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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棚就在靠近村边的一座草棚子里,有十来个人在那里工作。自成知道田见秀一时到不了,所以不急于见宗敏,下马后先走进弓箭棚瞧一瞧。几天不来,这里又做出来许多新弓,有柘木的、檍木的、桑木的,按照大、中、小三种挂成三排。他取下来一张大弓拉一拉,感到满意。地上堆了许多牛角,成色不齐。有纹理很顺、十分润泽的,一看就知道是稚牛的角;有文理不顺、缺乏润泽的,是老牛的角;还有一种文理虽顺,却无光泽,那是瘦牛或病牛的角。自成知道目前困在山中,牛角来源困难,摇摇头,嘱咐不好的牛角尽量不用。他正要离开,那位从蓝田县请来的弓箭师傅赶快从身边一口破木箱中取出来一对牛角,每只有二尺多长,文理极顺,青多于白,润泽如玉,笑嘻嘻地捧给他看,说:
“闯王,你看这一对牛角怎样?”
自成接在手里说:“好,好,很是难得!哪儿来的?”
“这是从近来买到的几百对牛角中挑出的。遇着识家,这一对牛角的价钱就能够买一头黄牛。我打算拿这对牛角替你做一张弓,木料也选定了。”
“什么木料?”
老师傅把靠在墙上的一根木料递给闯王,说:“就是这根料子,请你敲两下听听声音。”
闯王接住木料,一看是朽木的;用牛角敲了两下,声音很灵。他笑着说:
“好料子,离根远,也干透了。”
“闯王,还有难得的东西呢!”老师傅高兴得胡子翘着,又从破箱于里取出来一个绵纸包,打开来是一小盘筋条,捧给闯王说:“你瞧,这才是一点宝物!”
闯王虽然平日事事留心,特别对制造兵器的知识很丰富,可说是经多见广,却一时认不出这是什么筋条,问道:
“是什么兽筋?”
“不是兽,是天上飞的。”
“鹤筋么?”
“对,就是鹤筋!”
“哪儿来的?”
“不瞒闯王,这一点鹤筋我藏了上十年,多少人想要它做弓弦我都不给,宁肯饿饭,我也不卖给人。我来到这里以后,亲眼看见你闯王行事仁义,又对俺们手艺人极其有恩。我再也没法子报答你闯王,只有替你老做一张好弓表表心意,前几天有人回蓝田,我给俺老伴儿带个口信,找出这点鹤筋,托顺便人捎来啦。”
闯王连声说好,爽朗地大笑起来,在古代,有许多人,特别是弓箭老匠人,都认为做弓弦牛筋不如野兽筋,野兽奔跳迅疾,用兽筋作弓弦射出的箭也特别迅疾。到了明末,就有人用鹤鸟腿上的筋做弓弦,认为鹤是鸟,飞的比走的更疾。李自成不相信这种说法,但是老弓箭师傅的这番情谊却使他深受感动,他拍拍老师傅的肩膀问:
“老曹,你到咱这儿快有一个月,过得惯么?”
“大帅,看你说的!别说过得惯,我心里可畅快死啦。只要闯王你不嫌我年纪大,我还想入伙哩,你看,我这块料,入伙行么?我才四十八岁,还不到五十哩。”
“行,行。只要你愿意入伙,赶快派人去把你的老伴儿接来好啦。”
“接老伴儿干嘛?嗨,又不是年轻人。目下跟着大帅打江山,等打下了江山接她不迟!”
“老曹,你......”
“闯王,你还不明白?上次我对你谈过咱的苦根子。俺家三辈儿当弓箭匠,到我这一代已经干了大半辈子。论手艺,有手艺;论勤快,够勤快;论人,咱说一不二,自来不欺老哄少。可是人好,手艺好,勤快,顶屁用!咱自小儿受穷罪,受欺负,直到如今,半截子入土啦,越来越没路。儿子前年给抓去当兵,不知已经肥了谁家的地。三门头守一个小孙子,孤苗儿,去年害了病,没钱吃药,小辫子翘啦。媳妇儿没指望,处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儿,咱也不放心,穷人家守的什么节,走啦,俺老夫妻俩时常对着哭,往前看,四十八里不点灯,望不尽黑洞洞的。去年到今年又是灾荒年,过了破五就断顿儿,又没有活做,正打算出外讨饭。心里想,这次出去,反正是死在外乡,回不来啦,等着喂狗吧。没想到咱这里招弓匠,咱就来啦。一来就享福啦。”说到这里,他用袖头揩一下湿润的眼角,深深地叹口气,然后接着说:“如今,不要说我喂不了狗,也不受谁欺负啦,从前,大小有点势力的人跺跺脚叫咱趴下,咱就趴下去;想用脚踩在咱头上,咱就赶快把头低下去。咱一辈子都是逆来顺受,在人家的脚板底下过日子。如今什么样?不管是头目和弟兄,都把咱当个人看待,不称曹师傅不说话。就拿你老跟督造刘爷说,也没有把咱曹老大当外人看待。人不能不要心口窝里四两肉。想想从前,看看现在,头打烂也要入伙!闯王,你老要我我也人,不要我我也人,反正我老曹死心塌地跟着闯王闯江山,死也不离开老八队!”
闯王高兴他说:“你愿意留下,不再回去,好极啦。咱们这里很需要像你这样的弓匠师傅。眼下吃点苦,日后打下江山是咱们大家的,有福同享。你给老伴儿捎钱没有?”
“捎啦,捎啦,”曹老大快活他说,“前几天有顺便人,已经把钱捎去啦。老婆子不知烧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