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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6日,梁漱溟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扩大会议上登台发言,复述了他9月9日在政协常委扩大会议小组会议上的发言和9月11日下午在大会上的发言,再三声明自己并不反对总路线,而是热烈拥护总路线的。要求毛泽东收回他的话,并且说,看看毛泽东有无雅量。
9月17日,周恩来在会议上就梁漱溟的历史问题作了长篇发言。毛泽东插话说:
“梁先生自称是‘有骨气的人’,香港的反动报纸也说梁先生是大陆上‘最有骨气的人’,台湾的广播也对你大捧。你究竟有没有‘骨气’?如果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那就把你的历史,过去怎样反共反人民,怎样用笔杆子杀人,跟韩复榘、张东荪、陈立夫、张群究竟是什么关系,向大家交代交代嘛!他们都是你的亲密朋友,我就没有那么多朋友。他们那样高兴你,骂我是‘土匪’,称你是先生!我就怀疑,你这个人是哪一党哪一派?不仅我怀疑,还有许多人怀疑。
从周总理刚才的发言中,大家可以看出,在我们同国民党两次和平谈判的紧要关头,梁先生的立场是完全帮助蒋介石的。蒋介石同意和平谈判是假的。今天在座的还有来北京和谈的代表,他们都知道蒋介石的‘和平’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讲老实话,蒋介石是用枪杆子杀人,梁漱溟是用笔杆子杀人。杀人有两种,一种是用枪杆子杀人,一种是有笔杆子杀人。伪装得最巧妙,杀人不见血的,是用笔杀人。你就是这样一个杀人犯。
梁漱溟反动透顶,他就是不承认,还说他美得很。他跟傅作义先生不同。傅先生公开承认自己反动透顶,但是傅先生在和平解放北京时为人民立了功。你梁漱溟的功在哪里?你一生一世对人民有什么功?一丝也没有,一毫也没有。而你却把自己描写成了不起的天下第一美人,比西施还美,比王昭君还美,还比得上杨贵妃。”
“梁漱溟提出所谓‘九天九地’,‘工人在九天之上,农民在九地之下’,‘工人有工会可靠,农民却靠不住,党、团、妇联等也靠不住,质、量都不行,比工商联还差,因此无信心’,这是‘赞成总路线’吗?否!完全的彻底的反动思想,这是反动化的建议,不是合理化建议,人民政府是否能采纳这种建议呢?我认为是不能的。”
“梁先生‘要求多知道一些计划的内容’。我也不赞成。相反,对于梁先生这种人,应当使他少知道一些机密,越少越好。”
“梁先生把自己的像画得很美,他是在几十年前就有计划建国的伟大梦想,据他自己说,很接近于新民主主义,或社会主义。果然这样美吗?不见得。我同他比较熟,没有一次见面我不批评他的错误思想。我曾当面向他说过,我是从不相信你那一套的。什么‘中国没有阶级’,什么‘中国的问题是一个文化失调的问题’,什么‘无色透明政府’,什么‘中国革命只有外来原因没有内在原因’,这回又听见了什么‘九天九地’的高论,什么‘共产党丢了农民’,‘共产党不如工商联可靠’等等高论,这一切能使我相信吗?不能。我对他说过:中国的特点是半殖民地半封建,你不承认这点,你就帮助了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所以,什么人也不相信你那一套,人民都相信了共产党,你的书没有人看,你的话没有人听,除非反动分子,或者一些头脑糊涂的人们。他好像也不反蒋,究竟梁先生有没有公开表明过反对蒋介石及其反动的国民党,我没有看过或听过他的所有文章和谈话,请大家研究。”
“我认为梁漱溟应当做一件工作。这件工作不是由他‘代表农民’向人民政府‘呼吁解放’,而是由他交代清楚他的反人民的反动思想的历史发展过程。他过去是怎样代表地主反共反人民的,现在又如何由代表地主的立场转到‘代表农民’的立场上来了,他能说明这个变化过程,并使人们信服,那时方能确定究竟应当把他归入哪一类。他给我的印象是:他是从来不考虑改变他的反动立场的。但我建议,为着治病救人,应当给他一个反省时间,并把这件事移交给政协去做,此次不做结论。”
“‘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人不害羞,事情就难办了。说梁先生对于农民问题的见解比共产党还高明,有谁相信呢?班门弄斧。比如说,‘毛泽东比梅兰芳先生还会做戏,比志愿军还会挖坑道,或者说比空军英雄赵宝桐还会驾飞机’,这岂不是不识羞耻到了极点吗?所以梁先生提出的问题,是一个正经的问题,又是一个不正经的问题,很有些滑稽意味。他说他比共产党更能代表农民,难道这不滑稽吗?”
“梁漱溟是野心家,是伪君子。他不问政治是假的,不想做官也是假的。他搞所谓‘乡村建设’,有什么‘乡村建设’呀?是地主建设,是乡村破坏,是国家灭亡!”
“和他这个人打交道,是不能认真的,和他是永远谈不清任何一个问题的,他没有逻辑,只会胡扯。因此,我提议移交政协双周座谈会去讨论这个问题,同时我也要警告诸位,切记不可以认为真正有解决问题的希望。决不可能的,结果还是‘议而不决,决而不行,无结果而散’。虽然如此,我还是劝大家举行双周座谈会试一试看,这比‘派两个人’去听他说教要好。”
梁漱溟听了毛泽东的严厉批评,一时按捺不住,不顾一切地要求当场发言作答。周恩来要他做准备,明日再讲。
9月18日下午,高岗主持会议继续进行。中等个头、又黑又瘦、留着平头的梁漱溟,穿着一身质地上乘的藏青色中式长袍,离开座位,站在了第1排前面的东南角上。他掏出准备好的稿子,面对着主席台上的毛泽东,又环视着会场,开始了发言,他说:
“昨天会上中共领导人的讲话,很出乎我的意外。当局认为我在政协的发言是恶意的,特别是主席的口气很重,很肯定我是恶意的。但是,单从这一次发言,就判断我是恶意的,论据尚不充足。因此就追溯过去的事情,证明我一贯反动,因而现在的胸怀才存在很多恶意。但我却因此增加了交代历史的任务,也就是在讲清当前的意见初衷之外,还涉及历史上的是非。我在解放前几十年与中共之异同,却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这就需要给我较充裕的时间……”
此时,坐在前排的司法部部长史良和其他几位部长,看出梁漱溟有点死拼的劲头,有点担心了,他们离开了座位,站在前排的西南角。史良打断梁漱溟的话,说道:
“梁漱溟先生,你少说一句吧!”
梁漱溟情急之下,便冲着主席台上的毛泽东说道:
“我现在唯一的要求是给我充分说话的时间。我还觉得,昨天的会上各位为我说了那么多话,今天不给我充分的时间,是不公平的。我想共产党总不会如此。我很希望领导党以至于在座的党外同志考验我,考察我,给我一个机会,就在今天,同时我也表明,我还想考验一个领导党,想看看毛主席有无雅量。什么雅量呢?就是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之后,毛主席能点点头,说:‘好,你原来没有恶意,我误会了。’这就是我要求的毛主席的雅量。”
史良等梁漱溟的话一停顿,立即提高声调再次劝道:
“梁漱溟先生,你少说一句吧!”
毛泽东见梁漱溟依然是不依不饶的样子,就说:
“在梁漱溟看来,点头承认他是正确的,这就叫有‘雅量’,不承认他是正确的,那就叫没有‘雅量’。那样的‘雅量’,我们大概不会有。”
梁漱溟毫不退让,他抢过话头顶了上去,说:
“主席您有这个雅量,我就更加敬重您;若您真没有这个雅量,我将失掉对您的尊敬。”
毛泽东一字一板地说:
“我们这一点‘雅量’还是有的:你梁漱溟的政协委员还可以继续当下去。”
梁漱溟说:
“这一点倒无关重要。”
毛泽东生气地说:
“无关重要?如果你认为无关重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有关重要,等到第二届政协开会,我还准备提名你当政协委员。至于你的那些思想观点,那肯定是不对头的。”
梁漱溟站在原地,稍微仰着头,面对着毛泽东说:
“当不当政协委员,那是以后的事,可以慢慢再谈。我现在的意思是想考验一下领导党。因为领导党常常告诉我们要自我批评,我倒要看看自我批评到底是真是假。毛主席如有这个雅量,我将对您更加尊重。”
史良认为梁漱溟的话是在挑毛泽东的火,她忍不住高声插话说:
“梁漱溟先生!少说一句行不行?!”
毛泽东的火气又起来了,也不客气地说:
“关于孔夫子的缺点,我认为就是不民主,没有自我批评的精神,有点像梁先生。‘吾自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三盈三虚’,‘三月而诛少正卯’,很有些恶霸的作风,法西斯气味。我愿朋友们,尤其是梁先生,不要学孔夫子这一套,则幸甚。”
梁漱溟坚持说:
“我的意思是说主席有没有自我批评的这个雅量……”
会场顿时大哗。人们对梁漱溟当面顶撞毛泽东由震惊到愤怒,一些人大声喊道:“梁漱溟胡说八道!”“民主的权力不能给反动分子!剥夺他的发言权!”“梁漱溟滚下去!不能让他胡言乱语!”梁漱溟坚持不下去,望着主席台,听毛泽东发话。毛泽东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
“梁先生,你今天不要讲长了,把要点讲一讲好不好?”
梁漱溟说:
“我刚才说过了,希望主席给我充分的时间!”
“你讲到4点钟好不好?”
毛泽东说着,看了一下手表。梁漱溟说:
“我有很多话要讲,让我讲到4点哪能成?”
会场再次大哗。有几个人即席发言,指责梁漱溟狂妄之极,反动成性,不许他再说下去。毛泽东说:
“让他再讲10分钟好不好?”
会场上马上安静了下来。梁漱溟却说:
“10分钟怎么够?我要求主席给我一个公平的待遇!”
会场里又一次哗然。许多人接连发言,对梁漱溟的态度表示愤慨。过了一阵儿,毛泽东对大家说:
“不给他充分的说话时间,他说是不公平。让他充分说吧,他就可以讲几个钟头。而他的问题又不是几个钟头,也不是几天,甚至不是几个月可以搞清楚的。而特别是在场的许多人都不愿意听他再讲下去。”
他瞅了一眼梁漱溟,接着说:
“他的问题带全国性,应照薄一波的问题一样,在全国和全党去讨论。找典型,批评和自我批评。在全国讨论总路线。批评有两条,一条是自我批评,一条是批评。对于你梁漱溟,我们实行哪一条呢?是实行自我批评吗?不是,是批评!
批判梁漱溟,不是对他这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借他这个人揭露他代表的这种反动思想。梁漱溟是反动的,但我们还是把他的问题放在思想改造的范畴里头。他能不能改造是另一个问题。很可能他是不能改造的。不能改造也不要紧,就是这么一个人嘛!但是,同他辩论是有益处的,不要以为是小题大做,不值得辩论。跟他辩论可以把问题搞清楚。要说他有什么好处,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现在辩论的是什么问题呢?不就是总路线的问题吗?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对我们大家是有益处的。因此我主张他继续当政协委员,现在我再提议让他再讲10分钟,简单讲一讲。好不好,梁先生?”
毛泽东话音刚落,又有几个人站起来指责梁漱溟,梁漱溟一句话也不说。毛泽东再次问他:
“梁先生,再讲10分钟好不好?”
梁漱溟依然坚持道:
“我有许多事实要讲,10分钟讲不清楚。”
会场又是一片哗然。毛泽东让大家静一静,然后对着梁漱溟说:
“你这个人呵,就是只听自己的,不听大家的。不让你讲长话,你说我没有‘雅量’。可大家都不让你讲,难道说大家都没有‘雅量’吗?你又说不给你充分时间不公平,可现在大家又都不赞成也不想听你讲话。那么什么是公平呢?在此时此地,公平就是不让你在今天这个会上讲,而让你在别处一个会上讲话。梁先生,你看怎么样?”
梁漱溟倔强地说:
“我不能同意主席这样的决定。”
周恩来在一片谴责声中对高岗说:
“请付诸表决吧,看让他讲话的人多,还是不让他讲话的人多,少数服从多数。”
高岗接受了这个建议。毛泽东补充说:
“因为这个问题不是政府委员会所列的议程,列席的同志也可以参加表决。”
高岗点点头,便宣布说:
“请赞成梁漱溟讲下去的举手。”
毛泽东首先举了手,政府委员中的共产党员跟着毛泽东也举起了手,但还是占少数。毛泽东巡视了一下,举着手对梁漱溟说:
“梁先生,我们是少数呵。”
高岗又宣布:
“请不赞成梁漱溟讲下去的举手。”
大多数人立即举起了手。梁漱溟还想再说话,但会场里立刻响起一片高呼声:“服从决定,梁漱溟滚下去!”高岗也对梁漱溟说:
“你不要再讲了,把你要讲的话组织好,你将有机会到另外的会议上充分的去讲。”
梁漱溟这才不得不就此打住。
会后不久,梁漱溟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要求请长假,说是要闭门思过。毛泽东指示李维汉派人告诉他:今后需要出席的会议和活动,通知照样发给你,参加不参加请自便。自此以后,有关政协的会议和活动通知,果真照样发给了梁漱溟,工资也是照发不误,可梁漱溟却是什么地方也不去,只在家中闭门读书。
为了批判梁漱溟,陈铭枢要求毛泽东明确一下梁漱溟问题的性质,毛泽东说:
“梁漱溟这个人很反动,公开站在地主资产阶级立场上说话,但没有发现他暗中有什么活动,也没有发现他与美帝国主义和台湾有什么联系,因此他的问题仍属于思想范围的问题,因此我们提出保留他当政协委员的资格。对于他的反动思想,不充分揭露不行,不严厉批判也不行。我们是不是要借此机会和他绝交,从此不和他来往了呢?也不是。只要他自己愿意同我们来往,我们还是准备和他来往。在第二届政协会上,我还希望他当选为委员。”
李济深和张澜则认为毛泽东和梁漱溟之间存在着误会,他们联名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批判了梁漱溟的傲慢,介绍了梁漱溟的性格和为人,说是希望毛泽东宽容梁漱溟的过错。毛泽东对此没有回应。后来李济深、张澜看到梁漱溟不但没有受到什么处分,而且又恢复了各种活动,就不再提及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