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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不同插口道:“嘿嘿,定然是你师叔丁春秋胜过了你师父,那是不用说的”。薛慕华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祖师学究天人,胸中所学包罗万象......”包不同道:“不见得啊不见得。”薛慕华已知此人专门和人抬杠,也不去理他,继续说道:“之初时我师父和丁春秋学的都是武功,但后来我师父分了心,去学祖师父弹琴音韵之学......”
包不同指着康广陵道:“哈哈,你这弹琴的鬼门道,便是如此转学来的了。”
康广陵瞪眼道:“我的本事若不是跟师父学的,难道跟你学的?”
薛慕华道:“倘若我师父只学一门弹琴,倒也没什么大碍,偏是祖师爷所学实在太广,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工艺杂学,贸迁种植,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我师父起始学了一门弹琴,不久又去学奕,再学书法,又学绘画,各位请想,这些学总问每一门都是大耗心血时日事,那丁春秋初时假装每样也都跟着学学,学了十天半月,便说自己资质太笨,难以学会,只是专心于武功。如此十年八年的下来,他师兄二人的武功便大有高下了。”
玄难连连点头,道:“单是弹琴或奕棋一项,便耗了一个人大半生的精力,聪辩先生居然能精数项,实所难能。那丁春秋专心一致,武功上胜过了师兄,也不算希奇。”
康广陵道:“老五,还有更要紧的呢,你怎么不说?快说,快说。”
薛慕华道:“那丁春秋专心武学,本来也是好事,可是......可是......唉......这件事说起来,于我师们实在太不光采。总而言之,丁春秋使了种种卑鄙后段,又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几门害之极的邪术,突然发难,将祖师爷打得重伤。祖师爷究竟身负绝学,虽在猝不及之时中暗算,但仍能苦苦撑持,直至我师父赶救援。我师父的武功不及这恶贼,一场恶斗之后,我师父复又受伤,祖师爷则堕入了深谷,不知生死。我师父因杂学而耽误了武功,但这些杂学毕竟也不是全用处。其时危难之际,我师父摆开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扰乱丁春秋耳目,与他僵持不下。”
“丁春秋一时无法破阵杀我师父,再者,他知道本门有不少奥妙神功,祖师爷始终没传师兄弟二人,料想祖师爷临死时,必将这些神功秘笈的所在告知我师父,只能慢慢逼迫我父吐露,于和我师父约定,只要我师父从此不开口说一句话,便不来再找他的晦气。那时我师父门下,共有我们这八个不成材的弟子。我师父写下书函,将我们遣散,不再认为是弟子,从此果真装聋作哑,不言不听,再收的弟子,也均刺耳断舌,创下了‘聋哑门’的名头。推想我师父之意,想是深悔当年分心去务杂学,以致武功上不及丁春秋,既聋且哑之后,各种杂学便不会去碰了。”
“我们师兄弟八人,除了跟师学武之外,每人还各学了一门杂学。那是在丁春秋叛师这前的事,其时家师还没深切体会到分心旁鹜大的害,因此非但不加禁止,反而颇加奖饰,用心指点。康大师兄广陵,学是的奏琴。”
包不同道:“他这是‘对牛弹琴,己不入耳’。”
康广怒道:“你说弹得不好?我这就弹给你听听。”说着但将瑶琴横放膝头。
薛慕华忙摇手阻止,指道那使棋盘的道:“范二师兄百龄,学的是围棋,当今天下,少有敌手。”
包不同向范百龄瞧了一眼,说道:“无怪你以棋盘作兵刃,只是棋盘以磁铁铸成,吸人兵器,未免取巧,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范百龄道:“弈棋之术,固有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但奇兵诡道,亦所不禁。”
薛慕华道:“我范二师哥的棋盘所用磁铁铸成原是为了钻研棋术之用。他不论是行坐卧,突然想到一个棋势,便要用黑子白子布一番。他的棋盘是磁铁所制,将铁铸的棋子放了上去,纵在车中马上,也不会移动倾跌。后来因势乘便,就将棋盘作了兵刃,棋子用了暗器,倒不是有意用磁铁之物来占人便宜。”
包不同心下称是,口中却道:“理由欠通,大大的欠通。范老二如此武功,若是用一块木制棋盘,将铁棋子拍了上去,嵌入棋盘之中,那棋子难道还会掉将下来?”
薛慕华道:“那究竟不如铁棋盘的方便了。我苟三师哥单名一个‘读’字,姓好读书,诸子百家,无所不窥,是一位极有学问的宿儒,诸位想必都已领教过了。”
包不同道:“小人之儒,不足一晒。”苟读怒道:“什么?你叫我是‘小人之儒’,难道你便是‘君子之儒’么?包不同道:“岂敢,岂敢!”
薛慕华知道他二人辩论起来,只怕三日三夜也没有完,忙打断话头,指着那使判官笔的书生道:“这位是我四师哥,雅擅丹青,山水人物,翎毛花卉,并皆精巧。他姓吴,拜入师门之前,在大宋朝廷做过领军将军之职,因此大家便叫他吴领军。”
包不同道:“只怕领军是专打败仗,绘画则人鬼不分。”吴领军道:“倘若描绘阁下尊容,确是人鬼难分。”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几时有暇,以包老三的尊容作范本,绘上一幅‘鬼趣图’,倒也极妙。”
薛慕华笑道:“包兄英俊潇洒,何怕必过谦?在下排行第五,学的是一门医术,江湖上总算菁有微名,还没忘了我师父所授的功夫。”
包不同道:“伤风咳嗽,勉强还可医诒,一遇到在下的寒毒,那便束手无策了。这叫做大病治不了,叫病医死。嘿嘿,神医之称,果然是名不虚传。”康广捋着长须,斜眼相睨,说道:“你这位老兄性子古怪,倒是有点与众不同。”包不同道:“哈哈,我姓包,名不同,当然是与众不同。”康广陵哈哈大笑,道:“你当真姓包?当真名叫不同?”包不同道:“这难道还有假的?嗯,这位专造机关的老兄,定然精于土木工艺之学,是鲁班先师的门下了?”
薛慕华道:“正是,六师弟冯阿三,本来是木匠出身。他在投入师门之前,已是一位巧匠,后来再从家师学艺,更是巧上加巧。七师妹妹石,精于莳花,天下的奇花异卉,一经她的培植,无不欣欣向荣。”
邓百川道:“石姑娘将我迷倒的药物,想必是取自花卉的粉未,并非毒药。”
那姓石的美妇人闺名叫做清露,微微一笑,道:“适才多有得罪,邓老师恕罪则个。”邓百川道:“在下便莽,出手太重了,姑娘海涵。”
薛慕华指着那一开口便唱戏的人道:“八弟李傀儡,一生沉迷扮演戏文,疯疯颠颠,于这武学一道,不免疏忽了。唉、岂仅是他,我们同门八人,个个如此。其实我师父所传的武功,我一辈子已然修习不了,偏偏贪多勿得,到处去学旁人的绝招,到头来......唉......”
李傀儡横卧地下,叫道:“孤王乃李存勖是也,不爱江山爱做戏,嗳,好耍啊好耍!”
包不同道:“孤王乃李嗣源是也,抢了你的江山,砍了你的脑袋。”
书呆苟读插口道:“李存勖为手下伶人郭从谦所弑,并非死于李嗣源之手。”
包不同不熟事,料知掉书包决计掉不过苟读,叫道:“呀呀呸!吾乃郭从谦是也!啊哈,吾乃秦始皇是也,焚书坑儒,专坑小人之儒。”
薛慕华道:“我师兄弟八人虽给逐出师门,却不敢忘了师父教诲的恩德,自己合称‘函谷八友’,以纪念当年师父在函谷关边授艺之恩。旁人只道我们是臭味相投......”包不同鼻子吸几下,说道:“好臭,好臭!”苟读道:“易经系辞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臭即是香,老兄毫无学问。”包不同道:“老兄之言,其香如屁!”
薛华微笑道:“谁也不知我们原是同门的师兄弟。我们为提防那星宿老怪重来中原,给他一网打尽,是以每两年聚会一次,来时却散居各处。”
玄难、邓百川等听薛神医罢他师兄弟八人的来历,心中疑团去了大半。
公冶乾问道:“如此说来,薛先生假装逝世,在棺木中布下毒药,那是专为对付星宿老怪的了。薛先生又怎知他要来到此处?”
薛慕华道:“两天之前,我正家中闲坐,突然有四个人上门求医,其中一个是胖大和尚,胸前背后的肋骨折断了八根,那是少林派掌力所伤,早已接好了断骨,日后自愈,并无凶险。但他脏腑中隐伏寒毒,却跟外伤无关,若不医治,不久便毒发身亡。”
玄难道:“惭愧,惭愧!这是我少林门下的慧净和尚。这僧人不守清规,逃出寺去,胡作非为,敝寺派人拿回按戒律惩处,他反而先生出手伤人,给老衲的师侄们打伤了。原来他身上尚中寒毒,却跟我们无关。不知是谁送他来求治的?”
薛神医道:“与同来的另外一个病人,那可奇怪得很,头上戴了一个铁套......”
包不同和风波同时跳了起来,叫道:“打伤我们的便是这铁头小子。”薛神医奇道:“这少年竟有如此功力?可惜当时他来去匆匆,我竟没为他搭一搭脉,否则于他内力的情状必可知道一些端倪。”包不同问道:“这小子又生了什么怪病?”薛神医道:“他是想病请我除去头上这个铁套,可是一加检视,这铁套竟是生牢在他头上的,除不下来”包不同道:“奇哉,奇哉!难道这铁套是他从娘胎中带将出来,从小便生在头上的么?’薛神医道:“那倒不是。这铁套安到他头上之时,乃是热的,烫得他皮开肉绽,待得血凝结疤,铁套便与他脸面后脑相连了。若要硬揭,势必将眼皮、嘴巴、鼻子撕得不成样子。”包不同幸灾乐祸,冷笑道:“他既来求你揭去铁罩,便将他五官颜面尽皆撕烂,也怪不得你。”
薛神医道:“我正在思索是否能有什么方法,他的两个同伴忽然大声呼喝,命我快快动手。姓薛的生平有一桩环脾气,人家要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薛某宁可死在刀剑之下,也决不以术医人。想当年来求我医治。乔峰这厮横蛮悍恶无比,但既有求于我,言语中也不敢对有丝毫失礼......”他说到这里,想起后来着了阿朱的道儿,被她点了穴道:“剃了胡须,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便不再说下去了。
包不同道:“你吹什么大气?姓包生平也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若要给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包某宁可疾病缠身而死,也决不让人治病。”
康广陵哈哈大笑,说道:“你又是什么好宝贝了?人家硬要给你治病,还得苦苦向你哀求,除非......除非......”一时想不出“除非”什么来。
包不同道:“除非你是我儿子。”康广陵一怔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倘若我的父亲生了病肯看医生,我定要向他苦苦求了。他是个很讲道理之人,没想到包不同这话是讨他的便宜,便道:“是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子。”包不同道:“你是不是我儿子,只有你妈妈心里明白,你自己怎么知道?”康广陵一愕,又点头道:“话倒不错。”包不同哈哈一笑,心想:“此人是个大傻瓜,再讨他的便宜,胜之不武。”
公冶乾道:“薛先生,那二人既然言语无礼,你便拒加医治了。”
薛神医点道:“正是,当时我便道:‘在下技艺有限,对付不了,诸君另请高明。’那铁头人却对我甚是谦恭,说道:‘薛先生,你的医道天下无双,江湖上人称“阎王敌”,武林中谁不敬仰?小人对你向来敬重佩服,家父跟你老人家是老朋友了,盼你慈悲为怀,救一救故人之子。’”
众人对这铁头人的来历甚为关注,六七声音同时问了出来:“他父亲是谁?”
李傀儡忽道:“他是谁的儿子,只有他妈妈心里明白,他自己怎么知道?”学的是包不同的声口,当真唯妙唯肖。
包不同笑道:“妙极,你学我说话,全然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学的,乃是我下的种。”
李傀儡道:“我乃华夏之祖,黄帝是也,举凡中国子民,皆是我的子孙。”他既爱扮古人,心意自己是什么人物,便是什么人物,包不同讨他的便宜,他也毫在乎。
薛神医继续说道:“我听那铁头人自称是我的故人之子,当即问他父是谁。那人说道:‘小人身遭不幸,辱没了先人,父亲的名字是不敢提了。但先父在世之日,确是先生的至交,此事千真万确,小人决计不敢拿先父来骗人。’我听他说得诚恳,决非虚言。只是在下交游颇广,朋友着实不少,听他说他父亲已然去世,一时这间,也猜想不出他父亲是谁。我想待得将他面具揭去之后。瞧他面貌,或能推想到他父亲是谁。”
“只是要揭他这个铁罩,而令他颜面尽量少受损伤却实非易事,正踌躇间,他的一个同伴说道:‘师父的法旨,第一要紧是治好这慧净和尚之伤,那铁头人的铁罩揭是不揭,却不人紧。’我一听之下,心头便即火起,说道:‘尊师是谁?他的法旨管得了你,可管不了我。’那人恶狠狠的道:‘我师父的名头说将出来,只必吓破了你的胆。他老人家叫你快快治好这胖和尚的伤,倘若迁廷时刻,误了他老人家的事,叫你立时便见阎王。”
“我初时听他说话,心中极怒,听到后来,只觉他口音不纯,颇有些西域胡人的声口,细看他的相貌,也是鬈发深目,与我中华人氏大异,猛地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可是从星宿海来?’那人一听立时脸上变色,道:‘嘿,算你眼光厉害。不错,我是从星宿海来的。你既猜到了,快用心医治吧!’我听他果然自认是星宿老怪的疵子,寻思:“‘师门深仇,如何不报?’但装作惶恐之态,问道:‘久慕星宿海丁老仙法术通玄,弟子钦仰无已,只是无缘拜见,不知他老人家也到了中原么?’”
包不同道:“呸,呸,呸!你说星宿老怪也好,星宿老魔也好,怎么自甘堕落,称他做什么‘老仙’!可耻啊,可耻!”邓百川道:“三弟薛先生是故意用言语式探,岂是真心称他为‘老仙’?”这个我自然知道!若要试探,大可称之为‘老鬼’、‘老妖’、‘老贼’,激得他的妖贼孙暴跳如雷,也是一样的吐露真情。”
薛慕华道:“包先生话也是有理。老夫不善作伪,口中称他一句‘老仙’,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了愤怒之色。那妖人甚是狡猾,一见之下,但即起疑,伸手向我脉门抓来,喝问:“你查问我师父行踪,有何用意?’我见事情败露,对付星宿老怪的门下,可丝毫不能容情,反手一指,便点了他的死穴。第二名妖人从怀中取出一柄喂毒匕首,向我插了过来。我手中没有兵刃,这妖人武功又着实了得,眼见危急,那铁头人忽地夹手夺了他的匕首,道:‘师父叫咱们求医,不是叫咱们来杀人。’那妖人怒道:‘十二师弟给他杀死了,你没瞧见么?你......你......你竟敢袒护外人。’铁头人道:‘你定要杀这位神医,便由得你,可是这胖和尚若不救治,性命难保。他不能指引路径,找寻冰蚕,师父唯你是问。”
“我乘着他们二人争辩,便即取兵刃在手。那妖人见易杀我,又想铁头人之言也是理,便道:‘既是如此,你擒了这鬼医生,去见师父去。’铁头人道:‘很好。’一伸手,将匕首插入那人胸口,将他杀死了。”
众人都是“啊”一声甚是惊奇。包不同却道:“那也没什么奇怪。这铁头人有求于你,便即下手杀死的同门,向你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