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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搭车来到酒店。大厅里没有我认识的人,于是我跑上楼,敲了敲苏珊娜的门。屋里传出她的声音“进来”。她看到是我就一下子扑过来拥抱了我。

“安妮,亲爱的,你去哪儿了?我都担心死了。你去干什么了?”

“冒险啊,”我回答说,“《帕梅拉历险记》第三集。”

我把整个经过都给她讲了。听我讲完之后,她发出了一声长叹。

“你怎么老是遇到这种事情?”她悲哀地问,“为什么没有人来堵我的嘴、绑我的手脚啊?”

“如果真的有,你肯定不会喜欢的。”我告诉她,“说实话,我也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冒险了。这种事遇到一次就够你受得了。”

苏珊娜好像并不买账。可能要让她经受一两个小时嘴被堵上、手脚被绑住的苦,她才会完全改变想法。苏珊娜喜欢刺激,但是她吃不了苦。

“那么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她问。

“我也不太清楚。”我一边思考一边说,“你还是去罗德西亚,当然,去盯着佩吉特——”

“你呢?”

这正是我的难题。奇切斯特上了基尔默登堡号,还是没有?他真的会按照原计划去德班吗?从他离开梅曾贝赫的时间来看,这两个方案都有可能。既然这样,我可以乘火车去德班,我想我会在船到之前先到那里。然而从他那方面分析,如果奇切斯特收到电报得知我逃掉了,而且已离开开普敦去了德班的话,他肯定会在伊丽莎白港或者东伦敦[东伦敦(East London)是南非的一个港口城市。]下船,以躲开我。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问一下去德班的火车吧。”我说。

“这会儿先去喝杯茶也不晚。”苏珊娜说,“我们去大厅吧。”

去德班的火车晚上八点一刻发车,工作人员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还有时间思考一下再做决定,于是先同苏珊娜一起去喝了个所谓的“上午十一点的早茶”。

“你觉得你能认出奇切斯特吗——我是说,如果他化了装的话?”苏珊娜问。

我沮丧地摇摇头。

“我上次就没认出那个女服务生是他,要不是看到你的画,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敢肯定这个人是个职业演员。”苏珊娜沉思着说,“他的化装术简直能以假乱真。他下船时可能会化装成海军什么的,你肯定认不出他。”

“你太会安慰人了。”我说。

这时,瑞斯上校出现了,过来加入我们。

“尤斯塔斯爵士在干吗?”苏珊娜问,“我今天还没见过他。”

瑞斯上校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他自己有点小麻烦忙着处理。”

“告诉我们是什么事。”

“我不能泄露别人的秘密。”

“随便说点儿什么——就算特意为我们俩编一个也行。”

“啊,如果我告诉你们,著名的‘褐衣男子’和我们一起乘船来到了这里,你们会怎么想?”

“什么?”

我觉得我的脸都吓白了,然后又缓过来。幸运的是瑞斯上校并没有看我。

“我相信这是事实。每个港口都在严密监视他,而他迷惑了尤斯塔斯爵士,作为爵士的秘书出来了!”

“不是佩吉特先生吧?”

“哦,不是佩吉特,是另外那个叫雷伯恩的家伙——他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抓到他了吗?”苏珊娜问。桌子下面,她安慰地抓着我的手。我屏住呼吸,等着答案。

“他好像消失了。”

“尤斯塔斯爵士怎么认为的?”

“他觉得这是命运对他的一次捉弄。”

当天晚些时候,我们有机会听尤斯塔斯爵士亲口告诉我们他的看法。下午,我们正在午睡时被一个送信的服务生给吵醒了。尤斯塔斯爵士诚恳地邀请我们去他的客厅喝下午茶。

这个可怜人看上去确实很惨。苏珊娜稍微表示出一些同情和理解(她特别会做这种事情),他马上就开始向我们诉说他的苦衷。

“首先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奇怪女人鲁莽地跑进我的房子,然后被杀了。我觉得这事是故意针对我的。为什么在我的房子里?为什么!大不列颠有那么多房子,偏偏选了我的米尔庄园?我做了什么对不起那个女人的事,让她非得在我的房子里被杀?”

苏珊娜再次同情地说了点什么,尤斯塔斯爵士便又继续说了下去,语调更加悲痛。

“这还不够,那个杀了她的家伙竟然厚颜无耻地接近我,让我把他聘为秘书,真是骇人听闻的厚颜无耻。我的秘书,天哪!我真是烦死秘书,再也不想要秘书了。他们要么是逃亡的杀人犯,要么喝醉酒后去打架。你们看到佩吉特淤青的眼睛了吧?肯定看到了。让我怎么带一个这样的秘书出行呢?他的脸又总是阴沉蜡黄的,与黑眼圈完全不配。我再也不想要秘书了——除非是个女的。漂亮的女孩子,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我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握着我的手。你怎么样,安妮小姐?你想来做这份工作吗?”

“我要多么经常地握着您的手啊?”我笑着问。

“每天都握着。”尤斯塔斯爵士大胆地答道。

“那样我可就不能打字了。”我提醒他说。

“没关系,这些工作都是佩吉特的,他快把我给累死了。我很期待一个人离开开普敦。”

“他不跟着您走吗?”

“不,他会留在这儿,全身心地侦察跟踪雷伯恩。这是最合适佩吉特做的事,他喜欢玩阴谋。所以我的提议是认真的。你来吗?还可以跟布莱尔夫人作伴,我还会时不时地给你半天假去挖骨头。”

“非常感谢您,尤斯塔斯爵士,”我谨慎地说,“不过我想我今晚要去德班。”

“别那么顽固嘛,小姑娘。你不记得啦,罗德西亚有很多狮子,你会喜欢狮子的,女孩子们都喜欢。”

“它们还在练习低扑吗?”我笑着问,“不了,非常感谢,但是我一定要去德班。”

尤斯塔斯爵士望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推开了连接隔壁房间的门,叫了佩吉特一声。

“如果你午觉睡够了,我亲爱的伙计,也许可以工作一会儿了。”

盖伊·佩吉特出现在走廊,冲我们礼貌地鞠了个躬,看到我在他有点儿吃惊,然后惨兮兮地说:“我整个下午都在打那份备忘录,尤斯塔斯爵士。”

“哦,那别打了。去贸易专员办公室或者农业局,或者矿务局,或者类似的地方,问他们借一个女的陪我去罗德西亚。她一定要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并且不讨厌我握她的手。”

“好的,尤斯塔斯爵士,我会为您找一个能干的速记兼打字员的。”

“佩吉特是个很坏的家伙。”秘书离开后,尤斯塔斯爵士说,“我敢打赌他会故意挑个木讷的女人来气我。啊,我希望她的腿很漂亮,刚才忘了对他说了。”

我兴奋地抓住苏珊娜,把她拽出了爵士的房间。

我们回到了苏珊娜的房间。

“苏珊娜,”我说,“现在我们得做一些计划了,而且要快。佩吉特要留在这儿,你都听到了吧?”

“是的,我想这就意味着我也不该去罗德西亚了——真是讨厌,我还挺想去罗德西亚的呢。真烦人。”

“开心点儿,”我说,“你还是可以去,我觉得现在你临时又说不去了会非常可疑。而且,佩吉特有可能突然被尤斯塔斯爵士召去,到那时你要想再跟着他去罗德西亚就比较困难了。”

“确实很难,”苏珊娜笑着,露出酒窝,“我只能假装疯狂地爱上了他,以此为借口。”

“而如果他到罗德西亚时你已经在那里了,就更简单自然。此外,我们还要紧盯着另外两个人。”

“哦,安妮,你不会真的怀疑瑞斯上校和尤斯塔斯爵士吧?”

“我谁都怀疑。”我口气阴沉地说,“假如你读过侦探小说的话,苏珊娜,你就会知道,坏人永远都是那个最不像的人。有很多罪犯都是像尤斯塔斯爵士那种胖胖的、欢乐的人。”

“瑞斯上校可不算胖,也不算欢乐。”

“有时他们会是又瘦又阴沉。”我反驳道,“我并不是说我特别怀疑他们谁,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女人是在尤斯塔斯爵士的房子里被杀害的……”

“是的,是的,我们不需要重新把这些都再讲一遍。我会替你看住他的,安妮,如果他变得更胖或者更欢乐了,我就马上给你发电报,‘尤斯塔斯爵士情绪高涨十分可疑。速来。’”

“苏珊娜,”我叫道,“你好像真的把这当游戏了!”

“我知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苏珊娜毫不掩饰地说,“看上去就是嘛。这都是你的错,安妮。我是受了你的影响,你整天说‘我们来冒险吧’,让我觉得这一切一点都不真实。天哪,如果克拉伦斯知道我在非洲到处跑,还跟踪危险的罪犯,他会疯的。”

“那你怎么不发电报告诉他呢?”我讽刺地问。

每次说到发电报,苏珊娜的幽默感就都丧失了。她竟认真地考虑起是否真要发电报。

“我也许应该发。写一封特别长的电报。”想着想着,她的眼睛都发亮了,“不过我想还是不发的好,这种毫无危害的娱乐,丈夫们总是很喜欢掺一脚。”

“好吧,”我总结道,“你盯着尤斯塔斯爵士和瑞斯上校——”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监视尤斯塔斯爵士,”苏珊娜打断我说,“因为他的身材和他幽默的谈吐。但我觉得以这两点都怀疑不上瑞斯上校吧,有点夸张了,真的。你看,他是为情报局工作的。你知道吗,安妮,我觉得我们最好把整件事对他和盘托出。”

我强烈反对这个冒险的提议,也认识到婚姻生活对人造成的灾难性影响。我经常听到非常聪明的女人在辩论末尾说出“埃德加说”,仿佛那是能解决一切事情的真理,而你一直很清楚埃德加是个十足的傻瓜。苏珊娜,由于已婚的缘故,总是想依靠某个男人——这个不行就那个。

不过,最终她还是诚恳地许诺,不会向瑞斯上校透露一个字。于是我们继续做计划。

“我自然是要留在这里,监视佩吉特,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今天晚上我要假装去德班,把行李拿下去,但其实我会去市中心的一个小旅馆。我可以稍微变个样子——戴顶假发,披个他们这儿的那种厚厚的白蕾丝面纱。这样他会以为他已经摆脱了我,我就更容易搞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了。”

苏珊娜完全同意这个计划。我们做了些必要的准备,故意闹出些动静到办公室去再次询问火车离开的时间,以及把行李都收拾好。

我们一起在餐厅吃了晚餐。瑞斯上校没有露面,不过尤斯塔斯爵士和佩吉特在,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佩吉特吃到一半就离开了,这让我有些心烦,因为我还想去跟他道别呢。不过,跟尤斯塔斯爵士说也一样。我吃完饭就向他走去。

“再见了,尤斯塔斯爵士,”我说,“我今晚就要去德班了。”

尤斯塔斯爵士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听说了。你肯定不希望我跟你一起去吧,对吧?”

“我想啊。”

“好姑娘。你确定你不会改变主意来我这里,去罗德西亚找狮子?”

“非常确定。”

“我猜他一定是个特别英俊的家伙。”尤斯塔斯爵士说,“德班某个自以为是的毛头小伙子,让我成熟的魅力完全失色。哦对了,佩吉特一会儿要开车去城里,他可以捎你到车站。”

“哦,不用了,谢谢您。”我赶紧说,“我和布莱尔夫人已经订了辆出租车。”

和佩吉特同路是我最不愿意的了!尤斯塔斯爵士仔细地望着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佩吉特,我不怪你。他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整天像个殉道士似的,就会来烦我,败我的兴!”

“他又干了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给我找了个秘书,我敢说你从来没见过那种女人!起码有四十岁,戴着夹鼻眼镜,穿着性感的靴子,却是一副精干高效的样子,简直把我笑死了。反正就是个平庸死板的女人。”

“她会牵你的手吗?”

“我虔诚地希望她不要!”尤斯塔斯爵士叫道,“那是我的底线。好了好了,再见,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果我猎到一头狮子,我不会把兽皮留给你,因为你遗弃了我。”

他热情地握了握我的手,我们就分开了。苏珊娜正在大厅等我,她专门下来送我走。

“我们赶快走吧。”我急促地说完就向门童走去。

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吓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贝丁费尔德小姐,我正好开车出去,我可以送您和布莱尔夫人去车站。”

“哦,谢谢你,”我急忙说,“但是太麻烦你了,我——”

“一点儿都不麻烦,真的。门童,把行李放到车上去。”

我无计可施。本想继续抵抗,但是苏珊娜轻轻地碰了碰我,暗示我不要引起他的怀疑。

“谢谢你,佩吉特先生。”我冷冷地说。

我们上了车。一路向市区急驰时,我绞尽脑汁地想找话说。最后,还是佩吉特打破了沉默。

“我为尤斯塔斯爵士找到了一个特别能干的秘书,”他说,“佩蒂格鲁小姐。”

“他刚才还和我们说起她呢。”我说。

佩吉特冷冷地看着我。

“她是一位非常好的速记兼打字员。”他声音呆板地说。

我们在车站前下了车。他应该把我们送到这里就离开了吧,我转过身,伸出手——糟糕。

“我送您上车吧,现在是八点钟,还有一刻钟车就到了。”

他指挥着搬运工,我站在那里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都不敢看苏珊娜。这个男人已经怀疑了,他要确保我登上那班火车。我该怎么办呢?没办法。我都能看到十五分钟后,列车呼啸而去,佩吉特牢牢地站在月台上,向我挥手道别。他巧妙地掌握了主动权。还有,他对我的态度也变了,透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温和,与他整个人很不相称,这也让我恶心。他是个油滑的伪君子,先是想杀我,现在又来讨好我!他难道就没想过那天晚上在船上我可能已经认出他了吗?不,此时他只是在做戏,以此逼迫我无法拒绝,他的真实面目仍未改变。

我像一只无助的羔羊,在他的引领下往前走着。我的行李被安放在卧铺车厢里——双层铺位,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是八点十二分,离开车时间只有三分钟了。

但是佩吉特的计划没有考虑到苏珊娜。

“这一路会特别热的,安妮,”她突然说,“尤其是明天经过干旱台地的时候,你带古龙水或者薰衣草香水了没有?”

我的机会来了。

“哦,天哪,”我大叫道,“我把古龙水忘在酒店的梳妆台上了。”

苏珊娜爱指使人的习惯派上了用场,她傲慢地转过身,对佩吉特说:“佩吉特先生,赶快去。时间刚好够。火车站对面就有个化妆品店,安妮必须带点古龙水。”

他犹豫着,但是苏珊娜傲慢的态度让他无力抗拒,她是个天生的独裁者。他去了。苏珊娜跟着,直到看到他消失不见。

“快,安妮,下到另一边站台上去,以防他没去买,而是在月台尽头望着我们。别管你的行李了,明天再拍电报告诉他们。哦,火车最好能准点开!”

我打开朝着另一边月台的门,跳下车,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看到苏珊娜还站在原地,仰望着列车,显然正隔着车窗跟我说话。汽笛响了,火车开始启动。这时我听到一串疯狂奔跑的脚步声,赶紧躲到一个书报亭的后面观察着。

苏珊娜向着离去的火车挥着手帕,然后转过身,高兴地说:“太晚了,佩吉特先生,她走了。这是古龙水吗?太遗憾了,我们没有早点想起来!”

他们从离我不远处走出了火车站。盖伊·佩吉特满头大汗,他一路跑着去了化妆品店,又跑着回来。

“需要我给您叫辆出租车吗,布莱尔夫人?”

苏珊娜毫不示弱地继续演了下去。

“好的,谢谢。不过我也可以搭你的车一起回去啊。你不是还有许多事要帮尤斯塔斯爵士做吗?哎呀,我真希望安妮·贝丁费尔德明天跟我们一起走。我不喜欢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只身前往德班,但是她主意已定,肯定是那边有什么吸引她,我猜……”

他们走出了我能听到的范围。聪明的苏珊娜,她救了我。

我又等了一两分钟,也出了站,差点儿和一个男人撞上。这个人长相难看,鼻子大得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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