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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三个人都已走了很久,蓝兰才轻轻吐出口气,道:“这两个女人简直是魔女。”

小马笑了笑,道:“你呢?”

蓝兰不理他,却去问珍珠姐妹,道:“她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曾珍的脸红了,道:“她……她问我们是不是处女?”

她们当然还是处女。

蓝兰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曾珍的脸更红,吃吃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兰还想逼着她说,轿子里的病人又开始不停地咳嗽。

这次他咳得更厉害。本就有很多种病痛,都是在黎明前后发作得最剧烈。

蓝兰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关切和忧虑,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总得先找个地方歇下来!”

她看着常无意。

常无意居然没有反对。他也看得出这些人都需要休息。

可是在这狼山上,又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他们安静休息?

这里几乎没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

蓝兰转向张聋子,道:“你到狼山来过?”

张聋子点点头。

多年前他就已来过,那时这座山上还没有这么多狼,所以他还能活着下山。

蓝兰道:“这里的人虽然变了,山势总不会变的。”

张聋子承认。

蓝兰道:“那么你就应该能想得出一个可以让我们歇下来的地方。”

张聋子道:“我正在想。”

他已想了很久,想过了很多地方,只可惜他完全没把握。

突听一个人道:“各位不必再想,再想也想不出的,但是我却可以带你们去!”


星月已消沉,东方已渐渐露出了鱼白。

这个人手里却还提着盏灯笼,施施然从岩石后走了出来。

他的衣着和样子看来都像是个生意人,也正是他们到狼山来看到过的最正常的人。

他看来甚至很和气,也很客气。

小马道:“你是谁?”

这人笑了笑,道:“各位请放心,我只不过是个生意人,不是狼。”

小马道:“狼山上也有生意人?”

这生意人道:“只有我一个!”

他又笑着解释:“就因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才能活得下去!”

小马道:“为什么?”

这生意人道:“因为我能跟那些狼大爷们做各式各样的生意。若是没有了我这么样一个人,他们有很多事都没有这么方便了。”

他再解释:“那些狼大爷们只会杀人抢钱,不会做生意!”

小马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这生意人道:“什么样的生意我都做。我替他们收货,替他们卖出去,我还替他们找女人!”

小马笑了:“这件事的确重要得很。”

生意人笑道:“简直比什么事都重要。”

小马道:“所以他们舍不得杀你!”

生意人道:“他们要杀我,只不过像捏死只蚂蚁。捏死只蚂蚁有什么用?”

小马道:“没有用!”

这生意人道:“所以这几年来我都太平得很!”

小马道:“你准备带我们到哪里去?”

生意人道:“太平客栈!”

小马道:“狼山上也有客栈?”

生意人道:“只有这一家。”

小马道:“这家客栈是谁开的?”

生意人道:“我开的。”

小马道:“你那里真的很太平?”

生意人笑道:“只要走进我那家客栈,我就负责各位太平无事!”

小马道:“你有把握?”

生意人道:“这是我跟他们约好的,连朱五太爷都答应了!”

无论谁都知道朱五太爷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生意人道:“朱五太爷有时也会要我替他做点事,而且他老人家也知道,要闯狼山的人,一定有急事,谁也不会在我那里住一辈子!”

小马道:“所以他们要下手,机会还多得很。”

这生意人道:“所以他们肯让我做点小生意,因为这对他们根本没有妨碍!”

小马道:“好,这趟生意你已做成了!”

生意人道:“现在还没有!”

小马道:“还没有?”

这生意人笑道:“不瞒各位说,我那里只接待一种人,我还得看看各位是不是那种人。”

小马道:“哪种人?”

生意人道:“有钱的人,很有钱的人!”

他又赔笑解释:“因为我那里无论什么东西都比别的地方贵一点!”

小马道:“贵多少?”

生意人道:“有些人说我那里连一杯酒都比别的地方贵一二十倍,其实他们是在冤枉我。”

小马道:“其实你比别的地方贵多少?”

生意人道:“只贵二十八倍。”

小马笑了,蓝兰也笑了。

生意人看着他们,道:“却不知各位究竟是哪种人?”

蓝兰道:“是有钱人,很有钱的人!”


她真的是。

她随随便便从身上拿出张银票,就是一万两银子,她随随便便就给了生意人,就好像给的只不过是张破纸。

小马道:“这够不够我们住半天?”

一万两银子已经可以买一栋很好的房子,在里面住上三五百日都不会有问题。

这生意人却道:“只要各位吃得随便一点,喝的酒也不太多,勉强也许够了!”

小马大笑:“现在我才相信你真的不是狼,是人。”

生意人道:“为什么?”

小马道:“因为只有人才会这么样吃人!”


太平客栈真的很像是间客栈。

只不过很像而已。

最像的地方就是挂在门口的一块大招牌,上面真的写着“太平客栈”四个大字。

除了这一点外,别的地方就不太像了。

最不像的是它的房子。


一栋东倒西歪的破屋子,只有一个满头癞痢的小伙计。

生意人道:“这是我儿子!”

癞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

生意人道:“我老婆已经被我赶走了,我老婆不是个好东西!”

老婆总是别人的好。

生意人道:“我们这里有八间客房,还有个大饭厅。”

饭厅的确不太小,至少总比那些豆腐干一样的客房大一点。

生意人道:“我们这里的酒菜都是第一流的,所以随便什么时候都有客人!”

这句话倒是真话。

现在才刚刚天亮,这里已经有了客人。

只有一个人。

一个又干又瘦的老头子,穿着件用缎子做成的棉袍子。

现在才九月,天气还很热。

他穿的却是件棉袍子,而且还穿棉袍子喝酒,喝了至少有三五斤酒。

可是他脸上连一颗汗珠子都没有。

他脸上在闪着光。

旱烟袋的火光!


一根五尺长的旱烟袋,比小孩子的手膀还粗,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是纯钢打成的。

烟斗更可怕,里面补的烟丝就算没有半斤,也有六两。

照张聋子估计,这根旱烟袋至少有五十多斤重;照小马的估计,就有八九十斤了。

这么重的一根旱烟袋,被这么样一个又干又瘦的老头子拿在手里,却好像拿着根稻草一样。

他闪着光的脸虽然枯瘦蜡黄,布满了皱纹,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概。

他就这么样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气派之大,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卜战!

狼山上最老的一匹狼!

每个人都已认出他是谁了。他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也在盯着这些人,忽然问:“是谁杀了铁三角?”

“我!”

这个字并不是一个人说出来的,小马和常无意都在抢着认这笔账。

他们都看得出这匹老狼是来算账的,也看得出珍珠姐妹的剑,绝对接不住他这旱烟袋。

卜战在冷笑。

小马抢着道:“我杀的人还不止铁三角一个,你要算这笔账,尽管来找我。”

卜战道:“我听说过你!”

小马道:“我就叫小马。”

卜战冷冷道:“你不是马,你是头驴。”

小马也在冷笑。

卜战道:“只有驴子才会做这种驴事,抢着要把别人的账算在自己身上。”

他不让小马开口,又道:“你用的是拳头,铁三角却死在剑下。”

小马道:“可是我……”

卜战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他要宰你们,你们当然只有宰他,这本是天公地道的事!”

小马道:“想不到你这人居然懂得公道两字。”

卜战道:“这笔账本来并没有什么可算,只不过……”

他的手握紧:“只不过他实在死得太惨,我老头子实在忍不住想看看,那种阴毒狠辣的剑法,是什么人使出来的……”

常无意闭着嘴,却抽出了剑。

一柄精光四射、寒气逼人的软剑,迎风一抖,就伸得笔直。

卜战道:“好剑!”

常无意冷冷道:“是好剑!”

卜战道:“好,我等你!”

常无意道:“等我?”

卜战道:“等你睡一觉,等你走。”

常无意道:“你不必等!”

卜战道:“这里不是杀人的地方。”

常无意道:“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出去。”

卜战盯着他,霍然长身而起,大步走出了门。常无意已经在门外等着他。

珍珠姐妹还是痴痴迷迷的,这件事就好像跟她们完全没关系。

蓝兰压低声音,悄悄地问:“你看他有没有关系?”

小马握紧拳头,闭着嘴。

这一战是谁胜谁负,他完全没把握。

那生意人却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少了一个人,各位反而有好处。”

小马瞪着他,道:“有什么好处?”

那生意人道:“少了一个人的开销,各位至少可以多喝几杯酒!”


凌晨,有雾。

晨雾凄迷,连山风都吹不散。

卜战身上的棉袍子已被风吹了起来,他的人却峙立如山岳。

他一双脚不丁不八,就这么样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气势已非同小可。

只有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好手,才能显得出这种气概。

常无意也没有动。

他的对手还没有动,他绝不先动。

卜战又端起旱烟管,深深吸了一口。烟袋里的烟丝又闪出了火光。

他冷冷地看着常无意,道:“我看得出你是个好手。”

常无意不否认。

卜战道:“所以你也应该看得出,我这烟斗里的烟丝,也是杀人的暗器。”

常无意看得出。

这种燃烧着的炽热烟丝,实在比什么暗器都霸道可怕。

卜战道:“我出手绝不会留情,你也尽管把那些阴毒的剑招使出来。”

常无意冷冷道:“我会使出来的!”

卜战道:“我若也死在你剑下,我那些徒子徒孙们绝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常无意道:“很好!”

卜战冷笑道:“你就算剥了我的皮,我也绝不怨你。”

常无意道:“你的皮可以留着。”

卜战道:“哦?”

常无意道:“因为你的皮并不厚。”

他剥皮,可是他只剥一种人的皮。

皮厚的人!

卜战又盯着他看了很久,道:“很好!”


很好!

这就是他们说的最后两个字。

就在这一瞬间,五尺一寸长、五十一斤重的旱烟袋已横扫出去。

旱烟袋通常只不过是点穴、打穴的兵器,用的招式跟判官笔点穴差不多。

可是他这根旱烟袋施展起来,不但有长枪大戟的威力,其中居然还夹杂着铁拐、金鞭、宣花巨斧一类重兵器的招式。

那些炽热的烟丝,随时都可能打出来。烟斗中闪动的火光,也可以眩人眼目。

小马心里在叹气。

就连他都没有看见过这么霸道的外门兵器。他实在有点替常无意担心。

现在卜战已攻出十八招,常无意却连一招都没有回手。

旱烟袋虽然并没有沾上他一点,可是这种现象并不好。

他的剑法本来一向是着着抢攻,绝不留情的,此刻竟似已被逼得出不了手。

一柄又轻又狭的软剑,要想在这种霸道的招式下出手,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忽然间,“蓬”的一声响,一片发光的烟丝,随着大烟斗的泰山压顶之势,向常无意打了下去。

常无意仿佛已被逼入了死角,他的剑仿佛已根本无法出手。

谁知就在这时,他偏偏出手了。

他的剑忽然又变得柔若游丝,笔直的剑光变成了无数个光圈。

闪动的光圈,一圈圈绕上去,火热的烟丝立刻消失不见。

又是“叮”的一声响,剑光击上烟斗,火星四散,剑锋居然又笔直地弹了出去。

小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一定要卜战先将他逼入死地才出手。

高手交锋,有时就正如大军对决,要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为对方的势比他强,气比他盛,他只有用这种法子。

小马心里很佩服。

他忽然发现常无意这两年来不但多了把好剑,剑法也精进了许多。

真正高明的剑招,有时并不在剑上,而在心里。

这一剑并不以势胜,而以巧胜;并不以力胜,而以智胜。

他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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