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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密芒

九宫变的转动停止了,但阻隔房间的挡板却没有打开,机关台被转到了下面。

莫金先跨过去,奇怪道:“这又是什么机关?”

卓木强巴跟着过来,只见机关台上又是一张二十五格的棋盘,在十字交叉线上出现了一个个圆形按钮,部分按钮与机关台平齐,有的高出机关台平面,有的则凹了下去,看起来还真像一盘棋。

“密芒?”卓木强巴读出机关台上的文字,大略读懂后开始取出电脑,对莫金道,“是大密芒棋,唐之前传入吐蕃的,奇怪,我没见过这种棋盘啊……噢,糟了!”只见方新教授的电脑打开后,屏幕上没有显示,卓木强巴重启之后,屏幕跳了几下,总算出现了图形,估计是刚才与波波夫争抢时在通道壁上发生了磕碰。

莫金也莫名地紧张了一阵,如今这台电脑,简直就是他们在九宫变中赖以生存的法宝,如果这法宝失灵了,就算他火狐再狡诈,也是毫无办法。

等了两三分钟,却迟迟不见卓木强巴动手,莫金道:“还不行吗?”凑头看去,只见卓木强巴已将棋盘布局摄入电脑,电脑分析了棋谱,正在计算着,旁边显示的数字不断跳动,已经计算了几百万步了,却还没有答案,若是前面的简单逻辑,电脑早就推算出来了。

莫金再看看那棋盘,总觉得棋子摆放造型有些熟悉,便问道:“这密芒棋,究竟是种什么棋?”

卓木强巴道:“就是中国的围棋,只是我所知的密芒棋,都是将棋盘由十九格减为了十七格,将十九格增加到二十五格的大棋盘,我还从来没见过。”

莫金恍然大悟,难怪这些棋型如此熟悉,原来就是围棋,这样说来,这就是一个珍阁,莫金转而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棋盘之上。围棋的发展史,经历了9X9、13X13、17X17等几番变化,最后才形成19X19的棋盘,奇数位满足了双方争地必有一方取胜的条件,19又是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大衍之数,星位和谐,边腹等重,当发展出十九格的大棋盘时,人类的思维能力已经达到一个极值,所以才没有继续发展。可如今摆在莫金面前的,却是一个25X25格的大棋盘,但见两侧星位在五格,各自对应摆有完全对称的12枚子,像某种定式,主要的厮杀在中腹,若将凹下去的按钮看做黑子,凸起的部分看做白子,那就宛若一黑一白两条巨龙,首尾相交,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不分伯仲。

奇怪的是,两块棋子都未做活,在双方大龙的两侧各有一个生死劫,乍一看怎么下都行,再细细一想,怎么走对方都有应对的办法。就像两个武林高手的对决,不管谁先出手,一出手便是有了招式,对方立即能想到破解的招式,只有不出手的时候,才是最高境界,一种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莫金再看下去,只觉得两种棋子渐渐幻化成了两军对垒,一黑一白两支大军,前锋已对撞到一起,单兵的捉对厮杀,小队的协调配合,大队的运筹帷幄,他耳边仿佛已听到了金戈铁马,战鼓擂响,大地悸动,人仰马翻,喊杀声,嘶鸣声,交织在一起。莫金猛地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赶紧闭上眼睛,猛退一步,像是被人用重锤当胸打了一锤,一步之后,又小退了两步,这才站稳。

此时方新教授的电脑仍在运算,莫金偏头一看,已经算到两亿多步了,旁边的数字还在以肉眼无法辨认的速度跳动着,莫金摇头道:“没用的,这个算不出来。”

卓木强巴道:“为什么?”

莫金道:“这是一个珍阁。”见卓木强巴不明白,又解释道:“所谓珍阁,是指围棋在下至中盘,尚未收官的阶段,突然局面出现一种大和谐,大纠缠,接下来除非出现极佳妙手,否则一方必胜的局面。这种情况我们就称之为珍阁,围棋的珍阁与象棋的残局有着近似的意思,但珍阁更复杂,因为它的棋路更多,落子变数更大。我曾见过这样一个珍阁,黑子落下后,白子只有唯一的一处应对,一旦落错了,下至收官必败;可白子这一子落下之后,黑子也同样只有唯一的一处应对,一旦落错同样必败,接下去的反复做活,紧气,提子,一百二十八手,手手皆是如此,只有唯一应对,可没有人能考虑到一百二十八手之后的情况,电脑,也不能……”

卓木强巴缩紧双眉,莫金道:“运算量太大了,尽管这台电脑存储能力不错,处理能力也很突出,但你别忘了,这是25X25格的大棋盘,共有625个交叉位,电脑无法进行模糊处理,它应对棋局的办法只有记忆棋谱和穷举法两种,像这么巨大的棋盘古今未有,你的电脑里肯定没有这种棋盘下的棋谱,那么它只能用穷举法来计算正确的下法,也就是将每一种可能性都列举出来。你知道在这样的棋盘上落子,有多少种可能性吗?这种可能性将是以次方幂进行增长,这是个天文数字,就是普通的十九格围棋,用每秒运算一百万亿次的巨型电脑来分析,也要十万年才能得出结论,若是换做这二十五格的围棋……”莫金摇着头。

卓木强巴盯着电脑屏幕,如今的数值已经变成十二位数了,可电脑依然没有落下一子,还在计算状态,只能道:“那你说怎么办?”

莫金深吸一气道:“我们只能自己动手了,好在好像一直没启动什么机关。”

“不,”卓木强巴道,“我的感觉很不好,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感觉机关已经启动了,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看不见的机关?”莫金道,“我从未见过看不见的机关,除非,是有毒雾或是毒烟?”说着,他将头凑近墙缝,似乎想看清是否有缥缈无痕的烟雾溢出,这一看不打紧,莫金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赶紧将手伸向墙缝,接着骂道:“浑蛋!该死的!”

“什么?”卓木强巴也将手伸向了墙缝处,感觉像有一股吸力,要将他的手吸得贴到墙上。

莫金脸色铁青道:“是负压,你说得对,机关早已启动,只是我们看不见。这屋子里的机关是要将屋子里的空气抽尽,将这里抽成真空。”

“可是电脑无法计算出正确的走法,我也不会这种棋,怎么办?”

莫金咬牙道:“不妨,让我试试!”

“你?……”

“围棋,究竟是什么?”莫金突兀地问了一句,看着卓木强巴道,“这是我祖父教我下围棋的时候,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他告诉我,围棋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游戏,也不仅仅是棋手之间的厮杀和智力的比拼,一黑一白两种棋子,代表了光与暗、正与负、有与无,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高深的哲学思想,它表示着万物的起源与构成,一切变化,都不离其中。”

莫金的手指,开始指向第一个按钮,随着按钮的受力凹下,相应地有一枚按钮凸了起来,古人早已准备的应对的棋路,如果按错了,估计这个房间将不再打开,直到他们两人死后化灰,被清道夫清理干净。

“围棋的最高境界,是和谐,”莫金又落了一子,缓缓道,“初学者,往往计较于边角一子的得失;稍懂围棋的人,学会了对势和实地的判断;高手之争,则是一种度和境界的较量。”

莫金从龙尾处着手,缓缓地向上捋去,每走一步,都必争生死劫,他就像自己在和自己下棋一样,渐渐进入状态,忽略了卓木强巴的存在。他一直在自言自语,仿佛他的对面,也坐着一个隐形的高手,他们不仅在比拼棋力,也正在矫正棋理。“古代对棋手的判断,往往从棋手能看后多少棋路来形容,所谓能看七步为国手,但在围棋上毫不适用。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便在于,他们除了理性的计算和判断,往往还有超越理性的直觉,即所谓的感性,感性使我们做出模糊判断,感性使我们区分美与丑。”

莫金又将生死劫按下,那凸出的圆形按钮恢复到与棋面平齐位置。

“我们登临绝顶,只是为了领略脚下的无限风光;我们面朝大海,只是为了感受那汹涌澎湃的海浪;我们向往飞鸟,因为从它们的飞翔中看到了自由。人类所追求的,其实是一种感性与理性的平和,围棋因为这种追求而被发明,它所代表的并不是厮杀,而是矛盾中的平和!”

莫金落子越来越慢,计算思维能力开始跟不上了,机关台上凸起的棋子步步紧逼,杀伐隐现,每一步落下,都像一剂催化剂,让黑白两条大龙相互仇恨,加重厮杀。而莫金就像一个劝架的和事老,每一步落下,都隐忍不发,似乎要让这两条龙的怒火平息,由纠缠对抗,变成一种不离不弃的美。

两条大龙时而张牙舞爪、狞相毕现,时而缠绵悱恻、温存难离,而让它们发生这种翻天覆地的改变的,仅仅是莫金落下的一子和棋盘上凸显的一子。

又下了三十余子,屋子里的空气已不知被抽走多少,卓木强巴尚且没有察觉异常,但莫金的脑子,开始出现跳动的刺痛,他心里清楚,这已经是供血供氧的严重不足,他的大脑正在大量消耗着机体内的糖分和氧分。莫金不得不揉着自己的眉心,让那运转过度而开始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有时他会闭上眼睛,让棋盘上的征战杀戮重新演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卓木强巴也进入了冥想状态,盘膝坐下,他必须确保莫金冷静,同时要尽量少吸入空气,以便莫金能吸到更多的氧气进行思考,两人无言地配合着,在死神手中抢夺逃生的通行证。

“咳咳……”莫金突然烦躁不安起来,推了一把坐在旁边的卓木强巴,卓木强巴睁开眼睛一看,莫金嘴角已溢出血来,说话的力量也弱了许多,“快……我不行了,用电脑,重新计算!”

卓木强巴这才看到,棋盘上大约还有四五十个空位,赶紧用电脑重新录入,重新计算,在动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微微发抖,显然氧气不足,已经开始让神经麻痹了。

电脑在重新分析整理了那四五十个空格后,开始了新一轮的计算,卓木强巴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以保持意识的清醒,看莫金的样子,他神志已经开始模糊,要是自己也倒下,那么就只能永远地倒在这里了。

又过了几分钟,卓木强巴伸出颤抖的手,又按下了一个键,此后电脑的运算越来越快,终于,只听“嗤”的一声,像有个大口袋泄漏一般,卓木强巴总算松了口气,他知道,他又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了。精神一松懈下来,卓木强巴再也支撑不住,眼皮一沉,浑浑噩噩地倒了下去,迷蒙中,他仿佛感到地板在抬升,地砖像波浪一样蠕动,将他从一个地方挪移到另一个地方。“九宫,又开始转动了吗?”卓木强巴带着这样的想法,终于失去了知觉。

当卓木强巴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间空旷的大殿,穹顶上有天神的壁画,他努力地抬起头来,大殿中央由四根廊柱支撑,两旁是佛像,前方是一个水池,三股清泉从三颗不知名的兽首嘴里喷涌而下,注入水池中,莫金正坐在池塘边上,看着池水深思,水汽氤氲,异常湿热。

卓木强巴撑起半身,只觉浑身筋骨松软,但却十分舒坦,就像按摩之后熟睡了一觉。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已经出来了吗?”卓木强巴举目四望。

莫金道:“嗯,应该已经离开九宫变了,我听说,九宫变里的某一个房间,应该有最复杂的机关,解开之后,那个房间会自动转移向出口,看来,我们解开的那二十五格密芒棋应该就是最复杂的了。”

卓木强巴起身走到莫金附近,但见大殿左右各开了一道门,透过门可以看见两端的房间也有两个水池,疑惑道:“这里就是古代戈巴族人要守护的核心?”

莫金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道:“我也觉得很奇怪,这个地方倒像是九宫变的一部分,我过去看了,这些房间也是采用相同的结构样式,只不过它们不会移动,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九宫变的底部,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九宫变。”

“九宫变的底部?”卓木强巴抬头道,“我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莫金指了指,穹顶壁画中有个方形的孔洞,石板闭合时方孔的线条隐藏于壁画之中,不易发现。卓木强巴道:“那你找到出路没有?”

莫金摇头:“我看过了,这些房间也是‘回’字形排列,绕一圈就回到起点,我刚才正在想,不知是不是池水中有机关。”

卓木强巴伸手入水,道:“水好烫!”

莫金道:“这里温度非常高。我们应该很接近那岩浆形成的火山眼了。”虽然他们穿的是连体服,但身体不觉得热,不过暴露在外的头脸,一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渗出。

“走,我带你看样东西。”莫金在前面领路,带着卓木强巴绕到另一间殿内,只见这间大殿和周围的殿格局相差不大,也是靠墙处有一个水池,两侧是佛像,只是比周围的殿大了一号,长约二十米、宽十米,与水池对应的一侧有很粗的栅栏,栅栏里面似乎也摆放着一些佛像。

莫金便领着卓木强巴来到栅栏前,卓木强巴这才发现,栅栏里面,一个个靠墙站着的并不是佛像,看起来像是些铠甲,类似武士造型。

卓木强巴问道:“这是什么?铠甲?”

莫金道:“不像,我没有见过类似的铠甲,你仔细看它头颈的连接处,里面并不是空心的,与其说是铠甲,我倒感觉它们更像一台台机械。还有这个栅栏,你看,地面的孔洞应该是重物落下时凿出的,我觉得这个栅栏可以被抬升,只是我抬不起来。”

卓木强巴环顾四周道:“或许,机关就在这间屋里。”

莫金道:“我已经找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机关啊。”

卓木强巴道:“再找找,我们一起找。”

又搜寻了一遍,没有明显的机关设置,但卓木强巴和莫金却发现了别的痕迹,有人来过这里的痕迹!那些人不仅来过,而且将痕迹做过清理,只不过人数太多,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卓木强巴愈发肯定道:“机关肯定在这屋里,只是被人掩藏起来了,他们不希望我们也能发现机关,嗯……”想到这里,卓木强巴突然想到了阿赫地宫中的水火地狱里,那些被人移动过的武器,马上道:“机关在佛像身上,搜索佛像身上每一个可以移动的东西。”

两人又爬上佛像,将那些神佛造像手里拿的、腰上别的都搜索了一遍,果不其然,最后,在最靠近水池边的两个佛像身上发现了异常。这两尊佛皆是金刚愤怒尊造型,不过各抱有一个容器,其中一尊抱着个大水钵,高举过顶,像举起一面鼓,正准备掷出去,其余四臂各有武器;另一尊则好似抱着一个酒坛子,贴胸怀抱,像要举起来倒进嘴里。

卓木强巴和莫金没费什么力气,轻巧地将两个容器从佛像的怀抱中取了出来。

缀术,射覆,谜题

卓木强巴发现,水钵中刻有小字:“如一遍于多时,多能容一;如多遍于一时,一能容多。”卓木强巴不理解这些宗教禅意,怎么翻译总有出入,再打开电脑时,电脑竟然一片黑屏,再也不肯启动了,莫金打趣道电脑用脑过度,所以消极怠工了。

没有电脑的帮助,两人一时都束手无策起来,莫金发现他抱的酒坛内侧也刻有字,两人又凑到一块仔细审读。在半猜半译、反复理解的情况下,两人大致搞清了古人的意图。这两个容器,一个腹大底平,一个身窄颈高,其重量和容积都是完全不等的,如果要让机关开启,除非这两尊佛像都抱着等重的容器,后面古人还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数字,要两个容器都刚好重九斤。

看着容器内侧的严苛要求,两人都犯了难,他们手中并没有称重的工具,因而对这两个容器的大小重量一无所知,怎么才能量出九斤的准确重量呢?古人倒是给出了一组具体的数字,里面有容器口和容器底的直径、最大腰围、曲面弧度等,显然是要进行一番计算,可两人数学根底实在有限,拿着这堆数据依然摸不着门道。

卓木强巴想了想,突然道:“缀术!”

“什么?”莫金不解。

卓木强巴道:“相传是我国古代大数学家祖冲之和他的儿子编写的一本数学方面的书,书名叫《缀术》,里面就写了各种数学计算方法,其中就有不规则几何体体积的计算,包括球体、弧面等。只是因为里面的内容太过高深,到宋代就失传了。这两个壶的用意,显然是要让我们利用《缀术》计算出壶的容积,然后才能装入足够量的水,达到九斤。”

莫金道:“失传了?那你等于没说,我们现在是要想办法让这两个大酒桶都增重到九斤。”

卓木强巴道:“我们有激光测距仪,我们可以测量出准确的长度,我们有标杆、有绳索、有定向滑轮,我们可以做一个天平,但关键是要有一个重量的参照物……”

“等等,你是说重量的参照物?”莫金道,“我……我知道枪的重量的,每一把枪,我可以精确到克!”

卓木强巴抓住莫金的双肩道:“那不就成啦!动手吧!”

两人几番折腾,却也让两个容器达到了平衡,然后在里面多装了几滴水,放回原处,等待滚热的水汽自然蒸发,耐心地等待着。

首先是三个兽首喷吐的水柱渐渐小了,直至消失,接着一阵“哗啦”声响,那个池子里的热水倾泻而出,整个水池底部竟然形成一个缓缓的斜坡。卓木强巴和莫金对视一眼,卓木强巴不由道:“还要向下!到底要下到什么地方去?”

莫金道:“我们在神庙中,从上至下,恐怕已经下到第一层平台的高度了吧?”

“不。”卓木强巴摇头道。与莫金的半路杀出不同,他可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深切地体会过那三层平台究竟有多高,卓木强巴淡淡道:“我们是在山腹中,估计下到了第二层平台,下去吧。”

两人保持身形,沿着尚有水渍的斜坡滑下,落入了下一个房间之中。“啊!”一落地卓木强巴就皱起了眉头,这个房间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它与上一层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水池,同样的雕像,令人意外的只是这个小房间的一端,没有了栅栏和里面的铠甲。

莫金道:“我说的没错吧?我们还在九宫变里面,只不过换了一种变化的形式罢了。”

卓木强巴想了想,认可道:“你说的没错,我们或许真的在九宫变的底部,我想,我也知道九宫变是什么样的结构了。”

“嗯?”莫金看着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道:“你看,我们落下来的地方,在这个小房间的中间,而上面那个水池,却是在房间边缘,这些房间同样也是围成一个回字形,也就是说,下面的房间比上面的小了一圈。”

莫金道:“那又如何?”

卓木强巴道:“九宫变并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立方体,你可以说它像个巨大的魔方。不过,这个魔方却是一角在下,像个梭子一样立着。”

莫金明白了卓木强巴的意思,道:“你是说,像两个金字塔,一正一反合在一起?”卓木强巴点头,莫金动容道:“也就是说,我们越往下,回廊越小,直到最后一个房间,就是通往最后出口。”两人却不知道,不仅仅是九宫变,而是整个神庙,都是这种结构的。

知道了前进的方向,两人精神为之一振,沿着排成回字形的小房间一间间搜寻过去,其中较大又有栅栏的那房间,必然就是通往下一层的机关所在。

绕了半圈之后,两人来到了那个稍大的房间。只见这房间的水池前,横着一条长长的石案,将两侧墙连接起来,石案靠卓木强巴他们一端有六根轨道,每根轨道上有一个浑圆的石球,在轨道前面是四个圆洞,圆洞的大小与石球吻合,在靠近水池的一方则有八个小孔。骤然见到这么一个古怪的东西,莫金不禁问道:“咦?这是什么?”

卓木强巴仔细查阅了石案侧壁的文字说明,解释道:“我明白了,这有些类似盛行于汉、唐的射覆,也就是一种猜谜游戏,当时的规则是将某种东西藏在碗下,给你一定的提示,让旁人根据提示猜出藏于碗下的东西是什么。”

“那这个呢?”莫金问。

卓木强巴道:“这六个石球大小一样,但重量全不相同,只有四个石球才是符合规则的,我们有四次机会,每个洞只能扔一个球进去,然后最上面那八个小孔给你提示,八个小孔分别会出现四黑四白八根提示柱,如果你选的石球重量符合,那么就会出现一根白色的提示柱,如果重量符合,而且你将石球放入了正确的孔洞,便会出现一根黑色的提示柱。只有选对了符合重量的石球,并且将石球放入正确的孔洞,机关才会打开。”

莫金道:“总共才六个球,哪来的四次机会?”

卓木强巴道:“我不知道,照石壁上刻的翻译过来应该是这样。”

莫金看了看轨道的两侧,道:“哦,我明白了,轨道两端都有闸门,我们将四个球扔进洞之后,闸门一定会打开,再滚出四个球来。六个里面选四个,然后再将四个位置顺序确定,却只有四次机会,看来我们必须碰运气了。”

卓木强巴道:“六个球里选出四个正确的,至少需要两次,四个球的顺序,却有二十四种组合……”掐指演算了几遍,眉头渐渐皱起。

莫金道:“别算了,怎么算都不行,现在电脑也用不上,就如我说的那样,我们只能靠运气,运气好的话四次机会足够了,运气不好,就很难说了。”说着,他就要去搬石球。

卓木强巴道:“等等,这种机关应该有巧解,不是一味地比对,我们将这六个球分作两组,每组三个,我们从每一组里选两个球。”

莫金和卓木强巴分别拿了一二和四五轨道上的球,扔进一至四号洞里,小孔中的提示是两根黑棒。两人面有喜色,都道:“运气不坏!”两黑,意味着他们选的四个球里,有两个球是正确的,而且也都投进了正确的位置。

只听“喀”的一声,轨道右侧闸门打开,剩下的两个球滚了进去,跟着左边的闸门打开,又有六个球重新排出,如今卓木强巴和莫金可以肯定,剩下的两个球一定是正确的,就看放入哪两个位置。先前四个球他们留选第一和第二个,放入的位置不变,加上三号和六号球,这次四个球扔下去,出现了两白一黑的情况,卓木强巴皱皱眉,也就是说,第一、第二里只有一个正确,三和六的顺序都不正确。

接下来,他们再将第一个球留下,选了第五个球,三号和六号球则放入了第二和第三洞。

这次出现了两白的结果,莫金想了想,欣喜道:“我知道是怎么放的了。”卓木强巴点点头,他也知道了。

两人将石球放入正确的洞口,机关缓缓开启,又是一道斜坡,两人下到下一层,如此层层递减,到最后只剩四间房屋,再下一层,就只剩一间屋子了。这间屋子远大于上一层有机关的石屋,卓木强巴目测了一番,感觉和上一层四间房屋相加比起来,也小不了多少。

石屋中没有了雕像,也没有了水池,地上一摊积水,唯有身后的栅栏和栅栏里的铠甲仍在,机关台设在石屋正中,一米多高,看起来颇像立式的演讲台。台上是一道逻辑题,题面是:“恰沃央格神看到神树,预见了战争之后,来到岸国,希望阻止耶国与岸国的纷争,岸国门口守着四位兑(一种苯教中的魔)和四位贯波(苯教中散布疾病的魔),听完恰沃央格的来意,他们开始出题考验恰沃央格的智慧……

第一位兑道:‘我们中至少有一个人说真话。’

第二位兑道:‘我们中至少有三个人说真话。’

第三位兑道:‘我们中至少有五个人说真话。’

第四位兑道:‘我们中至少有七个人说真话。’

第一位贯波道:‘我们中至少有一个人说假话。’

第二位贯波道:‘我们中至少有两个人说假话。’

第三位贯波道:‘我们中至少有四个人说假话。’

第四位贯波道:‘我们中至少有六个人说假话。’

问:‘几人说假话。’”

题板下面是算筹一样的“而”字按钮,显然是要按下正确的数字,题目中的数字也都是“而”字按钮,是可以变动的。

卓木强巴和莫金想了一会儿,越想越糊涂,莫金甚至开始责问卓木强巴是否翻译准确了,卓木强巴言之凿凿道:“那就是至少的意思,没有错,其余的数字和单词都很简单,不可能搞错的。”

莫金嘟囔道:“加了个‘至少’,整个题面可完全不一样了,一个人说真话和至少一个人说真话,完全是两个意思。”

在机关术数中,两人对术数这一块都要靠电脑帮忙,如今电脑坏了,两人就变成了两个大老粗,加上卓木强巴翻译过来中文的文字逻辑,让莫金很是头痛,索性不想,让卓木强巴一个人去计算。卓木强巴分析了半天,最后肯定道:“嗯,应该有四个人说假话。”

四根竖直的线条按下去了,停了片刻,没有响动,没有什么地方被打开,也没有摇晃,莫金开始有不妙的预感了,紧张地看着卓木强巴道:“喂……”

“吱——嘎——”身后突然传来机关响动的声音,卓木强巴和莫金回头一望,隔开房间的栅栏正在缓缓升起,而栅栏中铠甲样式的东西,似乎开始动了起来。就在两人扭头的同时,前方的机关台竟然也“噗”的一声,腾起一团烟雾,两人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挥舞。

烟雾散去,莫金十分肯定地对卓木强巴道:“你按错了!天哪!在最后一个房间里,你按错了!在这里我们躲都没法躲。”

卓木强巴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我不明白,这些铠甲怎么会动起来的?趁它们还不能出来,想想别的办法。”

莫金两手一摊:“我还有什么办法?先搞清楚那玩意儿是什么再说吧。”整个房间抖动起来,那感觉就像卡在半空的电梯,正一点一点地向下坠,速度不是很快,一沉一停。

可是那几具铠甲,就像突然被打开了开关的机器人,从蹲坐的姿势站了起来,只看那见棱见角的刺突,寒光闪闪的甲片,一身杀伐之气,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快,趁他们还没有完全动起来。”莫金拿出枪来,将枪口塞入栅栏缝隙,一阵扫射,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珠落玉盘声,房间内火线乱射,子弹纷纷被弹开来,险些伤及自身。

两颗子弹贴面飞过,卓木强巴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疼,赶紧道:“铠甲太厚了,打不穿,不要浪费子弹。”说着,他取出仅有的两枚手雷,扔了出去。

一阵轰鸣之后,只见右侧的三具铠甲被掀翻在地,尘土扑面,却是手脚动个不停,显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害,卓木强巴挥手驱赶着身边的灰尘,呛着道:“这是什么东西啊!咳咳……”

此时栅栏已经完全开启,左侧的三具铠甲已经开始站立行走,仿佛感应到了卓木强巴和莫金的存在,将头慢慢扭了过来。

看起来铠甲的头部应该是个实心头盔,没有一点缝隙,也没有眼耳口鼻的开口,对准卓木强巴和莫金之后,在原本口腔位置的下面,“哧溜”地吐出长钉,直冲卓木强巴和莫金而来,而这个时候莫金不知发现了什么,竟然有些愣神。

“躲开!”卓木强巴侧扑上去,将莫金按倒。

长钉扎在地面上,迸出火花,卓木强巴道:“你在发什么呆!”

莫金指着卓木强巴刚才扔手雷的地方道:“好像有出路。”

卓木强巴顺眼望去,那几具被炸翻的铠甲撞上身后的墙壁,墙体松动,缝隙中似乎透过一丝丝光亮来,卓木强巴讶然道:“这墙,只有薄薄的一层!”

两人心思飞转,如果说就这么被撞一下也能透过光来,那么再扔两枚手雷,说不定就能炸开一道出口。卓木强巴忙道:“快呀!”

莫金取出手雷,道:“只剩最后一个了。”此时左侧的铠甲,仿佛已经锁定了卓木强巴和莫金两人,大步地奔走过来,而地上的几具铠甲,也已经半坐起来。

莫金对准透光的墙面,将手雷扔了过去,又是轰然巨响,墙体真的被他们炸出一个直径约一米的洞来,红红的火光从洞外照射进来,那几具半坐起的铠甲也被炸得又趴了下去。

“快!”莫金一马当先,趁铠甲身体笨拙不便之际,灵巧地从左侧铠甲身边钻过,又跳过横躺在地上的铠甲,直接就要往洞外冲,卓木强巴紧随其后。

刚到洞口,莫金大叫一声:“哇!”他来不及收身,转身就抓住了卓木强巴,卓木强巴跟在后面,速度有所放缓,一听莫金大叫,也赶紧停步,跟着胸口一紧,却是被莫金抓住了。

机关傀儡兽

卓木强巴双臂一张,两只手扳住了洞口的墙壁,莫金抓着卓木强巴的衣襟,身体已悬空。那洞口外不是平地,而是断崖,而且这处断崖的下面竟然是翻泡的熔岩!

炙热的岩浆呈胶冻状缓缓流淌,火光冲天,“咕噜咕噜”的沸腾声一片,就这样看上去仿佛近在咫尺,也不知道距离断崖还有多远,莫金只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火炉之中。

卓木强巴还没来得及将莫金拉上来,刚刚稳住身形,在他身后一具铠甲已经学会了如何奔跑,径直就冲了过来,卓木强巴刚准备向后发力,眼角余光就瞥见了那具铠甲,赶紧松开一只手,闪身避开,让出了位置。

那具铠甲冲势不竭,对着墙就撞了过去,又将墙撞塌了一截,直接向下坠去,许久才化作一个小点儿,没入熔岩之中,不见踪迹。卓木强巴这才发现,原来岩浆距他们还很远,只是那温度已经不是体表皮肤所能承受的了。

而左侧的三具铠甲,是一具接着一具跑来的,没有给卓木强巴过多的考虑时间,卓木强巴已经松开一只手,而另一只手扳住的墙体也松松散散,随时会塌,胸前挂着个莫金,拉得卓木强巴微微有些弯腰,第一具铠甲避开了,后面两具可就避不过去了。

幸好这时,莫金已经松了手,向下一坠,接着攀住了断崖的边壁,他悬在外面,比卓木强巴更容易看清四周的环境,这处断崖也呈舌状,断崖上方就是实体山岩,距离他们的高度就只有石屋那么高,不过四五米,黑沉沉的巨岩仿佛以泰山压顶之势悬在头上,让人感到很有压力。处在这个位置,莫金看清了石屋四面其实都只有薄薄的一层墙体,整个石屋是从上方的实体岩中坠下来的,正好处于舌状平台的最边缘,他们是炸错了墙体,若是炸身后的墙,他们就能直接踏上舌状平台,而现在只能攀住平台边缘,挪过石屋的位置。

在石屋内,卓木强巴胸前一轻,压力骤减,一个侧身翻滚,就避开了笨拙的铠甲,那铠甲也想强行转过弯来,似乎不知道扭体弯腰,就那么直直地压了下来。见过刚才一具铠甲破壁而出的气势,卓木强巴也知道这东西沉重无比,在地上一滚,又避开,铠甲轰然砸地,整个地面都是一震。

莫金在外面喊:“快,下来,绕着这里能攀爬过去!”

这时卓木强巴面对着第三具铠甲,他艺高人胆大,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跟着一跃一撑,从第三具铠甲的头顶跳了过去,空中反身借力,在铠甲肩头一攀,再一坠一搭,也扣住了平台边缘。

那些铠甲仿佛惧怕火光,再不敢靠近洞口,没头苍蝇似的在石屋里乱转,卓木强巴和莫金小心地悬在平台边缘,朝舌状平台内侧挪移。

两人都不敢大意,下方可是熔岩池。

从下往上望去,卓木强巴发现,墙的外侧,有一个个方孔,十公分见方,从开口的位置看,好像是那些铠甲蹲坐的地方,难道说,这些方孔和铠甲之间有什么联系?

当时来不及多想,他们绕过了石屋,爬上了平台,莫金指着封死的墙道:“如果我们炸的是这面墙,就可以直接出来了。若是你按对了数字,这面墙也应该会打开的。”他仰头看了看墙面与上方岩层的缝隙处,显然这面墙应该像那些栅栏一样,向上抬升。

卓木强巴则看着身后,他们总算从九宫变之中出来了,这舌状平台的舌根处也是一个岩穴,火光映照着,左右各有一尊雕像,古朴、庄严。卓木强巴一眼便认出,它们分别是监视世间功德与罪恶的曜神以及战士的守护神扎拉。洞穴更深处,则隐隐泛出金色的光芒。

卓木强巴只看了一个大概,莫金就在身后碰了碰他的胳膊,卓木强巴扭头,只听莫金道:“喂,不太妙,走。”

“砰”的一声,卓木强巴回头,身后的石屋外墙簌簌落灰,显然是里面的五具铠甲在撞墙。他和莫金都以为那些铠甲只是无智机械,谁曾想它们竟然能隔墙锁定他们的气息,而且还会破墙,两人都惊愕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转身,朝着舌根处的洞穴飞奔而去。

踏进洞穴,两人同时深吸一气,那灼热的空气在洞穴中,也变得冰凉沁人,只见在这典雅无华的大殿中,就如同寺庙里的罗汉堂,一米来高的长条形石蹲上,背靠背端坐着无数金身罗汉。那些罗汉仅比真人稍大一点儿,端坐于前,双目微闭,其五官容貌与真人无异,尊尊不同,各有各貌。

而大殿的采光,古人利用了与最上层光柱长廊同样的办法,在大殿里竖着无数面铜镜,火红的熔岩光芒被铜镜反射,变成了一道道金光,光柱交织成罗网,就像一个金色的大纱罩,罩在这无数的佛像身上。这些罗汉佛像本身亦已描金涂银,再被光芒一照,更显神采奕奕、栩栩如生,仿佛罗汉下凡、尊者降世。

莫金放眼望去,长条形石蹲一道接一道,整整齐齐,上面端放的金罗汉,恐怕不下万尊之数,不由咂舌道:“这些都是纯金的吗?这么多!哈哈……我们找到啦!我们是最先到的!我们是最先到的!”

在他还未兴奋得将卓木强巴抱着跳起来之前,卓木强巴当头给他泼了盆冷水:“恐怕你要失望了,这些不是金佛,这些只是描金的塑像,你看……”他朝稍远的几尊罗汉像一指,那些罗汉像体表的描金都已剥落,露出了原本的泥身。

卓木强巴走上前去,在泥塑之中,竟然发现了织制品。卓木强巴心头大惊,忙用手指轻轻扫了扫泥身,果然,织制品下面是一层干涸的角质物,那是干掉的皮肤,再远眺去,没错,这里成千上万的罗汉,其大小是如此的相似,都只比真人大一点点。卓木强巴终于肯定了他们面前的这些佛像,他满怀敬畏地站起身来,对莫金道:“虽然这些不是金佛,可他们远比金佛更为珍贵,这些,全是肉身金塑!”

“肉身金塑?”莫金也赶了过来。

“没错,”卓木强巴看着一尊尊盘膝而坐的金像,肃然起敬,缓缓道,“不仅密法中有记载,大乘显法中也有类似的做法。当佛学修为达到大智慧的境界,一些大师坐化,肉身不腐,后人景仰其大威德,乃以不腐肉身为坯,外裹泥塑,再描以金身,以供后世祭拜。”

莫金动容道:“你是说,这每一尊……”

卓木强巴道:“对,每一尊金身罗汉,都是一位前辈大师坐化的肉身佛。”他想起了倒悬空寺里那些站化的肉身佛,显然这是密修者一脉传承的密法。

两人穿过肉身金佛陈列的大殿,径直往前,一道石门挡着去路,门上绘有一条抽象的蛇,莫金则说像龙,卓木强巴认为应该是无边之蛇阿南塔,工布村的多吉提起过类似的传说。莫金又说不一定是印度的无边之蛇,也有可能是戈巴族自身的蛇崇拜,几乎所有宗教中蛇的形象都占有重要地位,古神崇拜里,蛇象征了性、王权、长生和未知危险。

不管怎样,面对这扇环作弧状,像宽屏荧幕一样的石门,两人也知道,凭蛮力或强行爆破,恐怕无法打开,还得找机关。

“嘿,强巴,来看这里!”莫金站在蛇的头部招呼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走过来,莫金指着大蛇张开的大嘴,在锋利的蛇牙处,隐隐约约有道血痕,顺着蛇牙向上蔓延,随后消失,在蛇眼位置,隐约的血丝又呈蛛网散布,那浑圆的蛇眼显得格外狰狞。

卓木强巴摸了摸蛇眼眼球,在那眼球中心,狭长的梭形部位,与周边有极细的缝隙,和浮雕纹饰暗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莫金比画着蛇牙到蛇眼的位置,询问道:“你看,这样的构造,像不像一个小型的血池?”

卓木强巴动容地微微点头,莫金说得没错,从蛇牙处吸血,蔓延至蛇眼,的确很像一个小血池。这边,莫金已经开始动作了,他拔出刀来,用刀尖抵着自己的指尖,自语道:“我的血也许能行。”

轻轻一刺,血珠渗出,莫金将手指放在蛇牙下,那渗出的血珠被蛇牙牙尖的中空细管缓缓吸了进去。这个小型血池需要的血量并不大,莫金只轻轻地挤压了一次指尖,蛇牙就不再吸血。过了不久,一根根血丝蔓延至蛇眼附近,沿着眼圈外围向内伸展,当分叉的血丝网完全触及蛇眼的梭状瞳孔时,只听“嗒”的一声轻响,那梭状瞳孔向内缩回,同时仿佛一层石膜被打开,瞳孔中央露出一个黑色的菱形小孔来,比手指头粗不了多少,除此之外,整个大厅没有异动。

“这是什么?”看着那个菱形小孔卓木强巴眉头又皱起,显然这个血池的作用只是打开这个小孔,从这个小孔的深浅看,应该是插入什么东西才能开启机关。

莫金看见那个菱形小孔却是一喜,笑道:“这是钥匙孔,需要钥匙,我们的钥匙!”他看卓木强巴一脸茫然,重复了一遍:“我们才有的钥匙。”

“钥匙?”卓木强巴更加困惑了,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有什么钥匙,莫金说的到底指什么?

接下来,莫金揭开了谜底,他从自己衣衫最里面取出了那把小铜剑,几乎和卓木强巴家传那把小铜剑一模一样。

一看那样式和纹路,卓木强巴大惊道:“这是……”同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身上那把小铜剑。

钥匙的秘密

莫金拿着明晃晃的、十字架样式的小铜剑,看着卓木强巴道:“这就是钥匙!难道说,你们家族一直留传下来的,你在最危险关头也不肯离身的,最为贵重的东西,你竟然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卓木强巴也拿出了自己贴身内兜里那把小铜剑,两把小铜剑样式几乎一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卓木强巴的那把小铜剑剑柄是三角貔貅,下方四面是狮龙虎鹏四兽,而莫金那把小铜剑剑柄为瑞兽麒麟,下方是魑魅魍魉四小鬼。

两把小铜剑合在一处,一样的大小、一样的质地、一样的工艺,只须看上一眼,任谁都能肯定,这两把小铜剑出自同一时期、同一地方,甚至是同一工匠之手。

卓木强巴盯着这两把小铜剑,不敢相信道:“这就是钥匙?你从哪里得来的?”

莫金狐疑地看着卓木强巴,道:“和你一样,这是家族的先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虽然你一直没对你的队友说,但我看你对它的重视程度,一直以为你知道。”

卓木强巴道:“我对它重视,只是因为它是家族传承下来的,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种历史的传承和积淀。”

莫金严肃道:“既然这样,那好,我来告诉你,这把钥匙可不仅仅是一种传承和历史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它是对一种血统和身份的认证,而最最重要的是,它是一把钥匙!我的家族留传下来,没有这把钥匙,就算你找到了神庙也无法开启神庙最后的宝藏。不过根据我家族的传承,只应该有一把钥匙才对,为什么你也会有一把,我也很奇怪,而且这两把钥匙,虽然外形相似、做工相仿,但还是有明显的不同。”

卓木强巴的思绪正掀起滔天大浪,一时间,他想到了很多。家族中没有留下关于这把钥匙的任何记载,父亲也没有特别地提醒过自己,可工布村的长老,他们却认定自己是圣使,莫金是西圣使的后人,那么自己呢……这里面究竟牵涉了怎样的秘密?一千年的历史传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断开的?那段遗失的历史又掩埋进了怎样的时空洪流中?我究竟是什么身份?我的家族是怎么来的?我和这座神庙有什么关系?工布村的长老说我会觉醒?我原本只是来找紫麒麟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莫金没有发现卓木强巴思绪混乱,只看着卓木强巴目光有些呆滞,肯定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一定也不知道,这钥匙是可以拧开的喽?”说着,他在卓木强巴眼前,将铜剑的剑柄拧转了几下,也不知道按了几个什么地方,竟然将剑柄拆了下来,那剑柄内部是一根金属管,在管口位置呈锥形散大,略微像一个碗状,那碗口边缘虽然被擦拭过,但还是留有血液的痕迹,有些痕迹已经化作碧色,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留下的。

看着拆掉剑柄的铜剑,莫金这才道:“我还可以告诉你,这是一把无法复制的钥匙,你看剑身的图腾符号,它们不仅仅是一个图像,其实是可伸缩的弹簧,这钥匙里面,同样也是个小型的血池,只需要一滴血……最纯正的血。”

在卓木强巴的注视下,莫金捏着尚未愈合的指尖伤口,轻轻一挤,又一滴血滴入碗状小孔中,一阵轻微的“喀喀喀”声音,如竹节剥壳,蛰虫破蛹,伴随着这阵声响,那些剑身浮雕图案,竟然弹出一根根金属圆棍,粗不过筷,细的则若牙签,这还不算完,随着剑身一根根金属圆棍弹出,圆棍棍身周遭,又凸起一根根细刺,细刺刺身又弹出许多细若毫毛的小齿,小齿两侧似乎也弹出一些更细的东西,肉眼竟然无法分辨,只能大略看出小齿之上覆盖了一层菌丝状的膜。

卓木强巴瞪大了眼睛,道:“这是……”

莫金道:“不用看那么仔细,最细小的地方需要在百倍显微镜下才能分辨。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细毫都是这把钥匙的钥匙齿,它与这个菱形孔中的边壁侧孔是唯一对应的。”

卓木强巴想了想,道:“就算是这样,以今天的工艺,复制一把这样的钥匙并不困难吧?”

莫金一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首先,要将这么多钥匙齿压缩成一个菱形柱状体,并且要利用某种力量使这些钥匙齿完全弹出来,保持一千年不磨损,据我所知,今天的科技就做不到。我们家族做过最科学的统计,这些弹出来的部分占整把钥匙体积的二分之一,弹出来的表面积,足足是原本钥匙表面积的一百三十多倍。”

卓木强巴道:“他们怎么做到的?”

莫金道:“生物,就像血池一样,我们可以这样说,整把钥匙,可以被看做一种有着金属外壳的生命体,在钥匙中有生命迹象,我的先祖估计这是某种黏合菌,又或是别的真菌生物,它们的生存范围被局限在钥匙之中,它们和钥匙的关系类似于珊瑚与珊瑚礁之间的关系,一旦接受血液激活,它们就会产生格外强大的外力,将钥匙齿推出来。”

看着卓木强巴一脸愕然的表情,莫金哂道:“不仅如此,这种生命体对血液的挑选,类似人体免疫系统中受体结合部,恐怕它已经深入到基因范畴。”

卓木强巴听不懂莫金一大堆术语,道:“什么意思?”

莫金道:“也就是说,除了我和我家族的直系血统,别的人的血对它不起任何作用。”

卓木强巴两眼一瞪,莫金肃容道:“我们做过很多实验,事实证明,除了我们家族男性成员的活体血液,其余任何人的体液,对它毫无效果。”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之所以说它深入到基因范畴,是因为就算是我们家族的男性成员,也不是人人都能让这把钥匙复活的,我的父亲就怎么也无法让这把钥匙齿弹出来,到了我这一代,我的血液又可以做到了,所以……”

“隔代遗传!”卓木强巴再度动容。

“对,”莫金道,“我们也是这样想的,通过和不同异性结合,基因表达出隐性和显性效果,造就了我们家族有的人可以,有的直系血统又不行。”

卓木强巴压下心中的冷气,喃喃道:“遗传,蛊毒,中西医大一统……”

莫金连连点头,道:“对,对,我也认为这是古代戈巴族人对蛊毒的一种认知和表达方式,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的蛊毒已经深入研究到可以利用基因片段了。”话音刚落,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那些齿突又都缩了回去,速度极快,很快钥匙又还原成铜剑样式。

卓木强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莫金道:“活性血液嘛,我们是这样认为的。我们家族中拥有显性基因片段的男性成员的血液,对于这把钥匙内的聚合生物来说就像一种兴奋剂。血液内的活性物质使它们力量大增,才能让钥匙弹出这些小齿,活性物质消耗完了,它们自然就缩回去了。”过了不久,又是“嗒”的一声轻响,那蛇眼中的菱形小孔又关上了,梭形眼瞳也弹了回来,一切恢复原状。

“咦?”莫金看着蛇眼,欣喜道,“看来这个钥匙孔的原理和钥匙是一样的,利用我血液中的活性物质为动力来源。”

卓木强巴已经有些急躁道:“别说那么多了,先把钥匙插进去试试吧,让我们看看究竟门后面有什么。”

莫金指尖的血已经干涸,他挑破另一根手指,连声道:“好的,好的。”蛇牙吸取血液,蛇眼打开菱形小孔,莫金的小剑插入其中,卓木强巴这才发现,剑柄处的碗状开口是可以弯曲的,莫金将碗口垂直向上,滴入一滴血液,然后仔细聆听钥匙孔内的动静,一阵“嗒嗒”声响之后,他认为已经可以了,开始轻轻旋动十字钥匙的横柄。

渐渐地,莫金的脸色变了,欣喜变为凝重,凝重变为沉重,最后苦着脸对卓木强巴道:“不对,转不动。”

卓木强巴提醒道:“会不会方向插反了?”毕竟这钥匙的四面都可以朝上。

莫金肯定道:“不会,你看……”他指着钥匙横柄道:“根据我们家族留传下来的说法,这柄端是对着上面的。”

卓木强巴黯然点头,横柄的确限制了钥匙只能从这个方向插入。他又道:“要不,我来试试?”

莫金只能无奈点头道:“好吧。”

卓木强巴拿着家传的小铜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会是把钥匙?他仔细观察莫金拧开那把钥匙的部位,再看自己手中这把,严丝合缝,根本就看不出可以拧开的痕迹,他又试着拧了拧,莫金在一旁道:“不对,不是这样的。”说着,他取过钥匙,并告诉卓木强巴说:“有几个地方手法很巧妙。”只见莫金在三角貔貅头上、身上、腿上几个地方按按,捏捏,不知怎么就拧开了,和莫金的那把钥匙一样,拧开剑柄之后,里面是一根管道,开口呈碗口形,而且也有血痕,碧绿碧绿的。

看着那些血痕,莫金愈发猜疑地看着卓木强巴,意思很明确,显然你的先祖也是知道如何使用这钥匙的,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完全忘记了呢?卓木强巴也只能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莫金将他那把钥匙拉了拉,时间未到,还拔不出来,他将刀递给卓木强巴,意思是让他也试试,看看他的血是否能让钥匙弹出钥匙齿。

卓木强巴有些忐忑,刀尖刺破指尖时,手指还微微抖了一下,一滴血滴落,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手中的钥匙也“哒哒哒”发生了剧烈的变形,剑身先是刺出狼牙棒一样的刺来,刺上又生刺,最后形成一蓬圣诞松树似的造型。

莫金微笑地看着这变化,喃喃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卓木强巴反而缓缓摇头,怎么会是这样?阿爸知道吗?是知道不告诉自己,还是不知道?不,阿爸也不知道,从阿爸将这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就能看出,阿爸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们家中,是从什么时候起,就遗忘掉了呢?圣使之后,我竟然也是圣使之后!

过了一会儿,莫金拔出钥匙,在两人等卓木强巴手中的钥匙回缩还原时,蛇眼又闭合上了。

终于,卓木强巴手中的钥匙也合上了,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的血打开了蛇眼,再插入钥匙,滴入血液,随后,在莫金满眼希冀的目光注视下,轻轻旋动横柄,一次,两次……莫金炽热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卓木强巴愁眉回望,摇头,依旧转不动。“不可能!”莫金有些抓狂了,“不可能!怎么会两把钥匙都打不开?”

卓木强巴倒比莫金镇静,解释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应该还有一把钥匙,别忘了,当初使者带了三件信物,分别交给三个人,如果说这钥匙你我各有一把,那么,就应该还有第三把钥匙。”

莫金失望道:“你是说……只有第三把钥匙才能打开这道门?”

莫金很不甘心,听到卓木强巴的钥匙发出回缩的声音,对他道:“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在莫金的要求下,卓木强巴又试了一次,随后莫金自己又试了一次,但是很显然,他们的钥匙打不开这道厚重的石门。莫金再次拔出钥匙之后,用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卓木强巴,央求道:“你再试试?”

卓木强巴道:“或许,命中注定我们无法抵达神庙的最深处,你又何必强求?”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找到,只是被困在这里等死?不!我绝不!”莫金劈手从卓木强巴手中抢过钥匙,塞入钥匙孔,抓着卓木强巴的手指挤出血来,两人看着血液从碗状口一点一点消失。

本来两人都没抱多大希望,可偏偏这次血液一滴入,“哒哒哒”的声响之后,突然多了一种声音,如琴弦崩断,宝剑出匣,很轻微但却清晰。紧接着,就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齿轮声、转轴声、活塞声,顿时响成一片。不需要转动,那蛇眼自行转动起来,钥匙孔带着钥匙一起转动,整条巨蛇仿佛要活过来一般,某些条纹凹进去,某些石片凸出来。再然后,整座大殿开始改变,那些肉身金佛座下的石蹲开始发生位移,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各种声音嘈杂纷扰,唯一发不出声音来的,只有站在门前那两个目瞪口呆的男子。

无尽佛家珍宝

两个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前两次都不行,这次却行了呢?随即两人都想到了,前面两次都是用同一个人的血打开钥匙孔,插入钥匙,而这次,却是用莫金的血打开了蛇眼,然后插入了卓木强巴的钥匙,钥匙里滴入的是卓木强巴的血,两个人的血液同时作用,才真正发挥了作用。

卓木强巴更是想到,真正的关键不在钥匙,那钥匙只是一种载体,真正起作用的恐怕是两个人的血,两个传承了千年,身为圣使的纯正的血。他仿佛突然明白过来,在神庙的大门上,醒目地刻着“一个血统纯正的人”,那句话的真实含义了。

很快,整座大殿的布置格局已经焕然一新,而大门上那条蛇鳞甲凸显,蹑足探爪,已经不再像条蛇了,倒有些像——一条龙?

只不过这番震动之后,他们面前的大门依然紧闭着,卓木强巴轻轻一拔,就将钥匙取了回来,还是莫金眼尖,指着大厅中多出来的一根柱子道:“那是怎么回事?”

两人又来到柱子旁,但见这根边长两米的石柱,四面都有悬梯,顶端似乎镂空,有可容纳人的空间,两人当即决定上去看看。

整根石柱是从大殿的穹顶放下的,莫金先一步爬上去,发现这根石柱中间,是由直径约半米的金属柱贯穿的,绕着金属柱一圈,可以站五六个人,跟着卓木强巴也爬了上来,莫金大笑道:“哈哈,原来那道门只是个幌子,谁又会想到真正的入口在大殿中央,若不明真相去强行炸毁或破坏那道门,门后面说不定只是无穷无尽的实心火山岩。”

卓木强巴刚站稳,还未说话,那石柱在中央金属柱的带动下,竟然开始缓缓上升。石柱一直缓缓上升,卓木强巴心想,恐怕石柱会恢复到原位,任谁在神庙中行进到最后,恐怕只会想办法破坏掉那座伪门,或是向下挖掘,谁又会考虑向上挖掘四五十米?

途中有一段完全的黑暗,不知古人究竟对空气有多少了解,虽然距离很短,但在黑暗密闭的空间里,卓木强巴还是感觉到了缺氧,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很明显没有足够的氧气。就在快要出现心慌的感觉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上层地表,首先看到的,是光!

不同于在下面看到的光,也不是熔岩的火红和鎏金的澄黄,而是一种刺眼的强光,那光亮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以至于骤然从黑暗中升上来的卓木强巴和莫金都不得不用手挡在眼前,只能透过指缝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透过指缝,他们的瞳孔渐渐散大,一反常态不再受强光的刺激,只因眼里所见到的,全是足以让正常人疯狂的东西——宝物!

随着石柱越升越高,映入眼帘的宝物也在呈几何级数增长,不用怀疑,只看那耀眼夺目的光彩,那些光像彩虹融入河水,在流淌着,仿佛要从那些宝物中绽放出来了,满满溢出,流光溢彩,两人眼中所见到的正是真正的流光溢彩。

随着空间的加大,空气中的氧气也忽然增多,深深地吸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要飘起来一般。卓木强巴只听说过珠光宝气,传说中世间罕见的珠宝表面都覆盖有一层灵气,哪怕深埋在地下,也能远远地放出光来,可他从来没见过,就算曾经有朋友托他携带价值千万的宝石,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些有着特殊颜色的石头。可眼前的不一样,这里的每一件宝物,都有着令人炫目的光彩,卓木强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所看见的东西,就仿佛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它们的表面都覆盖了一层可以发出荧光的真菌生物,又或是这些金属表面长满了发光的毫毛。那种光芒,初看上去有些刺眼,可很快你就会发现,它们是柔和的,灵光波动,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完全被它们吸引。

莫金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但他却毫无察觉,他看到这一屋的宝物,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激动得流泪,反而呆住了,眼中被各种光芒所占据,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是一栋真正意义上的金碧辉煌的大殿,在这里,地面不知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金箔,还是厚厚的金砖,大殿里的每一根柱子,都裹了一层金衣,上面纹龙雕凤、瑞兽腾云,就连四壁,就连穹顶,全都笼罩在金灿灿的光辉之中。

两人眼前,是一排极具藏式风格的骨瓷佛塔,高约一米,塔座和塔顶皆为纯金,塔身还有一条金腰围,在塔顶上嵌有各色宝石,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白色的骨瓷映衬着金色的光华,一排整齐而英姿飒爽的卫兵,围成了廊道。每一尊佛塔塔身都有开口,形成一个小小的佛龛,里面供奉着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金佛。在这些佛塔后面是一些大一点的金饰品,他们所能看见的,有十大年神的金塑,有一张好像是中国古代大床一样的东西,也是纯金镂雕品,上面堆满了珠宝,还有嵌满宝石的金座,纯金做成的石棺一样的柜子,上面有一条犬科动物。再远一些是更大的金色佛像,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大殿正中那两尊起码有近四米高的巨型金像,看上去不是佛像造型,而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庄严肃穆,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那女子则显得端庄慈和,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仿佛蒙娜丽莎的微笑。

卓木强巴一眼就被最大的两尊金像所吸引,这一定就是史书上记载的藏王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三丈高的金像。当时的度量衡和今天有所差异,不过这两尊金像也已堪称世界之最了。

莫金的目光则完全放在那张金床一样的宝物上,他甚至说不出这究竟该称之为什么,只知道床身是纯金打造,镂空技法雕刻,上面有流云和花蔓,上面镶嵌的宝石也都非凡品。而那金床上摆放的宝物,更是让莫金心神俱醉,无价之宝,每一件都是无价之宝。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震惊中恢复理性,踏上了金色的地板,沿着骨瓷金边佛塔围成的廊道,缓缓移步向前。

一路走来,莫金总是无意识地将眼前所见与他记忆中所储存的,人类有史以来所发现的那些最珍贵的宝物一一对比。

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制品,被改写了……

那颗竟然是水火之钻,竟然……竟然有这么大的水火之钻!

世界上最大的钻石,被改写了……

世界上最大最纯正的红宝石,被改写了……

世界上最大最美丽的金绿猫眼,被改写了……

那是祖母绿吗?竟然会有这样的翠绿欲滴,绿得如此之美……

世界上最大最靓丽的祖母绿,被改写了……

世界上镶嵌珠宝最多的王座、王冠、王杖,被改写了……

……

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莫金呼吸愈发急促,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全身都在颤抖,这一路走来,他近乎绝望地发现,他记忆中人类有史以来的,但凡被标明为最的矿物珍宝和人造珍宝,在这一刹那间,全都被改写了!侧眼看去,左边有一棵纯金的树,高一米七八,树枝分叉,垂下的丝绦是由一颗颗晶莹如泪滴的宝石串成的,无风自摇,动的不是丝绦,是宝石的光。

目光稍作移动,又能看到一个千辐金法轮,每一辐的末端都嵌着好似珍珠的半透明圆润宝石,稍加仔细就会惊讶地发现,那些浑圆的宝石,竟是传说中的时辰珠,每隔固定的一段时间,其中的一颗珠子就会发出夜明荧光,一直持续到下一颗珠子亮起,周而复始,千年无误。

不须转移视线,只须将目光放得稍远一点,法轮之后就是一个通高超过一米五的曼扎盘,通身都由硕大的珍珠编缀而成,上下分五层,不知道究竟有几千几万颗,最为难得的是每一颗都同样大小,每一颗都洁白无瑕,浑圆无比。

再看远一点,远处的金色墙面上,矗立着一屏碧色,比莫金还高,就像一轮碧绿的满月,那独特的通透的水绿,难道说,那竟然是翡翠?直径超过两米的一整块无瑕疵翡翠?那翠绿如春草新叶,又隐约能透过碧屏看到它后面金墙上的浮雕,这是何等品质?这种东西是人间所有的吗?这么大的摆件,显然足以做屏风甚至面墙,以璧为壁!以璧为壁!

终于,莫金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心,扑倒在一尊端坐莲台的金佛身上,这尊连底座近两米高的金佛,几乎和真人等大,一腿盘膝一腿微伸,手有四臂,各持法器,它身上好似袈裟佛袍一样的衣服饰品,竟然不是用浮雕技法刻出来的,而是真的笼了一套金丝编织的佛衣。那些金丝被抽得比头发丝还细,触摸在手中,竟然好似丝织品一样柔顺光滑,这么大一件袍子,触手的重量却轻若鸿毛,恐怕总重量也不会超过一百克,堪称巧夺天工的神作。而那些法器上镶嵌的宝石,每一颗都是如此璀璨,光线在法器间穿透折射,可以清晰地看到变幻了颜色的光束的轨迹,与佛像的额、胸、腹之间镶嵌的宝石一起,用七彩光束在空中画出一个好似六芒星的符号。

莫金扑倒在佛像上,就再也挪不动了,他喉结上下滚动,贪婪地尽情呼吸,仿佛吸到这宝物散发出来的气息能令他全身舒坦,浑身上下飘飘欲仙。终于,莫金吸够了宝物灵气,像过足了瘾的瘾君子,半瘫软地转过身来,仰面背靠在佛像怀中,手脚大大地张开,形成一个“大”字,如同被抽干了力量,只有胸口在上下起伏。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穹顶,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某种幻境之中,喃喃呓语着:“呵呵……我发现了……是我的……全都是我的……无价之宝……每一件都是无价之宝……爷爷,我找到了!哈哈哈……嘿嘿嘿……”

又不知过了多久,莫金仿佛想起了还有个叫卓木强巴的存在,终于从失态的境地中恢复了一丝理性,他艰难地昂了昂头,就看见了强巴少爷。卓木强巴正站在莫金躺着的莲台前五米,冷眼看着莫金。莫金随即又躺了下去,笑道:“你看到了吗,强巴,这些,都是我的!”

“不!”卓木强巴淡淡地回答道,“这些,不是你的。”

“什么!”莫金猛地一个激灵,像一头凶猛的豹子,反射性地弹跳起来,瞪着卓木强巴道,“你——说什么?”

杀气!卓木强巴瞬间感受到来自莫金身上的强烈杀意,像一头捍卫自己领地的野兽,逼视着外来的入侵者,澎湃的杀意汹涌而出。

卓木强巴甚至有些不解,同一个人,一瞬间的改变怎么会如此巨大。这些珠宝,真的可以重新塑造一个人的灵魂吗?还是说,这才是莫金的本来面目?

若在进入神庙前,卓木强巴面对这股杀意还会有所畏惧,不过现在,卓木强巴可是清晰地看到,莫金在精神层面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就算他在体力上还保持充沛,可他的精力却正处于极度的虚弱之中。所以,卓木强巴面对莫金的质问,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我说,这些东西,不属于,你——”

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莫金已经凶狠地扑了上来,眼中只剩下野兽猎食般的光芒,如此赤裸,甚至那如蛇的狡诈和犹疑也看不到了,卓木强巴丝毫不退让,反而迎了上去……

在强巴少爷的一记记铁拳重击下,莫金被打得渐渐恢复了理性,他悲哀地发现,眼前这名男子,比当初刚进神庙时更加强悍了……莫金仍在挣扎,他不甘心,他不明白,在神庙的这几个月内,他和卓木强巴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做的也是同样的事情,可为什么这个卓木强巴,他好像每一天都在变强,越来越强,如今的自己,竟然无法与他保持一种平衡的势力局面了!当然,莫金也清楚,他与柯夫那一战是硬抗下来的,自己没能全身而退,某些深至骨骼的创伤至今还未愈合,而目前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无法调整到最佳,可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有如此的差距啊!那强巴少爷的一招一式,都已经隐隐显出稳稳压过自己一头的趋势来。对于这样的变化,卓木强巴自己也不是很理解,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自从两腿之间那个灼热的轮状物开始徐徐转动,自己的身体仿佛每天都在发生着某种变化,这种变化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只有当自己去观察、触摸、感知外界环境时,才能发现些微的不同。

莫金又吃了几记重拳,脚下开始重心不稳了,他还有武器,但一种原始的本能却勒令他不许这样做,在他潜意识中有个声音在反复强调:“别拔枪,拔枪你就死定了!”

终于,当莫金被打得撞向一尊金佛,连蹭了两下都没站稳时,他彻底清醒过来了,连声道:“别……别打了,强巴……强巴少爷……我,我是莫金呀!”

“嗯?你清醒了吗?”卓木强巴走上前去,解除了莫金的武装,目前这个家伙仍处于狂暴状态,谁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莫金没有反抗,连声点头道:“我,我醒了。我刚才,我刚才不知怎么了,就像着了魔一样。噢,该死,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干了什么!”

面对莫金的回答,卓木强巴不过淡淡一笑,“不要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卓木强巴仍牢记着岳阳最后的警告。莫金缓缓起身,他认清了形势,只要自己不出手,卓木强巴不会抢先出手,这才开口道:“看呐,强巴,这是一个真正的宝藏,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只要面世,将会震惊全世界,是我们发现的,是属于我们的!”

“我们?”卓木强巴斜睨莫金一眼。

“是的,”莫金眼中仍带着激动,“我们,一人一半……”他说着,渴望地看着卓木强巴,不一会儿,他脸色变了:“难道……难道你想……一个人……独吞!”最后一句,莫金说得无比艰难,如今他武器也被收缴了,他脸色很难看。“你……你拿不走!这些东西,你一个人,能,能拿走多少啊?就这些珠宝,我们随便抓一把,都足以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你不是想独占吧?”

“不。”听到这句,莫金才松了口气,可接着,卓木强巴道,“这些东西不是属于我们的,它应该属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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