句。

吕竞男做出了两种假设:如果说整个香巴拉是个封闭空间的话,那么,头顶裂隙产生的光,就只能完全是电子碰撞的结果,但电子碰撞显然不可能发出这样强烈的光芒,所以这种假设不成立。那么另一种情况则是,头顶被浓雾笼罩的裂隙,与外界是相通的,如此一来,那些光芒就不只是电子碰撞产生的,还有外界阳光的折射。既然空间相通,那么大气就一定相通,如果他们带来的仪器没有受到地磁场影响发生太大误差的话,那藏在云雾中第三层平台的高度应该在六千米以上,那么裂隙顶端将会更高,极有可能便是外界的雪山山峰。众所周知,雪山顶端的空气是很稀薄的,大气压很低,而风压很强,而这个空间的结构决定了里面的气压较为恒定,它与外界将产生气压差,加上雪山顶端强风的作用,这样就使那层看不见的平台上产生了大气环流。

吕竞男转动着两指食指解释道:“第三层的大气环流将带动整个香巴拉内部的大气环流,就像两个卡得很好的齿轮一样,香巴拉的一二层平台将产生一个与第三层平台反方向的大气环流。这样,整个近乎密闭的空间内气流就活起来了,这显然又是大自然气象中的一朵奇葩。所以这里的自然环境和四季,与外界是完全隔绝开来的两个不同的世界。”

最先领悟过来的是敏敏,她更为形象地解释道:“啊,这里的大气环境就好像人体的肺一样,从外界将新鲜空气吸进来,然后通过循环,将有毒有害的气体排放出去,那雾里面的第三层平台,就是它们交换的地方。”

岳阳追问道:“那如果,真的是电子对撞产生了这样的强光呢?”

吕竞男微笑道:“那么香巴拉的天空将持续明亮,没有黑夜,而事实上我们观察到的结果是……”她抬起头,道:“这里的天色,正在渐渐变暗。”

胡杨队长这才露出恍然的神态,大家沉浸在这种欣喜的讨论氛围中,竟忘记了身上的恶臭,直到唐敏和吕竞男都感到头晕眼花,以手掩鼻驱赶着他们赶紧去清洗时,他们才想起,各自嬉笑着下了水。

难以下口的食物

清洗之后,大家觉得,其实那种生物对人体的危害还是极小的。那种黏液既非强酸,也非强碱,对人体也没有产生毒性或导致过敏,只是长相太恶心,还有那股臭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如今在巨人脚状的红崖下,天色渐晚,他们又面临新的难题,在哪里宿营呢?在这巨人脚下吧,四周湿漉漉,黑黢黢,阴风阵阵,加上刚从怪诞虫和变形虫的包围圈中脱身,总觉得不踏实;爬上红崖去过夜吧,谁知道上面有什么,那是一片开阔地带,要是又碰到那些巨鸟,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就可以不睡觉了。而这群人,现在急需休息,他们已经有超过五天没合眼了,现在全凭刚到香巴拉的兴奋和怪兽的刺激才坚持着没睡过去。而且攀登巨人脚岩壁还有一个难处,那就是这块巨岩的三面岩壁都是内斜形,除了利用攀岩工具外,需要极好的体力才能爬上去。而且还有一个至今昏睡不醒的王佑,更增加了攀岩难度。他们在海上吃那几条小鱼获得的能量,早在逃跑途中消耗殆尽了,如今不吃些东西,或许没有一个人能爬上去。

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卓木强巴也拿不定主意,他非常民主地让大家讨论。大家商议了一番后,以六比三一人弃权的多数票决定先在巨人脚下宿营,想办法弄点吃的,明天一早再爬这座巨岩。

商议完毕,寻找食物和搭建营房成为当务之急,最后经过调配,张立、巴桑、肖恩三人以水潭为中心,在半径为一百米的范围内找食物,其余人搭建营房。

这次搭建的是岩营。岩营的搭建法和卓木强巴他们在丛林里搭过的树屋有几分相似:在距离地面十米左右处先用铆钉枪在岩壁打眼,植入膨胀螺丝和固定钢管,然后在钢管上铺设横条,有如栈道一般的底板架好之后,再以此为基础,在上面扯上双层气泡薄膜,一个岩营就算搭好了,远看去像是焚人的悬棺。一个个的岩营连在一起,最后就好像一列火车横空悬在绝壁之上。这种营房既能防止地面的湿气太重,也能防止突然来袭的怪诞虫等生物,遮风避雨,更不需考虑头顶的岩崩等灾害,而且最适合搭建在这种内斜形的崖壁下。

搭好岩营没多久,张立他们也回来了,只是……他们竟然拖了一条怪诞虫回来!

这条身长一米半,像一条黑色的牛筋的无骨动物,背上的几根尖刺还在微微颤动,显然还没有死透。胡杨队长指着那怪诞虫道:“你们……你们怎么带条这个家伙回来?这算什么?”

“晚餐。”张立说出了大家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赵庄生跳起来道:“叫我吃这个东西?不如让我吃大便好了。”

巴桑将软绵绵的怪诞虫重重地掷在地上,道:“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肖恩摊开手道:“周围这一片沼泽里全是这种虫,我认为是可以食用的。”

岳阳道:“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生物了?植物也行啊!”

张立坏笑道:“有啊,难道,你想让我们装两团浓痰,让你尝尝鲜?”

“咳。”岳阳一听到那个词,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肖恩解释道:“其实,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生命体。那种痰液形态,估计是这种怪诞虫的幼体,或许是不完全变态;而我们看到蝾螈始祖,白天都泡在沼泽里,估计就是以那种痰液形态的生命为食物的;而怪诞虫为了保存种族繁衍,进化出了上树功能,繁殖时它们将自己的幼虫像吐痰一样喷射出去,利用伪足变形和轻便的身体爬上树去,在树干上成长,当自身体重大于自身的吸附力时,再像树叶一样飘下来,在沼泽里继续生长。那种独特的臭味,估计是那些幼虫的保护措施。从一开始我们看到的蝾螈始祖的数量来看,这一带的沼泽里恐怕就只有这种虫了,既然它们的幼体对我们的身体不构成伤害,而且蝾螈都以它为食,所以我判断这种软体动物估计可食用。我们做一下简单的生化分析,然后,然后再试吃。”

赵庄生决绝地摇头道:“不,我不吃,我坚决不吃。”

张立拍着他肩头,安慰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它不过是长相怪异一点,说不定肉质不错呢。你闭上眼睛,想象那是蛤蜊、田螺不就好了。”

一群人围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家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人们常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气。他们看着这怪家伙,就老想起那黄绿色的浓痰,那浓痰就是从这家伙嘴里吐出去的,这家伙能吃吗?

张立突然向岳阳一伸手,道:“请。”岳阳反伸手道:“你请。”

张立连连摇头,继续向岳阳伸手道:“不,不,你先请。”

“不不不,还是你先请。”

“我请你再请。”

“我先请再请。”

“你们在干什么,对暗号呢!”一听胡杨队长发话了,两人不再请来请去了。

过一会儿,岳阳对赵庄生道:“瘦子,你早就饿坏了吧,不像我们,早有一肚子鱼肉垫底了,你一定要补充营养啊。”

赵庄生狠狠地盯着岳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根本不张嘴。

巴桑呼的一声半蹲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条虫,手紧紧握住刀柄,大家都以为他要动手了,不料只是握了握,又慢慢把手松开,如老僧入定般盘腿坐了回去。

肖恩呢,他东望望,西望望,像在空中找蚊子,就是不望那块肉;敏敏也根本看都不敢看那条大虫;亚拉法师则早已表示,自己喝水就可以维持生命,如此金贵的食物,还是留给大家享用。

“刷”,寒光闪过,卓木强巴无比迅捷地挥刀切下一块肉来,插在刀尖上竟然还像一条鱼儿般前后摆动,肖恩说这是一种低等级生物的死亡延缓现象,有些生命的每一寸肌肤都有独立的环状神经节,就算从身体上切下,依然可以活动。看着这块蠕动的黑色的胶冻物,卓木强巴狠心道:“怕什么,再难看也是碳水化合物,我们把它烤熟了来吃。”

很快胶冻状物被烤成半焦,那焦香引得众人垂涎三尺,腹中乱叫,但都只盯着卓木强巴的手,他没将那块肉放入嘴里,大家也都没有要吃的表示。

卓木强巴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吃东西,刚才一时勇猛,如今要撑下去可有些难度,可是他也明白,自己不下嘴,别人也都不敢有所动作。只见刀尖上的肉离嘴越来越近,终于,卓木强巴将肉放入了口中,像咬指甲一样上下齿合上,叼去一丁点儿,用舌头抵着牙齿慢慢地研磨,其余的人都紧盯着卓木强巴的面部表情,敏敏的手按在急救包上,随时准备抢救,而巴桑的刀已半出鞘,如果卓木强巴稍有异样,他就准备拔刀割舌头。

只见卓木强巴舌头舔着嘴唇转了一圈,咂吧咂吧嘴,皱起了眉头,跟着又将刀尖上剩下的肉全部放入了嘴里,一面嚼着,一面皱眉头,好像很难下咽的感觉,看得大家又惊又怕。过了一会儿,卓木强巴又拿刀在那怪诞虫身体上切下一块,放到火上去烤,但眉头皱得更紧了,其余人不明就里,终于,岳阳忍不住问道:“强巴少爷,怎么样?你说句话啊?”

“你说呢?”卓木强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能吃啊。”大家这才知道上了当,既然有人带头,其余人的顾虑自然就少了许多,而剩下的人看见别人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最后也加入了抢食大军。那肉人口爽滑,嚼而有味,外层焦而有煎牛扒的嚼劲,内层则有鱼唇般的柔嫩,加之这是群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下的难民,怪诞虫一转眼就成了美食的代名词。

饱食之后,入睡之前,唐敏发现:王佑醒了。

王佑身体极其虚弱,尚不能睁开眼睛,唐敏喂他喝了一点水,他摇头表示不需要了,要与卓木强巴说话。

卓木强巴来到王佑旁边,轻轻道:“你醒了。”

王佑要起身,卓木强巴忙道:“别动,你还没吃东西呢,虽然你一直昏睡不醒,不过你的身体确实已经绝食五天了,我们马上给你拿点食物来。”

王佑摇头道:“不……不用。强巴拉,我们……我们,还有多久到香巴拉?”

卓木强巴道:“我们,已经在香巴拉了,你躺的地方,就是香巴拉的岩壁。”

“啊!”王佑喘息急促起来,显然是非常用力地想起身,他惊惶道:“这,这是岩石,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真的在香巴拉吗?”

卓木强巴道:“没错,只是,天已经黑了,我们怕你眼睛受不了光照刺激,所以没点灯,你等等。”说着,卓木强巴微微调亮一盏头灯,让王佑看清他躺着的营房,看着营房旁边的香巴拉红色岩石。

王佑指着头顶的帐篷道:“我想,看看外面……”

卓木强巴道:“不行,香巴拉的夜晚,是一片漆黑,如果有光的话,或许会引来很多危险。明天早上,明天早上就能看到了。”

王佑道:“我或许坚持不到明天早上了,我现在就想看看。”

卓木强巴道:“别胡说,现在身体的虚弱只是暂时的,还记得你在玛雅地宫里吗?你一个人不都挺过来了,明天早上你就可以亲眼看见香巴拉的全貌了,的确是一个美丽的仙境。”

王佑摇头道:“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卓木强巴打断道:“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你只管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留到你精神恢复之后——”

王佑打断道:“不……一定要说,我,我骗了你,强巴拉。”

“嗯?”

王佑苦笑道:“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要定六个月的期限吗?我告诉你好了,我其实被医生诊断出,患有颅内多发动脉瘤……”

“什……什么?”卓木强巴大吃一惊。

王佑笑笑,道:“那是一种被称为颅内炸弹的东西,平时,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却随时会因为激动而导致脑动脉破裂,轻则瘫痪为植物人,重则殒命。像我这种,48小时死亡率百分之九十八。”王佑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说道:“我是一个等死的人,而且我的脑动脉还在被它蚕食,它在膨胀,当时医生告诉我,我最多还有六个月。你现在明白了吧,强巴拉。因为我想,在死前,能看一看传说中的,香巴拉……”

卓木强巴道:“你为什么不留在医院手术?你……”

王佑道:“没用,我不告诉你了吗,是多发动脉瘤,医生把CT和核磁都给我看过了,我脑子里四分之三的血管管壁变薄,每条动脉分支处都形成了一个动脉瘤膨出,以现代的医疗技术,根本无法手术,只能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最后破裂。现在,你能为我打开帐篷,让我看看香巴拉的夜空吗?”

卓木强巴迟疑,王佑道:“就算,一个临终之人的恳求也不行吗?”

卓木强巴道:“好吧,但是,我得关掉灯,或许你会失望呢。”

黑暗中,卓木强巴道:“打开了,你听到了吗,是瀑布的声音。”

王佑奇怪道:“真的打开了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我感觉到了,有风,这真的是香巴拉的夜空?一点光都没有?”

没有王佑想象中的任何东西,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飞鸟闪烁的眼睛,这里和地下海世界全然相同,绝对的黑暗,香巴拉的夜空竟然是绝对的黑暗!

卓木强巴叹息道:“是啊,香巴拉的夜空,是属于绝对的黑暗,明天早上,你才能看到香巴拉的全貌。所以,现在你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

我站立着我存在

王佑根本没吃任何东西,只喝了点水,又陷入了沉睡,安顿好王佑,唐敏说道:“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我很担心,他撑不到明天。”

岳阳道:“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唐敏道:“用医学上的话说,他是属于多器官功能衰竭,这是一种不可逆的过程,就像人始终会老去,器官都要渐渐衰竭,最后无法正常工作。他现在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不过,这种晚期患者,通常自己都会有备用药的。”

“他的维他命丸,我们查验过,是一种具有强大镇痛功效、并极易上瘾的药物。不过,现在找不到了,多半掉在路上了。”吕竞男说道。

唐敏道:“嗯,多发性脑动脉瘤,有可能压迫大脑组织,那种疼痛,据说好像大脑直接被电击一般,稍微发作都能引起身体强烈抽搐,我们的药物对这种症状没有什么作用。”

卓木强巴拍拍大家肩头道:“睡吧,明天早点起来,我们爬上山岩,一定要让他看看香巴拉的天空。”

第二天那蛇形天空刚刚发白,大家就开始行动起来。这种倒三角锥岩壁最难攀爬,几乎全靠手指攀附住岩壁的凸出物,根本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不过这对他们不算什么,岳阳半个小时就完成了先锋攀登,后面的人跟着绳索上去,然后在红岩上用滑轮组做了一个起落架,准备将王佑吊上巨人脚。

此时的王佑已气若游丝,他惨白的脸色,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眶,无不宣告着他已为生命耗尽了最后一分精力。卓木强巴看着这个男子,他曾有万贯家财,曾叱咤风云。正是这个男人,拼尽生命最后一口气,也要看看香巴拉到底什么样。他说:“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可眼前这个人,犹如耋髦老者,形销骨立,为了看一眼香巴拉,他放下了一切,包括灵魂,包括生命。

“嘿,看到香巴拉了吗?我们马上拉你上去,你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看到香巴拉的全貌了。”卓木强巴对王佑说。

王佑那双凹陷的眼睛在眼窝里转动着,干瘪的嘴唇里露出一排参差的牙,说道:“这里的树好大啊。”

卓木强巴道:“准备好了吗?他们拉你上去了。”他向上挥动手臂,岩上的人开始收起绳子,卓木强巴在心中祈祷着:“老天,请你再给他一些时间,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他看了看七彩云霞浮动的天空,再看看岩下巨树之林和他们来时的方向,然后沿着绳子攀爬上去。

但当卓木强巴最后一个爬上巨人脚之后,却发现平台之上,张立、岳阳等人已去探查前方情况。王佑躺在当中,唐敏和吕竞男守在一旁。看到卓木强巴攀了上来,唐敏眼神落寞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表示王佑在上吊的过程中就咽了气,已无力回天。肖恩静静地待在一旁,不知是否在心中悼念这位昔日的驴友。

卓木强巴深吸一口气,一股怨愤堵在胸口。他怨愤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分钟也如此吝啬,不肯给这个执著的人。他仰面朝天,那天边飘过淡蓝色的云霞,如少女舞动的轻绸;不知名的飞鸟展翅翱翔,掠过五色的云;脚下整片原始丛林,在香巴拉的天空下绽开了绿色,显得生机勃勃;远方更能看见辽阔的大海,波浪起伏;头顶便是几道瀑布,宛若仙女手中的银瓶倾倒,天界的琼浆玉液洒落人间。站在这巨大的红色岩石上,香巴拉的美丽尽现眼前。一切都如此和谐,如此美妙,除了那具尸体,他身体消瘦,他面容狰狞,他是那最渴望看一眼香巴拉的人,却只留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卓木强巴心中有火,但他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从踏入冥河开始,一切都不对劲,自己身边的人,正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无法挽留他们的生命,究竟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没做好这个队长。

“嘿,王佑,到了。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这就是香巴拉,你生平最向往的所在。睁开你的眼睛!”卓木强巴走到王佑尸体旁,怒吼道。

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唐敏和吕竞男吓了一跳。唐敏不知道卓木强巴为什么发火,她制止道:“强巴拉,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卓木强巴一把拎起王佑衣领,大声道:“你用那面镜子,让我许下了六个月的承诺!我已经把你带到香巴拉来了!你给我起来,看一看啊!”

吕竞男淡淡道:“强巴拉,他在笑。”

卓木强巴的动作被凝固在空中。是啊,王佑那枯槁的面容,竟然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他在笑,他在临终前,在半空中的时候,是看到了心中的香巴拉才闭上眼的吗?卓木强巴心中稍感安慰,轻轻松开了王佑的衣领,站起身来,再度凝望这个美丽的地狱,这个致命的天堂。

就在卓木强巴轻轻放下王佑的时候,唐敏突然叫道:“你们……你们看,他的嘴里!嘴里是什么!”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卓木强巴定睛一看,王佑张开的嘴里,原本应该是舌头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像一团红色苔藓一样附在舌面上。再仔细一看,那些比头发略粗的红丝,好像还是空心的,更像在舌面长了一团纠结在一起的血管,因为王佑的死亡,那些红色正在慢慢消退。

唐敏道:“我昨天都没发现这些东西。它们是,它们是昨天晚上才长出来的。”

肖恩好奇地将手伸入王佑嘴里,拈起一根红丝,准备把它扯下来,谁知道这一碰不要紧,整团红丝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好似活物一般,准备顺着肖恩的手指刺入肖恩的体内,把肖恩吓了一跳,赶紧缩手,指尖已被刺出血来,但那血管状物体也已褪尽红色,不再动弹。

吕竞男大惑不解道:“这究竟是什么?”

肖恩心中狂跳不已:“蛊毒,你们这群蠢人,这是蛊毒啊!他怎么会中蛊的?什么时候被种下的?是在加入这个群体之后吗?还是在这之前?”

卓木强巴还未找到答案,远方又传来呼喊声:“强巴少爷!快来看看!这里!”那边,岳阳、张立他们挥舞着手臂大喊。

卓木强巴奔过去,边跑边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岳阳?”

岳阳大声道:“这是人工建筑!这真是人工建筑啊!”他守着一座石堆,激动极了。

卓木强巴心中一惊,他也没料到,原本只觉得依稀像是,自己随口一说,竟会成真。如果昨天看得真切,恐怕昨天他们便会连夜爬上这巨人脚。

走到近处,只见那些碎石堆,小如土丘,大若高塔,鳞次栉比,远远铺开,竟似一眼望不到头。巨人脚背上,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碎石堆。越是靠近,卓木强巴越是感觉,这就像是一片乱坟岗,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近了,只见那些碎石块皆呈红褐色,显然是就地取材,石形千奇百怪,但很重要的一点,无数石块的表面都有一层黑色灰垢,那明显是被火烤之后的痕迹。

还没走到近处,岳阳已经高举着一块碎石,朝向卓木强巴的方向道:“上面有字!”

卓木强巴更为惊讶,忙奔过去,询问道:“能认吗?写的什么?”

张立在一旁道:“当然,是古藏文。‘我,没有……我有,不存在?’这写的什么啊。”

卓木强巴接过石头,仔细辨认,只见红色石头上,被用刀歪斜地刻着竖写的古藏文,就像中国的古体诗一般,一共四竖行。按照字面意思解,全写着真我无我一类怪异的偈语,让人难以参透,只知道四行排头的字都是一个我字。石块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看来它们被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卓木强巴喃喃道:“这是什么啊?”

岳阳道:“每块石头上都有,都是这些内容,完全是一样的。”

亚拉法师从乱石堆中走出来,肃穆道:“是玛尼。”

“玛尼,玛尼堆!”卓木强巴心中一震,他曾有所怀疑,但是不敢肯定。首先这里的玛尼堆是红色的,其次上面的碎石各种形状都有,与常见的扁平玛尼石也完全不同,而且它刻下的字体和字符也完全与常见的玛尼不同,倒有些像在地狱之门看到的两处玛尼堆。

亚拉法师解释道:“上面刻的是偈文,如果用现代的话翻译过来,应该这样解释: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胡杨队长忍不住道:“我思故我在?”

亚拉法师微笑道:“不错,这也可以说是古人一种质朴的我思故我在的哲学思想。但它更是一种誓言,它表达的是不惧死亡的决心,这些玛尼堆,便是墓碑。”

“墓碑?”卓木强巴一时无法理解这样的解释。

亚拉法师道:“没错,与你印象中的玛尼堆不同,是吗?不是白色的,只写有六字大真言的玛尼石……”亚拉法师叹惋道:“其实,你可知道,藏民的白石崇拜,来自于远古。在六七千年前的石器时代,他们就使用白色的石头作为工具,两千多年前有了文字之后,他们便已在白色的石头上写下思念的话语,祈求神明的祝福。而玛尼石上的六字大真言,则是密教在藏区广为传播后,才形成今天人们看到的玛尼经石堆和经墙的。”

法师接过卓木强巴手中的玛尼石,神情肃穆地说道:“而这种写有密语的玛尼石,则是古人为纪念勇士刻写的墓碑。当他们因为战争而死亡,无法辨认尸体,或者根本找不到尸体,人们便将统计人数,以没有刻写名字的墓碑作为对英灵的悼念。人们深信,勇士的灵魂便蕴藏在坚硬的白石核心,在白石上镌刻下勇士的格言,以超度亡魂,所以这每一块石头,代表了一条性命。”他庄重地将玛尼石放回了玛尼堆,口中念诵经文。

“你怎么知道的?法师?”岳阳好奇问道。

亚拉法师道:“强巴少爷家传的宁玛古经中不是记载着吗?先哲们渡过暗无天日的地狱,十中存一,活着的人们相互搀扶着走向圣地的深处,他们找不到同伴的尸骨,便用血染的玛尼石,刻下了生命的格言: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那四行古文中隐藏着怎样的慷慨激昂!卓木强巴再次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玛尼堆,已是成百上千,而每一处玛尼堆,又都是由千百块石头堆成。这里究竟堆积了多少无名烈士碑啊?刹那间,矗立在这些玛尼堆中的人们,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卓木强巴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千年前那幅画卷,为了埋葬黑暗而从地狱冥河中漂泊过来的人们,十中存一,活着的人们相互搀扶,他们登上了这片高地,放眼这片充满死亡的森林和那埋葬了无数同胞的黑色海洋。他们还将继续前进,只能将自己对死者的哀思寄托在这如同被血染红的小小石块之上,将心中的思念镌刻、堆放。随后,他们又相互搀扶着,向着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处前进,前进……

张立道:“哇,那这里不是死了好多人?”

“不是死在这里的,应该是和我们一样。”岳阳遥指大海的方向,张立顿时缄默。

卓木强巴漫步在这如塔林一般的玛尼堆中,心情犹如踏入墓地一般,凝重,肃穆。每一块石头,便代表着一条生命。古人拥有的勇气和决心,让卓木强巴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在心中默念:“沉睡于地下的先哲们,你们可知,一千年后,同样有一群人,踏上了与你们相同的路?”

张立突然道:“既然有玛尼堆,说不定这附近就有人居住,我们就要找到戈巴族人了!”

“不。”岳阳指着最上层的玛尼石——上面的古文已风化剥落——道,“地下海的洋流,保持着同向的稳定性,它将穿越地下海的船只,送到相临近的地方。一千年前的古人,也是从这里,踏上了他们的香巴拉之旅。别忘了这些玛尼石可是至密的火山岩,它们比花岗岩更为坚硬,从它们的风化程度看,这些石头在这里,已经被放了一千年了。也就是说,那些古人走进森林深处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卓木强巴在玛尼堆中静默片刻后,低声道:“我们也立一个玛尼堆吧,顺便把王佑葬在这里。”

大家齐动手,打眼埋药,准备炸几块红岩当作原材料。张立一边打眼一边抱怨道:“这些岩石这么硬,古人是怎么取下来的?他们又没有炸药?”

胡杨队长道:“你没看到,那些玛尼石有被烧过的痕迹。古人先将岩石烧到很高的温度,然后用冷水一泼,岩石便会自动裂开,那就是古人的智慧。”

安好引线,大家退避到远处,胡杨队长担心道:“响声会不会惊动这里的其他动物?”

肖恩道:“不会,如此巨大的响声,别的生物都会被吓跑,按吧。”

“轰”的一声巨响,红岩被炸裂一个坑口,他们也取到不少红色岩石,他们将王佑放入坑中,又盖好那些碎石,并选取了其中形状较工整的、足够大的红色岩石,准备为那些葬身在黑暗世界的人搭一座玛尼堆。

“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一样的古文被刻上了玛尼石,每个人都认真地雕刻着,虽然那些字歪歪斜斜,但他们依然一丝不苟地用心雕刻着。

“战友李宏长眠安息于此!”岳阳看见,赵庄生在刻下了古文之后,又刻了一排字,刻完之后,拿在手里长久地端详,神情戚然。岳阳碰了碰赵庄生,询问他发什么呆。

赵庄生苦笑道:“今天,我们为他们立碑,明天,谁又为我们刻字?”岳阳拿着玛尼石的手微微一抖。

李宏、黎定明、褚严、张翔、严勇、孟浩然、王佑,七条生命,如今是七块石头,红色的石头。至于塔西法师,亚拉法师并未为他放上红岩,解释说如今他们各自信奉的宗教,仪轨和以往有了很大不同,所以不为塔西法师放玛尼。

大家围成一圈,默默为逝者送行,祈祷他们的灵魂安息,早人西天极乐,早入轮回。香巴拉的风送来了千里之外的耳语之声: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这是他们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宣言,活着的人相信,他们的同伴会永远与香巴拉相伴。

做完这一切,大家又望向了卓木强巴。如今,他们算是站在了香巴拉第一层平台上,这巨人脚的一侧,一直与山根相连,向里走,可直抵瀑布下方,再往里,就是第二层平台下的凹陷处,里面是黑色的森林。森林也分左右两侧。如今他们只在路的入口处,而地图显示,从第一层平台上到第二层平台的唯一通道,是在香巴拉偏右侧。但是那密光宝鉴图形的缩微比例实在太大,诸如巨人脚这一类地形特征在密光宝鉴上根本就找不到,他们有可能在通道右方,也有可能是在左边。如果密光宝鉴的地图比例和地下河系统图比例相当的话,这香巴拉每一层的横向距离有好几百公里,如果走错了方向,一来一回,可不是说着玩的,更何况天知道那黑森林中有什么样的生物存在。

在这不辨方向的香巴拉里面,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确定他们目前的位置,他们必须要赌一把,和命运对赌。岳阳站在卓木强巴的旁边,恳切道:“强巴少爷,我们需要你的手,为我们指明方向。”

张立也道:“强巴少爷,你说吧,我们跟着你走。”

“你是队长。”

唐敏睁着一双大眼睛,吕竞男也在轻轻点头。

卓木强巴缓缓抬起右手,食指由曲伸直,终于伸得笔直,有如钢筋一般遥指远方。其余的人,一句话不说,各自背起沉重的行囊,朝着卓木强巴指出的方向大踏步前进。不管强巴少爷的手指向哪里,他们都将坚定不移地朝那里前进,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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