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时命》为汉景帝时文人庄忌所作，是伤悼屈原之作。作者用屈赋追述先人、感怀今世，进而抒发对自身命运的感慨。本篇感情真切沉实，篇幅短小精悍，是咏屈赋中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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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时[1]。
往者不可扳援兮[2]，俫者不可与期[3]。
志憾恨而不逞兮[4]，杼中情而属诗[5]。
夜炯炯而不寐兮[6]，怀隐忧而历兹[7]。
心郁郁而无告兮，众孰可与深谋[8]？
欿愁悴而委惰兮[9]，老冉冉而逮之[10]。
居处愁以隐约兮[11]，志沉抑而不扬。
道壅塞而不通兮，江河广而无梁[12]。
愿至崑之悬圃兮，采钟山之玉英。
擥瑶木之橝枝兮[13]，望阆风之板桐[14]。
弱水汩其为难兮，路中断而不通。
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
然隐悯而不达兮[15]，独徙倚而彷徉[16]。
怅惝罔以永思兮[17]，心纡而增伤[18]。
倚踌躇以淹留兮，日饥馑而绝粮[19]。
廓抱景而独倚兮[20]，超永思乎故乡[21]。
廓落寂而无友兮[22]，谁可与玩此遗芳[23]？
白日晼晚其將入兮[24]，哀余寿之弗将[25]。
车既弊而马疲兮，蹇邅徊而不能行[26]。
身既不容于浊世兮，不知进退之宜当。
【注释】
[1]遘（gòu）时：遇到好的时机。
[2]扳（pān）援：攀附。
[3]俫（Iái）者：将要到来的事物。俫，通“来”。期：会见。
[4]逞：解脱。
[5]杼（zhù）：发泄。属（zhǔ）诗：结撰诗文。属，撰写，纂辑。
[6]炯炯：光明，这里形容眼睛有神。
[7]隐忧：内心的痛楚。历兹：经年累月。
[8]深谋：仔细、详尽的谋划。
[9]欿（kǎn）：忧愁的样子。愁悴：指因忧愁而脸色憔悴。委惰：懈怠，疲倦。
[10]逮：及，至。
[11]隐约：隐居自守。
[12]无梁：没有桥梁。
[13]擥（Iǎn）：同“揽”。橝（tán）枝：长长的枝条。
[14]板桐：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山。
[15]隐悯：隐忍，忍气吞声。
[16]徙倚：徘徊不前。
[17]惝罔（chǎng wǎng）：迷茫。
[18] 纡（zhěn）：心情痛苦。 ，通“轸”。
[19]饥馑：同“饥饿”。
[20]廓：空虚寂寞。抱景：守着影子，形容孤独。
[21]超：远。
[22]廓落：孤寂。
[23]玩：研习，玩味。遗芳：古人留存下的贤德。
[24]晼（wǎn）晚：夕阳西下。
[25]将：长。
[26]邅（zhān）徊：徘徊不前。
【翻译】
哀叹时命比不上古圣贤，为什么唯独我生不逢时。以前的圣主追随不及，后世的明君也难以期待。心怀遗憾不得施展，抒发我的情怀秉笔赋诗。夜里目光明亮不能入睡，满怀忧伤经年累月直至今日。心中的郁闷无人可以诉说，众人谁能与我详尽商议？愁苦憔悴心灰意倦，时光荏苒不觉老之将至。愁苦中隐居山林自我约束，精神压抑不能振发高扬。道路阻塞不能通行，江河广阔没有桥梁。想要登上昆仑山的悬圃，采摘钟山上的玉英。手持玉树的长枝条，遥望阆风上的板桐。弱水急流不息难以涉渡，道路中断不能通畅。既不能脚踏波涛径直渡过河，又没有羽翼展翅高翔。隐居山林心志不能实现，只有独自徘徊排遣愁肠。怅惘迷茫久久沉思，心如刀绞倍增忧伤。犹豫徘徊长久停留，日益饥馑弹尽粮绝。孤独无依形影相吊，远远地思念我的故乡。冷落寂寞没有朋友，谁能与我玩味古贤遗风？临近傍晚太阳西下，哀叹我的寿命也将不长。车已破败马也疲惫，徘徊停滞不能再向前方。自己既然不被污浊社会所容，又不知进退怎样才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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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冠崔嵬而切云兮，剑淋离而从横[1]。
衣摄叶以储与兮[2]，左袪挂于榑桑[3]。
右衽拂于不周兮[4]，六合不足以肆行。
上同凿枘于伏戏兮[5]，下合矩矱于虞唐。
愿尊节而式高兮[6]，志犹卑夫禹汤[7]。
虽知困其不改操兮，终不以邪枉害方。
世并举而好朋兮，壹斗斛而相量[8]。
众比周以肩迫兮，贤者远而隐藏。
为凤皇作鹑笼兮[9]，虽翕翅其不容[10]。
灵皇其不寤知兮，焉陈词而效忠？
俗嫉妒而蔽贤兮，孰知余之从容？
愿舒志而抽冯兮[11]，庸讵知其吉凶？
璋珪杂于甑窐兮[12]，陇廉与孟娵同宫[13]。
举世以为恒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幽独转而不寐兮，惟烦懑而盈匈。
魂眇眇而驰骋兮，心烦冤之忡忡[14]。
志欿憾而不憺兮[15]，路幽昧而甚难。
【注释】
[1]淋离：形容剑长。从横：同“纵横”。
[2]衣摄叶：形容衣服宽大。储与：不舒展。
[3]袪（qū）：袖子。榑（fú）桑：扶桑。
[4]衽：衣襟，这里指衣服胸前交领部分。不周：神话中的山名。
[5]伏戏：同“伏羲”。
[6]尊节：谦退节制。式高：以崇高为榜样，指不同流合污。
[7]犹：尚且。卑：以……为低，即轻视。
[8]斗斛（hú）：古代测量谷物容积的量器。
[9]鹑笼：放养鹌鹑的笼子。
[10]翕（xī）翅：合，这里指收敛翅膀。
[11]抽冯（píng）：发泄郁闷，抒发愤懑。
[12]璋珪：古玉器名。甑窐（zèng guī）：蒸食器具，底部有许多透蒸气的小孔，至于鬲或窐上蒸煮，如同现代的蒸笼。窐，甑底部小孔。
[13]陇廉：人名，古代一丑女。孟娵（jū）：人名，古代一美女。同宫：同室。
[14]忡忡：忧愁。
[15]欿（kǎn）憾：遗憾，这里指没有得到满足。不憺（dàn）：不安。
【翻译】
帽子高耸直入云天，腰佩长长的宝剑纵横前行。衣服宽大不得舒展，左边衣袖挂在了扶桑树上。右边衣襟拂掠过不周山，天地四方不够我任意行走。上溯不与伏羲的法度相合，往后也不可以辅弼尧舜。希望谦退节制而把高尚节操作为榜样，心里还真瞧不起夏禹、商汤。即使知道会贫困也不改变操守，终不能因邪恶行为妨碍正直。世人喜欢举荐自己帮派中的人，混淆斗斛加以衡量。朋党之间互相勾结亲密并肩，贤人志士只能隐身避世潜藏。给凤凰打造一只鹌鹑待的竹笼，即使紧拢翅膀也难以容身。君主昏愦而不觉悟，向谁陈诉我的衷肠？世俗是那样嫉贤妒能，谁又知道我举止始终坦然从容？希望倾诉心志发泄愤懑，哪管它后果是吉还是凶。珪璋美玉放在了蒸器孔下，丑妇陇廉与美女孟娵住在同一房中。全天下都认为这是常理，注定我要愁苦潦倒终生。幽处孤独辗转难以入睡，只有烦闷愤懑郁结满胸。魂灵悠悠到处飘荡，心里烦冤忧心忡忡。心志失落动荡不安，路途幽暗艰险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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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块独守此曲隅兮[1]，然欿切而永叹[2]。
愁修夜而宛转兮[3]，气涫其若波[4]。
握剞劂而不用兮[5]，操规矩而无所施。
骋骐骥于中庭兮，焉能极夫远道？
置猨狖于棂槛兮[6]，夫何以责其捷巧？
驷跛鳖而上山兮[7]，吾固知其不能升。
释管晏而任臧获兮[8]，何权衡之能称[9]？
箟簬杂于黀蒸兮[10]，机蓬矢以射革[11]。
负檐荷以丈尺兮[12]，欲伸要而不可得。
外迫胁于机臂兮，上牵联于矰隿[13]。
肩倾侧而不容兮[14]，固陿腹而不得息[15]。
务光自投于深渊兮[16]，不获世之尘垢。
孰魁摧之可久兮[17]，愿退身而穷处。
凿山楹而为室兮[18]，下被衣于水渚。
雾露濛濛其晨降兮，云依斐而承宇[19]。
虹霓纷其朝霞兮，夕淫淫而淋雨。
怊茫茫而无归兮[20]，怅远望此旷野。
下垂钓于溪谷兮，上要求于仙者。
与赤松而结友兮，比王侨而为耦[21]。
使枭杨先导兮[22]，白虎为之前后。
浮云雾而入冥兮，骑白鹿而容与[23]。
【注释】
[1]块：孤独。曲隅：幽暗的角落，这里指山角。曲，曲折。
[2]欿（kǎn）切：深切的痛苦。
[3]修夜：长夜。宛转：忧心辗转。
[4]气：心情。涫（guàn fèi）：沸腾。
[5]剞劂（jī jué）：刻镂用的刀或凿子。
[6]猨狖（yuán yòu）：一种黑色的长尾猿。棂（Iíng）槛：关野兽的笼子。
[7]驷：驾。跛鳖：跛脚的鳖。
[8]管晏：管仲和晏婴，春秋时齐国的名相。臧获：奴仆，这里指庸人。
[9]权衡：衡量，比较。称：比较称重。
[10]箟簬（kūn Iù）：良竹。黀（zōu）蒸：去皮的麻杆，比喻脆弱无用的人。
[11]机：古代弓弩上的发动机关。蓬：蓬蒿。矢：箭。革：箭靶。
[12]檐（dàn）荷：负担重物。丈尺：形容行动迟缓。
[13]矰隿（zēng yì）：系有丝绳以射鸟的短箭。
[14]倾侧：端肩侧行，小心畏惧的样子。不容：不被接纳。
[15]陿（xiá）腹：腹肌紧收，即弯背屏息、很吃力的样子。息：这里指呼吸。
[16]务光：人名，古代的隐士，相传汤让位给他，他不接受，负石沉水而死。
[17]孰魁：形容高峻危险。
[18]凿山楹：凿崖壁为室的意思。
[19]依斐：形容云层浓密、堆垛的样子。
[20]怊：悲伤失意的样子。茫茫：模糊不清，这里指心情忧伤难以说清。无归：无所依归。
[21]耦（ǒu）：同“偶”，伴侣，这里指知音。
[22]枭杨：原指狒狒，这里指古代传说中的山神。
[23]白鹿：古人将白鹿视为瑞兽。容与：安逸从容的样子。
【翻译】
独自隐居在这幽暗山角，心中悲切长叹声声。长夜愁苦令我辗转反侧，心绪不平就像那水沸浪涌。手握刻刀没有刻镂，手拿规尺却难画方圆。千里骏马在庭院里奔驰，怎么能够走得长远？将猿猴关在牢笼里，怎能责怪它没有敏捷的身手？驾着跛脚的海鳖去登山，本来就应该知道它不可能高升。放弃管仲和晏婴而任用庸才，又怎能称得上是善于用人？将美竹混在麻杆中，用蓬蒿做箭去射皮革。背负重担行动迟缓，想要伸一伸腰也难以做到。害怕距离太近被强弩硬弓所伤，又担心被系着丝绳的短箭射中。小心畏惧也不被接纳，屏气敛息畏祸避难。务光跳进深深的潭水，不想被尘世的污浊玷污。谁能长期忍受如此摧残，宁愿处境窘迫隐藏自身。开凿石山作为楹柱，下河洗衣就在水边。清晨山雾弥漫朦朦胧胧，袅袅白云萦绕屋宇。霓虹缤纷朝霞满天，傍晚又下起绵绵细雨。失落惆怅无处投奔，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旷野无际。在下面的溪谷水边垂钓，向上邀仙人同游共戏。与赤松子交结为友，和王侨比肩相伴。山神枭杨在前面为我开路，让白虎奔走前后做卫护。乘云驾雾进入玄冥之地，骑上白鹿自在逍遥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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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魂眐眐以寄独兮[1]，汩徂往而不归[2]。
处卓卓而日远兮[3]，志浩荡而伤怀[4]。
鸾凤翔于苍云兮，故矰缴而不能加[5]。
蛟龙潜于旋渊兮[6]，身不挂于罔罗[7]。
知贪饵而近死兮[8]，不如下游乎清波[9]。
宁幽隐以远祸兮[10]，孰侵辱之可为？子胥死而成义兮，屈原沉于汨罗。虽体解其不变兮[11]，岂忠信之可化？志怦怦而内直兮[12]，履绳墨而不颇[13]。
执权衡而无私兮[14]，称轻重而不差。摡尘垢之枉攘兮[15]，除秽累而反真[16]。
形体白而质素兮，中皎洁而淑清[17]。
时厌饫而不用兮[18]，且隐伏而远身。聊窜端而匿迹兮[19]，嗼寂默而无声[20]。
独便悁而烦毒兮[21]，焉发愤而抒情？时暧暧其将罢兮，遂闷叹而无名。伯夷死于首阳兮，卒夭隐而不荣[22]。
太公不遇文王兮，身至死而不得逞。怀瑶象而佩琼兮[23]，愿陈列而无正[24]。
生天墬之若过兮[25]，忽烂漫而无成[26]。
邪气袭余之形体兮，疾憯怛而萌生[27]。
愿壹见阳春之白日兮[28]，恐不终乎永年。
【注释】
[1]眐眐（zhēng）：独行的样子，形容孤独。寄独：寄居独处的意思。
[2]汩（yù）：迅疾的样子。徂（cú）往：离去。
[3]卓卓：高远的样子。
[4]志浩荡：纵意放肆，心无所往的样子。
[5]矰（zēng）缴：系有丝绳的可以射鸟的短箭。加：加害。
[6]旋渊：极深的水潭。
[7]罔罗：罗网。
[8]饵：钓饵，引鱼上钩的食物。
[9]清波：洁净的流水。
[10]幽隐：隐身躲藏。
[11]体解：身体肢解。不变：不改变初衷。
[12]怦怦：心跳动的声音。
[13]履：履行。绳墨：这里指法度。
[14]权衡：指掌握权力。
[15]摡：同“溉”，洗涤的意思。枉攘：形容混乱。
[16]真：纯真。
[17]淑清：明朗纯净。
[18]厌饫（yù）：原指吃饱吃腻，这里指君王厌倦而不愿意听忠言。
[19]窜端：藏头藏尾。
[20]嗼（mò）：同“莫”，形容寂静无声。
[21]便悁：忧愁。烦毒：烦闷愤恨。
[22]夭隐：在隐居中死去。
[23]瑶象：美玉和象牙。
[24]陈列：诉说。无正：没有评判的人。
[25]墬：同“地”。若过：形容时间过得飞快。
[26]烂漫：散乱，消散。
[27]憯怛（cǎn dá）：痛苦忧伤。
[28]阳春：温暖的春天。
【翻译】
灵魂独自飞行随遇而安，悠然离开一去不返。飞升上天越来越高，心绪烦乱满怀忧愁。鸾凤高高飞翔在云端，射鸟的短箭也不能把它伤害。蛟龙深深潜藏在极深的水潭，罗网也不能将它锁困。深知贪食香饵必遭杀身之祸，不如深深潜藏享受清澄的水波。宁愿隐居远离灾祸，谁能够再伤害侮辱我？伍子胥以死成就大义，屈原为理想投身于汨罗江。即使粉身碎骨也不动摇，岂能把忠诚、信义改变拋却？内心忠诚正直耿介，遵循法度从不偏颇。权衡考量毫无私心，称轻量重分毫不错。擦拭纷纷散落的污垢，除却累累污秽回复真性。形体清白本质纯真，内心纯洁品德方正。当今君王厌弃忠言不任用，只好隐伏山林远离灾祸。逃头匿足隐藏行迹，沉寂无声默默不语。孤独忧愁心里烦闷怨恨，如何发泄愤懑排遣忧情？时世昏暗不明心力憔悴，心中郁闷哀叹无美名流传。伯夷守节饿死在首阳山，默默而死不得显达。太公吕望如果不遇到周文王，一生到死也不能施展才华。怀揣美玉、象牙而戴玉佩，希望进献忠心却无人作证。生来就是天地之间的过客，时光匆匆而过一事无成。偏邪之气不断侵袭我的身体，使我忧伤痛苦百病丛生。渴望能再见一次春天的阳光，恐怕就要终结不能延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