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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噩梦。
和塔弗纳开车离开伦敦时,我这样想着。我们万万没想到又回到这条路上。
塔弗纳不时大声骂几句。
我一再毫无用处地重复着:“这么说不是布兰达和劳伦斯了,这么说不是布兰达和劳伦斯了。”
难道我真的这样看吗?我只知道自己乐于看到这种状况,极力避免其他更为邪恶的可能性。
他们真诚地相爱。他们彼此书写了情真意切的情书。他们乐于见到布兰达的老丈夫平静快乐地离去——但他们真的想让老利奥尼迪斯死吗?我一直觉得相比淡而无味的婚姻生活来说,凄苦的情事更适合他们。我认为布兰达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她太贫乏、太冷淡了。她所追求的只是浪漫而已。之后我又想到了劳伦斯,在我看来,他追求的是挫折的爱情,而不是切切实实的肉体欢愉。
他们惊恐不安地落入了陷阱,却没有摆脱困境的才智。愚笨的劳伦斯甚至没有毁掉布兰达的情书。布兰达多半已经把劳伦斯的情书毁掉了,因为那些信至今还没被发现。洗衣间门上放的大理石制门器不是劳伦斯放的,放置制门器的家伙还没揭开神秘的面纱。
我们把车开到畸形屋门口。我跟在塔弗纳身后下了车。门厅里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便装男子。他朝塔弗纳敬了个礼,塔弗纳把他拉到了一边。
我的注意力被门厅里的一大堆行李吸引了。行李上贴好了标签,正准备装车送走。克莱门丝走向楼梯,穿过过道尽头敞开的那扇门。她穿着平时的红色套装,外面套了件粗花呢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毡帽。
“查尔斯,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离开。”她说。
“你们要离开吗?”
“我们今晚去伦敦,我们的飞机明天一早飞。”
她面带笑容,神情安详,不过我发觉她的眼神非常警觉。
“但你们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她的声音非常凶悍。
“保姆的死和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也许是和你们无关。但——”
“为什么说‘也许无关’?这根本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和罗杰一直在楼上整理行装。热可可留在桌上时,我们一次都没下过楼。”
“你能给出证明吗?”
“我能给罗杰证明,罗杰能为我作证。”
“这不算……别忘了你们是夫妻!”
她的脾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查尔斯,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和罗杰正准备离开这儿,去展开新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要杀害那个对我们无害的老太太?”
“你们想谋害的不一定是她。”
“我们才不会去毒杀那个小屁孩呢。”
“这不是孩子的问题,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
“约瑟芬尼不是普通的孩子。她对人性揣摩得很清楚。她——”
我没有再说下去。约瑟芬尼出现在通向客厅的门口。她仍旧咬着苹果,两只冷酷的眼睛在红艳艳的苹果上闪闪发亮。
“保姆和爷爷一样是被人毒死的,”她幸灾乐祸地说,“这不是很有趣吗?”
“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我正色道,“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才不喜欢呢。她老是为各种事指责我,这种烦人的老太婆死了才好。”
“约瑟芬尼,你喜欢过谁吗?”克莱门丝问。
约瑟芬尼把冷酷的目光转向克莱门丝。
“我喜欢艾迪丝姨婆,”她说,“我非常喜欢她。我原本也可以喜欢尤斯坦斯的,但他对我太野蛮,对探明一切是谁干的根本没有兴趣。”
“约瑟芬尼,停止调查吧,”我告诉她,“太危险了。”
“不必发现更多了,”约瑟芬尼说,“我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门厅里安静了一会儿。约瑟芬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定格在克莱门丝身上。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猛地转身,发现艾迪丝·德·哈维兰正站在楼梯之间——不过我知道叹息声不是她发出来的。声音来自约瑟芬尼刚刚穿过的那道门。
我跨步迈过那道门,猛地把门拉开,却什么都没发现。
我感到了深深的困惑。有人刚刚站在门后,把约瑟芬尼的话全都听去了。我退后几步,挽起约瑟芬尼的胳膊。她正一边吃苹果,一边直直地望着克莱门丝。严肃的神情背后隐藏着恶作剧成功的欣喜。
“约瑟芬尼,跟我来,”我对约瑟芬尼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知道约瑟芬尼一定会提出抗议,不过这时我完全没心思跟她扯皮。我拉起她的手,把她拽到了她住的房间那头。那里有间很久没人用的小房间。我把她带进去,重重地关上门,让她坐在一把椅子上。接着,我拖过一把椅子,和她面对面坐着。“约瑟芬尼,我们摊牌吧,”我对她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很多事。”
“这个我很清楚。你的小脑袋里确实装满了各种毫不相干的事情。但你应该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对不对?”
“当然知道,我可不笨。”
我不知道她在贬低我还是在贬低警察,不过我并没理会她的揶揄。
“你知道谁在热可可里放了东西吗?”
她点点头。
“你知道谁毒死了你爷爷吗?”
约瑟芬尼再一次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谁用制门器打了你的头吗?”
约瑟芬尼又一次点了点头。
“那你就要把所知道的一切交代出来,请告诉我——现在就说。”
“我不说。”
“你必须说。知道和探听来的消息必须全都报告给警察。”
“我不会告诉警察任何事情。他们很愚蠢。他们以为是布兰达或劳伦斯干的。我才不会那么蠢呢。我很清楚不是他们干的。我始终有个想法,后来又做了个测试——现在我知道我是对的了。”
她得意地结束了宣告。
我乞求上苍给我耐心,继续训导她。
“约瑟芬尼,我知道你很聪明,”约瑟芬尼的表情很开心,“但如果你不能继续活下去,你就无法得知事实真相了,这种聪明又能有什么用呢?你难道不明白再这样傻呵呵地保密下去自己会很危险吗?”
约瑟芬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点我很明白。”
“你已经经历过两次生死一线的险境了,一次差点儿死掉,一次送了别人的性命。你难道不明白继续在房子里扯着嗓门喊知道凶手是谁的话,凶手会继续行动——从而造成你或别人死亡的后果吗?”
“侦探小说中人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约瑟芬尼得意扬扬地说,“最后能指认出凶手只是因为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这可不是什么侦探小说。这里是斯温利的畸形屋。你这个愚蠢的小傻瓜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我会使出一切办法让你把秘密说出来。”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不真实的事情。”
“你可以,但肯定不会这么干。话说回来,你究竟在等什么?”
“你不明白,”约瑟芬尼说,“我可能永远不会往外说。要知道,我也许——也许很喜欢这个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使这句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果真要告诉别人的话,”她又说,“我会采取一种妥当的方式告诉大家。我想让大家围坐在一起,把线索一条条跟大家说出来,接着再大喝一声:
‘凶手就是你……’”
她猛地伸出食指,恰巧碰上艾迪丝·德·哈维兰走进房间。
“约瑟芬尼,把苹果核丢到废纸篓里去,”艾迪丝说,“你带了手绢没有?你的手指很黏。我要把你带到外面的车上去。”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最好别待在家里,”看到约瑟芬尼不想服从的神情,艾迪丝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去郎布里奇市场吃苏打冰激凌吧。”
约瑟芬尼的眼睛亮了。“我要吃两个。”
“取决于我的心情,”艾迪丝说,“把你的帽子、外套、深蓝色围巾拿来戴上。外面天气很冷。查尔斯,你最好跟她一起去拿。别离开她。我要写几封信。”
她在书桌边坐下了,我陪着约瑟芬尼离开了小房间。即使艾迪丝不说,我也会像水蛭一样缠着约瑟芬尼。
我确信约瑟芬尼随时可能会发生危险。
看着约瑟芬尼换好衣服以后,索菲娅走进约瑟芬尼的房间,她看到我显得很吃惊。
“查尔斯,你怎么干女仆做的事?我不知道你已经来了。”
“我要和艾迪丝姨婆一起去郎布里奇市场,”约瑟芬尼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去那儿吃冰激凌。”
“你们倒好,在这种日子吃冰激凌?”
“苏打冰激凌既养身又好吃,”约瑟芬尼说,“当你身体里觉得冷的时候,苏打冰激凌能让你通体发热。”
索菲娅皱起眉头,看起来忧心忡忡。我为她的黑眼圈和苍白脸色感到担心。
我们回到了那间很久没人用的小房间。艾迪丝正在写几个信封。看到我们,她马上站了起来。
“我们现在就走,”她说,“我吩咐过埃文斯,让他把福特车开过来。”
说着她便走向门厅,迈开了大步,我们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我又一次注意到了门厅里放着的箱子和蓝色标签。不知为何,它们让我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安。
“天可真好。”艾迪丝·德·哈维兰戴上手套,看了看天。这时福特车已经等在了屋前,“天有点儿冷——但感觉很清爽。真正的英伦秋日。光秃秃的树看上去简直太美了——只有几片金黄色的树叶还挂在树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亲了亲索菲娅。
“亲爱的,再见了,”她说,“别太担心,总有些事是必须忍受的。”
接着她又说:“约瑟芬尼,跟我走。”然后便上了车。约瑟芬尼跟在她身旁上了车。
车开走以后,她们不约而同回头向我们招手。
“她也许不知道任何事情,只是想跟我们显摆。你想必已经知道了,约瑟芬尼希望突出自己。”
“没那么简单。你知道热可可里放的是什么毒吗?”
“放的是毛地黄苷。艾迪丝姨婆因为心脏病要吃这种药。她在房间里放了整整一瓶。现在那个瓶子空了。”
“应该把那么危险的东西锁起来。”
“她锁了。但对某些人来说,找到藏钥匙的地方应该不难。”
“某些人?你指的是谁?”我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大堆行李,突然大声对她说:
“他们不能走,不能让他们走。”
索菲娅看上去非常吃惊。
“你是说罗杰和克莱门丝吗?查尔斯,你不会是认为——”
“那你怎么认为?”
索菲娅伸出手,做了个无助的手势。
“查尔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她轻声说,“我只知道——只知道自己又陷入了噩梦。”
“我明白你的心思。我和塔弗纳开车过来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因为这的的确确是个噩梦。在你认识的人之间行走,看着他们的脸——突然间他们的脸全变了——不再是你认识的脸——是陌生人——是残忍的陌生人……”
索菲娅大叫一声:
“查尔斯,快出去——快跟我一起出去。还是外面更安全一些……我害怕留在这幢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