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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的观察一点也没错,琳内特·多伊尔床边的桌子上没有珍珠项链。

路易丝·布尔热按吩咐在琳内特的私人物品里找了一圈,照她所说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只有珍珠项链不见了。他们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侍者正等在那儿,告诉他们说已经在吸烟室准备好早饭了。

一行人沿着甲板走过去,瑞斯停住脚步,朝栏杆外面查看了一下。

“啊!我看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吧,我的朋友。”

“是的,范索普提到他好像听到了溅水的声音,我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我也被这种溅水声吵醒了。很有可能是凶手行凶之后把手枪扔到了船外面的水里。”

波洛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真认为有这个可能吗,我的朋友?”

瑞斯耸了耸肩。“只是一个想法,毕竟,哪儿都没找到手枪。我当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枪。”

“不管怎么说,”波洛说,“很难相信手枪被扔进了水里。”

瑞斯问:“那它在哪儿呢?”

波洛沉思着回答说:“不在多伊尔夫人的房间,按照逻辑推理,只能在另外的一个地方。”

“那是哪儿?”

“在德·贝尔福特小姐的房间里。”

瑞斯若有所思地说:“没错,我明白了——”

他忽然停了下来。

“她现在不在房间,我们要去看一看吗?”

波洛摇摇头。“不,我的朋友,那样做是很草率的。有可能还没放进去呢。”

“那在全船来个突然搜查,如何?”

“那样的话我们就得摊牌了。我们必须小心行事,现在的处境很微妙。边吃边讨论吧。”

瑞斯同意了,他们来到吸烟室。

“好了,”瑞斯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们有两个非常确定的线索,其一是珍珠项链的失踪,其二是那个叫弗利特伍德的男人。至于珍珠,似乎是涉及盗窃,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同意——”

波洛立刻说道:“但是选择那个时间盗窃很怪异?”

“正是。在那个时间段偷窃珍珠势必会引发对全船每一个人的搜查,那么这个小偷打算怎样带着赃物逃走呢?”

“可能他上了岸,然后脱手了。”

“轮船公司一向在岸上派遣一个守夜人的。”

“于是这就不可行了。那么凶杀案是为了转移人们对盗窃的注意力吗?不,这说不通,这样的答案全然无法让人满意。不过,假如多伊尔夫人醒了,抓住了正在偷东西的小偷呢?”

“于是小偷就开枪打死了她?可她是在熟睡中被枪杀的啊。”

“所以这样也是说不通的……你知道,我对这条珍珠项链有个小想法——然而——不,这不可能。因为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珍珠是不可能不见的。告诉我,你对那个女仆怎么看?”

“我怀疑,”瑞斯慢慢地说着,“她知道的比她说出来的要多。”

“啊,你也有这种印象。”

“肯定不是个好女孩。”瑞斯说。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是的,我不相信她。”

“你觉得她跟凶杀案有关?”

“不,我不会那么说的。”

“那么跟珍珠的失窃有关?”

“这个可能性更大。她跟随多伊尔夫人的时间很短,可能是某个专业盗窃珠宝团伙的成员,在这种案件中,通常会有一个口碑不错的女仆。可惜我们找不到更多关于这方面的资料。然而我又很不满意那样的解释……那串珍珠项链——啊,该死,我的那个小想法应该是正确的,可是没人会那么愚笨——”他忽然不往下说了。

“那个叫弗利特伍德的人呢?”

“我们必须问问他,也许能得到答案。如果路易丝·布尔热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确实有报仇这个动机。他可能偷听到了杰奎琳和多伊尔先生之间的争吵。当他们离开大厅之后,他可能飞快地跑进去拿走了枪。是的,这很有可能。而且那个用血写成的J——这只有简单粗暴的人才干得出来。”

“实际上,他就是我们在找的那个人?”

“是的,只是——”波洛擦擦鼻子,脸上带着点苦相,“你瞧,我认清自己的弱点了。大家都说我喜欢把案子复杂化。你告诉我的这个结论——很简单、很容易,所以我不觉得它真的发生了。然而,这也许不过是我自己的偏见罢了。”

“那我们还是把那家伙叫过来吧。”

瑞斯按了按铃,交代下去。然后他问道:“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有很多,我的朋友。比如,那个美国托管人。”

“彭宁顿?”

“对,彭宁顿。不久前的一天,这儿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对瑞斯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你瞧——这很重要。那位夫人想把文件全都看完再签字,所以他找了个借口说改天吧。然而,那个丈夫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是什么?”

“他说:‘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法律文件,我只是按照他们说的在虚线上签字罢了。’你注意这其中的玄妙之处。彭宁顿发现了,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他看了看多伊尔,脑子里好像有了个新的想法。想想看,我的朋友,如果你是富豪女儿的托管人,也许会用那些钱干点特殊的事儿。我知道所有的侦探小说里都有这样的描写——但你在报纸上也能看到这样的故事。这事儿真的发生了,我的朋友,发生了。”

“我不会跟你争辩这件事的。”瑞斯说。

“也许从这种疯狂的投机生意中获利还需要一些时间,反正你的保护人还没有成年。可是——她结婚了!你得到通知,手中的控制权随时都会回到她手中!多么大的灾难!可是还有个机会。她在度蜜月,可能对生意的事会比较粗心。在众多文件中偷放进去一份,她也许没看就会签字……但琳内特·多伊尔不是这样的人。度不度蜜月,她都是个生意人。可她丈夫说了那么一句话,于是这个在破产中寻找出路的绝望的托管人产生了一个新想法:如果琳内特·多伊尔死了,她的财产就归她丈夫了,而他是很容易对付的,对精明的彭宁顿而言,他就像个小孩子那样容易操控。亲爱的上校,我告诉你,我看到了彭宁顿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如果我面对的是多伊尔先生的话’——这就是他当时的想法。”

“我看很有可能,”瑞斯冷淡地说,“可你没有证据。”

“是啊,没有。”

“还有那个年轻的弗格森,”瑞斯说,“他说起话来很刻薄。我不是因为他的说话方式而怀疑他,但也许他就是那个父亲被老里奇卫给毁了的人。这有一点牵强附会——但有这个可能。人们有时候是会介怀过去的伤害的。”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我说的‘那个人’。”

“是的,就像你说的,你的‘那个人’。”

“他是个杀人犯,”瑞斯说,“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我看不出来他跟琳内特·多伊尔有什么仇怨,他们的生活轨道是平行的。”

波洛慢条斯理地说:“除非她刚好有能证明他身份的证据。”

“有可能,可是好像没这么巧吧。”这时传来敲门声。“啊,我们的‘重婚未遂犯’来了。”

弗利特伍德是个凶狠的大个子,他一边进屋一边怀疑地打量屋里的两个人。波洛认出来,他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个跟路易丝·布尔热说话的人。

弗利特伍德怀疑地问道:“你们想见我?”

“是的,”瑞斯说,“可能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弗利特伍德点点头。

“我想你有理由痛恨这个被杀的女人吧?”

弗利特伍德眼中显现出戒备之色。“谁告诉你的?”

“你认为多伊尔夫人干涉了你和一个年轻女孩的交往。”

“我知道是谁告诉你这个的——那个撒谎的法国贱人。那个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可这件事是真的。”

“这就是个无耻的谎话!”

“你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就说这是个谎话。”

这句话直击要害。这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咽了口唾沫。

“你想娶那个女孩,可是多伊尔夫人发现你结过婚了,就阻止了这件事,这就是事实,对吗?”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跟多伊尔夫人没关系吗?哦,你知道,重婚就是重婚。”

“不是这样的。我娶了一个本地的姑娘,结果她跑回自己的家乡去了,我六七年没见过她了。”

“可你跟她还是夫妻。”

男人不说话了,瑞斯继续说道:“多伊尔夫人,或者说她还是里奇卫小姐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情况,对吗?”

“是的,她发现了,该死!她就是爱管闲事。根本没人让她去管!我会好好对玛丽的,什么都愿意为她做。要不是她那个好事的女主人,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老婆。是的,我有话直说:我跟这个女主人有过节,当我看见她珠光宝气地上了船,到处作威作福,从来不觉得自己毁了一个男人的一生,我觉得非常痛苦。可要是你认为我是个肮脏的凶手,认为是我拿枪打死了她,那么,这就是个该死的谎言!我碰都没碰过她,上帝作证!”他停了下来,脸上滚下汗珠。

“昨天晚上十二点到两点之间你在哪儿?”

“我在床上睡觉,跟我一个房间的同伴会告诉你的。”

“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瑞斯说,轻轻一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这就行了。”

“怎么样?”弗利特伍德关门走出去之后,波洛问道。

瑞斯耸耸肩。“他的话倒很直接。当然,他很紧张,不过这也不怪他。我们必须调查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明——虽然我认为这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他同房间的人可能睡着了,如果这个家伙愿意,完全可以偷偷溜出去。这取决于有没有别人看见过他。”

“是的,需要查一查。”

“我觉得,下一步,”瑞斯说,“应该问一问是否有人听到过什么声音,也许会为我们提供一个关于作案时间的线索。贝斯纳认为是在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我们有理由相信船上的客人中有人听到了枪声——就算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我是什么声音都没听见,你呢?”

波洛摇摇头。“我——我完全睡死过去了,什么也没听见——完全没听到。我可能被下药了,才会睡得这么熟。”

“真可惜,”瑞斯说,“那么,让我们碰碰运气吧,问问住在右舷房间的游客。我们已经问过范索普了,而隔壁是阿勒顿一家。我让侍者请他们过来。”

阿勒顿夫人轻快地走了进来,她穿着柔软的灰色条纹丝绸裙子,神情忧伤。

“太可怕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波洛为她搬过来的椅子上,“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么一个可人儿,应该好好活着,可是却——死了。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夫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波洛同情地说。

“我很高兴你在船上,”阿勒顿夫人直率地说,“你能找出是谁干的。凶手不是那个可怜的女孩,这一点还算让我欣慰。”

“你是说德·贝尔福特小姐吗?是谁告诉你不是她的?”

“科妮丽亚·罗布森。”阿勒顿夫人微微一笑,“你知道,这一切让她紧张万分,这是她经历过的最让人激动的一件事,可能以后都不会遇见了。她是个好人,为自己的激动而羞愧,觉得自己很糟糕。”阿勒顿夫人看了波洛一眼,又补充说,“不过我不应该闲扯了,你是要问我问题的。”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夫人,你是什么时候休息的?”

“十点半刚过。”

“马上就睡着了吗?”

“是的,我困了。”

“那你晚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不管什么声音都好?”

阿勒顿夫人皱着眉头。

“是的,我觉得听见了溅水声——有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还有人在跑。很模糊,我隐隐约约觉得是有人掉进水里去了——就像在做梦,你知道——后来我醒了,听了听,可周围非常安静。”

“你知道那是几点钟吗?”

“不,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发生在我睡着后没多久,我是说大概就在睡着以后一小时内。”

“啊,夫人,这时间可不确切。”

“是的,我知道不确切,可我真的不知道,总不能乱猜吧?”

“夫人,你知道的就这些,是吗?”

“恐怕是的。”

“你以前见过多伊尔夫人吗?”

“没有。蒂姆见过。我经常听别人说起她——我的外甥女乔安娜·索思伍德,不过在到达阿斯旺之前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夫人。”

阿勒顿夫人微微一笑,喃喃地说:“我喜欢别人问我轻率的问题。”

“是这样的。你,或你的家人,有没有因为多伊尔夫人的父亲梅尔休伊什·里奇卫而遭受过什么经济损失?”

阿勒顿夫人彻底呆住了。

“哦,不,我们家族的资产除了规模有些许缩减之外,并没有遭受过什么损失……你知道,现如今的投资回报比以前是减少了。不是什么戏剧性的事情让我们变穷的。我丈夫没留下什么钱,但他的钱仍然在我手中,只是利息不如以前多了。”

“谢谢你,夫人。也许你愿意叫你儿子过来一趟?”

看到母亲朝自己走过来,蒂姆轻声说道:“考验结束了?现在轮到我了!他们都问你什么了?”

“就问我昨天晚上听见什么声音没有,”阿勒顿夫人说,“可惜我什么也没听见。真不知道为什么没听见,毕竟琳内特跟我们只隔了一个房间。我觉得我应该能听见枪声。去吧,蒂姆,他们等着你呢。”

波洛把他之前问过的问题又问了蒂姆·阿勒顿一遍。

蒂姆回答说:“我睡得很早,十点半左右。我看了一会儿书,十一点刚过就关灯了。”

“之后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听见一个男人说晚安,我觉得就在不远处。”

“那是我对多伊尔夫人说晚安。”瑞斯说。

“是的。之后我就睡着了。然后,稍晚一点的时候,我听到了喧哗声,我记得有人在叫范索普。”

“那是罗布森小姐正从观景舱里跑出来。”

“没错,我觉得是这样。之后又有很多不同的声音。有人沿着甲板跑,还有就是有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再后来我听见老贝斯纳低沉地说着‘小心点儿’和‘别太快’。”

“你听到了溅水声?”

“嗯,类似这种声音吧。”

“你肯定听到的不是枪声?”

“是的,我想可能是……我确实听到了开软木塞的声音。也许那就是枪声。可能溅水声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听到开瓶塞的声音,就会想到把酒倒进杯子里的声音……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好像是在举行一个聚会,我希望他们都去睡觉,别再说话了。”

“那之后你还听见过什么吗?”

蒂姆想了想。“只听见隔壁房间的范索普走来走去的声音。我以为他彻夜没睡呢。”

“再往后呢?”

“就什么也没听到了。”

“谢谢你,阿勒顿先生。”

蒂姆站起身,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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