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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三月,柳树绽放的第一颗嫩芽,是喀什最早的春色。垂柳飘绿的时候,巴丹木在枝头悄然开花,那是一种白色的五瓣花,像桃花,像杏花,一堆堆,一簇簇,残雪一样积压在树梢上。接下来的一个月,喀什的花季如期而至,桃花、杏花、梨花、枣花、苹果花,依次开放。整个四月,从喀什城区往外走,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一片花的海洋。
伴随着陌上花开,漫天的沙尘暴扑面而来,喀什的春天被遮天蔽日的风沙淹没。绿树和鲜花在沙中摇曳,人们的脸上也挂满尘土。一个月,或者一个多月,风沙过去,花已经㓔了,只剩下一片被春天污染过的、灰蒙蒙的绿意,花的海洋,你看不见。五月和六月,沙尘偶尔还会再来,洗不净的脸,擦不完的尘土,人和城市只有灰蒙蒙的一种颜色。姹紫嫣红的花季错过了,苍翠葱郁的绿色又错过,到七八月份,你吃着流淌甜蜜的果实,却已经忘了,喀什每年都有一个花团锦簇、绿意盎然的春夏。像一块面纱,遮住女人本来的容颜,那些惊心动魄的美,只能焕发在夜的深处。
诗人沈苇说,喀什,是尘土中绽放的玫瑰。这不是诗歌想象,喀什确实是玫瑰花的故乡,喀什北面的荒地乡种植着上万亩玫瑰,那些鲜艳而妖冶的颜色,被一年又一年的风沙遮蔽。喀什的玫瑰,只能在风沙弥漫的季节里,默默开花,悄悄长刺。人们在玫瑰花开放的时候躲避风沙,等到北风停歇,收获那些已经凋零的花朵,酿成花酱,抹在馕上,喝茶,吃馕,嘴角上洋溢着玫瑰花香。
你不知道的喀什还有很多,比如,白杨树,白粉虱,跳蚤和乌鸦。
喀什的白杨树,又叫“窜天杨”,疯狂生长,无穷无尽的高,一直伸到云层底下,长成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杈。沙尘暴过去以后,白杨树开始泛绿,漫天飞舞着白花花的杨絮,风吹过来,像冬天里第一场落雪,纷纷扬扬,追逐路上的行人,落到嘴唇上,落在眉毛上,落进屋子里面。
天热以后,白粉虱开始肆虐,那是一种极小的飞虫,在阳光下团团飞舞,像热风卷裹的漫天尘埃,飞到眼睛里,飞到鼻孔里,飞到嘴巴里。从夏天到秋天,跳蚤和蟑螂疯狂出没,乡间地头上劳作的人们,个个背着一身鲜红的疤痕,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害虫们一起生活,长夜漫漫,酷暑难挨。
喀什的乌鸦不搭窝,太多了,和白粉虱、跳蚤、蟑螂一样,寄生在这片大地上。这里有吃不完的林果,乌鸦们养得肥肥胖胖,成群结队在野外流浪。十月以后,乌鸦们要回到城里过冬,每天黄昏时分,像乌云一样从西北天际涌动过来,密密麻麻,在头顶上盘旋,城市瞬间昏暗。它们有组织,有纪律,有领队,有地盘,几分钟内迅速吊落在白杨树桠杈上。几声孤叫以后,它们会立刻安静下来。如果天还亮着,像一片片肥硕的枯叶,在树枝上唰唰抖动。这时候,你走在喀什的街道上,经常会有一泡稀屎落下来,砸在你头上,洒在你身上。第二天清晨,马路两边的树沟里,稀拉拉一片白色。
你不知道的喀什还有很多。比如,这里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再比如,这里有长着茂密胡须的女人们。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邪魅和真实,这才是天山以南的新疆味道。
没有被这里的跳蚤和蟑螂叮咬过,怎么能领会这个地方上千年走过来的一路历史?就像湘西的巫蛊,没有经历过深山破庙里那些阴风凄雨的夜晚,用再大的显微镜也看不清那些藏在深处的黑暗和隐秘。历史是有气息的,有白杨树和乌鸦的气息,有跳蚤和蟑螂的气息,有瓜果飘香、羊肉出炉的气息,也有眉毛口红里散发出来的狐媚气息。
南疆干部有一句相互默契的话,“不能推开门看”。那些青砖碧瓦和柳绿花红,都是外表。推开院门,满目的凌乱和破败,几十年如一日的腐臭味道。还有,垃圾堆里肆意横行的老鼠、蟑螂和跳蚤。去年到今年,来喀什来做课题研究的项目组一波接着一波,他们从北京来,三五天时间,从一个景区到另一个景区,他们几乎没有推开过一家人的门。这样的调研,除了理论灾害,能有什么结果?他们看见了大地上生长的美丽和微笑,他们看不见阳光下面那一群群、一层层、闪着亮光的白粉虱,他们以为那是历史的粉尘。
在南疆大地上行走过六年,我觉得,我能写出一个接近真实的新疆,就像两千年以前的司马迁,捂住丢掉的卵子,才能写出灵魂的疼痛。这里不只有丝绸之路,还有路上饥饿的狼群。这里不只有莺歌燕舞,还有如影随形的哭笑和尖叫。当然,我认为的好,有人会不满意,有些历史是一块化了脓的疤,用酒精消炎,也会有一种刺骨的痛,他们宁愿让自己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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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天山》终结后,有两个篇章被平台删除。修改以后重新发布,大家感觉莫名其妙,是因为被举报了。委曲求全,没有办法。
北门外对网友留言全面开放,各种赞扬和批评,基本上都推送出来,好听的,不好听的,全盘接受。没有显示出来的留言,要么含有敏感词语,要么被微信公众平台直接删除,北门外没有刻意筛选过对自己不利的言论。所以,《血色天山》后面的留言区,基本上能客观反映网友对这段历史叙述的真实态度。
感谢大家的温暖和鼓励,你们的支持,是我把新疆历史继续写下去的动力。
这段时间一直在收集资料,做《三区革命》的续写准备。再一次理完这段历史的头绪以后,不想往下写了。大家对“三区革命”感觉扎心,无非几个原因:一,本来是苏联操纵下的东突分裂暴乱,却被赋予了革命的正义性和正当性。二,死了很多汉族人。三,盛世才叛变,毛泽民和陈覃秋遇害,历史解释漏洞百出。越遮遮掩掩,大家越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联军事介入新疆事务并非“三区革命”这一次,“盛马大战”的时候,苏联红军已经上场,仅头屯河一战,马仲英所部一次歼灭苏军四百多人。盛世才统治时期,苏联在新疆长期驻军,号称“红八团”,实际是一个整建制的骑兵旅。这些历史过去不公开,一直到苏联解体,中苏两国都不承认苏联派兵参与了所谓的“三区革命”。
“东突”分裂势力制造暴乱,也并非这一次。早在1933年,“东突”组织就已经开始在喀什闹腾,“三区革命”前期,暴乱分子全盘继承了“东突”政治遗产,不但“独立宣言”完全一致,连暴乱时间也选择在“东突”成立的同一天。“东突”和“革命”具有截然不同的反动分裂属性和正义进步属性,两个事实并存,使这段历史的解释长期混乱,自相矛盾。
“三区革命”只是新疆近代史的一个小片段,暴乱时间一年多,“联合政府”存在时间三年多,暴乱区域集中在伊塔和阿山地区。因为有苏联操控,所以受苏联约束,相对于新疆同治暴乱,“三区革命”危害较小,没有在全疆范围内形成更大规模的暴力动乱。
至于算不算“中国革命的组成部分”,当我看到“三区革命”中后期的大量油印资料以后,已经哑口无言,确实算。
朋友提供的这些资料,是从1946年1月开始的“三区革命”油印报纸和内部讲话稿,共八卷,上百万字,通篇都有“人民”“民主”“自由”“革命”“法西斯”“美帝国主义”“日本帝国主义”“国民党统治政府”等耳熟能详的词语。如,“任何一个人,假如有拥护民主政治和为人民服务的决心,必须是不会把自己担负的任务看作是做官,相反看作是人民的工作,为人民而忠诚地工作。因而首先必须要尊重人民,经常接近群众,相信他们,向他们学习。应该抛开骄傲、狡猾、粗暴、无礼貌等不应有的品质,和群众打成一片。只有这样的工作人员,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这是1948年1月18日,“三区革命”领导人阿合买提江在塔城人民俱乐部举行的欢迎会上的讲话,尽管汉语表达生硬,但多少能听出一点《为人民服务》的弦音。
在这些资料中,我第一次看见一个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政治概念,“秦土耳其斯坦”。在很短时间内,从暴力斗争转化为政治斗争,最后转化为思想斗争和文化斗争。这个“秦”字很不简单,处心积虑谋求政治独立,对他们来说,向东还是向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文化认知上确定新疆和中央的从属关系,骨子里面的分裂意识更加顽固。
我问过一些研究新疆历史的人,有没有看见过“秦土耳其斯坦”这个概念?都很惊讶,都说没有。不出意外的话,本篇文章可能是第一次引用、披露这个被埋进历史垃圾堆里的政治残渣。
阿合买提江在讲话中说,“我们签订了和平条款,再次承认我省是中国的领土。全省人民以及宣布自己为独立的‘东土耳其斯坦共和国’的人们(三区的人民),也表示了对和平条款的满意和对和平条款的完全拥护”。这个讲话,发表在1948年2月2日《革命的东土耳其斯坦报》第27期。不管“东突”分裂组织代表哪一个民族或团体,这些白纸黑字,都明确无误地证明,“东突”组织早已经承认、并且“再次”承认,新疆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
不久前,和一个远方来的朋友聊天,他谈到两个问题:殖民地问题,新疆有没有过一百八十多万平方公里疆域面积的问题。殖民地问题,从我手头已经有的资料,能说清楚,把英帝国主义祸害新疆的过程呈现出来,殖民地谎言便不攻自破。一百八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问题,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刘亮程曾经微信问我,同治回乱,他的老家甘肃金塔县遭遇回匪屠戮,有没有相关资料?我说没有,我试着找一找。去年春节,在广东湛江的一个渔村旁边写“肃州之战”,不但搜到了清晰的线索,而且才知道金塔县过去叫“毛目”,清朝在这里设立散厅,归甘州府管辖。清末改名叫“鼎新”,大约是要从这里把新疆洗刷一下的意思。祸害金塔县的那帮回匪,正是从陕西流窜过来的白彦虎,在毛目驻扎过两个半月时间。把历史放大,一百八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问题,可能会找到蛛丝马迹。当然,不是要制造新的领土话题,而是对某些人的分裂企图给予回击。
所以,我想放下“三区革命”,把新疆历史写得更大一些,以宏大、立体、全面的叙事,使更多人看清新疆问题的由来,进一步认清新疆自古以来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事实。
“三区革命”的对和错,已经成为过往。苏联对新疆的政治破坏和政权操控,也成为一个历史话题,在今后很长时间里,这个北方恶邻都不可能在新疆制造新的祸乱。而“东突”的流毒,才是长期的、根本性的新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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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突”祸根起源于阿古柏,但在阿古柏以后的半个多世纪,“东突”并没有形成政治势力。“东突”是英美帝国主义阴谋分裂中国的产物,受西方国家的操纵和扶持。这个情况到现在都没有改变,所谓“新疆问题”,从来都不是伊斯兰世界的问题,伊斯兰国家多数都站在中国一边。今天支持“东突”恐怖组织的国家和地区,仍然是以美英为代表的西方政治势力。
从阿古柏开始,英国人妄图构建一个横跨新疆、中亚、土耳其的泛突厥主义伊斯兰地区,遏制苏俄势力进入南亚。1878年,英国人包罗杰在伦敦出版《阿古柏伯克传》,第一次把中国南疆表述为“东突厥斯坦”。在当时的资讯条件下,英国人这种恶意行径流传不广,包括南疆本地的维吾尔人,也不知道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被不怀好意的英国人偷换了概念,一直到20世纪三十年代,当地少数民族仍然称自己是“南疆人”。
1933年11月,英国操纵的“东突厥斯坦伊斯兰共和国”在喀什成立,“东突”作为恐怖分裂组织,第一次出现在国际视野,成为西方阴谋分裂新疆的政治工具。1944年,“三区革命”在伊犁爆发,暴乱分子全盘继承了“东突”遗产,对外宣称“东土耳其斯坦人民共和国”,但在他们发布的文件中,并没有“人民”两个字,自称“东土耳斯坦共和国”。1946年初,麦斯武德向所谓的“三区革命”分裂组织提议,将割据地区更名为“秦土耳其斯坦”,被东突组织辱骂为“殖民统治的狗腿子、代理人”。
同治暴乱给新疆造成长达十四年的动乱和分裂,客观上又为新疆建省扫清了障碍,创造了条件。新疆建省,是中国边疆史上的重大事件,清政府一举收回新疆的地方行政管理权,和卓制度、伯克制度、札萨克制度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相对于明清两朝在西南地区“改土归流”,清朝在新疆的郡县制建设代价最为惨重,效果也最为显著,长期把持南北疆少数民族管理权的新疆“八爵”土崩瓦解,清王朝在同治暴乱的废墟上,迅速完成新疆建省。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丢掉世俗权力的和卓、伯克、维吾尔权贵们,并不甘心丧失既得利益,他们依靠底层民众的信仰基础,阴谋分裂,制造动乱,迅速促进新疆伊斯兰教极端化,与国家主权长期抗争。
晚清最后时期,清政府在新疆各地创办新式学堂,大力推行少数民族汉化教育,严禁对学龄儿童讲授经文,严禁在私塾和学堂举行宗教仪式。第一批接受新型教育的人,本来有希望成为中国文化引领下的知识精英,却恰恰赶上了辛亥革命,清朝的教育成果没有巩固住,反而催生出一大批知识型、精英型分裂分子。
清朝末年,内地选送幼童赴欧美留学的时候,新疆也选送了一部分年轻人出国留学。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批人出国不再是去麦加朝觐,而是到英国、土耳其、中亚地区接受现代文明教育。这三个地区是泛突厥主义主要的传播地和集散地,现代文明思想没有学成,却被灌输了满脑子的泛突厥主义分裂思想,带回到新疆。比如,“东突厥斯坦伊斯兰共和国”的骨干成员穆罕默德·伊明,早年在喀什新式学堂学习,杨增新时期进入新疆政法专科学校,毕业后赴英国留学,回来以后即投身于“东突”分裂运动。后来投靠国民党政权的麦斯武德·沙比尔,早年赴土耳其君士坦丁堡大学学习医科,回国后在伊犁创办“师范学校”,极力推广泛突厥主义分裂思想。
民国前期,国家对新疆的基层社会治理几乎丧失,教育失控,少数民族大地主、资本团体主动投资,创办新学,被称为“现代维吾尔文化启蒙运动”。在这个时期,大批土耳其人、中亚人(当时称俄国喀山人,又称鞑靼人)窜入南疆,在民办学校从事教职工作。在这个时期,大批“国外留学”人员返回新疆,进入学校任教。他们被泛突厥主义思想洗脑,成为最早提出“疆独”主张的“东突”骨干成员。
“东突”在新疆形成政治组织和分裂思潮的时期,恰恰是在杨增新当政时期。这就是新疆历史的两面性,大家将新疆统一的万千功德集于左宗棠一身,却对左宗棠与曾国藩、李鸿章以及满清政治集团的长期矛盾极力美化,却对左宗棠在甘肃、新疆的政治清洗只字不提。大家极力鼓吹杨增新“无为治疆”,把杨增新塑造成“左公以后治疆第二人”,却不知道,杨增新“无为而治”的大头政策客观上包庇、纵容了“东突”的崛起,“东突”毒流对新疆的思想毒害是长期的,因为杨增新“无为治疆”,在“东突”破坏下,后来的统治阶级必须更加“有为”,花费更大的力气,强力治疆。
杨增新时期,维吾尔大地主穆萨巴约夫在依克沙克(今上阿图什)创办一所“师范学校”,资助、派出的“留学人员”达五十名之多,这些人回来以后,多数在当地学校任教。“依克沙克师范学校”聘请的“外教人员”,留下档案姓名的土耳其籍人员就有五位。那时候,南疆和伊犁地区的维吾尔学校公开宣讲,维吾尔人、鞑靼(中亚)人、土耳其人,是突厥民族的后代,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是他们共有的神圣家园。那时候,南疆各地的民办学校,唱的是土耳其国歌,升的是土耳其国旗。第一次“东突”分裂运动,成员多数来自喀什地区各民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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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一书中说,“民族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而且,它被想象为,本质上是有限,而享有主权的共同体。这种想象往往又是在社会压力下的自然反应”。
金松在《天命所终》一书中,对民族概念做了进一步解读,“任何一个民族,都会具备人种、历史、语言、文字、风俗、习惯、地域、文化等要素。而这,也是想象的基础所在。除这些要素之外,认同也是民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如,地域认同、语言认同、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乃至外观体貌等。在和平时期,这些民族属性往往被忽略或默认;到危机状态下,这种归属感很容易会被强化”。
感谢新中国,在五十六个民族的大框架下,至少把汉民族重新捏合到一起,形成高度凝聚的文化认同感。从国家歧视、民族歧视往下分解,仍然存在地域歧视、阶级歧视和社群歧视,从宋明以后,南北中国的文化分裂始终是存在的,明朝中期突然出现的倭寇入侵,真正的幕后操纵势力是江浙一带的商人。中国近代史以鸦片战争为开端,而西方历史则定义为“通商战争”,就算英国殖民主义发动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向中国倾销鸦片,谁在接应鸦片的销售渠道?谁在代理和买办?是谁把鸦片卖到烟馆和烟鬼们的手上?南方商人们数百年如一日的卖国,是中国近代史挥之不去的痛。而今天,这笔账统统被算到清政府头上。
鸦片战争爆发后,清政府连南方的军头们都不相信了,从陕甘、四川调兵,甚至从青海征调三千藏兵南下参战。平定张格尔叛乱战功卓著的甘肃候补总兵杨芳,被调往广东指挥作战,杨芳是贵州人,属于南方派系,因为参加了鸦片战争,被近代史抹黑成一个无脑白痴。
南方和北方,是藏在历史深处的一个秘密。从甲午战争到八国联军入侵,浴血奋战在第一线的绝大多数是北方军队,以至于,甲午战争爆发前,清政府不惜从喀什征调镇守南疆十九年的董福祥甘军拱卫京师。他们的壮烈和英勇,无一例外被近代史抹杀干净。大家不要光听那些好人或者坏人们的名字,可以翻看一下资料,看看参战部队序列,再看看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的持续时间和惨烈程度,就会知道历史背后藏着什么。
以法理而论,袁世凯领导的民国政府有清王朝逊位授权,有国际社会一致承认,有举国大选的法统结果,是根正苗红的正统政权。而孙中山领导的南方政府,放在哪个时代都属于分裂、割据的伪政权。在南方势力的支持下,孙中山革命成功,袁世凯沦为窃国大盗,历史的话语权掌握在南方知识分子手上,中国近代史的天平不是倾斜了,而是倾倒了,一面倒地倾向南方话语势力。国民党成为正统政权,南方地区勾连西方,买办、投降、割地等卖国行径全部被淡化处理,近代史上站起来的国家英雄绝大多数是南方人,近代史上所有罪恶都是满清和北方干下的坏事。
这些背景,和新疆历史是有关系的。比如左宗棠的历史功绩。再比如,海防和塞防之争,争的到底是什么?
乾隆收复新疆初期,新疆人口总量仅有30余万。在甘肃管辖的北疆地区,清政府鼓励甘肃居民向西迁移,仅陕甘总督杨应琚当政时期,从甘肃迁移到北疆的汉回人口共4.6万余户、20多万人口。到嘉庆二十五年,今天新疆境内的人口总数已经增长到130万口左右,其中少数民族人口自然增长到50余万,驻军及家属人口约16万,土尔扈特蒙古迁入人口约7万,甘肃籍人口增长到50余万。把甘肃对新疆的行政管辖历史从新疆近代史中剔除出去,给“东突”分裂势力创造了更大的政治想象空间,也为欧美的“新疆殖民论”提供了口实。
从乾隆收复新疆,到新疆建省,在一百三十多年时间里,只有南疆接二连三的宗教暴乱,甘肃管辖的北疆地区从来没有发生过汉族动乱。左宗棠收复新疆以后的主力部队,甘军整体驻防喀什,毅军整体调驻东北,嵩武军整体调防山东。而左宗棠统领的老湘营,被就地裁撤。湘军以哥老会成员为班底,兵勇遣散后多数留在新疆,成为当地哥老会骨干成员,新疆从此进入由内地汉族人主导的动乱时期。这个内地,不包括甘肃,甘肃从来都是维护新疆稳定的强大力量。
清末新疆接二连三的“戕官事件”,全部由哥老会成员组织谋杀。伊犁辛亥革命的策划和组织者,是武汉新军首领杨缵绪、冯特民、李辅黄等人;杀害杨增新的凶手樊耀南,是湖北公安人;推翻金树仁、扶持盛世才上台的,是东北“归化军”。
群狼环伺,内耗不断,都以为新疆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人人想在这里当个草头王。杨增新在他的日记里悲愤怒骂,“西出阳关无好人”。
所以,要把新疆历史写得更全面一些,抬头看路,低头看人。这个人群中,也有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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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线索,从1884年新疆建省,到1947年新疆省联合政府成立。大事件包括:
新疆建省前后的社会各阶层情况。包括,和卓制度、伯克制度、札萨克制度,基层社会糜烂与治理,宗教改革,文化教育,经济运行情况,等。
新疆辛亥革命的前前后后。包括,甘肃新疆巡抚和伊犁将军的分治,新疆新军操练和武汉新军入疆,火烧八大楼,联魁去职,袁大化进疆。
杨增新时期。包括,杨增新上位,收复阿尔泰,杨增新时期的新苏关系,杨增新时期中央和地方的关系,杨增新时期的西北局势,杨增新“以回治维”的统治成果,喀什噶尔提督马福祥被杀,冯玉祥企图染指新疆,等。
从杨增新到金树仁。包括,杨增新遇刺案,金树仁统治时期,新疆暴乱中心从南疆往哈密转移,新疆四·一二政变。
盛马大战。包括,马仲英的真实身份和背景,盛世才、马仲英与苏联的关系,马仲英三进新疆,马仲英所部与苏联红军作战实录,苏联红军全面参战扶持盛世才上台,英国幕后支持下的东突分裂,马仲英镇压东突分裂组织,马仲英的结局。
盛世才统治时期。包括,盛世才加入联共全过程,盛世才与中共关系,所谓“第三政党”反帝会在新疆的组织设立,中共在新疆的活动情况,盛世才和苏联翻脸的真正原因,《新锡矿约》到底是在什么背景下签订的,陈秀英之死和陈秀英的供词,盛世才叛变革命后的新疆局势,国民党政权接管新疆。
“三区革命”。包括,红八团在新疆的驻军和撤离,苏联发动新疆革命的决策过程,“三区革命”前国民政府的外交努力,“三区革命”在伊塔地区爆发,苏联实际派兵参与情况,阿合买提江、阿巴索夫等人的真实身份,“东土耳其斯坦共和国”伪政府组织结构,“三区革命”在新疆的战争和动乱,张治中主持下的和平谈判,1947年新疆省联合政府成立。
时间跨度约七十年左右,和张大军先生的《新疆风暴七十年》基本吻合,但绝不重复。
张大军先生是国民党旧军官,跟随吴忠信到新疆省政府任职。新疆和平解放后,张大军雇用十几头骆驼将上万卷新疆历史档案运到印度,辗转运送到台湾,潜心写作几十年,于1980年在台湾出版《新疆风暴七十年》,共十二卷本。该书资料丰富翔实,研究深入全面。张大军先生是国民党党员,没有意识形态压力,著作中立、中肯,《新疆风暴七十年》是目前为止研究新疆现代史最权威的资料性图书。
我有幸收藏了台湾兰溪出版社1980年8月《新疆风暴七十年》全套十二卷。为了不影响个人对这段历史的翻新和认识,在后面的写作中,以手头资料为主,尽量不参阅张大军先生作品,以求写出一段新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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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间整理书架,看到一本只有几十页的《共产党宣言》,突然好奇,坐下翻看。我无党无派,除了中小学政治课本,再没有接触过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著作。看到两三页的时候,一种强烈的震撼扑面而来,大风呼啸,天旋地转。高中二年级的一个下午,我在学校南河坝上看完《萌芽》杂志刊登的苏童小说《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也是这样的感觉,世界在我眼前变了一种颜色,文学原来是这个样子?
疫情最后三个月,我认真看完《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在天命之年对世界有了新的认知。不管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的方法论,以及社会主义解决方案是否正确,他们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判断是准确的。两个世纪过去了,看看今天的欧美,看看今天犹太人和盎撤人的各种疯狂和罪恶,马克斯和恩格斯仿佛神一样地存在,他们早已经看穿了资本控制世界的本质和企图,以及资本主义无视个人生命的、血淋淋的手段。他们是西方社会异端,他们是犹太民族的叛逆,他们出生于丛林世界,和毒蛇猛兽一起长大,所以他们更了解丛林法则的残暴和恶毒——
“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只能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
这不就是鸦片战争前后,中国社会面临的国家性体制危机的根源吗?
“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谐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有序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关系。它把宗教虔诚、英雄主义、个人情感等人的天然本性,淹没在利己主义算计的冰火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权力寻租得到的自由。总而言之,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
这不就是80年代以后,包括中国在内的全世界共有的人类社会新常态吗?
“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受人尊敬的、神圣的职业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这不就是我们今天面临的社会现实吗?
这两年对我影响更大的阅读,是温骏轩的《地缘看世界》系列著作。温骏轩是我在人文领域里最崇拜的一位大神,我甚至在怀疑他到底是人还是神?他就像游弋在漫漫太空中的一颗卫星,却长了一双人类睿智的眼睛,有温度,有思考,在茫茫宇宙间,把地球、世界、人类、万物,完整清晰地扫描了一遍。一个正常的人,怎么能有如此渊博的学识?
温骏轩的著作,既有横向的地理广度,也有纵向的历史深度,在历史和地理的交叉点上,让我们看清世界的本质。亚欧大陆的变迁,欧洲的崛起,美国的诞生,未来世界的命运和方向,等等,一切都有清晰可见的演算规律。温骏轩用科学主义思维,为我们提供观察世界的另一种方式,并且能形成结论:过去的历史为什么这样?未来的世界往哪个方向发展?
看过温骏轩作品,哪怕你根本不懂玄学文化,也能对未来世界预知一二。通过《地缘看世界》系列著作,我对国家、对新疆的未来,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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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这个新的主题,命名《黑白天山》。延续前篇风格,每个篇章和段落,仍然会取一个分类题目,引导阅读。
本来叫黑白边疆,科技信息时代,边疆这个词越来越边缘化,过去的大漠孤烟、边塞烽燧,现在已经是旅游打卡点,时代变了,边疆被时代消解了。但我一直感觉,新疆有看得清的白,也有看不懂的黑,这是个黑白交织、模糊不清的地方。所以,继承《血色天山》的余脉,以《黑白天山》命名,假如以后还能写出个什么天山,那就凑在一起,凑成天山三部曲。
时间跨度很长,尽量用故事叙述的方式呈现出来,篇幅也会很长,至少在《血色天山》的倍数以上。不设定具体目标,争取每周更新一次,每次更新一万字左右,用一年多时间写完。没有耐心的朋友,请暂时不关注,一年以后回来,或许就能看到一个完整的、不一样的新疆。
本文有一些敏感过激内容,如果发不出来,或被删了,不再修改重发,直接开篇。试试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