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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话进去,所得到的答复是,胡雪岩中午请他吃饭,有带给左宗棠的书信面交。到了午间,请到花园里,又是一桌盛筵,连他的从人一起都请,厅上已摆好五份礼物,一身袍褂,两匹机纺,一大盒胡庆余堂所产的家用良药,另外是五十两银子一个的“官宝”两个。额外送高乐山的一个打簧金表,一支牙柄的转轮手枪。
“本来想备船送你们回去,只怕脚程太慢,说不得只好辛苦各位老哥,仍旧骑马回去了。”
“雪翁这样犒赏,实在太过意不去了。”高乐山连连搓手,真有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之概。
“小意思、小意思!请宽饮一杯。”
高乐山不肯多喝,他那四个部下,从未经过这种场面,更觉局促不安,每人闷倒头扒了三碗饭,站起身来向胡雪岩打千道谢兼辞行。
由于红顶子的关系,胡雪岩自然开中门送客,大门照墙下一并排五匹马,仍是原来的坐骑,不过鞍辔全新,连马鞭子都是新的。胡雪岩自己有一副“导子”,两匹跟马将高乐山一行,送出武林门外,一路上惹得路人指指点点,都知道是“胡大先生家的客人”。
高乐山走后,胡雪岩与螺蛳太太商量行止。
“第二批洋款也到期了,我想先到上海料理好了,再到江宁。”胡雪岩说,“好在王阆青也不过刚从京里动身,我晚一点到江宁也不至于误事。”
“不好,既然左大人特为派差官来请,你就应该先到江宁,才是敬重的道理。至于上海这方面,有宓本常在那里,要付的洋款,叫他先到上海道那里去催一催,等你一到上海,款子齐了,当面交清,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上海的市面,我也不大放心,想先去看看。”
“那更用不着了,宓本常本事很大,一定调度得好好的。”螺蛳太太说:“你听我的话没有错,一定要先到江宁,后到上海,回来办喜事,日子算起来正好,如果先到上海,后到江宁,万一左大人有差使交派,误了喜期,就不好了。”
在天津的李鸿章,经过深思熟虑,认为张佩纶才高志大,资格又好,决心要收他做个帮手。张佩纶的父亲在李鸿章的家乡安徽做过官,叙起来也算世交,便遣人专程将他接了来,在北洋衙门长谈了几次。原来李鸿章也有一番抱负,跟醇王秘密计议过,准备创办新式海军。他自己一手创立了淮军,深知陆军是无法整顿的了,外国的陆军,小兵亦读过书,看重懂书面的命令,中国的陆军,连营官都是目不识丁,怎么比得过人家?再说,陆军练好了,亦必须等到外敌踏上中华国上,才能发生保国卫民的作用,不如海军得以拒敌于境外。因此,李鸿章已悄悄着手修建旅顺港,在北洋办海军学堂。这番雄图壮志,非十年不足以见功,而且得在平定的局势之下,方能按部就班,寸寸积功。
这就是李鸿章力主对法妥协的原因,忍一时之忿,图百年之计。张佩纶觉得谋国远谟,正应如此,因而也作了不少献议,彼此谈得非常投机。
“老夫耄矣!足下才气纵横,前程远大,将来此席非老弟莫属。”
这已隐然有传授衣钵之意。张佩纶想到曾国藩说过,“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他当年遣散湘军,扶植淮军,便是找到了李鸿章作替手。想来,李鸿章以湘乡“门生长”自居,顾念遗训,找到他来作替手。这番盛意,关乎国家气运,当仁不让,倒不可辜负。
由于有了这样的默契,张佩纶在暗中亦已转为主和派。同时有人为李鸿章设计,用借刀杀人的手法,拆清流的台——将清流中响当当的人物,调出京去,赋以军务重任,书生都是纸上谈兵,一亲营伍,每每偾事,便可借此收拾清流,而平时好发议论的人,见此光景,必生戒心,亦是箝制舆论的妙计。
李鸿章认为是借刀杀人,还是登坛拜将,视人而异,象张佩纶便属于后者,决定设法保他督办左宗棠所创办、沈葆祯所扩大的福建船政局,作为他将来帮办北洋海军的张本。此外就不妨借刀杀人了。
但这是需要逐步布置,徐图实现的事,而眼前除了由张佩纶去压低主战的高调以外,最要紧的是,要让主战的实力派,知难而退,这实力派中,第一个便是左宗棠,得想法子多方掣肘,叫他支援彭玉麟的计划,步步荆棘,怎么样也走不通,这就是李鸿章特召邵友濂北上,要商量的事。
“左湘阴无非靠胡雪岩替他出力。上次赈灾派各省协济,两江派二十万银子,江宁藩库,一空如洗,他到江海关来惜,我说要跟赫德商量。湘阴知难而退,结果是向胡雪岩借了二十万银子。湘阴如果没有胡雪岩,可说一筹莫展。”
“胡雪岩这个人,确是很讨厌。”李鸿章说:“洋人还是很相信他,以致于我这里好些跟洋人的交涉,亦受他的影响。”
“既然如此,有一个办法,叫洋人不再相信他。”邵友濂说:“至少不如过去那样相信他,”
“不错,这个想法是对的,不过做起来不大容易,要好好筹划一下。”
“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便是胡雪岩为左宗棠经手的最后一笔借款,到了第二期还本的时候了!
当邵友濂谒见李鸿章,谈妥了以打击胡雪岩作为对左宗棠掣肘的主要手段时,胡雪岩不过刚刚到了江宁。
原来胡雪岩与螺蛳太太商量行程,螺蛳太太力主先到江宁,后到上海。
胡雪岩觉得她的打算很妥当,因为由于螺蛳太太的夸奖,他才知道宓本常应变的本事很到家,这样就方便了,在南京动静要伺候左宗棠,身不由主,到了上海,是宓本常伺候自己,即令有未了之事,可以交给宓本常去料理,欲去欲留,随心所欲,决不会耽误了为女儿主持嘉礼这一件大事。
于是,他一面写信通知宓本常与古应春,一面打点到江宁的行李——行李中大部分是送人的土仪。江宁候补道最多,有句戏言叫做“群‘道,如毛”。
这些候补道终年派不到一个差使,但三品大员的排场,不能不摆,所以一个个苦不堪言,只盼当肥缺阔差使的朋友到江宁公干,才有稍资沾润的机会。
胡雪岩在江宁的熟人很多,又是“财神”,这趟去自然东西是东西、银子是银子,个个要应酬到。银子还可在江宁阜康支用,土仪却必须从杭州带去,整整装满一船,连同胡雪岩专用的座船,由长江水师特为派来的小人轮拖带,经嘉兴、苏州直驶江宁。
当此时也,李鸿章亦以密电致上海道邵友濂,要他赴津一行,有要事面谈。上海道是地方官,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在密电中说明,总理衙门另有电报。关照他先作准备,等总理衙门的公事一到,立即航海北上。
公事是胡雪岩从杭州动身以后,才到上海的。但因上海到天津的海道,费时只得两天一夜,所以邵友濂见到李鸿章时,胡雪岩还在路上。
这南北洋两大臣各召亲信,目的恰好相反。左宗棠主战,积极筹划南洋防务以外,全力支持督办广东军务的钦差大臣彭玉麟。李鸿章则表面虽不敢违犯清议,但暗中却用尽了釜底抽薪的手段,削弱主战派的力量及声势。第一个目标是左副都御史张佩纶,因为他是主战派领袖大学士李鸿藻的谋主,制服他亦就是擒贼擒王之意。
就压制主战派这个目的来说,收服张佩纶是治本,打击胡雪岩是治标。
可是首当其冲的胡雪岩,却还睡在鼓里,到了江宁,先到他自己所置的公馆休息。
胡雪岩在通都大邑,都置有公馆,但一年难得一到,江宁因为左宗棠的关系,这年是第二次来往。这个公馆的“女主人”姓王,原是秦淮“旧院”钓鱼巷的老鸨,运气不佳,两个养女,连着出事,一个殉情,一个私奔,私奔的可以不追究,殉情的却连累老鸨吃了人命官司,好不容易才得无罪被释,心灰意懒再不愿意吃这碗“把势饭”了。
既然如此,只有从良之一途。这个王鸨,就象《板桥杂记》中所写的李香君的假母那样,虽鸨不老,三十出头年纪,丰韵犹存,要从良亦着实有人愿量珠来聘。
但秦淮的勾栏中人,承袭了明末清初“旧院”的遗风,讲究饮食起居,看得骚人墨客,而看中她的,腰有万金之缠,身无一骨之雅;她看中的,温文尔雅,不免寒酸。因而空有从良之志,难得终身之托。
这是三年前的事,江宁阜康新换一个档手,名叫江德源,此人是由阜康调过来的,深通风月,得知有王鸨这么一个人,延聘她来当“胡公馆”的管家,平时作为应酬特等客户的处所,等“东家”到江宁,她便是“主持中馈”的“主妇”。当然,这“主妇”的责任,也包括房帏之事在内。
王鸨为胡公馆的饮食起居舒服,且又不受拘束,欣然同意。那年秋天,胡雪岩到江宁,首先就看中了她的裙下双钩,纤如新月,一夕缱绻,真如袁子才所说的“徐娘风味胜雏年”,厚赠以外,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做“王九妈”,南宋发生在西湖上的,有名的“卖油郎独占花魁女”的故事,其中的老鸨就叫王九妈。
这王九妈已得到江德源的通知,早就迎合胡雪岩的喜好,除饮食方面有预备以外,另外还打听了许多新闻,作为陪伴闲谈的资料。
这些新闻中,胡雪岩最关切的,自然是有关左宗棠的情形。据说他衰病侵寻,意气更甚,接见僚属宾客,不能谈西征,一谈便开了他的“话匣子”,铺陈西征的勋业,御将如何恩威并用,用兵如何神奇莫测。再接下来便要骂人,第一个被骂的是曾国藩,其次是李鸿章,有时兼骂沈葆祯。这三个人都是左宗棠的前任,有好些旧部在江宁,尤其是曾国藩故旧更多,而且就人品来说,左宗棠骂李鸿章犹可,骂曾国藩则不免令人不服,因此,曾国藩的旧部,每每大庭广众之间批评他说:“大帅对老帅有意见,他们之间的恩怨,亦难说得很。就算老帅不对,人都过去了,也听不见他的骂,何必在我们面前罗嗦。而且道理不直,话亦不圆,说来说去,无非老帅把持饷源,处处回护九帅,耳朵里都听得生茧了。”
胡雪岩心想,也不过半年未见左宗棠,何以老境颓唐至此?便有些不大相信,及至一问江德源,果然如此,他说:“江宁现在许多事办不通。为什么呢?左大人先开讲,后开骂,一个人滔滔不绝,说到时候差不多了,戈什哈把茶碗交到他手里,外面伺候的人马上喊一声‘送客’。根本就没法子谈公事。”
“这是难得一次吧?”
“哪里?可说天天如此。”江德源说,“左大人有点‘人来疯’,人越多他越起劲。大先生亦不必讲究礼节。‘上院,去见,不如就此刻在花厅或者签押房里见,倒可以谈点正经。”
原来督抚接见“两司”——藩司、桌司以及道员以下的僚属,大致五天一次,“衙参”之期定在逢三、逢八的日子居多,接见之处,称为“官厅”,而衙参称之为“上院”。胡雪岩到的这天是十月十七,原想第二天“上院”,如今听江德源这一说,决定接受他的建议,当即换了官服,坐轿直闯两江总督的辕门。
辕门上一看“胡财神”到了,格外巴结,擅作主张开正门,让轿子抬到官厅檐前下轿,随即通报到上房,传出话来:“请胡大人换了便服,在签押房见面。”
于是跟班打开衣包,就在官厅上换了便服,引人签押房,左宗棠已经在等了,胡雪岩自然是行大礼请安,左宗棠亲手相扶,延入客座,少不得有一番寒暄。
胡雪岩一面说话,一面细看左宗棠的眼睛,左眼已长了一层白翳,右眼见风流泪,非常厉害,不时拿一块绸绢擦拭,于是找一个空隙说道:“听说大人的眼睛不好,我特为配了一副眼药来,清凉明目,很有效验,”说着,将随手携带的一个小锦袱解开来又说:“还替大人配了一服膏滋药,如果服得好,请大人交代书启师爷写信来,我再送来。”
“多谢,多谢!”左宗棠说:“我现在多靠几个朋友帮忙,不但私务,连公事都要累你。上次山东闹水灾,两江派助赈四十万,藩库只拿得出一半,多亏你慷慨援手。不过,这笔款子,两江还无法奉还。”
“大人不必挂齿。”胡雪岩原想再说一句:“有官款在我那里,我是应该效劳的。”但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这一回越南吃紧,朝命彭雪琴督办广东军务,我跟他三十年的交情,不能不助他一臂之力,而况我奉旨筹办南洋防务,粤闽洋面,亦在我管辖之下,其势更不能兼筹并顾。可恨的是,两江官场,从曾湘乡以来,越搞越坏,推拖敷衍,不顾大局,以致于我又要靠老朋友帮忙了。”
“是。”胡雪岩很沉重地答应着。
“王阆青已经出京回湖南去招兵了,打算招六千人,总要有四千支枪才够用。江宁的军械局,为李少荃的大舅子搞得一塌糊涂,交上海制造局赶办,第一是经费尚无着落,其次是时间上缓不济急,所以我想由转运局来想法了。雪岩,你说呢?”
“转运局库存洋枪,细数我还不知道。不过大人既然交代要四千支,我无论如何要想法子办齐。”
“好!”左宗棠说:“我就知道,跟你商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最痛快不过。”
“光塘..”胡雪岩称名谦谢:“承大人栽培,不敢不尽心尽力伺候。”
“好说,好说。还有件事,王阆青招来的兵,粮饷自然由户部去筹划,一笔开拔费,数目可观,两江不能不量力相助。雪岩,你能不能再帮两江一个忙?”如果是过去,胡雪岩一定会问:“要多少?”但目前情形不同,他想了一下说:“回大人的话,现在市面上银根紧得不得了,就是不紧,大人要顾到老部下。如今我遵大人的吩咐,要多少筹多少,到了陕甘接济不上时,就变成从井救人了。”
所谓“老部下”是指刘锦棠,而胡雪岩又是西征转运局的委员,在他的职司有主有从,如两江筹饷是额外的差使,行有余力,不妨效劳,否则他当然要顾全西征军为主。
左宗棠了解到这一点,便不能不有所顾虑,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明天我再找藩司来想法子。如果真有难处,那就不能不仰赖老兄拔刀相助了。”
“大人言重。”胡雪岩问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请示。”
“请示”便是听回音。左宗棠答说:“很快、很快,三两天之内,就有信息。”
于是胡雪岩起身说道:“我听大人的指挥办理,今天就告辞了。”
“嗯,嗯。”左宗棠问:“今天晚上没事吧?”
胡雪岩知道要留他吃饭,急说道:“今天晚上有个不能不去的饭局。”
“既然如此,我不留你了。我知道你事情多,不必来看我,等有了信息,我自然会派人来请你。”
于是胡雪岩请安辞出。接着便转往秦淮河河房去赴宴会,在座的都是江宁官场上提得起来的人物,消息特别灵通,胡雪岩倒是听了许多内幕,据说李鸿章已向总理衙门正式表明他的看法,中国实力不足,对越南之事应早结束,舍此别无良法。
但总理衙门主张将法国对中国种种挟制及无理的要求,照会世界各国,以明其曲在彼。如果法军来犯,即与开战。李鸿章虽不以为然,无奈他想谈和,连对手都没有,法国的特使德理固已转往日本去了。
“中国的若恼是,欲和不敢和,欲战不能战。”督署的洋务委员候补道张凤池说:“现在是彼此‘耗’的局面,就不知道谁耗得过谁了?”
“那么,照凤翁看,是哪个耗得过哪个?”
“这一层很难说。不过,在法国,原来只有他们的外务部长最强硬,现在意见已经融洽了,他们的内阁总理在国会演说:决心在越南打到底。而我们呢,朝廷两大柱石,纵不说势如水火,可是南辕北辙,说不到一起,大为可虑。”
所谓“朝廷两大住石”,自是指李鸿章与左宗棠。在座的虽以两江的官员居多,但其中跟李鸿章渊源甚深的也不少,谈到李、左不和,是个犯忌讳的话题,如果出言不慎,会惹麻烦上身,所以都保持着沉默。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此人是山东的一个候补道,名叫玉桂,蒙古旗人,原来在两江候补,署道实缺,也当过好些差使,资格甚老,年纪最长,大家都叫他“王大哥”。此人理路很明白,勇于任事,本来是应该红起来的一个能员,只以心直口快,妨了他的官运。这回是奉山东巡抚所派,到江宁来谒见左宗棠,商议疏浚运河,哪知来了半个月,始终不得要领,以致牢骚满腹,一提到李左不和,忍不住要开口了。
“左、李两公,勋业彪炳,天下仰望,朝廷酬庸有功,封侯拜相,过去的战功是过去了,可以不谈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何必呢?”
这明明是在说左宗棠。八座咫尺,忌讳益甚,更没有人敢置一词。
有了三分酒意的玉桂,只当大家默许他的议论,因而就更起劲了,“如说打仗,兵贵神速,倘或一天到晚说空话,正事不只,到得兵临城下,还在大谈春风已度玉门关,各位倒想,那会弄成怎么一个局面?”
听得这番话,座客相顾失色。有跟玉桂交情比较深的,便很替他担心,因为这话一传到左宗棠耳朵里,就一定会找上他去,如果只是痛斥一顿倒还罢了,就怕找了他去质问:你说“兵临城下”是什么兵?是法国军队吗?一怒之下,指名严劾,安上他一个危言惑众、动摇民心士气的罪名,起码也是一个革职的处分。
于是有人便乱以他语:“玉大哥、玉大哥,今宵只可谈风月,喝酒,喝酒。”
王桂还想再说,作主人的张凤池见机,大声说道:“玉大哥的黑头、黄钟仲吕,可以醒酒,来,来,来一段让我们饱饱耳福。”
“对!”有人附和:“听玉大哥唱黑头,真是痛快淋漓。快,快,‘场面’呢?”
文场、武场都现成,很快地摆设好了,“乌师”请示唱什么,张凤池便说,“玉大哥最拿手的是《探阴山》跟《上天台》。我看先上天台,后探阴山吧!”
“不!”玉桂答说:“今天我反串,唱‘胡子’,来段《斩谡》。”
等打鼓佬下鼓糙领起胡琴,过门一到,玉桂变了主意,“我还是唱《上天台》吧.”他说。
原来玉桂编了一段辙儿,想骂左宗棠如失街亭的那个蜀中大将,“言过其言,终无大用”,但想想身居客地,而左宗棠到底是年高位尊,过于嚣张,实在也不很相宜,所以不为已甚。
这些情形看在胡雪岩眼中颇有感触,回想当年左宗棠意气风发,连曾国藩都不能不让他几分,哪知如今老境颓唐,为人如此轻视,这样转着念头,一面为左宗棠悲哀,一面也不免兴起急流勇退的念头。
在江宁已经十天了,左宗棠始终没有派人来请他去见面。由于他事先有话,胡雪岩不便再去求见,只有托熟人去打听。但始终不得要领。
好不容易左宗棠来请了,一见面倒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雪岩,陕甘那面我另有部署,你把转运局的官款,拨二十五万出来。”
这笔款子自然是拨给王德榜的,不加商量,直接交代,胡雪岩除了唯唯称是以外,别无话说。
“这笔钱能不能在这里拨?”左宗棠问。
“大人要在哪里拨就哪里拨!”
“好,就在这里拨好了。你替王阆青立个折子。”
“是。”
“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一直在候大人的命,既然有了交代,我想明天就走。”
“对了,你要回去办喜事?”左宗棠问:“令爱出阁,我已经告诉他们备贺札了。你我是患难之交,我不能去喝喜酒,中心未免歉然。”
“大人言重了。”
“我想再送点什么别致的贺礼。雪岩,你倒替我想想,不必客气。”
“是。”胡雪岩想了一下说,“如果有大人亲笔的一副喜联,那就真的是蓬荜生辉了。”
“这是小事。”左宗棠答说:“不过今天可来不及了,反正喜期以前,一定会送到。”
“大人公务太忙,我这个实在算是非分之求。既蒙大人许了,我把喜堂最上面的位置留下来了。”
这是变相的坚约,左宗棠不可言而无信,否则喜堂正面,空着两块不好看。左宗棠理会得这层意思,便喊一声:“来啊!”
“喳!”
厅上一呼,廊下百诺,进来一名亮蓝顶子的材官,站在他身旁待命。“胡大人的小姐出阁,我许了送一副喜联,你只要看我稍为闲一点儿,就提醒我这件事,免得失礼。”左宗棠又说:“你要不断提醒我。”
“是。”
“好!就这么说了。”左宗棠又问,“你是先到上海?”
“是的。”
“有什么事要我替你招呼?”
胡雪岩心里不放心的是,那笔到期还本的洋债,为限已近,但看宓本常并无信来,谅想已经办妥,就不必再请左宗棠费事了。
“等有事再来求大人。”
“好!”左宗棠说:“这回你来,我连请你吃顿饭的工夫都抽不出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大人太客气了。”胡雪岩问:“不知道大人在上海、在杭州,有什么委办的事没有?”
左宗棠想了一下说:“就是王阆青的那四千支枪。
“这件事,我一定办妥当。”
“别的就没有了。”左宗棠说:“就要你那句话,想起来再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