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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江汉之间,俗事蛙神最虔。祠中蛙不知几百千万,有大如笼者。或犯神怒,家中辄有异兆:蛙游几榻,甚或攀缘滑壁不得堕,其状不一,此家当凶。人则大恐,斩牲禳祷之,神喜则已。楚有薛昆生者,幼惠,美姿容。六七岁时,有青衣媪至其家,自称神使,坐致神意,愿以女下嫁昆生。薛翁性朴拙,雅不欲,辞以儿幼。虽故却之,而亦未敢议婚他姓。迟数年,昆生渐长,委禽于姜氏。神告姜曰:“薛昆生,吾婿也,何得近禁脔!”姜惧,反其仪。薛翁忧之,洁牲往祷,自言:“不敢与神相匹偶。”祝已,见肴酒中皆有巨蛆浮出,蠢然扰动;倾弃,谢罪而归。心益惧,亦姑听之。一日,昆生在途,有使者迎宣神命,苦邀移趾。不得已,从与俱往。入一朱门,楼阁华好。有叟坐堂上,类七八十岁人。昆生伏谒,叟命曳起之,赐坐案旁。少间,婢媪集视,纷纭满侧。叟顾曰:“人言薛郎至矣。”数婢奔去。移时,一媪率女郎出,年十六七,丽绝无俦。叟指曰:“此小女十娘,自谓与君可称佳偶;君家尊乃以异类见拒。此自百年事,父母止主其半,是在君耳。”昆生目注十娘,心爱好之,默然不言。媪曰:“我固知郎意良佳。请先归,当即送十娘往也。”昆生曰:“诺。”趋归告翁。翁仓遽无所为计,乃授之词,使返谢之,昆生不肯行。方消让间,舆已在门,青衣成群,而十娘入矣。上堂朝拜,翁姑见之皆喜。即夕合卺,琴瑟甚谐。由此神翁神媪,时降其家。视其衣,赤为喜,白为财,必见,以故家日兴。

自婚于神,门堂藩溷皆蛙,人无敢诟蹴之。惟昆生少年任性,喜则忌,怒则践毙,不甚爱惜。十娘虽谦驯,但善怒,颇不善昆生所为;而昆生不以十娘故敛抑之。十娘语侵昆生。昆生怒曰:“岂以汝家翁媪能祸人耶?丈夫何畏蛙也!”十娘甚讳言“蛙”,闻之恚甚,曰:“自妾入门,为汝家田增粟、贾益价,亦复不少。今老幼皆已温饱,遂如鸮鸟生翼,欲啄母睛耶!”昆生益愤曰:“吾正嫌所增污秽,不堪贻子孙。请不如早别。”遂逐十娘。翁媪既闻之,十娘已去。呵昆生,使急往追复之。昆生盛气不屈。至夜,母子俱病,郁冒不食。翁惧,负荆于祠,词义殷切。过三日,病寻愈。十娘亦自至,夫妻欢好如初。十娘日辄凝妆坐,不操女红,昆生衣履,一委诸母。母一日忿曰:“儿既娶,仍累媪!人家妇事姑,吾家姑事妇!”十娘适闻之,负气登堂曰:“儿妇朝侍食,暮问寝,事姑者,其道如何?所短者,不能吝佣钱,自作苦耳。”

母无言,惭沮自哭。昆生入,见母涕痕,诘得故,怒责十娘。十娘执辨不相屈。昆生曰:“娶妻不能承欢,不如勿有!便触老蛙怒,不过横灾死耳!”复出十娘。十娘亦怒,出门径去。次日,居舍灾,延烧数屋,几案床榻,悉为煨烬。昆生怒,诣祠责数曰:“养女不能奉翁姑,略无庭训,而曲护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妇者耶!且盎盂相敲,皆臣所为,无所涉于父母。刀锯斧钺,即加臣身;如其不然,我亦焚汝居室,聊以相报。”言已,负薪殿下,爇火欲举。居人集而哀之,始愤而归。父母闻之,大惧失色。至夜,神示梦于近村,使为婿家营宅。及明,赍材鸠工,共为昆生建造,辞之不此;日数百人相属于道,不数日,第舍一新,床幕器具悉备焉。修除甫竟,十娘已至,登堂谢过,言词温婉。转身向昆生展笑,举家变怨为喜。自此十娘性益和,居二年,无间言。十娘最恶蛇,昆生戏函小蛇,绐使启之。

十娘变色,诟昆生。昆生亦转笑生嗔,恶相抵。十娘曰:“今番不待相迫逐,请从此绝!”遂出门去。薛翁大恐,杖昆生,请罪于神。幸不祸之,亦寂无音。积有年余,昆生怀念十娘,颇自悔,窃诣神所哀十娘,迄无声应。未几,闻神以十娘字袁氏,中心失望,因亦求婚他族;而历相数家,并无如十娘者,于是益思十娘。往探袁氏,则已垩壁涤庭,候鱼轩矣。心愧愤不能自已,废食成疾。父母忧皇,不知所处。忽昏愦中有人抚之曰:“大丈夫频欲断绝,又作此态!”开目,则十娘也。喜极,跃起曰:“卿何来?”十娘曰:“以轻薄人相待之礼,止宜从父命,另醮而去。固久受袁家采币,妾千思万思而不忍也。卜吉已在今夕,父又无颜反璧,妾亲携而置之矣。适出门,父走送曰:‘痴婢!不听吾言,后受薛家凌虐,纵死亦勿归也!’”昆生感其义,为之流涕。家人皆喜,奔告翁媪。媪闻之,不待往朝,奔入子舍,执手呜泣。由此昆生亦老成,不作恶谑,于是情好益笃。十娘曰:“妾向以君儇薄,未必遂能相白首,故不敢留孽根于人世;今已靡他,妾将生子。”居无何,神翁神媪着朱袍,降临其家。次日,十娘临蓐,一举两男。由此往来无间。居民或犯神怒,辄先求昆生;乃使妇女辈盛妆入闺,朝拜十娘,十娘笑则解。薛氏苗裔甚繁,人名之“薛蛙子家”。近人不敢呼,远人呼之。

青蛙神,往往托诸巫以为言。巫能察神嗔喜:告诸信士曰“喜矣”,神则至;“怒矣”,妇子坐愁叹,有废餐者。流俗然哉?抑神实灵,非尽妄也?有富贾周某,性吝啬。会居人敛金修关圣祠,贫富皆与有力;独周一毛所不肯拔。久之,工不就,首事者无所为谋。适众赛蛙神,巫忽言:“周将军仓命小神司募政,其取簿籍来。”众从之。巫曰:“已捐者,不复强;未捐者,量力自注。”众唯唯敬听,各注已。巫视曰:“周某在此否?”周方混迹其后,惟恐神知,闻之失色,次且而前。巫指籍曰:“注金百。”周益窘。巫怒曰:“淫债尚酬二百,况好事耶!”盖周私一妇,为夫掩执,以金二百自赎,故讦之也。周益惭惧,不得已,如命注之。既归,告妻。妻曰:“此巫之诈耳。”巫屡索,卒不与。

一日,方昼寝,忽闻门外如牛喘。视之,则一巨蛙,室门仅容其身,步履蹇缓,塞两扉而入。既入,转身卧,以阈承颔,举家尽惊。周曰:“必讨募金也。”焚香而祝,愿先纳三十,其余以次赍送,蛙不动;请纳五十,身忽一缩,小尺许;又加二十,益缩如斗;请全纳,缩如拳,从容出,入墙罅而去。周急以五十金送监造所,人皆异之,周亦不言其故。积数日,巫又言:“周某欠金五十,何不催并?”周闻之,惧,又送十金,意将以此完结。一日,夫妇方食,蛙又至,如前状,目作怒。少间,登其床,床摇撼欲倾;加喙于枕而眠,腹隆起如卧牛,四隅皆满。周惧,即完百数与之。验之,仍不少动。半日间,小蛙渐集,次日益多,穴仓登榻,无处不至;大于椀者,升灶啜蝇,糜烂釜中,以致秽不可食;至三日,庭中蠢蠢,更无隙处。一家皇骇,不知计之所出。不得已,请教于巫。巫曰:“此必少之也。”

遂祝之,益以廿金,首始举;又益之,起一足;直至百金,四足尽起,下床出门,狼犺数步,复返身卧门内。周惧,问巫。巫揣其意,欲周即解囊。周无奈何,如数付巫,蛙乃行,数步外,身暴缩,杂众蛙中,不可辨认,纷纷然亦渐散矣。祠既成,开光祭赛,更有所需。巫忽指首事者曰:“某宜出如干数。”共十五人,止遗二人。众祝曰:“吾等与某某,已同捐过。”巫曰:“我不以贫富为有无,但以汝等所侵渔之数为多寡。此等金钱,不可自肥,恐有横灾飞祸。念汝等首事勤劳,故代汝消之也。除某某廉正无所苟且外,即我家巫,我亦不少私之,便令先出,以为众倡。”即奔入家,搜括箱椟。妻问之,亦不答,尽卷囊蓄而出。告众曰:“某私克银八两,今使倾橐。”与众共衡之,秤得六两余,使人志其欠数。众愕然,不敢置辩,悉如数纳入。巫过此茫不自知;或告之,大慙,质衣以盈之。惟二人亏其数,事既毕,一人病月余,一人患疔瘇,医药之费,浮于所欠,人以为私克之报云。

异史氏曰:“老蛙司募,无不可与为善之人,其胜刺钉拖索者,不既多乎?又发监守之盗,而消其灾,则其现威猛,正其行慈悲也。”

聊斋之青蛙神白话翻译

南方长江、汉水一带,民间信奉青蛙神最虔诚。蛙神祠中的青蛙不知有几千几百万,其中有像蒸笼那样大的。有人如触犯了神,家里就会出现奇异的征兆:青蛙在桌子、床上爬来槌去,甚至爬到滑溜溜的墙壁上而不掉下来,种种不一。一旦出现这种征兆,就预示着这家要有凶事。人们便会十分恐惧,赶忙宰杀牲畜,到神祠里祷告,神一喜就没事了。

湖北有个叫薛昆生的,自幼聪明,容貌俊美。六七岁时,有个穿青衣的老太太来到他家,自称是青蛙神的使者,来传达蛙神的旨意:愿意把女儿下嫁给昆生。薛昆生的父亲为人朴实厚道,心里很不乐意,便推辞说儿子还太小。但是,虽然拒绝了蛙神的许亲,却也没敢立即给儿子提别的亲事。又过了几年,昆生渐渐长大了,薛翁便与姜家订了亲。蛙神告诉姜家说:“薛昆生是我的女婿,你们怎敢染指!”姜家害怕,忙退回了薛家的彩礼。薛翁非常担忧,备下祭品,到蛙神祠中祈祷,自己说实在不敢和神灵做亲家。刚祷告完,就见酒菜中浮出一层巨蛆,在杯盘里蠢蠢蠕动着。薛翁忙倒掉酒肴,谢罪后返回家中,内心更加恐惧,只好听之任之。

一天,昆生外出,路上迎面来了一个使者,向他宣读神旨,苦苦邀请他去一趟。昆生迫不得已,只得跟那使者前去。进入一座红漆大门,只见楼阁华美。有个老翁坐在堂屋里,像有七八十岁的样子。昆生拜伏在地,老翁命扶他起来,在桌旁赐座坐下。一会儿,奴婢、婆子都跑了来看昆生,乱纷纷地挤满了堂屋两侧。老翁对她们说:“进去说一声薛郎来了!”几个奴婢忙奔了去。不长时间,便见一个老太太领着个少女出来,约十六七岁,艳丽无比。老翁指着少女对昆生说:“这是我女儿十娘。我觉得她和你可称得上是很美满的一对,你父亲却因她不是同类而拒绝。这是你的百年大事,你父母只能做一半主,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昆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十娘,心里非常喜爱,话也忘说了。老太太跟他说:“我本来就知道薛郎很愿意。你暂且先回去,我随后就把十娘送去。”昆生答应说:“好吧。”告辞出来,急忙跑回家,告诉了父亲。薛翁仓猝间想不出别的办法,便教给儿子话,让儿子快回去谢绝。昆生不愿意,父子正在争执时,送亲的车辆已到了门口,成群的青衣丫鬟簇拥着十娘走了进来。十娘走进堂屋拜见公婆。薛翁夫妇见十娘十分漂亮,不觉都喜欢上了她。当晚,昆生、十娘便成了亲,小夫妻恩恩爱爱,感情密切。

从此后,神女的父母时常降临昆生家。看他们的衣着,只要穿的是红色衣服,就预示薛家将有喜事;穿白色衣服,薛家就会发财,非常灵验。因此,薛家日渐兴旺起来。只是自与神女结婚后,家里门口、堂屋、篱笆、厕所,到处都是青蛙。家里的人没一个敢骂或用脚踏的。昆生年轻任性,高兴的时候对青蛙还有所爱惜,发怒时则随意践踏,毫无顾忌。十娘虽然谦谨温顺,但生性好怒,很不满意昆生的这些所作所为,昆生仍不看在十娘的份上有所收敛。一次十娘忍耐不住,骂了他两句,昆生发怒,说:“你仗着你爹娘能祸害人吗?大丈夫岂能怕青蛙!”十娘最忌讳说“蛙”字,听了昆生的话,非常气愤,说:“自从我进了你家的家门,使你们地里多产粮食,买卖多挣银子,也不少了。现在老老少少都吃得饱穿得暖,就要猫头鹰长翅膀,要吃母亲的眼睛吗!”昆生愈怒,骂道:“我正厌恶你带来的这些东西太肮脏,不好意思传给子孙!我们不如早点分手!”将十娘赶了出去。昆生的父母听说后,急忙跑来,十娘已走了。便斥骂昆生,让他快去追回十娘。昆生正在气头上,坚决不去。到了夜晚,昆生和母亲突然生病,烦闷闷地不想吃饭。薛翁害怕,到神祠中负荆请罪,言词恳切。过了三天,母子的病便好了。十娘也自已回来了。从此夫妻和好,跟以前一样。

十娘不好操持女红,天天盛妆端坐,昆生的衣服鞋帽,全都推给婆母做。一天,昆生母亲生气地说:“儿子已娶了媳妇,还来累他妈!人家都是媳妇伺候婆婆,咱家却是婆婆伺候媳妇!”这话正好让十娘听见了,便赌气走进堂屋。质问婆母:“媳妇早上伺候您吃饭,晚上伺候您睡觉,还有哪些侍奉婆婆的事没做到?所缺的,是不能省下雇佣人的钱,自己找苦受罢了!”母亲哑然无言,既惭愧又伤心,禁不住哭了起来。昆生进来,见母亲脸上有泪痕,问知缘故,愤怒地去责骂十娘,十娘也毫不相让地争辩。昆生怒不可遏,说:“娶了妻子不能伺候母亲高兴,不如没有!拚上触怒那老青蛙,也不过遭横祸一死罢了!”又赶十娘走。十娘也动了怒,出门径自走了。

第二天,薛家便遭了火灾,烧了好几间屋子,桌子床榻,全成灰烬。昆生大怒,跑到神祠斥责说:“养的女儿不侍奉公婆,一点家教都没有,还一味护短!神灵都是最公正的,有教人怕老婆的吗?况且,吵架打骂,都是我一人干的,跟父母有什么关系!刀砍斧剁,我一人承担,如不然,我也烧了你的老窝,作为报答!”说完,搬来柴禾堆到大殿下,就要点火。村里的人忙都跑来哀求他,昆生才愤愤地回了家。父母听说后,大惊失色。到了夜晚,蛙神给邻村里的人托梦,让他们为女婿家重盖房子。天明后,邻村的人拉来木材,找来工匠,一起为昆生造屋,昆生一家怎么也推辞不了。每天有数百人络绎不绝地前来帮忙,不几天,全家房屋便焕然一新,连床榻、帷帐等器具都给准备下了。刚整理完毕,十娘也回来了。到堂屋里给婆母赔不是,言辞十分温顺。转身又朝昆生陪了个笑脸,于是全家化怨为喜。此后,十娘更加和气,连续两年没再闹别扭。

十娘生性最厌恶蛇。一次,昆生开玩笑般地把一条小蛇装到一只木匣里,骗十娘打开看看。十娘打开一看,吓得脸上失色,斥骂昆生。昆生也转笑为怒,恶语相加。十娘说:“这次用不着你赶我了!从此后我们一刀两断!”径直出门走了。薛翁大为恐惧,将昆生怒打一顿,到神祠里请罪。幸而这次没什么灾祸,十娘也寂然没有音讯。

过了一年多,昆生想念十娘,很是后悔。偷偷跑到神祠里哀恳她回来,还是没有回音。不长时间,听说蛙神又将十娘改嫁给了袁家,昆生大失所望,便也向别的人家提亲。但连相看了好几家,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十娘的,于是更加想念她。去袁家看了看,见房屋一新,就等着十娘来了。昆生越发悔恨不已,不吃不喝,生起病来。父母忧虑着急,不知怎么办才好。昆生正在昏迷中,听有人抚摸着自己说:“大丈夫常要和我决裂,怎么又作出这种样子!”睁眼一看,竟是十娘!昆生大喜,一跃而起,说:“你怎么来了?”十娘说:“要按你以前对待我的那样,我就应该听从父命,改嫁他人。本来很早就接受了袁家的彩礼,但我千思万想不忍心舍下你。婚期就在今晚,父亲没脸跟袁家反悔,我只好自己拿着彩礼退给了袁家。刚才从家里来,父亲送我说:‘痴丫头!不听我的话,今后再受薛家欺凌虐待,死了也别回来了!’”昆生感激她的情义,不禁痛哭流涕。家里人都高兴万分,赶紧跑了去告诉薛翁。婆母听说后,等不及十娘去拜见她,忙跑到儿子屋里,拉着十娘的手哭泣起来。

从此后,昆生变得老成起来,再也不恶作剧了。夫妻二人感情更加深厚。一天,十娘对昆生说:“我过去因为你太轻薄,担心我们未必能白头到老,所以不敢生下个后代留在人世。现在可以了,我马上要生儿子了!”不长时间,十娘父母穿着红袍降临薛家。第二天,十娘临产,一胎生下两个儿子。此后便跟蛙神家来往不断。居民有时触犯了蛙神,总是先求昆生;再让妇女们穿着盛装进入卧室,朝拜十娘。只要十娘一笑,灾祸就化解了。薛家的后裔非常多,人们给起名叫“薛蛙子家”。附近的人不敢叫,远方的人才这样称呼。

又:青蛙神,往往借巫的嘴说话。巫能察知神的喜怒。巫如告诉信士们说:“神喜欢了!”那么福气就来了;如说:“神发怒了!”那么一家人都呆呆地坐着,忧愁叹息,至于有吃不下饭去的。是习俗就是如此呢,还是青蛙神确实神灵,并非完全虚妄呢?

有个姓周的富裕商人,生性吝啬。正赶上本地的人募资修建关圣祠,不论穷人富人,都乐意出钱出力,唯独周某一毛不拔。过了很久。因为募的钱不够用,关圣祠仍没建好,领头的人一筹莫展。一次,众人正祭祀青蛙神,神忽然附在巫身上说话了:“关圣驾前的周仓将军命小神掌管募资事宜,快给我取帐簿来!”众人忙把帐簿递上去。巫说:“已捐资的人,不再勉强;还没有捐的,自己量力注明要捐的数目!”众人唯唯听命,分别写上了自己要捐的银两数。最后,巫看着众人问:“周某在这里吗?”周某正混在人群后面,恐怕蛙神知道自己来了。这时听到巫的问话,大惊失色,不敢不答应,极不情愿地挪动着脚步走到前面。巫指着帐簿说:“你写上捐一百两!”周某不肯。巫发怒地说:“淫债你都付出二百两,况且这是好事呢!”原来,周某曾跟一个妇人私通,被她丈夫当场抓住,他便交出了二百两银子赎罪。所以蛙神现在故意揭他这件丑事。周某既羞惭又恐惧,迫不得已,只得注上了捐一百两银子。

周某同家后,把这事告诉了妻子。妻子说:“这是巫在敲诈你!”此后,巫多次登门索要银两,周某总是不给。一天,周某正白天躺着休息,忽听门外传来牛喘一样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一只巨大的青蛙,房门刚好容得下它的身子,蠢蠢地爬动着,从两扇门当中硬挤进了屋里。然后转过身去,把下巴颏搁到门槛上。周某一家人都惊恐不安。周某说:“这定是来讨募金。”便烧上香祷告,愿先交三十两,余下的以后再送上,青蛙一动没动。周某又说先交五十两,青蛙身子忽然一缩,小了一尺多;周某又加上二十,青蛙再次缩得跟斗一样大。周某说愿全部交上,青蛙才缩得跟一只拳头那么大,慢慢腾腾地爬出去,钻进墙缝走了。周某急忙拿了五十两银子,送到监造关圣祠的地方。人们见铁公鸡竟拔了毛,都感到惊异,周某也不说原因。

过了几天,巫又说:“周某还欠五十两银子,为什么不赶快催他交齐!”周某听说后害怕,只得又送了十两,想就此完结。一天,周某夫妇正吃着饭,那只大青蛙又来了,跟前次一样爬到屋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在发怒。一会儿,巨蛙又爬到床上去,把床摇晃得像要翻了一样,把嘴巴搁在枕头上睡起觉来。肚子高高地鼓起,像头卧牛,把四个墙角都塞满了。周某十分恐惧,只得又拿出四十两银子,凑足一百之数。但看看床上的青蛙,一动没动。没出半天,小青蛙群渐渐聚集而来。第二天,青蛙更多,粮仓、床上到处都是。比碗还大的青蛙,跳到炉灶上吃苍蝇。死苍蝇纷纷落到饭锅里,然后靡烂,把饭搞得污秽不堪,没法再吃。到第三天,连院子里都挤满了青蛙,一点空隙都没有了。周某一家人惊慌失措,迫不得已,去请教巫。巫说:“这肯定是嫌银子少。”周某听说,便烧上香祷告,愿在一百两之外,再加二十两,床上的巨蛙才抬起了头;又加了些,巨蛙抬起一只脚;直至又增到一百两,巨蛙才挪动四脚,下床爬出门去。但刚笨拙得爬了几步。又返回来卧在门内。周某害怕,问巫是怎么回事。巫揣摩它的意思,是要周某现在就交钱。周某无可奈何,如数拿出银子交给了巫,巨蛙才走了。几步之外,巨蛙的身子忽地猛缩,杂在蛙群中,再也辨认不出来。蛙群也乱纷纷地渐渐散了。

关圣祠建成后,举行落成仪式,又需要费用。巫忽然指着一个领头的说:“你应该出若干两银子!”领头的共十五人,除两人之外,都被巫点了名捐银。这些领头的指了指那两个没被点名的人说:“我们和他们二人都已捐过了。”巫说:“我并不是因为你们比他们二人富有,才再让你们捐钱;而是按你们侵吞的银两数来决定捐钱多少的。这些银子都是从众人身上募集来的,你们不能贪污自肥,恐怕以后会有横灾。念你们领头建祠,十分辛苦,所以让你们捐出私吞的银两,以替你们消灾。除他们二人廉洁正直,没有参与,可以免了外,就是我的家巫,我也不包庇他。就让他先拿出银两,给大家带个头!”巫说完,飞跑进家,翻箱倒柜。妻子问他,也不回答,把家里的银子尽数拿了来,告诉众人说:“我这个家巫私自克扣银子八两,现在让他倾囊赔偿。”大家把银子称了称,只有六两多,巫便让人记下欠数。大家见此情景非常惊愕,再不敢争辩,全部如数交清了银两。巫醒过来后,自己茫然不知这件事。有人告诉他经过。巫十分羞惭,忙当了衣服凑足了应交的数目。其中只有两个人没有交齐,结果一个病了一个多月,另一人生了个大疮。花的医药费用远远超过了他们欠下没交的钱。人们都说这是侵吞捐银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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