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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场祭
那鲜红之色仿佛已不是附着在瓷瓶之上,而是包绕着瓷瓶,一簇火焰冉冉燃烧。看到这件瓷器,连卓木强巴这个外行人也能一眼认出。什么是宝物,这就是宝物!莫金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惊呼道:“大红瓷!是大红瓷啊!”
卓木强巴刚刚靠近,就被莫金一把拽住,莫金神情激动,像是在哀求卓木强巴听他诉说一般:“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大红之色,为世界多数国家意喻喜庆、吉祥之色,你们中国也不例外,结婚时要贴的红双喜,点红烛不就是这个意思?重大庆典时铺上红毯也是同理。所以,在你们中国这个瓷之源头,历朝历代无不追求正红之瓷,但在古瓷界也普遍认为,大红瓷从未烧造成功过!因为所有的专家都认为,只要世上出现了大红瓷,肯定会被大量烧制,肯定会载入史册,而他们从未发现过任何样器,连碎片也没有,甚至没找到过任何记载。更何况那些专家认为在二十世纪之前,人们从未调配出可以烧造大红的釉色,就算大明宣德祭红,以凝脂似玉、红如鸡血著称,史载烧成九件,仍绝于世。也就是最近一二十年,才重新有专家烧出了大红瓷,这是什么时候烧造的?看看年款?这是什么?文成公主进藏的陪嫁品!公元六百多年,你看看,你看看!比史学家眼中大红瓷出现的年代早了将近一千五百年,早了将近一千五百年啊!”
“为什么在文成公主陪嫁清单上,没有看到有关这批瓷器的记载?”卓木强巴他们曾经费了无数心血,找出了文成公主陪嫁品的数个版本。
莫金一句话就让卓木强巴哑口无言:“你们找到的那些清单,都是后人凭想象描述的。当时的清单只怕早就遗失在战乱中了,连历史都消逝了,何况一张小小的清单?”
卓木强巴感慨叹息道:“又是一件绝世孤品!”
莫金重复着“绝世孤品”并缓缓靠近,慢慢伸出手来,好似要触摸那瓷瓶身边的火焰,刚接触到火焰外围,就唇角哆嗦着道:“传说中的工艺——冰火!”见卓木强巴不懂,莫金又解释道:“我收藏了现代大红瓷工艺品,那种红色,只是在瓷器的表面涂了一层大红,虽然也有冰润之色,但和传说中的工艺‘冰火’比起来……”他摇头道:“你也看到了,这件大红瓷瓶,它全身就像被火包裹着,隔着很远也能看见那一层火光。在古代笔记小说的记载中,当人靠近这种瓷瓶的时候,甚至真的会被灼伤,但若心念持诚,这火不但不热,反而会有一种冰沁的微凉。”
卓木强巴触臂微靠,感觉和前面的青天瓶差不多,那种薄冰的自然之凉,凉不刺骨,拂面不寒。看着莫金专注的神情,他提醒道:“前面应该还有吧?”
“当然有,让我再看看。”莫金眼中,早已无视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独自上前,再百步,又一座人立瓶。不过这个瓶子与前面的不同,好像是翡翠打凿出来的,只是与翡翠相比,又多了一丝冰晶之质,通体剔透,翠色纯正。更令人惊奇的是,透过瓶身可以看到瓶子里有东西,像是圆圆的、拳头大的水晶球。
“莫金,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卓木强巴隐约捕捉到一丝线索,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物品,一时想不起来。
莫金似乎是带着满腹抱怨离开了红似火,卓木强巴道:“这个该怎么称呼?翠如碧?”
莫金道:“奇怪,这个不是瓷瓶,而是个琉璃瓶,知道为什么中国古代的玻璃不叫玻璃要叫琉璃吗?就因为它们大多是有色工艺品,而不是两河流域实用性的无色器皿。在中国古代,琉璃是被当做一种可以人工炼制的珠宝来看待的。不过这件琉璃瓶器形高雅,通体无瑕,色泽堪比翡翠,碧绿欲滴。我敢断言,传世的琉璃器中绝对没有哪件可以和它相比。”
卓木强巴却不想听这些,问道:“看到里面装的东西了吗?有什么讲究?”
莫金吸了一下,发出“咝”的一声,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来,看来他对琉璃器的了解不及他对古瓷的了解。卓木强巴想取一件出来看看,结果发现,那些好似水晶球的东西直径比瓶口大,竟然倒不出来。只能伸手摸了摸,圆圆滑滑的,真像水晶球,不过却没有水晶的质感,把它比做石球更为恰当,但握在手中感觉这些石球很轻。
卓木强巴道:“难道那些瓶子里,也装着这些东西?”他不由更为诧异了,刚才捧起那个瓶子就已经感觉极轻,若瓶子里还装着这些石球,那么瓶身的重量简直可以称作轻若鸿毛了。
“看看不就知道了?”莫金又向前奔去,接着出现在他们眼中的瓷瓶,显然就是白赛雪了。
“传说级工艺——流云飞瀑。”还未靠近白瓷瓶,莫金就陡然叫了一声。整个瓷瓶如白玉雕成,赛雪欺霜,周身都散发出一圈白色光晕,如飞箭夺目,那色彩就像南极洲上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巨大冰川,纯白之中透出一种极淡极淡的蓝来。
莫金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了,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那传说级的工艺:“流云飞瀑,一瀑九叠。这种瓷器,远观就像那白云从山岚间倾泻而下,澎湃涌动,气象万千;若你近距离凝视,就会发现,好似天意已凉,能看到瓶身落英缤纷,无数雪花飞扬如撒。取于自然,回归自然,这就是古代瓷匠毕生追求的境界。那些欧洲人,十八世纪烧出骨瓷,自以为已经超越了中国工艺,那种惨白,和真正的自然之白比起来,岂可同日而语;他们的工艺,和传说级工艺比起来又算什么,又算得了什么!”
更让莫金激动的是,从这个位置往前看,整道长廊,无尽延伸,那墙根处静立着的瓷瓶,琳琅满目,整整一排……
莫金就像变成了三岁小孩,撒开脚丫在走廊上奔来跑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传说级工艺!”
“传说级工艺!”
“传说级工艺!”……
激动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莫金站在瓷瓶中间,双手摊开,仿佛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无形宝物,眼泪在脸上恣意纵横,嘴里却发出了冁然的笑声:“哈哈哈哈……”越笑越是泪流满面,他全身都在颤抖,卓木强巴一看,莫金的情绪已经超出他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了,恐怕再让他多看两件,神志都会变得不清醒起来。
不能让莫金迷失在这种珠光宝气之中,卓木强巴毫不犹豫,在莫金脑后给了他重重一记手刀,莫金应声而倒,事实上就是卓木强巴不敲他,莫金也快笑得或哭得站不稳了。
卓木强巴架起莫金,无视那些发出耀眼光芒的瓷器,要在这走廊上找到一条出路。没走多久,莫金就已经醒转,但那阵狂笑痛哭,似乎抽干了他的体力,他有些委靡地靠着卓木强巴道:“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件艺术品,不管是地砖、墙画,还是玻璃,都只能用绝无仅有来形容,更别提那些瓷瓶了,全是颠覆性瓷器。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就算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件件完整的器形,哪怕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堆碎片,你随便拿一块碎片带出去,都是给世上的瓷器界投下了原子弹,他们对瓷器史的看法,对世界古瓷技艺传承的认知和理解,将发生革命性的颠覆。”
卓木强巴没理他,只架着他的手臂,拖着他往前,莫金仍在继续道:“你将你看到的这些瓷器告诉任何一个瓷器大家,问他有没有这样的瓷器,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回答你——绝无可能!因为那些瓷器鉴定专家,他们只看宫廷造册,只看藏家名录,他们哪会知道真正的传说级瓷器!那些宫廷造册历经千年,毁坏了多少,又留存下多少?那些宫中绝密又有多少是会如实记录在册的?真正流落在藏家手中的,又还剩多少?他们中有多少人会去研究唐代以后的神怪小说,会去用心打听民间口耳相传的神话故事?哼……小说家言!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是绝不会相信的!”
莫金情绪又激动起来了,卓木强巴明显感到,莫金的身体在抽泣:“任何一项古代工艺,大多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逐渐发展,直到最高峰,然后开始走下坡路,直至失传。在你们中国的瓷器史上,历代大家都认定宋瓷为瓷器烧造的顶峰时期,此后渐走下坡,只有我坚信唐瓷才是中国瓷器的巅峰之作!几乎所有的传说级瓷器,都出在初唐盛世年间,那时候的大唐帝国生产力,代表了全世界最高的生产力水准。许多工艺都达到了巅峰,只可惜五代十国一乱,真正能流传下来的大唐工艺,可以说十中无一,就算说百中存一、千中存一也不过分。以致后世考察时,许多技艺要从日本、中亚诸国去考证,事实上真正距离大唐最近的,继承工艺最多的,应该是吐蕃吧,这座神庙里装的就是当时的巅峰之作啊!那些没能传世的精品,都在里面了……都在里面了……”
一路走来,泪水不住从莫金下巴滑落,溅落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为了让莫金保持清醒和理智,卓木强巴不得不强调道:“别太激动,别忘了,这些都是珊瑚礁,珊瑚礁!”
所谓珊瑚礁,是莫金在向卓木强巴交代时提出的说法。根据他们家族的研究,香巴拉的珍宝可分为三个级别,那些散布在帕巴拉之外的,估计由福马发现那些宝物的价值,他们沿用了福马的称谓,将其称为海滩上的沙粒;而在帕巴拉神庙内沿途的摆设和陈列物,他们就称为海洋中美丽的珊瑚礁,其价值应该比福马发现的珍宝更高一些;而那些需要用使者交代的钥匙去打开,藏在神庙核心部位的,才是海洋里孕育出的奇迹——珍珠!不过就目前而言,只是一些珊瑚礁就这样了,珍珠该是怎么样,卓木强巴想象不出。
果然,听到卓木强巴的提示,莫金自嘲地笑了笑,能见到这些珊瑚礁他已经满足了,不怎么奢求珍珠了。
而架着莫金走了这么长一截路,卓木强巴似乎对这座神庙有了一些认识。这座神庙估计有些像金字塔结构,底大顶小,从玻璃窗上可以看见下面的城堡样建筑。当然,也不能肯定湖底的城堡样建筑就是神庙的底部。因为这座神庙大得有些离谱,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还在神庙的顶端,从走廊的弧度看,这像个圆锥形尖顶,只是这个圆很大,弧度几乎看不出,环形走廊的一半露在湖底,另一半则应藏于山腹中。卓木强巴并不知道,他们走的路线与那些佣兵走的路线几乎是沿着反方向画的两个同心螺旋,只是一个在内侧,一个在外侧。
卓木强巴甚至在想,这座神庙是不是以第三层平台为顶点入口,向下一直打通了整个三层平台呢?以整条喜马拉雅山脉中腹为根基,修一座神庙,上下直线距离近七千米!若真是如此,那这座神庙无疑是卓木强巴所能想象的最庞大的一座人工建筑了。他突然想到,他们在最底层往第二层平台攀爬的时候,为什么那里会有一道斜坡?会不会就是神庙的底边?如此说来,这个须弥山的三层平台就只是神庙外的三座阳台?那地下海就是神庙的蓄水池?卓木强巴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若真有这种建筑,那所谓的世界八大奇迹、十大奇迹,其工程量加起来,也不足神庙的十分之一啊!
卓木强巴拂去这些胡思乱想,显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建筑,越往下工程量就越大,这里的人力、物力都无法满足自己构想的那种条件。他重新将思绪集中在找出路上,如果这条走廊只是一个完整的环,那就糟了。而莫金恢复了一点体力,重新将注意力转向瓷瓶,只是经过卓木强巴的提醒,他也没有每个瓷瓶都停下来看老半天,就这样他也发现了奇特之处:那些瓷瓶并非全都是一个品级的,那种全身上下好似蒙着一层宝光的精品,显然是文成公主入藏的陪嫁品,数量极为稀少,这么久就看到五个;次一些的,应该是随着文成公主入藏的能工巧匠就地取材重新烧制的,没有那么明显的宝光,但也是极品中的极品;最后一种,显然是后来的工艺,其技法和娴熟程度都无法与前两者相提并论,其数量最多,倒有些像拿来凑数的,只能算是普通极品。莫金一面看,一面给卓木强巴解释着。
眼看明亮的走廊即将走到尽头,前方就要没入黑暗中,卓木强巴猛然一个激灵,想起来了!那些瓷瓶和瓶内的石球,他们在研究资料时看见过,这是一种曼陀罗场祭!按照瓷瓶摆放的方位和数量的不同,祭拜的主神也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密教的经义中,那些神佛都拥有可怕的力量!卓木强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按照他们的经历,那建筑的雄奇,其内饰的精美,与这种建筑的危险性是成正比的!这座神庙不仅是传世珍宝的聚集地,同时也集机关、蛊毒、生物饲养术之大成!一想到戈巴族村的这段日志,卓木强巴心里就打了个寒战。
“太神奇了!”另一支人数众多的佣兵队伍也发出了与卓木强巴和莫金相同的感慨,不过他们看到的景象与卓、莫二人完全不同。
那众生之门最后的几幅凹凸石像越来越小,最后一幅雕刻已经缩小成一个豆点。只要一跨过这道门,就是一道由光线组成的长廊,比起狭窄的石门,空间陡然变大,那满室的光明也令人心神为之一震。
这条横在众人眼前的环道像是开山隧道,抑或是放大的下水管道。整个管道非常圆,而管道中央流淌的那条河,使它看起来更像下水道,之所以没人会认为这是一条下水道,便是因为那无处不在的光线。
这条环道的上方挂了两排密密麻麻的铜镜。那些古人不知从哪里引来了光线,夺目如太阳之光就在那铜镜间交接传递,一部分反射,一部分折射,有的投入河中,又反弹上来,如此交织,竟然在整个管道内部构成了一张由光线组成的网。看着这张光网,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种神奇,就好像这便是通往天堂的道路!
那个年轻人感到了一丝失望,比起众生之门来,这层光网顶多算是一种工艺上的视觉艺术,还不能带给人心灵上的震撼。他静静地看着那条横躺在面前的河,由于光线反射的原因,河面有点点烁金,可以看见细微的波涛,水流不急也不缓,稍微令人诧异的是,这条河在这种回音效果很好的空间里,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年轻人侧耳听了听,没错,耳里全是佣兵们的议论声,这条河是无声的河。“这就是浮生之河吗?也不过如此,顶多算一条大一点的水渠,”年轻人在心中不满,“等等,那是什么?”
他微微欠身,双眼似乎要看穿河面,但这条河竟似比他想象的要深一些,河底好像有些什么东西,通过光线折射上来,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色彩。“是图像吗?难道古人在河底雕凿了图像?雕在河底给谁看啊?”年轻人愈发迷茫起来,索性蹲下身去趴在河边看。果然,河下有凹凸不平的雕像,而且不知是利用了火山岩天然的色彩还是使用了什么别的工具,那些图像都是上了色的。这就是河道并不平整,河面会起波涛的原因,不过由于隔得太远,加上波动不断,根本就看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这次俯身查探,年轻人至少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这条管道并非圆形,而是“8”字形,河面下与河面上的空间是完全对称的,而人站的走道则在“8”字的腰部。第二就是这条河的水温和外面那座湖不同,外面那座大湖是雪山积水所化,抵消了地热,甚至还多了一丝冰冷,而这条河受到地热的影响,比外面那些普通河道要热一些。一踏进这个管道就感到一种湿热,显然正是河水氤氲地升腾造成的,同样也是由于管道中弥漫着致密的水蒸气,才让那些光柱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哼,浮生之河,这算什么浮生之河啊?”年轻人冷冷地笑笑,下达命令道,“别看了,顺着河流的方向走。”
浮生之河
沿着光之通道没走多远,就听后排的佣兵抢先叫了起来:“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更多的佣兵似乎注意到了,纷纷发出不可思议的叫声,显然是看到某种稀奇事物,还有一部分人竟然沉迷在其中,露出陶醉的表情。
听到越来越多的呼声,走在最前排的亚拉法师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回望,只听后面的人大喊着:“变了变了,又变了!”
只见那布满光柱的管道侧壁,像是被什么聚光灯聚拢一般,投射出一个格外明亮,直径约有两米的光斑。那个光斑顺着河流,沿着管道侧壁缓缓移动着。
漂近了,亚拉法师惊愕地发现,那个光斑像一台投影仪,竟然是将一幅画投射在侧壁上,那画中的人物衣着光鲜,神态动作无不微妙,连动物身上的鬃毛也清晰可辨,甚至那画中的人物还能留下影子,有凹凸的质感!若在平常任何一个地方,看见一台投影仪投射幻灯片,那不稀奇,可是在这千年的古庙中突然见到这一幕,就好似有某种超自然现象。那个光斑不是凡物,而成了一种连通阴阳的媒介;那些画也不像投影仪投射出的那种由光线组成的画面,而更像是一种实体,那画面也不断出现水印往下流淌的波浪似扭曲,就好像灵界与阳间的信号传输不太通畅,那些佣兵更是深信不疑。
自古以来,水面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大多数国家和宗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坚信这是真理。如今这些佣兵中,受其影响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打算跪下来膜拜了。因为除了隔世投影,实在没法解释这种现象。那些佣兵瞪大了眼睛,在河面和那光斑出现的侧壁打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光斑就像凭空出现的,难道说,另一个世界打开了缺口?
年轻人微微一笑,心道:“浮生之河,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面貌。浮生,浮生,难道你已画尽这凡间万般人生?”他早已注意到,在河道的中央,有一块无色透明的油斑,约莫碗口大小,若非目力惊人,绝难从那河道正中发现它。
油比水轻,浮于水面,自然形成了一个凸面镜,那些光柱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反射和折射,最后通过那油镜聚焦放大,投影在墙壁上成了光斑。那光斑所呈现的不过是河道下面的那些凿刻图画。既然这些图画投影成实像,那也就是说,河道下所雕刻的全是倒影。
正面的画像雕刻要做到惟妙惟肖,一位造诣精深的能工巧匠就足够了,可是要将倒影反正,也做到惟妙惟肖,并且不是一幅两幅,而是整个河道的下方全都布满这样的雕刻画作,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而这正画倒画,河面上下,颠倒众生,以浮光掠影的方式呈现在世人眼前,又包含了古人怎样的哲学思想?年轻人嘴角后扯,露出好看的笑容。
同样也发现了这一奥妙的还有亚拉法师,只须顺着光斑的位置和光的印记聚集目光,就能发现河面上与河水不同的地方,再顺藤摸瓜,就看见了河道下的雕刻图画。亚拉法师在意的倒不是古人的别具匠心,而是那些画作本身。那光斑慢慢漂移,浮现在管壁的画作一幅接着一幅,不难发现,画面上的人物肤色各异,衣着也各有特点,从盛唐时的吐蕃,到中亚,到欧洲,到非洲,到美洲,皆有涉猎。再仔细看,还会发现,每一幅画都讲述了一个故事,伊索寓言,天方夜谭,埃及神话,玛雅神话,其中也不乏道释儒的典故。
这条浮生之河,竟然是古代各方文明交汇的河流。
那一幅幅线条流畅的精美画面,竟展示了盛唐之前所有古文明智慧的精华,亚拉法师心潮澎湃,那些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一幅幅画卷在他面前静静地展开,诉说着一段段失落的文明。
“没错了,这就是帕巴拉,那些失落文明最完美的留存地。”法师悠然想道。
“啪”的一声,不知是哪个佣兵看得出神,差点跌入河里,所幸被人一把拉住了,可还是双手按入了水中,溅起了大蓬水花,“咦”的一声,那光斑竟然黯淡消散开来。
佣兵们突然全都呆住了,不知是否触怒了神灵。年轻人摇头,那水花将油镜打得七零八落,自然无法形成完整的光斑,念头刚起,又是一阵惊叹之声。只见那光斑暗淡消散之后,并没有完全消失,似乎很快又适应过来,重新聚集成许多小的光斑,在每一个小光斑里同样展示出一幅图像来,只是缩小了许多,并且那些图像就像舞台上射出的灯光一般,在光柱中穿插游走,带给人新的惊奇。
小光斑们就像那个大光斑调皮的孩子,一获自由,便四散奔走,只是当它们扩散到某一范围之后,仿佛又听到了某种召唤,开始向一个地方聚拢。渐渐地,一幅画卷叠加进另一幅画卷,一个光斑掩盖了另一光斑,最后又自行拼合成原来的大小,整个过程令人瞠目称奇。
这些人沿着河岸行走于光网之间,时不时会有浮生绘影顺河而下。若说那条狭窄的石道给人以压抑和近乎崩溃的感觉,那么这条光明的长廊河道则令这些佣兵如同接受了一次洗礼,除去了身上那抹血腥的戾气,变得安分了许多。
同样安分起来的还有卓木强巴和莫金,莫金已不需要卓木强巴的搀扶,只是这里已没了让他激动的瓷器。自打离开湖底光明的一面,转入暗道,就再没有瓷器,走着走着,连墙上的壁画也不见了,再往前,地面也没有了打凿的痕迹,更别说铺砌地砖什么的。才走一小会儿,他们就从一个艺术殿堂的外围走廊走到了某处原始洞穴,而且看这边壁,像是某种野兽开凿的,粗陋无比。这种转变,莫金简直无法接受,一直问卓木强巴是不是带错路了!
卓木强巴则强调那绝无可能,只有一条路,走着走着,它就变成这样了,莫金皱起眉头道:“难道说,神庙还没修完?”
卓木强巴道:“不像是没修完,我觉得更像是故意修成这样的。”
“哦?”莫金望了卓木强巴一眼。卓木强巴道:“你只看到了那些瓷器本身的价值,却没留意那些瓷器这样摆放的用意。据我从法师那里得知,他们密修者有一种特殊的曼陀罗场祭,就需要用到装满珠子的瓶子一类东西。瓶子必须放在向阳的位置,好像说是太阳之神传来的神力,可以通过瓶子和那些珠子转换为这个曼陀罗场祭供奉的主神的力量。瓶子和珠子数量的不同,则代表了供奉主神的不同,而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那些古代戈巴族人所供奉的神灵,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确实存在的,拥有某种可怕力量的野生动物!”
“吓!”莫金两眼一瞪,再看这洞窟,表情就变了。
卓木强巴面容呆板道:“我想,这洞窟开凿成这样,是因为这里供奉着的神灵需要这样的环境吧。”
“你说会不会,是那什么……‘酷得不能再酷’,就是你说的那个千年老怪物。”莫金提醒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微微点头,道:“祭湖和祭井本来就该相互依存,为连带关系,那祭湖之主被当做曼陀罗场的主神,也是极有可能的。”
说着,他们注意到侧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孔洞,侧壁也变得湿漉漉起来,一些本该长在湖里的水草、一些像苔藓一样的植物依附着侧壁生长。这是不祥之兆,卓木强巴顿时就联想到生物饲养!而这种阴湿潮热的环境,又最适合饲养一些——虫类!
卓木强巴用探灯照进壁穴里,里面是空的,不过谁又能保证每一个孔穴都是空的,毕竟前面侧壁上的缝隙和孔穴是越来越多。
莫金倒是先比卓木强巴有所发现。他在另一边墙壁与地面交接处发现了一根粗藤,莫金起初以为是一截树干,那东西的直径至少有三十厘米,可是走近一看却发现不像。
那根东西头尾都插入了岩洞里,露在外面的部分少说也有三十米,若是三十厘米粗细的树干,很少有长到三十米长的,而且看插入岩缝的部分也不短,莫金只能以为这是一截粗藤了。
说它是一种藤蔓植物,因为这种东西的表皮就像一层树皮,老而干裂,黝黑无光,凹凸不平。莫金踢了两脚,感觉很硬,还是像树干,可当他大力踢的时候,微微感觉到有弹性,像是某种硬橡胶。
起初这根东西在墙角下毫不起眼,引起莫金注意的是在它身上寄生着一种小花,那种小花大约有十厘米高,花瓣张开后也就一枚硬币大小,关键是这种小花呈一种鲜艳的肉红色,像是抹了口红的唇,在黑暗中似乎还有某种荧光。
待莫金招呼卓木强巴走到近处,才发现这一截黑黝黝的、干树枝一样的东西,表皮上还密布着许多刺,就像那些带刺植物的枝干上长出的那种刺。莫金问道:“这算什么植物?藤蔓,还是横着长的树?你看这些花,似乎长得很好,它们从哪里吸取养分?”
卓木强巴踩在那根黑藤上,压了压,道:“如果这根黑树枝是母本植物,它的根系可能通过缝隙直接从湖里吸取养分,那么这些小花,估计是某种寄生植物,它们则靠吸取这些黑树枝身上的养分来养活自己。这些黑树枝充当了营养运输管的作用,这些小花的花瓣看上去很厚实,而这里的环境又如此适合饲养虫类生物,看来这些小花应该是那些虫子的食物。”
听卓木强巴分析得很有道理,莫金点了点头,蹲下身去细细查看小花,同时道:“照这样说,这还是该算一种树,似乎很少有带刺的藤蔓。不过这样说不通啊,你看它长的这些刺,如果是这些花寻求庇护的话,应该紧靠着那些刺,你看这些花,都长在空处……”
卓木强巴道:“这些刺应该是保护这种母本不被虫子吃掉,它并不能保护花。”事实上,两个人对植物都没多少了解。他们根本没发现,那些长在树身上的刺并不是沿着树干呈不规则生长,而是以某条中轴线完全对称地生长着。
莫金捻着花瓣“咦”了一声,那花瓣近距离观察,更不像是花瓣,而像某种肉瓣,红红的,入手后是一种捏着一层肉皮的感觉,莫金捏着它,就像在捏某个人的耳垂。他稍一用力,那小花似乎吃痛,肉瓣的褶皱向内缩,最后完全缩回那树干中去,只留下一截黑烟囱似的棘突。卓木强巴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并发出一声疑问,莫金道:“这究竟是什么?你说是植物还是动物?”
卓木强巴看着莫金道:“你觉得这像什么?”
“珊瑚礁!”两人不约而同道,那肉色小花就像珊瑚礁上的珊瑚虫一样依附在礁石上,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回缩至珊瑚腔内,而眼前这种似肉非肉的生命体,就像是珊瑚礁的陆地版。
不一会儿,那肉瓣似乎觉得没什么危险了,又慢慢探出头来,展开褶皱,开成一朵好似肉色的小花模样。“低等生物。”莫金对他看到的情形做出了判断。
卓木强巴伸出手指在肉瓣下方挠了挠,那肉瓣一面躲着一面轻颤,好似因痒而笑。看着那柔嫩的小花,卓木强巴也忍不住笑了笑,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这些小花都能缩回树干去,就不应该是虫类的食物了,那它们生长在这里是一个意外,还是有别的什么作用?他摇头起身,古代戈巴族人的生物饲养术很难理解。
两人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研究出这些植物在这里有什么作用,索性不去管它,继续寻路。一路上都能看到那种带刺的树干,都是两头插入岩内,露在外面的树干从数米到数十米不等。两人愈发好奇,古戈巴族人把这些树干埋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左边的洞穴也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大了,仔细听就不难发现,洞穴里传出多足动物爬行的声音。不过那些动物都潜伏在暗处,并没有爬出来攻击人的意思,卓木强巴和莫金也拿定主意,不去招惹它们,如果就这么平平安安地找到路,那就最好不过了。
偏偏天不如人愿,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廊道的尽头,山壁一片平滑,莫金忍不住抱怨起来:“我说你带错路了吧,这下可好,我们得往回走了。”
卓木强巴不同意他的观点:“应该没有错,古代戈巴族人修建的前进通道,一定是沿逆时针方向旋转,而且你看这通道,四周都开凿得坑坑洼洼,而我们正前方却如此平滑,肯定有问题。”
莫金瞥了卓木强巴一眼道:“你是说,这可能是被堵上的通道?”
“嗯,对,我们走的本来就不是常规的通道,若是祭井、祭湖,修好之后被堵上也不稀奇,说不定,两边都被堵上了,这就是一段闭合的弧形。”卓木强巴愈发肯定道。
莫金道:“那我们呼吸的空气呢?这些植物和动物呢?”
卓木强巴闭上眼睛,随即睁开,径直走向那片平滑的山壁,道:“有风。”
走近山壁,卓木强巴才发现,这原来不是山壁,而是一面墙,是由巨大的砖型结构砌成的,只是这些砖与砖之间缝隙极细,站远一点便看不出来。当探灯照到左壁时,卓木强巴还发现有一行小字,莫金凑过来道:“奴隶,绝望……写的什么?”
“这是告诫那些作为牺牲的奴隶和犯人,如果他们能侥幸从巴音魔珂的嘴里逃脱,那么当他们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请他们绝望。”卓木强巴面无表情地说着,最后那句“当你们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请绝望!”无疑在他心里重重地敲了一下。显然,古人在修建祭井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有聪明的奴隶或犯人,可能会利用祭井里唯一薄弱的通风夯土层逃脱,竟然先一步将所有的出路堵死了,牺牲就是牺牲,作为献祭的礼物是一定要被吃掉的。若能逃过巴音魔珂,葬身虫腹就是他们唯一的下场。
两人都明白,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虫子出现,显然是因为生物钟,还没到虫子们的进餐时间。莫金不解道:“按照你先前的说法,如果不是那个巴音什么的,就该是‘酷得不能再酷’,比那具白骨更强大、更恐怖才对吗?怎么会变成虫子了呢?”
“或许,说它很大,不是指它体积大,而是指它们的实力很强大,群居的虫子都是合作捕猎的。”
“不可能。”莫金和卓木强巴,两人一面讨论,一面都没有放弃寻找出路,莫金在石墙的周围寻找,看有什么新发现,卓木强巴则敲击着石墙,看能否破坏掉这堵墙。
孔明墙
卓木强巴道:“要不像通风道一样,分次把墙炸掉?”
“不行,”莫金否定道,“这是砖墙,不是夯土,爆炸引起的震荡,反而可能激怒虫子,说不定神庙的建造者已经把这种可能考虑进去了,当时应该有火药了吧?”
卓木强巴点头,光军消失的时候,火药已经出现很久了,天知道对于火药的应用和研究,光军进行到何种程度了。
莫金道:“这就是了,古代的匠人对人类心理的了解远胜你我。我们在一些古建筑中,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当你以为你破除了机关的时候,其实恰好开启了机关。”在这方面,莫金的实践经验远比卓木强巴丰富,他走到墙的另一头,忽然道:“喂,这边也有字。”
“智慧是唯一生还的出路。”卓木强巴有些生硬地翻译过来。
莫金不解道:“什么意思?又说绝望,又说有生还的出路?你翻译得对不对啊?”
卓木强巴道:“大意应该没有错。我想,古人要表达的意思是,作为祭品,被吃掉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如果这个祭品真的足够聪明,那么他的智慧就可以抵消他犯下的过错或是命运的不公,得到重生的机会。既然这样,那么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可以通过这堵墙。”
“孔明墙!真蠢!”卓木强巴的最后一句提醒了莫金,莫金突然张开五指,双手贴着墙摸索起来。
“你说什么?”
莫金一边一块砖一块砖地摸着,一边解释道:“你有没有解过中国的木锁,又叫鲁班锁什么的,没有任何暗扣,就是一块块零件拼接起来的。这孔明墙和它很相似,这些砖头只是表面看起来像砖头的样子,里面应该是不同的结构,只要找到第一块砖,其余的砖就可以上下左右移动,最后能移出一道门来。这种结构出现得很早,我听别人说它叫孔明墙,它比普通的暗门要隐秘得多。其实我早该注意到,你瞧,这些砖对着我们这面的全是正方形,知道为什么要做成正方形吗?这样才能保证外面的人在移动它们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它们里面的变化!”说着,他似乎摸到了什么,用手指一戳,一块砖上出现了一个小孔,刚好够伸进一根手指。莫金将中指插入其中按了按,不动,再往外提了提,还是没反应。
莫金摇摇头,继续往其余砖上摸去,没多久,又给他找到一块砖,戳出一个小孔,往里按不行,往外提,那块砖顿时被拎出来半尺,接着莫金将那块砖四周的砖头都试了一遍,一块都移不动。他想了想,将头凑到那块凸起的砖头与别的砖头接缝处,吹了吹接缝里的灰,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莫金舔着上唇,抱住砖头凸起的部分,用力一拧,那块砖头竟然旋转了九十度。莫金试着将它推回去,与别的砖面持平,然后再按,这次,那块砖又凹进去接近半尺。莫金似乎找到了方法,开始移动旁边的砖,把右边的砖拉出来,左边的砖按下去,把下面的往上推,有时遇到周围的砖都无法移动了,他又把它们复原,换个方向从头再来。这样挪移下去,越往后难度越大,但渐渐地,还真给他移出一道门的形状来。
只是时间不多了,卓木强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却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左边壁洞里的虫子,似乎躁动起来,卓木强巴提醒道:“能不能快一点?那些虫子好像饿了。”
莫金全神注视着眼前的砖块,不耐烦地道:“别打搅我,这种事情错了一步又得从头再来,真有虫子来了,你得想办法挡住它们。”
卓木强巴也知道莫金此刻不能分心,要是他记错了步骤,还原不了,某块砖卡在那里,他们很难顺利地移出一道门来。只是虫子们不管这些,它们还是一只接一只地钻了出来,卓木强巴先是一惊,随即放下心来,因为那些虫子不是别的,正是他已见惯的大蟑螂。他已深知这种外表丑陋的生物并没有一张巨大的嘴,它们只能吃点地衣或泥土什么的,无法对人造成伤害。卓木强巴就奇怪了,为什么养的是这种根本无法伤人的虫子?除非它们只是食物链中的一环,如果它们不是掠食者,那么它们就是被掠食者!
大蟑螂很快爬满了洞穴,莫金对此充耳不闻,卓木强巴则警惕地注视着这些虫子,它们的腿上仍然有尖刺,谁知道它们会不会突然发起攻击?只见那些虫子像被施了魔法,从洞穴里爬出来之后,老老实实地待在地上,然后首尾相接地排成一行行,依次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卓木强巴大为惊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令这些大蟑螂行为反常。他看了看正全神贯注摆弄砖墙的莫金,这些蟑螂不会对莫金造成伤害,就算有危险,莫金应该能独自应对吧?而且,对于莫金展示出来的诚意,卓木强巴还无法完全相信,他决定循着大蟑螂的路线去看看,这件事不搞清楚,说不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于是卓木强巴对莫金道:“是蟑螂,对我们没有影响,但它们的举动很怪异,我去看看,你自己小心点。”莫金摆摆手,示意卓木强巴不用管他。
卓木强巴小心翼翼地跟上了蟑螂的队伍,才没走几步,就愕然发现,引领着蟑螂队伍向前的正是那些柔弱的小肉花,小花有节律地一张一翕,每次开合都有一缕淡薄的雾状物喷出。前一朵花喷了以后,后一朵花接着又喷,那些蟑螂就顺着小花喷雾的次序,缓缓蠕动着向前。按吕竞男教的辨认是否有毒的方法,卓木强巴初步判断这些气息是无毒的,他轻轻扇了一缕气息,入鼻只觉一阵香甜。他摇了摇头,这种雾气或许无毒,但显然能令人产生迷幻,卓木强巴还注意到,那些小花在一张一翕间,肉瓣不住地颤动,估计是发出某种声音,只是人耳听不到。
知道了蟑螂依次前行的原因,卓木强巴对那树枝一样的生物愈发感到恐惧起来:若蟑螂不是捕食者而是被捕食者,那么它们眼前的这种行为说明那树枝和小花才是捕食者,或又一种食肉植物?还是说它们是共生关系?
卓木强巴也顾不得脚下的蟑螂,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转了两道弯,赶在蟑螂前来到莫金发现的第一截树枝所在的地方,他看到了令人生寒的一幕。卓木强巴见过的怪物也算不少,如今能吓到他的已然不多,就算巨蜥骤然出现在眼前他也能从容应对,可眼前这种生物实在令卓木强巴无法想象,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生物。
方才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截树干,此刻却在缓缓蠕动着,两侧对称排列的两行刺就像龙舟两侧的划桨一般整齐地向后划,摸上去硬得像老树皮一样的表层竟然产生了一圈一圈的蠕动波,那树干的一头竟从岩缝中退了出来,露出梭形的尖端来。
那尖端表皮有侧纹,看起来就像个钻头一样,抽出岩洞之后像蛇一样昂起尖头来,这哪里是什么植物?这明明就是动物的行为模式。接下来的一幕给卓木强巴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
那尖端在卓木强巴眼前,像花瓣一样裂为四瓣,每一瓣都像两侧带锯齿的阔刃剑,长度足有一米;剑与剑之间有一层布满丝状血管的肉膜连接;那剑的内侧分别有四道梗,那梗就像折叠刀一般,又展开来,看起来,那四道梗颇像螳螂的前臂,内侧同样带着锋利的锯齿,同时,将肉膜撑得更开。
整个过程其实非常迅捷,那看起来像树枝一端的东西,在卓木强巴面前像一把折叠伞陡然张开,变成了一个半径接近两米的大肉罩子,那四只螳螂臂不住开合,看起来有说不出的诡异。
那大肉罩子趾高气扬地在空中旋转了几个角度,像个雷达一样,似乎探知到了蟑螂们,那树一样的躯干横在了半道,将大肉罩子的一端铺在了地面,此时的动作,说它灵活得像蛇一点也不过分。这时卓木强巴才得见那大肉罩子的内部,只见雷达似的花心部分,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内伸出许多倒钩一样的小爪来,如机器里的活塞般做着伸缩运动,在小爪的间隙中还有许多柔软的触须,看上去就像花蕊或别的什么东西,一根根小肉虫似的,配合着小爪不住蠕动。
这算是什么,这显然不能叫做某种生物的头部,这个家伙没有头部,这顶多算一个口器,一个硕大无比的囊状口器。难道说,这个家伙已经进化到不需要大脑,不需要五官,只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口器和一个足够大的肚囊?这显然是对食欲渴求的一种终极进化模式,一股寒流从脚到头,袭遍卓木强巴的全身,本能的意识告诉他,最好不要去招惹这个家伙。看着从周围爬过的一只只中了魔法的蟑螂,卓木强巴开始思索如何退走。
那些蟑螂们,如约爬向了肉罩所在,肉罩不知是怎么感觉到蟑螂们的存在的,似乎更兴奋了,小爪和小肉虫们都欢欣鼓舞地躁动起来。第一只蟑螂爬进了肉罩深处,那些小爪一下就钩住了猎物,接着就像研磨机一样榨出一团绿汁,连壳吞了下去,那树枝一样的身躯又产生了蠕动波,那么长一截身体,该装多少蟑螂啊!
一只接一只的蟑螂没入肉罩范围,那个口器像个无底洞,无论多少蟑螂填进去也不见有变化,而树干身上小花们喷出的淡雾渐渐少了,那些蟑螂似乎快要清醒过来了。偶有不听话的蟑螂,那四只螳螂臂可不是吃素的,只要在肉罩范围内,只须轻轻一勾一甩,就像四只捡拾东西的机械臂,不停地把蟑螂往口器中填。那肉罩似乎也知道,它的进餐时间就要结束了,愈发急躁起来,等不及蟑螂们自己爬进去,四只螳螂臂开始加快捡拾的频率,而它花心中的那些小肉虫也发挥了作用,它们就像变色龙的舌头一样猛地弹出来,十数根小肉花蕊缠住一只蟑螂,一缩回去蟑螂就没了影。每次弹出的花蕊都能缠上四五只大蟑螂,加上螳螂臂捡拾的那些,肉罩子是在拼命地往肚里填。
卓木强巴注意到,有些排在后面的蟑螂,已经开始四散而逃了,他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可刚往后退了一步,那肉罩子上方的两只螳螂臂,就像两个探头锁定了卓木强巴,整个肉罩也将方向转向卓木强巴这边来。
卓木强巴心思急转:“它是怎么发现我的?这个家伙没眼睛,探灯照上它也不知道,但它却能感应到这些蟑螂。是了,震动,它能感到微弱的震动。”
卓木强巴猜得没错,此刻他在那大肉罩的感知中,就是一只特大号的蟑螂。那肉罩从感应到的体型和重量判断,这只蟑螂属于肉肥汁多型,就像一只常年吃素的狼突然嗅到了肉的香味,它兴冲冲朝着最大的蟑螂追来。
卓木强巴一看那家伙没安好心,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虽然他手里也有枪和其余武器,可看到那树干的长度和体型,他实在是没有与它战斗的兴趣。
卓木强巴抢先起跑,随后那大肉罩挪动着蟒一般的身躯追了上来,四只螳螂臂相互摩擦,发出磨刀一般的“嚓嚓”声,卓木强巴的奔跑速度竟然不及那蟒躯灵活,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大肉罩四只螳螂臂张开到极限,像个蛇皮口袋对着卓木强巴当头兜下,千钧一发之际,卓木强巴猛地往斜里一个蹿身,跟着一个懒驴打滚,就地一翻,那个口袋扑了个空。
一击不中,那大肉罩又大大张开。卓木强巴爬起来又跑,跑了五六十米,那大肉罩在身后一丈来远的地方停下了。卓木强巴侧头一看,那树干一样的身体卡在岩缝里,已经到头了,这才稍微安心一点。可那大肉罩并不准备就这样放弃,它重新折叠起四只螳螂臂,合拢四把剑一样的花瓣,变回那个钻头形的树尖状物,怏怏地缩回去,可身体腹侧的那两行尖刺般的伪足,仍然一收一缩,似乎想从岩缝里挤出来。卓木强巴目光猛地转到下一截树干上,果然,那一截树干也配合着有节律地收缩着,联想起那些一朵接一朵喷雾的小花,他心中一凉:显然,这些一半埋入岩缝,一半露在外面的树干,都是一个家伙,这家伙竟然有数百米长的体型!
显然这家伙向前冲非常迅速,但不适合后退,只见它所有的刺非常用力地抓紧地面,身体才能向后蠕动一节,要想完全从岩缝中退出来,还有一段时间。
卓木强巴丢下那“钻头”,直接回到莫金所在的边壁。
莫金果然没说错,只见他东挪一块砖,西拧一下,平整而光洁的墙上,还真的给他挪出一道门的形状,还向里深陷了约半米,只是不知这堵墙究竟有多厚。
“我已经找到窍门了,很快就能打开这些孔明砖。”听见卓木强巴跑回来,莫金马上道。
卓木强巴嘴里不知何时塞了好几块口香糖,异常严肃道:“你最好快点,另外,你这个塑胶炸弹的引爆器怎么用?”
莫金道:“看到什么怪物了?”
卓木强巴简明地道:“我们看到的那树干,是活的,它是捕猎者,这些蟑螂是它的食物。所有的树干,其实都是那个怪物的身体,趁它还没有完全从岩缝中脱身,我想先把它炸成几截。”
莫金道:“这引爆器有点特殊,几分钟之内我很难向你说清,你直接用锡箔纸将口香糖裹住,只要给它十公斤以上的压力,就可以触发引爆。不过……这种长条形的生物大多是有神经环的,像蚯蚓一样,你要当心把它炸成两截后,会变成两根蚯蚓。”莫金多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一些古怪的生物特性。
卓木强巴嚼着口香糖的嘴顿时僵住了,要是真如莫金所说,像壁虎尾巴一样,断掉之后还能活动好长时间,那显然是他不希望见到的事情,他又道:“这墙还有多厚,要不直接炸掉它,反正已经引起那东西的注意了。”
莫金道:“最好不要,我看过了,这墙上面顶着千斤石,你若直接炸掉,千斤石落下,那可真的一点出路都没有了。你不要催我,若那怪物真过来了,你想办法挡一阵子。”
“挡?”卓木强巴心中一阵发苦,这种东西怎么挡?看那比蟒蛇足足粗了一大圈的身躯,要是被它缠上……
年轻人一面走,一面看着掌上电脑里的小红点,心中奇怪:“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是在休息,还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们该不会被吃掉了吧?给了他们那么齐全的武器,以他们的能力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时,在前面押送着亚拉法师等三人的柯夫道:“先生,我们走出来了。”
那些佣兵又在惊呼:“这是什么啊?”
“怎么会这样?”
“那……那是什么?”
祭湖
河道尽头,光已微弱,眼前的景象,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之中。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座湖,这庙在湖中,庙里又有湖,难怪那些佣兵惊呼。而让他们倍感惊奇的,是湖周的建筑和湖心的奇景。
沿湖一周,皆有石柱,顺着石柱看去,首先便能发现,还有七八条泛着微弱光芒的河道注入这湖内,接着寻找潺潺水声,又可发现,十余条匹练般的瀑布也从上方注入这湖内,循着瀑布往上看,借着时隐时现的光,以管窥豹般渐渐透出这个建筑的全貌。
这座湖,或许该称为一个巨大无比的池塘,因为它整个是在一座大厅之中。人工雕琢的石柱、石廊、石台、穹顶,构成一座上下三层的环形样式的巨大殿堂,每一层都有七八条河道出口,或许更多,平滑的水像悬挂的丝巾将三层平台与湖连接起来。不过,大多数建筑都隐匿于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只让人感到巨大,令人震惊的巨大!
如果说恢宏的建筑带给人震撼,那么湖心那奇异的光,则更让人感到惊喜和不可思议。
原本湖心应该被黑暗所笼罩,可偏偏于黑暗之中生出一些光来,那些光像跳动的精灵,近一点的像一团焰火,远一点的像萤火虫,在湖面上以飞快的速度穿梭游弋。若说是鱼,又不像,所有的光团都悬在湖面之上,倏地一下寂灭了,腾地一下,又生出一个新的光团。
在那些游弋的光团发出的隐约光芒下,可以看见湖心有许多柱子,从凹凸有致的阴影判断,那些柱子上应该有雕绘。
年轻人平静地下达命令:“沿着湖岸搜一搜,应该有搭乘的工具,我们要到湖心去。”接着,他又告诫那些不断惊呼的佣兵们:“小声点,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座湖的主人不喜欢太嘈杂,虽然过了一千年,但我却不能确定它是否已经死掉。如果记载没错的话,这个家伙是靠感知声波的震动来捕食的。”果然,从密林中活下来的佣兵们对怪物这样的词汇特别敏感,一听这话再没人敢高声喧闹了。柯夫小声问道:“这座湖的主人是什么怪物?”
年轻人低声道:“来自北方最强大的魔龙赞,在神话传说中,连格萨尔王也无法彻底消灭掉的,库哈因德维瓦唔哦库……”说着,他停下来询问亚拉法师:“是应该这样念吧?这像是个外来的名字,有梵语的发音,我也念不好。”
亚拉法师愣了愣,那传说中的魔龙赞全名很长,而且名字很多,发音也很繁复,不过这个叫汤姆的年轻人念出的这个名字,似乎和他们密宗里魔龙神的名字很相似,一个强大而残暴的神灵!
年轻人继续向那些佣兵解释道:“古代藏族先民,对龙的崇拜早已有之,不过当时的龙与今天我们理解的龙不太一样,青蛙、鱼、蛇之类,都会被当做龙的化身,后来受到印度和中土对龙描述的影响,龙才成为居住在水中,拥有翻云覆雨功能的神灵。赞则是古苯教里的神灵,古代吐蕃的王都称为赞普,就和这个赞神有关。龙神与赞神相结合产下的后代,便是龙赞,其中最强大的又数魔龙赞。在苯教圣典《十万龙经》中有解说,它们拥有了龙和赞二者结合的力量,并衍生出自身的魔力。有关北方魔龙赞的描述,说它法力无边,能吞天地,面目狰狞,头生九角,面有九目,体有九臂。关于这点,我记得有位专门研究《十万龙经》的学者指出,这里的九应该具有中原传承的极数之意,就是指无限多,也就是说,这个魔龙赞身上长满了无数的角、无数的眼睛和无数的手臂。如果说,这里的古戈巴族人用来借指守护祭湖之主,那么,那个生长在水下的东西,应该是类似水母或章鱼的多腕足、多触手类动物,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啊,法师?”这时,有佣兵似乎找到了乘坐工具,只是不能确认,让汤姆去看一看。
没走几步,就能看到湖岸边漂着一个圆形物,无头无尾,无舷无舱,有点像一个大蒲团,看起来还要薄些,也像浮在水面的一片大浮萍,那材质也很奇怪,像是……石头!
若卓木强巴和莫金在就一定会发现,这种人造浮萍的材料与他们在瓷瓶内见到的石球何其相似。最初发现它的佣兵,还以为是在湖岸雕出来的一个石台,在他们看来,石头怎么能浮在水面不沉,后来有人推了推,才发现那东西是活动的,浮在水面上的。
一个浮萍大约能站七八个人,年轻人让一名佣兵站上去试试,那石浮萍不摇不晃,竟是十分平稳,年轻人才点点头,道:“就是它了。”
“周围还有很多这种东西。”又一名佣兵汇报道。
年轻人道:“很好,六个人一个小组,刚好可以坐两排,我会打灯领航,所有的人都跟着我。”
他和亚拉法师等人上了同一个石浮萍,足尖在岸边轻轻一推,石浮萍轻飘飘地向湖心荡去。年轻人警告吕竞男道:“不要有什么想法,这湖水的温度已经达到八十多度,掉下去会严重烫伤,就算活下来也会毁容的。”吕竞男面带讥色,敏敏面色大变。
其余的佣兵则没这么清闲,他们有的学着年轻人用腿蹬岸,有的用枪托做桨划,那石浮萍在水面团团打转,就是不走,还有好几人差点掉下水去,好不容易才掌握了让这个无舷无舵的东西前进的方法。
微微的涟漪荡在潮热的湖面,那氤氲的水汽也随着涟漪时聚时散,由于年轻人的警告,这幽暗空旷的空间也安静了下来,尤其越靠近湖心就越是寂静,那无数只石浮萍就在这室内湖中静静地漂呀漂。
距离那些光球更近了,佣兵们惊异地发现,那些光球竟然是从湖底来的,湖底偶尔吐出一个水泡,汩汩地翻出湖面并破裂开来,破裂的一瞬间就像新生命诞生一般,生成一个金色的光球。那个光球好似过年放的镁光焰火,它并不是发出淡淡的柔和光芒,而是以金色光球为中心不断地向外迸着小火星,那些小火星就像光球的脚一样推动着光球在湖面上飞奔,像精灵一样来回穿梭。金色的精灵跑远了,蓦然身后又蹿出一个淡蓝色的精灵,在某一只石浮萍侧畔停留片刻,画出一道光蓝色的“8”字轨迹,才又去了别处。
距离湖心越近,那种五彩的小精灵就越多,红色、金色、蓝色最多,还能发现紫色、玫瑰色等罕见光球,那种焰火一般的光芒,浑身不断向四周散落的小火星,使它们比普通色彩要美丽许多。它们时而像好奇的小男孩朝石浮萍聚拢过来,时而又像害羞的小女生飞快地跑开了,更多的时候它们就像冰上的舞蹈演员,优雅地旋转、滑行,勾勒出许多律动的光芒的轨迹,让这座被黑暗笼罩的温水湖平添了许多生动的气息。直到小火星迸完,光芒散尽,它们才瞬间寂灭,消失无形,不多一会儿,湖底又会有水泡吐出来。
佣兵们看着这奇幻的一幕,一时间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目光纷纷追随着各自心中精灵的影子,看着它们生成、起舞、湮灭,心中也随之升起希望,兴奋,末了,剩下一缕淡淡的忧伤。不知为什么,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佣兵,有的竟为此而心酸眶润,这一奇异的自然景观带给他们的震撼,竟然远大于河道上那些融汇各个古文明精华的画卷。更奇异的是,当第一位佣兵发现石浮萍没有前进,因而在湖中挥了一桨,那湖水溅起后落回湖面的时候,竟然全都变成了一朵朵小火星,那做桨的枪托仿佛也浸入过银河一般,上面沾满了许多小星星,一闪即灭。
“啊!”尽管得到决策者的警告,那名佣兵还是被眼前的美丽惊呆了,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在万物寂静的湖面上,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开。另一只石浮萍上的一个佣兵似乎觉得前面一根石柱动了一下,但他认为是自己看花眼了,石柱怎么会动呢。
“不用惊奇,”年轻人淡淡地解释道,“是喜温植物,某种可以在九十度高温下存活的藻类,它们利用湖里的矿物质生成了大量的荧光酵素,这种物质一受到震动并与空气接触,就会氧化发出光来,像火花一样,很漂亮吧?”最后一句,却是说给敏敏听的。
亚拉法师心中暗暗吃惊,从这个年轻人的谈吐来看,他的知识面之渊博,竟似和他的身手不相上下,法师很难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年轻人?
佣兵们又开始划桨了,更多的是为了看到那跃离水面的小火花在他们自己手中诞生,再回归湖水,留下流星一般的轨迹。
当他们经过第一根石柱时,佣兵们从近处发现,那些石柱果然不是平滑的,有的凹下去一大块,有的则凸出来,是湖水侵蚀的结果吗?不像,那分明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再往前走又有人发现,浸泡在湖水中的并不只有石柱,还有许多石桩,走近再看,那些石桩竟是些佛头,还有半身佛像,有大有小,高矮不一,有些佛像上还缠绕着藤蔓一般的东西。
十来分钟后,年轻人所乘坐的浮萍已抵达湖心,在他们面前是最粗的一根柱子,四棱形,每边长约一百米,或许不是柱子,而是一座矗立于湖心的建筑。这是一种奇怪的套层模式,整个庙宇掩埋在湖下,庙里又有湖,湖中又有建筑,这根柱子的四面都是笔直的墙体,年轻人双手扶墙,让浮萍绕着墙根前行,喃喃道:“奇怪,应该有点火的地方啊?柯夫,你也要注意观察,看这墙面有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像蜡或油脂一类的东西。”
“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先生?”柯夫用手一指,年轻人仰头望去,墙面上有一条油脂般半透明的带状物,距石浮萍五六米。
“这么高?”年轻人嘟哝了一句,又叫了一声,“柯夫。”柯夫一个马步,双手搭桥,做托举状,年轻人足尖一点,抬腿上了柯夫膝盖,接着又踩上了柯夫的手桥,腾身向上。整个动作规范标准,和吕竞男教卓木强巴等人的一模一样,只是身在半空中,年轻人双臂如双翼陡然展开,足尖在墙面上连踏了五六次,竟然将身体提到一名特种兵难以企及的高度!
看到这一幕,吕竞男忧虑重重。她知道,自己在踏了第五步之后,那第六脚是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了,看似一脚之差,其实是一道极难突破的瓶颈。“噌”,黑暗中迸出一朵火花,一簇跳跃的火苗沾上凝脂一般的墙面,先是一暗,随即大明,那火焰沿着墙面凝脂带的走向,如多米诺骨牌般传递开去。
看到那年轻人在空中翻转自如的动作,吕竞男有些凝重地看了看亚拉法师,法师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也能做到,可当他看见那年轻人落回石浮萍,整个浮萍竟然没有丝毫晃动时,法师又皱紧了眉头。
其余的人观察的目标与亚拉法师不同,大家都仰头看着墙面的那道火线,火线如蛇,沿着墙面向上缠绕,不同的佣兵在不同的方位,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象。那火蛇绕着石柱扩散开来,就像生命之树吐出嫩芽,发出新枝,火蛇一分二,二分四,开始越分越多,石柱的四面墙体就像早已埋好引线的烟火幕布。那些火蛇时而像盘龙交着上升,时而像河道分流而行,渐渐织就一张由火线组成的罗网,只是附着在墙体的凝脂物很薄,很快就燃尽,于是火线就真如一条条火蛇一般,蛇首不断向前游动,蛇尾跟上。到最后,四面墙都能看到无数条金龙向上升腾,速度极快,渐渐升到肉眼难以捕捉到光芒的高度,室内湖再一次陷入黑暗。就在大家都以为火光燃尽之时,猛地一阵刺眼光芒在这根巨大石柱的顶端燃起,熊熊燃烧的火焰竟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令正在围观仰视的人都为之一窒,仿佛整个空间内的空气在那轰鸣的一瞬间,全被吸附到了石柱的顶端。
那熊熊的火焰似乎燎到了穹顶,穹顶立刻又生出无数火蛇,像阳光一般向四面散发,最后有的落到了大厅边缘,将无数小的火盏点燃,有的则沿着其余的石柱盘绕而下,将一根又一根的石柱点亮;甚至有燃烧着的火焰,像水滴一样滴下来,将原本与穹顶并不相连的石柱点燃。整个过程就像一个巨大的家装灯具卖场,先将中心的巨大水晶吊灯点亮,然后其余小的灯饰也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卖场内各式反光镜衬托着氛围,琳琅满目、造型各异的灯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些还漂在湖面上的佣兵们,此刻就是这种感觉,每点亮一个地方都有令人惊奇的发现。原来,这座大厅高不止三层,而是有四层,那些高低错落且又平滑的瀑布将大厅边缘围成了水帘,被那些石柱隔开来的,原本不是廊道,而是一座座佛龛,那些佛像被绘于墙上,每两根廊柱间都有一幅佛像,只是时代久远,很多都已经剥落褪色了。而整个湖内只有他们靠近的中央石柱是一根柱子,其余的石柱全是形形色色的佛像雕刻。有的依托于石柱做出各种造型,而更多的则是静静矗立在湖底,高一点的露出头肩,矮的则只露出头冠。
那些佛像和四周的佛龛廊柱还缠满了奇怪的藤蔓,大多是一些白色的根须,极细极长,就像在那些佛像和廊柱之上覆盖了一层白毛,且还有一种植物,看上去黝黑粗大,就像树干一样,足有水桶粗细,看起来树皮有许多棘刺,刺中间还开着一些红色的小花。那种黑色的植物显然喜欢在缝隙中生长,已经钻穿了不少佛像,还有些佛像被那种植物勒出了深深的印痕。唯一觉得那黑色的东西不像植物的只有敏敏,不知为什么,那种东西给她的第一感觉就不像植物,若除去那些红色的小花,乍一看倒有些像海星的腕足一样,就是变大了无数倍,不过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咦?你们快看!”又有佣兵指着佛像叫了起来,随着其中一些人的叫声,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那些原本半浸在水中的佛像在下沉!
不是一尊两尊,而是所有的佛像都在下沉,佣兵们很快发现,不是佛像在下沉,而是湖面在上涨!浮生河的入水量并没有增加,这湖水怎么会突然上涨?
“这是什么机关?”
“太神奇了!”佣兵们又开始聒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