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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初读先师田余庆先生《拓跋史探》解析子贵母死之制那几篇时,我第一次意识到王钟儿(慈庆)墓志可能蕴含着一个值得深挖的故事。田先生去世后,我开始考虑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作为尝试,几次把这个故事当作讲座主题。不过真鼓起勇气动笔,是到了2020年春天,一边在线上课,一边写王钟儿。可是随着四月底北京放松管控,忙起别的事,这个工作就暂停了。2021年春我利用给研究生开的“北朝史专题”课,把已写的部分发给同学们讨论,同时继续往下写。基本上每周在课上讨论一节文稿,同学们提修改意见,对我的帮助当然是很大的,但我不敢保证同学们会有多大收获。可是,到六月上旬课程结束时,才写到孝文帝病逝。一放假又放下了。一本小册子,竟拖拖拉拉,《漫长的余生》演化成漫长的写作。今年春节后再捡起来,写了近两个月,终于勉强完稿。
写得如此拖沓,一个可能的解释是,我不知道这个写法是否具有学科的意义。现代历史学最鲜明的特征是解释性和分析性,不是单纯讲故事,更不是一味发感慨。讲述王钟儿的故事,谈不上太多的文献考订、史事分析或史学解释,无法紧贴某一两个备受关注的学科性主题,因此很难说是一项研究。可是我犹豫来犹豫去,无法挣脱这个故事对我的吸引,而且很显然,在完成这个工作之前,似乎也难以集中精力做别的事。尽管一定不是唯一真实的理由,我激励自己时总是说,这个故事值得讲述,因为主人公在任何意义上都是弱者和边缘人,而关心弱者、为边缘人发声,不正是当下历史学人的重要责任吗?
写作就是生米做成熟饭,出版就是木已成舟,箭已离弦。田余庆先生常常告诫学生,要追求高境界,要写有分量的作品。我随侍先生有年,训诲无时敢忘,深惭资质驽钝,愧负期许。诚如谢灵运的诗句:“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高境界自然不容易达到,不过心中既然存了这个追求,有了这个标准,到了交稿的时候,总不免逡巡往复。
封禁之下,春已尽,夏未来,落英萧然满地。庾信有句:“无妨对春日,怀抱只言秋。”
---罗新
---壬寅岁春夏之际于朗润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