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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宗敏慢慢地在王四的脸上和身上打量一眼。平日他就喜欢王四的勇敢和伶俐,说他同罗虎在一起活像是双喜和张鼐。现在这孩子身穿宝蓝绵甲,腰挂宝剑和朱漆箭囊,背挂角弓,另外在腰带上插着一把匕首,雄赳赳,气昂昂,使宗敏越发喜爱。他含着微笑说:

    “小四儿,官军已经向咱们进犯,你带的这几十个孩儿兵使用上啦。”

    “回总哨,我们孩儿兵一切准备停当,只等你一声令下,立刻出战。”

    “好,好。只要你们娃儿们有种就行。你现在率领孩儿兵开到麻涧,要携带一天干粮,准备夜间前去清风垭。到了麻涧之后,人解甲,马卸鞍,好生休息,不许乱动,只派几个孩儿把守寨门。”

    “黄昏后就动身往清风垭么?”

    “不要急,黄昏后你们孩儿兵立刻准备停当,等候我的将令行事。我的将令不到,不许离开麻涧。”

    王四听说确实要他率领孩儿兵在夜间去清风垭同老营亲军和黑虎星的人马一起,想着是一定要夜袭敌营,夺回智亭山。说了一声“是!”回头同李来亨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色,转身便走。来亨所猜想的和他相同,紧跟着他的背后走出老营。刚才来亨的父亲因目前情势紧急,打仗需人,已吩咐来亨不用在家侍候父母的病,立刻重回童子军,听从王四指挥,所以他一出老营就奔回家披挂去了。

    刘宗敏忙过了这一阵,正急着去找李过,忽见慧英匆匆地走出东厢房,来到上房门口。他知道她被高夫人留在老营陪伴兰芝,现在看见她的神气和平时不同,还以为兰芝病情有了变化,不觉眉头一皱,问道:

    “兰芝怎样了?”

    慧英很激动地说:“兰芝没怎样。刘爷,你派我做什么?”

    一听说她不是为着兰芝的病来见他,宗敏放了心,不在意地回答说:“高夫人在白羊店,我没有什么事叫你做。你还是给兰芝做伴吧。”

    “不,总哨爷。兰芝很懂事,她刚才对我说,今天战事很紧,用不着我留在她的身边做伴。”

    “你想做什么?”

    “总哨爷,目前情势紧急,老营空虚。各家眷属住在老营寨中的较多,除去害病的还有百人以上。大家虽系女流之辈,但多年随军起义,都能骑马,多少会些武艺的不在少数。至不济也能搬砖抬石,手执木棍,守护寨墙。请总哨下令,我去传知各家年轻眷属,火速来老营集齐,听候调遣。”

    刘宗敏一边跨出门槛向外走一边说:“算了吧。打仗是男子汉的事,婆娘们不是打仗的材料。”

    慧英的脸颊绯红,拦住他的路反问一句:“总哨爷,难道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都是男人?”

    刘宗敏受了抢白,但没生气,望着慧英笑一笑,说:“那是戏上编的,谁见过?像你和慧梅这些姑娘们,都是自幼经高夫人调理出来的,在咱们义军中也不多哇。你现在把一大群婆娘弄到一起,没看见敌人时嘁嘁喳喳乱说话,看见敌人时一哄而散,各逃性命。哼,靠婆娘们打仗,顶屁用!”

    “刘爷,请你莫把话说老了。咱们各家眷属都是从枪刀林里闯出来的,马鞍把大腿磨成茧子,纵然没经过好生调理,武艺不如男人,可是每到敌人杀到面前时,很多人不肯白白地等着受辱,等着死,也知道拿刀剑往敌人身上砍。如今闯王去石门谷,吉凶莫测;高夫人在白羊店,腹背受敌;老营是根本重地,十分空虚,不得不召集有病的将士守寨。把年轻有力的妇女编成一队,即令不能冲锋陷阵,守寨总可以助一臂之力。刘爷,请你莫怪我同你犟嘴,这不是平常时候!”

    这是刘宗敏第一次看见慧英毫不畏怯地同他犟嘴,说出的一派话干净利落,句句在理,使得他答不上来。他心中很赞成这姑娘的一片忠心和慷慨陈词,但又不相信婆娘们能够有多大用处,不耐烦地挥挥手,说:

    “好啦,好啦。只要兰芝能离开你,你去召集她们成立个婆娘队吧,我派你做婆娘队的头领。”

    慧英得到允准,十分高兴,用委婉的口气说:“刘爷,你别急,听我再说两句话。第一,这个队应该叫做娘子军,不叫婆娘队。第二,头领是高夫人,不是我;只是因夫人不在老营,蒙你总哨指派,我暂且代夫人招呼招呼。”

    “好,好,你说咋好就咋好。没想到你这个大姑娘有这么多的板眼!”

    刘宗敏带点无可奈何的神气笑一笑,出老营找李过去了。

    李过很担心黑虎星留在清风垭的人马同才开去的老营亲军不相统属,难望齐心,而所谓老营亲军又尽是各将领的亲戚、族人、小同乡,最难指挥。如今清风垭非常重要,不但是老营南边屏障,也是一道进出大门。必须确保清风垭,才能够出兵夺回智亭山和解救白羊店。因黑虎星的头目们同他较熟,他坚决要亲自去坐镇清风垭。宗敏见他的病势才回头不久,身体十分虚弱,不能骑马,不同意他马上前去。宗敏认为,李过纵然可以坐篼子前去,但路上的颠簸和指挥的操心他也受不了。无奈李过坚持要去,而闯王在信上也留有话,目前情况确实吃紧,宗敏便不再劝阻,只好将闯王留的书信给他看看,让他前去。当望着李过只有四名亲兵随护,坐上和篼子,离开山寨时候,刘宗敏的心中很不好过。他想,如果石门谷不出事,自成在老营主持,他自己就可以前去清风垭,何用李补之带病出征!

    任继荣已经把勉强可以作战的伤、病和杂务人员集合起来,编成一队,带到老营前边,共有一百二十余人。刘宗敏剔下去一批身体较弱的,留下的大约有一百人,吩咐她们分作三班,轮班协助守寨,不上寨的就好生休息,不许离队。总管禀道:

    “总哨,寨中百姓知道情况吃紧,都要上寨。我说,官军一时还打不过来,用不着他们上寨;等需要大家上寨时,自然会鸣锣传知。”

    “对,现在还用不着百姓上寨。”

    继荣又小声说:“还有,刚才有一个百姓来对我说,马三婆准备中午往宋家寨去。”

    “啊?”

    “她说宋家寨昨天就派人捎话,要她去下神治病。我看,她准是知道闯王去石门谷,老营十分空虚,打算去密报宋文富,拿治病做个托词。这个半掩门儿烂婆娘自从咱们来到这里就做宋家寨的坐探,今天不能让她逃掉。总哨,我派人去把她收拾了,行么?”

    半掩门儿——暗娼。

    刘宗敏略一考虑,果断地说:“不行。让她往宋家寨下神去,不许动她一根汗毛。”

    “可是总哨,目前咱们不应该粗心大意。这破鞋一到宋家寨,会把咱们老营的底细全说出去。”

    “让我再粗心大意这一次吧,不怕她说出咱们的底细。还有,趁这时官军距离还远,叫老百姓随便出寨砍柴,不要禁止出入。”

    “刘爷,让寨门随便出入,寨中底细不是更会泄露出去么?”

    刘宗敏把眼睛一瞪:“难道怕官军来劫寨么?小心多余!”

    总管提醒刘宗敏:“今天清早,刘爷你才进寨的时候,我已经传下你的严令:军民人等,不许随便出寨......”

    “休啰嗦!那时我严禁出寨,现在我取消那个禁令。你重新替我传令:从现在起,到酉时以前,寨中男女百姓可以随便出寨办事,只不许携带包袱,不许逃迁。倘有私自逃迁的,东西充公,全家斩首!”

    总管咂咂嘴唇,退到一旁,口中不敢争执,心中却极不赞成。他心中说:“要是闯王在老营坐镇,岂能如此粗心大意!”他还想对宗敏说什么话,恰好慧英来到面前了。

    慧英已经将年轻的妇女们传齐,凡是体弱的、平日胆小的、丈夫和儿女患病较重的,一概不要,只挑出七十个人。这些妇女虽全是大小头目的妻子,但慧英竟能使她们个个听话,踊跃应召。她们看惯了排队点兵,所以一经慧英传知,立刻各牵战马,携带兵器,在慧英指定的地方集合排队,肃然不乱。她对大家嘱咐几句话,就来找刘宗敏禀报。

    刘宗敏并没想到慧英会这般快把眷属们传齐并编成队伍,也不曾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正想上马往野人峪,慧英来到面前,向他禀报说娘子军已经编成,请他点验。他看见左右的亲兵们一个个的眼梢和嘴角藏着笑意,使他简直不知道去看好还是不看好。慧英见他只顾摇动马鞭,不说什么,大有不屑一看的模样,就郑重其事地又请一遍。刘宗敏只好跟着她走到一个碾场前边,拿眼一瞧,出他意外的部伍整肃,精神抖擞,并没有一个人忸怩作态。他心里说:“行。管用。”慧英因平日校场点兵,闯王或总哨往往对将士们说一些训诫的话,现在见他神色和蔼,就壮着胆子说:“请总哨爷说几句话。”宗敏突然喊声口令:“上马!”妇女们飞身上马,控辔注目,等待第二声口令。他点点头,望着慧英笑一笑,表示赞许,随即对大家说:

    “我没有别的话说,只要你们遇到敌人时不替咱们李闯王和高夫人丢脸就行。俗话说,家有家规,军有军规。平日慧英向你们或叫婶子,或叫嫂子,对你们都很尊敬。今日成立了娘子军,高夫人不在老营,我命她代高夫人做头领,你们都得听她的,不管谁犯了军规,休怪她不讲私情。咱们李闯王的军规你们是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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