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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景帝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深冬的一个深夜。

夜色如墨,凛冽的北风呼啸地穿过长安城,在城中的每个角落肆虐,只有未央宫前昏黄的灯火、将宫阙两边绣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案的旗子投射在冰冷的宫墙上。城头上传来打更的声音,唱着子时的幽歌……

此刻正是值守的羽林卫换岗之时,在每一条大街口,当值的士卒在什长交代了应注意的事项后,便瑟缩着身体匆匆离去。

霎时,风中传来的浓烈血腥味,让中尉郅都的眉毛骤然收在了一起。

“不好!出事了!”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使他果断地向身后的部属喊了一声,然后就催动坐骑向大臣们聚居的尚冠街奔去。“嘚嘚嘚”的马蹄声伴随着步卒的跑步声打破了午夜的宁静,街道两旁的屋宇间荡起杂沓的回音,沉闷而急促。

战马比他更敏感地捕捉到弥漫在暗夜中的杀气,它疾奔的四蹄在太常袁盎的府邸前骤然停止,然后怎么也不愿往前一步了。郅都勒紧马缰回眸一看,只见袁盎血肉模糊的头颅被悬挂在府门前,鲜血已凝固成紫色。两具守卫的尸体一个头朝外,倒栽葱式地卧在台阶上;一个头朝里,沾满鲜血的手伸向门内,口张得老大,似乎连最后的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喊出,就被身后的剑穿透了胸膛……

“袁大人,下官来迟了。”郅都压抑住胸中的负罪感,向身后的羽林卫沉闷地发出命令,“有刺客!以一什为列,向四周搜索!”说罢,他便带着一名司马和四名羽林卫登上了台阶。

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袁府府令也倒在血泊之中,尸体已僵硬多时。郅都绕过血迹,直奔后堂,从内室传来袁夫人母子的呼吸声。他不及多想,转身又奔向书房,只见案前的灯火依旧亮着,袁盎的身体斜躺在案边。血从脖子喷出来,染红了月蓝色的深衣。环顾室内,除地上散落着几筒竹简外,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站在袁盎的尸体旁,郅都的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

刺客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取袁盎的性命。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袁夫人母子幸免于难。

刺客选择在两班值守交接,后一拨还没有到,而前一拨因为气候寒冷,精神疲惫,警惕性不强之时。而且他的行动诡秘而又利落,显然是在袁盎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入室行凶的。

这是一个冷酷残忍的杀手,他不但杀了袁盎,而且还肆无忌惮地将他的头颅割下来高悬府门,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郅都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吩咐羽林卫用丝绢裹了袁盎的尸体,抬到院内的竹林旁。他正要离去,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就听见脚下传来“咯吱”的声响。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就从几片染了鲜血的竹简上看到了几行令他十分吃惊的文字:

刺客虽罪在不赦,然尚知过而不惮改。且区区刺客能耐我大汉者何?臣之所忧者,乃刺客身后主谋。贼之所谋,在乱我朝廷,惑我人心。臣虽死不足惜,惟念陛下、太子与各位同僚之安危。

他弯腰捡起血书,从字里行间仿佛看到了袁盎犀利忧郁的目光。那些字虽然被血水浸渍得有些模糊不清,可这工整流畅的行文诉说着这位大臣的远虑和近忧。郅都判断,刺杀袁盎的事绝不止这一次,此前一定还有刺客欲对他下手,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未能得逞……

郅都的目光牢牢地盯着竹简,忽然一道闪电划过脑海,眼前骤然出现一幅让他惊心的画面。

时光追溯到四年前,时值吴楚七国之乱刚刚平息,大汉在经历了一场几乎倾覆的劫难之后,终于迎来了十月朝会。那一天窦太后在后宫设宴,为从睢阳归来的小儿子刘武接风。席间太后再度提出,要皇上践行一年前册立梁王为储君的承诺——上次这个议题因当时在太后身边担任詹事的窦婴反对而搁浅。窦婴是太后的侄儿,他的态度成为旁人在立嗣问题上表态的依据。

皇上十分尴尬,为当初酒后失言追悔不已,他希望朝臣中有人像窦婴一样挺身而出,为他说话。而就在这时,袁盎站了出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目光炯炯环视着大厅,然后抑扬顿挫地说道:“臣以为,当初窦大人反对立梁王为储君,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他只不过重申了太祖高皇帝当年的誓约。”

因为只隔几步远,他已经发现太后面露不悦,但他并不顾忌,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臣夜观《春秋》,掩卷沉思,久不能寐。昔日宋宣公舍其子舆夷而立穆公;穆公舍其子冯而立舆夷,其后冯与舆夷争国,战乱不已,生灵涂炭,国势日衰。前车可鉴,望陛下明察。”

若不是长公主在紧要关头及时出来打圆场,愤怒的太后怎会放过这个敢藐视她权威的臣下呢?

那一场宴会的结果,就是皇上一连发了两道诏书:第一道就是免除了梁王刘武的朝觐,要他据守睢阳,断了回京的念头;第二道就是册立栗姬的儿子刘荣为太子,打碎了梁王觊觎储君的美梦。

从那时起,袁盎就常常伴在皇上左右了。

他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散朝后,太尉周亚夫在司马门外等待袁盎的情景。周亚夫对袁盎维护大汉祖制表示了由衷的赞赏,并邀他登上自己的车驾,相约携手为大汉江山尽忠。两位同僚正谈到高兴之时,一支利箭飞来,正中了驭手的脖子。

四年之后,袁盎又一次以他的清醒和果敢赢得了皇上的赞赏。

风波都是由那个迂腐的大行引起的。朝野都很清楚,四年来皇上之所以不愿意册立皇后,都是因为对栗姬不满。她刻薄、尖酸而且性情浮躁,没有一点母仪天下的风范。可是大行偏要在那个冬日的早晨,不知天高地厚地进谏皇上速立栗姬为后,因此导致皇上龙颜大怒,竟然不顾太傅窦婴和太尉周亚夫的劝阻,要废掉太子刘荣,改立胶东王刘彻为太子。

袁盎很清楚,如果栗姬无法获得皇上的宠爱,那么废掉太子,册立新嗣是迟早的事,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站在了皇上一边。他也认为刘荣不适宜继续做太子,不单单是因为栗姬的人品,更在于其自身的懦弱。

“臣以为相比于太子,胶东王智慧超群,举止合仪,立为太子,乃国之所望。”他的这番言语让太尉和太傅大为不解,但是却顺了皇上的心意。袁盎不是没有想到这样做会再一次加深与刘武之间的愤恨。可是,他毫不后悔。

袁盎一番慷慨陈词,影响了包括郅都在内的一大批同僚,结果这场废立的廷议以皇上连发的三道诏书而形势大变。

制曰:太子刘荣,生性懦弱,着即封为临江王;即日起程,不得滞留。立夫人王娡为皇后,胶东王刘彻为太子,中尉卫绾为太子太傅。钦此。

制曰:丞相陶青,履职以来,殚精竭虑,恪尽职守,朕念其年迈体衰,准予致仕,颐养天年。封周亚夫为丞相,钦此。

制曰:临江王之母栗姬,性度乖戾,觊觎后位,结怨诸姬,朕屡有警责,然不思悔改,言多不逊。着即闭门思过,朕不再见。钦此。

而那位提出立栗姬为皇后的大行则被斩首。

……

袁大人,请您告知下官,到底是谁主使了这次疯狂的暗杀?又是什么人意图毁我砥柱,乱我朝廷?

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际,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头上冷汗顿出。他对司马叫道:“快!快派羽林卫守好袁府,你速率所部沿街察看,本官这就去丞相府禀告。”

说罢,郅都奔出门外,骑上快马疾驰而去……

到丑时一刻,各路什长纷纷前来禀报。这一夜,长安城中有十数位大臣倒在血泊之中。

一颗颗人头落地。

一股股鲜血飞溅。

一具具尸体横陈。

这的确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目标如此明确,手段如此相同,连悬挂头颅的位置似乎都经过主谋者的精心谋划。

丑时三刻,尚冠街布满了羽林卫将士,太常街、华阳街上,军队也在迅速集结。

当郅都陪同周亚夫全副披挂地出现在袁府门前时,几位司马纷纷上前,禀告结果——所有被害者都是拥立胶东王的大臣。在昏黄的灯光下,周亚夫面沉如水,脸色铁青。

他低沉而又有力地说道:“大汉天下,哪容蟊贼兴风作浪?郅大人听令!”

“下官在!”

“速传老夫命令,命各城门司直严防死守,决不让一个贼徒漏网。”

“诺!”

郅都正要离去,只听见耳边响起一阵马蹄声,片刻之间,廷尉刘福已来到周亚夫面前。

周亚夫道:“情势紧急,请廷尉府诸位值守以待,等抓住刺客,立即审问,务必让他们供出主谋。”

这时候,左右内史也相继赶到,周亚夫严令他们在京畿各县展开搜索,防止贼徒潜入乡里,危害百姓。

待各路官员纷纷领命离去,已是卯时一刻。往常这个时候,正是周亚夫梳洗整装、准备上朝的时候。然这突如其来的事变,让他来不及换上朝服,就匆匆地策马向未央宫奔去……

王娡这些日子脸上布满了喜色,她终于把一个个对手踩在脚下,一举入主了椒房殿。

虽然未央宫黄门总管严锦当着她的面把栗姬送进冷宫的那一刻,她为大行的丢命而心头掠过短暂的一丝自责,但这种心情很快就被黄门、宫娥们的朝拜所冲走。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来说,牺牲一两个官员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那个倒霉的大行,他至死也不会明白,唆使他在皇上面前提起立栗姬为皇后的谦恭谈话,其实是王娡预设的圈套。

王美人告诉他说,椒房殿总不能就这样空着,既然刘荣已贵为太子,他的母亲栗姬成为皇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王美人告诉他说,知恩图报是人之常理。大行既然为栗姬说了话,她一旦登上皇后宝座,又怎么会忘记大行的功劳呢?就是她为大汉江山计,也要重重地感谢大人。

几乎就在大行遭到皇帝痛斥的同时,王娡带着她的儿子、胶东王刘彻走进了栗姬的宫殿。她像亲姐妹一样称颂着栗姬的容貌和身姿,为栗姬长达四年不能荣升皇后而扼腕,她拉着栗姬的手摩挲着,表示要面奏皇上,尽快册立她为皇后。

而那个心计与容貌差距甚大的栗姬就在这些温言软语中陶醉了,她并不回避“子贵母荣”的现实,当着王娡的面,她毫无顾忌地声言这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王娡用体贴的微笑掩藏着复杂而又嫉恨的内心,在两个女人趁着正午的阳光在花坛散步时,王娡适时地折了一支黄灿灿的腊梅,插上栗姬的鬓角,笑道:“妹妹插上这花,愈发貌若天仙了。”而当时,一场废掉太子刘荣的风波正在宣室殿内涌动。

此刻,当女御长紫薇为她奉上一杯热茶时,王娡的眉梢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她从心里鄙夷栗姬的浅薄,她怎么能读懂“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的道理呢?

“她哪里配戴腊梅呢?那应该是我头上的点缀才对。”她在心里想。

说起来,其实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很不容易。这些年来在栗姬等妃嫔面前忍辱受屈且不说,将亲骨肉扔在安陵乡间也不去论。她不会忘记在立嗣大典的那天,匈奴人忽然提出了和亲的要求,并且指名道姓地要她的三女儿隆虑公主。

虽说宫苑深深,可她也是个母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女儿远嫁到茫茫草原的。但是,她最终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在关键时刻的深明大义,使她与皇上的情感又深了一层。她明白,皇上之所以在立后这件事情上举棋不定,也是顾及她的感受。如今只要一静下来,她就会想起隆虑公主走过横桥时的回眸,就会禁不住潸然泪下。

王娡刚在宫娥们的搀扶下坐定,兄弟田蚡就来了。

“臣弟参见皇后娘娘。”田蚡一改往日出入的随意,脸上显出从来没有过的庄重。那淡黄色的胡须,随着叩首的节奏如雀儿尾巴一样微微翘动,使本来就不那么舒展的眉毛更显低垂,与突出的鼻梁挤在一起,看上去显得十分别扭。

王娡被眼前的情景逗得掩口失笑,忽然觉得这位来自安陵的小个子兄弟很滑稽,几乎找不到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自家兄弟,何必认真呢?再说还没有举行立后大典呢!”她示意紫薇为田蚡看座。

但是,当田蚡站起来的时候,王娡却从他的眉眼间觉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半空,问道:“出何事了,让你如此惊慌?”

田蚡一想起清晨看到的情景仍不寒而栗,说道:“娘娘,昨夜有十几位大臣被刺杀了。”

“啊!谁这么大胆,竟敢在京城行刺?”王娡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一脸惊讶。

田蚡摇了摇头,口里讷讷着:“那样子,真令人悚然啊!”

“中尉们呢?难道就没有一点警觉么?”

田蚡一听这话,连忙道:“皇后这一提,臣弟倒想起来了,前几日早朝时,袁盎曾告诉臣弟一件奇怪的事情,说有一天夜里,他正在灯下看书,忽然有一蒙面人闯进府中,言他受了人的钱财,前来取袁大人的头颅。可他潜入京城后,却不断地听到有关袁大人不畏权贵,敢于直言的消息,于是不忍下手。那人道,游侠虽以行刺为业,但决不滥杀无辜,要袁大人好自为之,说完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袁大人没有听出那人的声音么?”

“没有。那人始终没有露出真容,而且声音听起来很生疏,不像京城人氏。”

“那一定是睢阳派来的刺客了。”

“何以见得呢?”

“兄弟难道忘了四年前尚冠街头的血案了么?要不是当时袁盎坐在太尉的车驾上,也许早就做了箭下冤魂了。还有一件事情……”王娡屏退身边的女御长和宫娥,“这件事让本宫百思不得其解。自那次梁王立储的图谋失败后,他就向皇上提出,要从他在京城的王府与长信殿之间修一条复道,不知他有何图谋呢?”

田蚡低头想着王娡的话,越想越觉得其中蹊跷无比,狐疑道:“是啊!复道本是出于安全之虑,不让人窥见皇上行踪,梁王为何要这样做呢?难道仅仅是为了礼抗陛下么?”

“不!”王娡眉头皱了皱道,“是为了掩盖他去太后宫中的行踪。”

“噫!”田蚡不禁倒吸一口气,“这么说来梁王也许就在京城?”

“即使他不在京城,尚冠街上的那座王府也可能是藏奸纳邪之处啊!”王娡说着,心头便益发地沉重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彻儿安危系着王、田两家,倘若彻儿出了事,你我还有活路么?”

田蚡站了起来,坚定地说道:“娘娘不必忧心,臣弟这就去找郅大人,要他加强警戒,决不能让太子出一点差错。”

田蚡走出丹景台的时候,已是巳时了。他忽然想到,再过半个月就是正月了。过了年,就要举行立后大典。看来,这个年是过不消停了。他登上车驾,驭手询问道:“大人是要回府么? ”

田蚡挥了挥手,很果断地说道:“不!去中尉府。”

但是,在他刚刚登上车驾,未央宫黄门就来传话了,说皇上要他速去宣室殿。田蚡心底“咯噔”一下,不敢多想,就匆匆地跟着黄门去了。

此刻,王娡的心陷入了入宫以来从未有过的烦乱。她忽然觉得宫中的生活太累,不是想着暗算别人,就是担心被别人暗算。于是,她因战胜栗姬而获得的喜悦渐渐退去,一种难以言状的隐忧如同窗外假山上的青藤在心中盘绕,挥之不去。她狠狠地摇摇头,试图将这些烦恼赶出自己的思绪。但她越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就越是心潮汹涌。

用过午膳,王娡觉得有些疲惫,就对紫薇说道:“本宫要歇息一会,任何人都不见。”

昨夜与皇上的云雨和上半天的兴奋使得王娡感到困倦,在紫薇轻轻合上帷帐时,她已悠然进入梦乡了。

王娡感觉自己飘飘然地到了一个云霓环绕、紫气蒸腾的幻境,满天星斗在她周围眨着俏皮的笑眼,一簇簇牡丹花在她的脚下铺开芬芳的道路,嫣红的花瓣被风托着,飞飞扬扬地点缀着她柔软的肩头。

忽然那云彩开了,蓝天深处走出一群窈窕美女,莲步袅袅地来到她面前,那走在前面的女子是谁呢?那不是陪嫁到匈奴的紫燕姑娘么?她怎么会在这里呢?她们道贺的话像歌声一样悦耳动听,流水一样清脆嘹亮,美酒一样清润甘甜。

那女子轻轻指着前方。王娡便抬眼望去,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在苍穹的尽头岿然耸立,灿灿的光芒照得她双眼迷离。顷刻间,从殿门内飘出一条红色的绢帛,直铺到她的脚下。那女子搀扶着王娡的胳膊,温柔地说道:“皇后娘娘请。”王娡正待举步,眼前的一切却在瞬间幻化成一片血色。血色的天空,血色的云块,血色的星辰,刚才还温言软语的女子摇身一变,成了栗姬狰狞的面容。王娡低头看去,只见足尖有殷红的血迹,她不禁惊叫一声,跌坐在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是的,这是从栗姬身上喷涌出的鲜血,那紫红色的斑点中映出栗姬冷酷的、仇恨的眼神;那早已凝固了的血丝里回旋着栗姬绝望的、愤怒的哭声;那浸渍在锦缎纹理中的血色,把严冬的寒意渗入王娡的骨髓;那无法冲洗掉的血印,把恐惧的阴霾注入这个即将走向人生顶峰的女人心底。

王娡醒了,发现紫薇正站在床前,正轻声地呼唤。她一抹额头,冷汗淋漓。

“彻儿!我的彻儿!”她的目光焦急地四处寻找。

“娘娘!太子被皇上召到未央宫去了。”

“哎呀!”王娡一下子跌坐在榻上,颤抖的右手抚着急剧跳动的心,“这是怎么了?本宫这是怎么了?”

太子刘彻是在思贤苑里听到十几位大臣被杀的消息的。

清晨,他在黄门的伺候下乘车穿过杜门大街时,看到满街都是羽林卫将士,便知朝廷发生了大事。他询问身边的黄门,却不得要领。待他走进思贤苑讲书堂,却没有看到往常总是先到的太傅卫绾。

“太傅为何还没有到?”刘彻向思贤苑黄门总管问道。

黄门总管脸上的惊惧还没有退去,急忙上前禀奏道:“袁盎等十数位大臣昨夜遇刺身亡,卫大人一早就奉旨去宣室殿觐见皇上了。”

“大汉朗朗乾坤,几个蟊贼岂敢猖狂?”刘彻说着,就转身朝外走。

黄门总管急忙跟上来问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本宫这就去宣室殿,求父皇允准本宫捉拿刺客。”

黄门总管一听就急了,紧走几步,赶到刘彻前面跪倒了:“太傅临行时反复叮嘱,要殿下将昨日布置的文章写完。擒贼之事,皇上自有定夺。殿下此刻要前往皇宫,太傅回来若是责问奴才,奴才如何担待得起?”

刘彻挥了挥手,却没有回去的意思,继续朝外面喊道:“轿舆伺候,本宫要前往未央宫!”

黄门总管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刘彻的脚步喊着:“殿下!殿下!万万不可啊!”可他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刘彻登上轿舆,出思贤苑去了……

长安一夜间十数名大臣死于非命,朝野一片震惊。尽管刘启面对众多的大臣,表现出临乱不惊的镇定和从容,可这自大汉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案还是让他内心忐忑不安。朝会一结束,他就要严锦去传周亚夫、卫绾、郅都、刘福和田蚡到宣室殿议事。

当严锦战战兢兢地呈上袁盎写给同僚们的最后一卷信札时,刘启朝殿外喊了一声“袁爱卿”,然后就叹息着闭上了眼睛,喉头哽咽道:“他们皆是国之栋梁啊!”

周亚夫、卫绾、田蚡等人很自然地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同四年前尚冠街头的血案联系在一起,郅都更是把锋芒指向了睢阳。

这时候,一位黄门进来禀报,说城门司直在黎明时抓到几个神色诡异之人,后经审问正是行刺大臣们的凶手。

刘启盛怒到了极点,吼道:“朕要将这些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可刺客首领羊胜、公孙诡却借着羽林卫与属下们打斗的机会,逃出京城,往睢阳方向去了。

事情一牵扯到梁王,刘启就为难了。太后在那里坐着,就如同一堵墙让他感到棘手。可如此大案,岂能大而化之呢?不擒住凶犯,会殃及更多人的性命。正踯躅间,却听见殿外传来稚嫩的声音:“孩儿愿往睢阳擒拿凶犯!”

大臣们回头看去,只见刘彻气宇轩昂地进了宣室殿。刘启立时满脸不悦,斥道:“不经宣召,你为何来此?”

刘彻跪倒在地说道:“启奏父皇,孩儿此来是请缨前往睢阳捉拿凶犯,请父皇恩准。”

“一个孩子……”刘启断然拒绝,“朝廷大案,你不知深浅,还不速回思贤苑去!”

“孩子又怎么了?”刘彻的眼睛透出倔强和自信,“孩儿在思贤苑中读书时,窦太傅曾讲过,甘罗十二岁就出使赵国,孩儿都八岁了,比当年孔子的老师项橐还要长两岁呢!”

“你!”刘启吃惊地看着他,他没有想到刘彻会拿这些人反驳,“今非昔比,你可知此案轻重?”

“股肱之臣,死于刺客,是可忍,孰不可忍!孩儿身为太子,理应替父皇分忧,为朝廷除害!”

见此情景,卫绾十分着急,他生怕皇上一怒之下,责怪自己为师不严。他急忙上前,低声对刘彻道:“殿下!此事牵涉到梁王,他可是殿下的皇叔……”

“皇叔又如何?皇叔就可以目无朝廷,为所欲为?当年七国之乱的始作俑者不也是父皇的皇叔么?”刘彻高声道。

“那太后那边……”

“这个……”刘彻挠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连皇上也感到为难的问题。他想不了这么多,他有限的阅历还无法面对复杂的现实,更无法理解身为九五之尊的父皇为什么事事都要看祖母的脸色。

这时候,田蚡也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他不能眼看着外甥的地位有丝毫动摇,于是便上前禀奏道:“皇上完全可以绕过太后处理此事。”

闻言,刘启立即申斥道:“你是要陷朕于不孝么?”

对触及皇上情感的事情,卫绾的话语显得更加委婉一些:“田大人的意思是在案情还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先不要惊动太后。也许这事本来就跟梁王无任何关系,到那时也好还梁王一个清白。”话说到此处,刘启紧绷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他转脸打量了一下刘彻,虽然他脸上还没有脱去童稚,然而面对如此大案,他竟毫无惊惧之色。刹那间,当年王娡怀孕时的奇梦涌上心头。

那是在他们云雨两个月之后的一天,王娡告诉皇上,夜间忽得一梦,有红日扑入怀中,不久就从太医那里传来喜讯,说王美人怀孕了。也许是上苍注定了他要承继大汉国脉的重任,这些年来,窦婴在谈到两位皇子时,总是不自知地流露出对刘彻的赞赏。

是的!从太祖到先帝,哪一个不是从风口浪尖上走过来的呢?刘启最终决定,让太子随周亚夫和卫绾奔赴睢阳。

“那就依卿所奏!丞相率五千人马先行到睢阳城外驻扎,郅都持诏奉节入城擒拿凶犯,所有行动不能伤及梁王,太子由卫绾陪同,随后出行。”

……

这是关中平原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风每天从南山头刮起,掠过平原,把滔滔东去的渭水冻成坚冰。只有猎猎的旌旗告诉东去的队伍,战争就在眼前。昨天,他们还在长安城外举行了短暂的开拔仪式,今天就已经奔驰在两山夹道的函谷关外了。

刘彻的车驾走在卫队的中间,这位身披狐裘、捧着木炭手炉的太子现在正依偎在卫绾身边。他还没脱离稚气的眼睛很不安分,时不时想掀开窗帘。每到这时候,卫绾总是很谦恭地以臣子的身份,又带着长者的温厚劝他:“外面太冷,殿下身体要紧,此去还有很长路程,千万不能染上风寒。”

刘彻听到这些话后很失望,百无聊赖的把手炉弄得嗡嗡作响,甚至天真地埋怨卫绾,说究竟是太傅应该听太子的,还是太子处处要受太傅的约束呢?

面对这个比同龄孩子早熟的太子,卫绾并不辩解,只是报以温和的微笑,而不像窦婴那样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望着身边陷入沉思的卫绾,刘彻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奇怪!同样的意思,舅父说了,父皇就不高兴;太傅说了,父皇怎么就那样深信不疑呢?正想着,前军司马来报,说函谷关守将李息就在关外迎候。

刘彻早被憋坏了,听说守关将领在外迎候,他立即放下手炉,跳下车来。他抬眼望去,这函谷关果然地势险要,两边峰峦叠嶂,直插云天,山上林深路隘,关城就筑在两山之间,恰似一只猛虎,雄踞在千里驰道上。

刘彻向卫绾问道:“当年秦皇就是从这里去山东巡视的么?”

“殿下所言极是。秦皇先后五次东巡,有三次是从这函谷关经过的。”

刘彻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与好奇,进而问道:“听窦太傅说,高皇帝也是从这里进入咸阳的?”

卫绾点了点头:“殿下好记性。当年高皇帝与项羽定下盟约,先入咸阳者为王。那年八月,高皇帝率军攻下武关,驱兵关中,进入咸阳,并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遂成千古佳话。”

刘彻在一旁听得入神,眼神光彩熠熠,幼小的心灵联想到未来,自己一定也像秦皇、太祖那样威风,于是性至于情脱口而出道:“大丈夫当如是也!本宫将来一定要扫平内忧外患,缔造大汉盛世。”

卫绾转脸凝视着刘彻,他披着一件皂色的大氅,边上缝着一轮白色的裘毛,内着玄色长袍,腰扎褐色革带,佩戴虎头鞶,足蹬黑色战靴,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煞是英俊,他顿时为太子的壮怀激烈而感到兴奋。

他正看得入神,刘彻忽然扯着他的衣袖问道:“那依太傅说,本宫这次算不算东巡呢?”

卫绾笑了,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太傅,您说呀,您不是老师么?老师还有什么不懂的?”

卫绾连忙拱手道:“殿下恕罪!臣非圣贤,岂能尽知天下事?”说完,他把刘彻拉到一边,低声劝道,“皇上在上,殿下说话还需谨慎些。”

刘彻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似乎明白又似乎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就依太傅,本宫不说就是了。”

但刘彻还是无法掩饰其天性,看到函谷关上旌旗猎猎,刀枪林立,守关将士个个精神抖擞,阵容严整,刚刚被卫绾平复的兴奋顷刻之间又躁动起来。他上前挥手向将士们致意,稚嫩的童音驾着寒风,在两山之间荡起阵阵回音:“将士们辛苦了!”

“恭迎太子殿下!”

……

喊声在山间久久回荡,直到遥远的天际。

卫绾见状,分外吃惊,心想,小小年纪,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啊?他的思绪还没有回转过来,李息已经上前行礼了。孰料刘彻摆了摆手道:“将军请起。本宫在思贤苑中陪荣哥哥读书时,窦太傅曾说过,先祖文帝劳军到细柳,周亚夫以甲胄之身不拜,而行军礼。祖父非但不怪罪,反而称赞他为‘真将军’。太傅,本宫是不是也该这样呢?”

卫绾频频点头,心中却暗暗惊叹,窦婴对太子的影响真深啊,以致都成了刘彻的影子,这应是为师者的荣耀啊!

在经过由将士们组成的走廊时,卫绾问起周亚夫与郅都过关的时间,李息说已经过去有六日了。卫绾的心稍稍松了下来,按照这个行程,等太子到达睢阳城时,一切都应该安排妥当了……

而此刻,军次睢阳的周亚夫也在担忧刘彻的安危和郅都查案的结果。

傍晚时分,周亚夫走出营门,望着二里外的睢阳城头,十分惊异地摇了摇头。

睢阳果然不像其他诸侯国都城那样——在城楼的高度上比长安城低了许多,城墙的规模也与诸侯的身份大抵相当。而眼前的睢阳城,城楼高耸,城墙恢宏,吊桥高悬。城头上“刘”字和“梁”字大旗迎风招展,影影绰绰地瞧见城墙上巡逻队伍的穿梭,俨然一个中原长安。

周亚夫捋了捋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藩国不削,必成大患啊!”

七国之乱平息仅仅四年,如今又闹出十几位大臣被暗杀的风波来……周亚夫眼里充满忧郁,思绪渐渐地转到了这次出征睢阳上来。他知道,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披挂上阵、号令三军了。皇上之所以把擒拿凶手的重任交给自己,完全是因为还没有一个合适的太尉来统军罢了。难道皇上不知道自己长于兵事而不善于打理国政么?显然,皇上因为自己曾为废太子刘荣辩护而心生了芥蒂。

要说自己还算是好的,窦婴不是已经赋闲在家了么?他似乎还看出皇上改任自己为丞相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新太子年纪太小,皇上怕他将来驾驭不了这一帮老臣。这一点,最让他感到委屈。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周门世代忠良呢?委屈归委屈,耿直的周亚夫决不容许自己对皇上有一闪念的埋怨。他也知道,此次出征非同小可,这不仅因为梁王对他当年没派救兵到睢阳而耿耿于怀,还因为他是太后最宠爱的儿子,如果得罪太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要让皇上和太子知道,周亚夫是忠臣。

天阴得很,睢阳上空的云团被寒风卷着从他的头顶飞过。他抬头望去,只觉得有清凉的水珠落在额头。噢!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地开始飘落,他捂着双手,哈了一口热气,抬起头再望了望雪中的睢阳城,自言自语道:“这个郅都,到这时候怎么还不见回来呢?”

一双手从背后为他系上了披风,回头看去,原来是他的儿子、官居中郎将的周建。

“父亲,下雪了,还是回帐去吧?”

“郅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为父实在是不放心。”

“郅大人一向处事干练,再说他是奉旨行事,料梁王也不敢怎样。”

“话虽如此,可为父作为当朝宰辅,身负重任,怎么能放心得下呢?”周亚夫望着与自己并肩而站的周建,问道,“对了,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皇上改任他为丞相后,他知道自己从此将告别战场,因此一回到府中,他就要儿子到工官处购买五百甲盾,以备陪葬之用。

周建道:“请父亲放心,孩儿当日就到工官处议妥了。这次回去,孩儿再去催问。不过,父亲,孩儿……”

“有什么话就说,为何吞吞吐吐的?”

“依孩儿看来,父亲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宦海沉浮,不尽险恶啊!为太子废立之事,皇上已经很不高兴了,这次又要得罪太后,这不是一条夹缝么?”他说到这里,把披风裹了裹,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怆向着眼角涌来,“为父一把年纪,生死荣辱都不重要了。只是你身为家中长子,还要好自为之,周家就全靠你了。”

周建听了这些话,不知说什么好,父亲心事重重,深深地感染了他。

“为父知道你一向孝顺,你母亲那里我不担心什么。只是以你的性格,朝廷的许多事情恐怕难以应付。”

“还请父亲指点。”

“依为父看来,你遇事可以向两个人请教:一个是卫绾,他为人忠厚坦荡,又曾追随为父平叛,相交甚笃;另一个就是灌夫,他虽然鲁莽,但为人正直,且又精通兵法,为父向来把他当作知己。”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周建说这话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周亚夫的语气顿时加重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流什么眼泪?”

周建有些不好意思,辩解道:“孩儿只是被雪花迷住了眼睛。”

说话间,从远处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周亚夫抬眼眺望,只见苍茫的暮色中,一队人马向着大营飞奔而来,队伍所过之处,荡起迷离的雪尘。没过多久,马队就来到周亚夫父子面前。

“下官回来甚晚,让丞相担心了。”

“大人辛苦,快到帐中说话。”

“丞相一定等急了。”郅都接过卫士递过来的热酒,一饮而尽。他抹了抹嘴唇,一路的风寒顿时被驱散而去。

“连日来,下官遵照皇上的旨意,率人在睢阳城中缉拿嫌犯,与梁相轩丘豹、内史韩安国等一起搜索,已经将十余名嫌犯缉拿归案。惟首犯羊胜、公孙诡在逃。”

“梁王对此事态度如何?”周亚夫问道。

郅都冷笑道:“梁王表面上对行刺朝廷命官之事非常愤慨,一再要轩、韩两位大人协助下官,务必一人不漏地将所有嫌犯缉拿归案。可当下官追问羊、公孙两人行踪时,他却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有人举报说,二贼就藏匿在梁王府中。只是眼下尚无确凿证据,故下官不敢贸然进王府搜查。”

周亚夫听罢,眉头紧皱,沉思许久才道:“这就难了!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如果让二贼脱逃,不仅无法向皇上复旨,而且日后必成大患啊!可这进入梁王府,也非同儿戏,如无证据,难免有僭越之嫌。”

“依下官看来,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就不必避嫌,进梁王府中搜查也无妨。如果丞相感觉不便,此事就由下官去办。皇上怪罪下来,下官一人承担。”郅都慨然道。

周建也在一旁进言道:“孩儿也以为当务之急是捉拿凶犯,孩儿愿与郅大人一起为父亲分忧。”

郅都鹰一样的眼睛看了看周建道:“听大人的意思,下官是贪生怕事之人了?”说罢,他又饮下爵中之酒,两颊泛红,说出的话都带着浓烈的酒气。

“论起对皇上的忠心,下官的一颗热心天日可鉴。丞相可记得当年陛下游于上林苑,贾姬随行。贾姬如厕,遭遇野猪,命在旦夕,陛下要亲自去救。是下官对皇上说,今天死了一个贾姬,明日就会有另一美姬进宫,可执掌大汉天下的却只有陛下一人。如果陛下为了一个贾姬而轻生,如何面对宗庙,面对太后呢?后来,野猪逃去。太后闻之大喜,赐下官金百斤。若论起执法,下官与两位大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然下官作为中尉,身负掌刑重任,怎能置大汉律法于不顾呢?倘使搜出了反贼还好说,倘使毫无所获却惊扰了梁王,太后追究下来,你我丢官事小,连累了太子和丞相……”

“如此踯躅不前,优柔寡断,贻误了擒贼大事,皇上更要追究。”周建抢道。

周亚夫摆了摆手,欲待说话,却见从事中郎从门外匆匆进来,说太傅与太子到了。如同久雨初晴,周亚夫的脸上豁然开朗,心头轻松了许多,连道:“快!快!出帐迎接太子殿下。”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周亚夫已先行出帐,又是拂尘,又是整冠,又是捋须,一副严肃的样子。

“臣周亚夫恭迎太子殿下!”

连禀数声却无人答应,周亚夫借着灯火细看,才发现沉沉夜色中,太傅背着一人。他不禁大惊,莫非太子路上遇险?他一个箭步上前,满脸狐疑地问道:“太傅,这是怎么了?”

卫绾摇着头,径直进了中军帐,轻轻将刘彻放在榻上,拉了锦被盖了。自己才撩起袖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疲惫地笑道:“真是个孩子!说着话就睡着了。”

周亚夫“啊”的一声:“吓煞在下了。”

大家听卫绾说明情由,脸上的紧张顿消。卫绾接过卫士送上的热酒,已顾不上仪容,仰起脖子就灌进腹中。周亚夫见状,忙招呼太傅落座,笑着道:“看太傅刚才的神色,真有点周公辅成王的意思啊!”

卫绾喘着气连连道:“快别取笑在下了,还请丞相备些酒食来,众位将士都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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