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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老大脸色一变,待要说话,不平道人向他使个眼色,微笑道:“段公子是君子人,不肯乘人之危,品格高尚,佩服,佩服!乌兄,咱们进攻缥缈峰,第一要义,是要知道灵鹫宫中的虚实。安洞主与乌兄等九位亲身上去探过,老贼婆离去之后,宫中到底尚有多少高手?布置如何?乌兄虽不能尽知,想来总必听到一二,便请说出来,大家参详如何?”乌老大道:“说也惭愧,我们到灵鹫宫中去察看,谁也不敢放胆探听,大家竭力隐蔽,唯恐撞到了人。但在下在宫后花圃之中,还是给一个女童撞见了。这女娃儿似乎是个丫鬟之类,她突然抬头,我一个闪避不及,跟她打了个照面。在下深恐泄露了机密,纵上前去,施展擒拿法,便想将她抓住。那时我是甩出性命不要了。灵鹫宫中那些姑娘、太太们曾得老贼婆指点武功,个个非同小可,虽是个小小女童,只怕也十分了得。我这下冲上前去,自知是九死一生之举......”他声音微微发颤,显然当时局势凶险之极,此刻回思,犹有余悸。众人眼见他现下安然无恙,那么当日在缥缈峰上纵曾遇到什么危难,必也化险为夷,但想乌老大居然敢在缥缈峰上动手,虽说是实逼处此,铤而走险,却也算得是胆大包天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这一上去,便是施展全力,双手使的是‘虎爪功’,当时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倘若这一招拿不到这女娃儿,给她张嘴叫喊,引来后援,那么我立刻从这数百丈的高峰上跃了下去,爽爽快快图个自尽,免得落在老贼婆手下那批女将手中,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哪知道......哪知道我左手一搭上这女娃儿肩头,右手抓住她的臂膀,她竟毫不抗拒,身子一晃,便即软倒,全身没半点力气,却是一点武功也无。那时我大喜过望,一呆之下,两只脚酸软无比,不怕各位见笑,我是自己吓自己,这女娃儿软倒了,我这不成器的乌老大,险些儿也软倒了。”
他说到这里,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各人心情为之一松,乌老大虽讥嘲自己胆小,但人人均知他其实极是刚勇,敢到缥缈峰上出手拿人,岂是等闲之事?
乌老大一招手,他手下一人提了一只黑色布袋,走上前来,放在他身前。乌老大解开袋口绳索,将袋口往下一捺,袋中露出一个人来。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只见那人身形甚小,是个女童。乌老大得意洋洋的道:“这个女娃娃,便是乌某人从缥缈峰上擒下来的。”众人齐声欢呼:“乌老大了不起!”“当真是英雄好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仙,以你乌老大居首!”众人欢呼声中,夹杂着一声声咿咿呀呀的哭泣,那女童双手按在脸上,呜呜而哭。
乌老大道:“我们拿到了这女娃娃后,生恐再耽搁下去,泄露了风声,便即下峰。一再盘问这女娃娃,可惜得很,她却是个哑巴。我们初时还道她是装聋作哑,曾想了许多法儿相试,有时出其不意在她背后大叫一声,瞧她是否惊跳,试来试去,原来真是哑的。”
众人听那女童的哭泣,呀呀呀的,果然是哑巴之声。人丛中一人问道:“乌老大,她不会说话,写字会不会?”乌老大道:“也不会。我们什么拷打、浸水、火烫、饿饭,一切法门都使过了,看来她不是倔强,却是真的不会。”段誉忍不住道:“嘿嘿,以这等卑鄙手段折磨一个小姑娘,你羞也不羞?”乌老大道:“我们在天山童姥手下所受的折磨,惨过十倍,一报还一报,何羞之有?”段誉道:“你们要报仇,该当去对付天山童姥才是,对付她手下的一个小丫头,有什么用?”乌老大道:“自然有用。”提高声音说道:“众位兄弟,咱们今天齐心合力,反了缥缈峰,此后有福同享,有祸共当,大伙儿歃血为盟,以图大事。有没有哪一个不愿干的?”他连问两句,无人作声。问到第三句上,一个魁梧的汉子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的往西便奔。乌老大叫道:“剑鱼岛区岛主,你到哪里去?”那汉子不答,只拔足飞奔,身形极快,转眼间便转过了山坳。众人叫道:“这人胆小,临阵脱逃,快截住他。”霎时之间,十余人追了下去,个个是轻功上佳之辈,但与那区岛主相距已远,不知是否追赶得上。突然间“啊”的一声长声惨呼,从山后传了过来。众人一惊之下,相顾变色,那追逐的十余人也都停了脚步,只听得呼呼风响,一颗圆球般的东西从山坳后疾飞而出,掠过半空,向人丛中落了下来。
乌老大纵身跃前,将那圆物接在手中,灯光下见那物血肉模糊,竟是一颗首级,再看那首级的面目,但见须眉戟张,双目圆睁,便是适才那个逃去的区岛主,乌老大颤声道:“区岛主......”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这区岛主何以会如此迅速的送命,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莫非天山童姥到了?”不平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剑神神剑,果然名不虚传,卓兄,你把守得好紧啊!”
山坳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临阵脱逃,人人得而诛之。众家洞主、岛主,请勿怪责。”
众人从惊惶中觉醒过来,都道:“幸得剑神除灭叛徒,才不致坏了咱们大事。”慕容复和邓百川等均想:“此人号称‘剑神’,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你剑法再高,又岂能自称为‘神’?江湖上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却不知剑法到底如何高明?”乌老大自愧刚才自己疑神疑鬼,大声道:“众家兄弟,请大家取出兵刃,每人向这女娃娃砍上一刀,刺上一剑。这女娃娃年纪虽小,又是个哑巴,终究是缥缈峰的人物,大伙儿的刀头喝过了她身上的血,从此跟缥缈峰势不两立,就算再要有三心两意,那也不容你再畏缩后退了。”他一说完,当即擎鬼头刀在手。一干人等齐声叫道:“不错,该当如此!大伙儿歃血为盟,从此有进无退,跟老贼婆拚到底了。”
段誉大声叫道:“这个使不得,大大的使不得。慕容兄,你务须出手,制止这等暴行才好。”慕容复摇了摇头,道:“段兄,人家身家性命,尽皆系此一举,咱们是外人,不可妄加干预。”段誉激动义愤,叫道:“大丈夫路见不平,岂能眼开眼闭,视而不见?王姑娘,你就算骂我,我也是要去救她的了,只不过......只不过我段誉手无缚鸡之力,要救这小姑娘的性命,却有点难以办到。喂,喂,邓兄、公冶兄,你们怎么不动手?包兄、风兄,我冲上前去救人,你们随后接应如何?”邓百川等向来唯慕容复马首是瞻,见慕容复不欲插手,都向段誉摇了摇头,脸上却均有歉然之色。
乌老大听得段誉大呼小叫,心想此人武功极高,真要横来生事,却也不易对付,夜长梦多,速行了断的为是,当即举起鬼头刀,叫道:“乌老大第一个动手!”挥刀便向那身在布袋中的女童砍了下去。段誉叫道:“不好!”手指一伸,一招“中冲剑”,向乌老大的鬼头刀上刺去。哪知他这六脉神剑不能收发由心,有时真气鼓荡,威力无穷,有时内力却半点也运不上来,这时一剑刺出,真气只到了手掌之间,便发不出去。眼见乌老大这一刀便要砍到那女童身上,突然间岩石后面跃出一个黑影,左掌一伸,一股大力便将乌老大撞开,右手抓起地下的布袋,将那女童连袋负在背上,便向西北角的山峰疾奔上去。众人齐声发喊,纷纷向他追去。但那人奔行奇速,片刻之间便冲入了山坡上的密林。诸洞主、岛主所发射的暗器,不是打上了树身,便是被枝叶弹落。
段誉大喜,他目光敏锐,已认出了此人面目,那日在聪辩先生苏星河的棋会中曾和他会过,那个繁复无比的珍珑便是他解开的,大声叫道:“是少林寺的虚竹和尚。虚竹师兄,姓段的向你合十顶礼!你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果然名不虚传。”众人见那人一掌便将乌老大推开,脚步轻捷,武功着实了得,又听段誉大呼赞好,说他是少林寺的和尚,少林寺盛名之下,人人心中存了怯意,不敢过分逼近。只是此事牵涉太过重大,这女孩被少林僧人救走,若不将他杀了灭口,众人的图谋立时便即泄漏,不测奇祸随之而至,各人呼啸叫嚷,疾追而前。眼见这少林僧疾奔上峰,山峰高耸入云,峰顶白雪皑皑,要攀到绝顶,便是轻功高手,只怕也得四五天功夫。不平道人叫道:“大家不必惊惶,这和尚上了山峰,那是一条绝路,不怕他飞上天去。大伙儿守紧峰下通路,不让他逃脱便是。”各人听了,心下稍安。当下乌老大分派人手,团团将那山峰四周的山路都守住了。唯恐那少林僧冲将下来,围守者抵挡不住,每条路上都布了三道卡子,头卡守不住尚有中卡,中卡之后又有后卡,另有十余名好手来回巡逻接应。分派已定,乌老大与不平道人、安洞主、桑土公、霍洞主、钦岛主等数十人上山搜捕,务须先除了这僧人,以免后患。慕容复等一群人被分派在东路防守,面子上是请他们坐镇东方,实则是不欲他们参与其事。慕容复心中雪亮,知道乌老大对自己颇有疑忌之意,微微一笑,便领了邓百川等人守在东路。段誉也不怕别人讨厌,不住口的大赞虚竹英雄了得。抢了布袋之人,正是虚竹。他在小饭店中见到慕容复与丁春秋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只吓得魂不附体,乘着游坦之抢救阿紫、慕容复脱身出门、丁春秋追出门去的机会,立即从后门中溜了出去。他一心只想找到慧方等师伯叔,好听他们示下,他自从一掌打死师伯祖玄难之后,已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无行走江湖的经历,又不识路径,自经丁春秋和慕容复恶斗一役,成了惊弓之鸟,连小饭店、小客栈也不敢进去,只在山野间乱闯。
其时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相约在此间山谷中聚会,每人各携子弟亲信,人数着实不少,虚竹在途中自不免撞到。他见这些人显然是江湖人物,便想向他们打听慧方等师叔伯的行踪,但见他们形貌凶恶,只怕与丁春秋是一伙,却又不敢,随即听得他们悄悄商议,似乎要干什么害人的勾当,心想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少林弟子责无旁贷,当即跟随其后,终于将当晚的情景一一瞧在眼里,听在耳中。他于江湖上诸般恩怨过节全然不懂,待见乌老大举起鬼头刀,要砍死一个全无抗拒之力的哑巴女孩,不由得慈悲心大动,心想不管谁是谁非,这女孩是非救不可的,当即从岩石后面冲将出来,抢了布袋便走。他上峰之后,提气直奔,眼见越奔树林越密,追赶者叫嚣呐喊之声渐渐轻了。他出手救人之时,只是凭着一番慈悲心肠,他发过菩提心,决意要做菩萨、成佛,见到众生有难,那是非救不可,但这时想到这些人武功厉害,手段毒辣,随便哪一个出手,自己都非其敌,寻思:“只有逃到一个隐僻之所,躲了起来,他们再也找我不到,才能保得住这女孩和我自己的性命。”其时真所谓饥不择食,慌不择路,见那里树林茂密,便钻了进去。好在他已得了那逍遥派老人七十余年的内功修为,内力充沛之极,奔了将近两个时辰,竟丝毫不累。又奔了一阵,天色发白,脚底下踏到薄薄的积雪,原来已奔到山腰,密林中阳光不到之处,已有未消的残雪。虚竹定了定神,观看四周情势,一颗心仍是突突乱跳,自言自语:“却逃到哪里去才好?”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说道:“胆小鬼,只想到逃命,我给你羞也羞死了!”虚竹吓了一跳,大叫:“啊哟!”发足又向山峰上狂奔。奔了数里,才敢回头,却不见有谁追来,低声道:“还好,没人追来。”这句话一出口,背后又有个声音道:“男子汉大丈夫,吓成这个样子,狗才!鼠辈!小畜生!”虚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迈步又向前奔,背后那声音说道:“又胆小,又笨,真不是个东西!”那声音便在背后一二尺之处,当真是触手可及。虚竹心道:“糟糕,糟糕!这人武功如此高强,这一回定然难逃毒手了。”放开脚步,越奔越快。那声音又道:“既然害怕,便不该逞英雄救人。你到底想逃到哪里去?”虚竹听那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双腿一软,险些便要摔倒,一个踉跄之后,回转身来,其时天色已明,日光从浓荫中透了进来,却不见人影。虚竹只道那人躲在树后,恭恭敬敬的道:“小僧见这些人要加害一个小小女童,是以不自量力,出手救人,决无自逞英雄之心。”
那声音冷笑道:“你做事不自量力,便有苦头吃了。”这声音仍是在他背后耳根外响起,虚竹更加惊讶,急忙回头,背后空荡荡地,却哪里有人?他想此人身法如此快捷,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十倍,若要伸手加害,十个虚竹的性命早就没有了,而且从他语气中听来,只不过责备自己胆小无能,似乎并非乌老大等人一路,当下定了定神,说道:“小僧无能,还请前辈赐予指点。”
那声音冷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徒子徒孙,我怎能指点于你?”虚竹道:“是,是!小僧妄言,前辈恕罪。敌方人众,小僧不是他们敌手,我......我这可要逃走了。”说了这句话,提气向山峰上奔去。背后那声音道:“这山峰是条绝路,他们在山峰下把守住了,你如何逃得出去?”虚竹一呆,停了脚步,道:“我......我......我倒没想到。前辈慈悲,指点一条明路。”那声音嘿嘿冷笑,说道:“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转身冲杀,将那些妖魔鬼怪都诛杀了。”虚竹道:“一来小僧无能,二来不愿杀人。”那声音道:“那么便走第二条路,你纵身一跃,跳入下面的万丈深谷,粉身碎骨,那便一了百了,涅槃解脱。”虚竹道:“这个......”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遍地已都是积雪,但雪地中除了自己的一行足印之外,更无第二人的足印,寻思:“此人踏雷无痕,武功之高,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那声音道:“这个那个的,你要说什么?”虚竹道:“这一跳下去,小僧固然死了,连小僧救了出来的那个女孩也同时送命。一来救人没有救彻,二来小僧佛法修为尚浅,清净涅槃梁是说不上的,势必又入轮回,重受生死流转之苦。”那声音问道:“你和缥缈峰有什么渊源?何以不顾自己性命,冒险去救此人?”虚竹一面快步向峰上奔去,一面说道:“什么缥缈峰、灵鹫宫,小僧今日都是第一次听见。小僧是少林弟子,这一次奉命下山,与江湖上任何门派均无瓜葛。”那声音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小和尚了。”虚竹道:“小和尚是实,见义勇为却不见得。小僧无甚见识,诸多妄行,胸中有无数难题,不知如何是好。”
那声音道:“你内力充沛,着实了得,可是这功力却全不是少林一派,是什么缘故?”
虚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正是小僧胸中一个大大的难题。”那声音道:“什么说来话长,说来话短,我不许你诸多推诿,快快说来。”语气甚是严峻,实不容他规避。但虚竹想起苏星河曾说,“逍遥派”的名字极为隐秘,决不能让本派之外的人听到,他虽知身后之人是个武功甚高的前辈,但连面也没见过,怎能贸然便将这个重大秘密相告,说道:“前辈见谅,小僧实有许多苦衷,不能相告。”
那声音道:“好,既然如此,你快放我下来。”虚竹吃了一惊,道:“什......什么?”那声音道:“你快放我下来,什么什么的,啰里啰唆!”虚竹听这声音不男不女,只觉甚是苍老,但他说“你快放我下来”,实不懂是何意,当下立定脚步,转了个身,仍见不到背后那人,正惶惑间,那声音骂道:“臭和尚,快放我下来,我在你背后的布装之中,你当我是谁?”
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双手不由松了,拍的一声,布袋摔在地上,袋中“啊哟”一声,传出一下苍老的呼痛之声,正是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虚竹也是“啊哟”一声,说道:“小姑娘,原来是你,怎么你的口音这般老?”当即打开布袋口,扶了一人出来。只见这人身形矮小,便是那个八九岁女童,但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向虚竹瞧来之时,自有一股凌人的威严。虚竹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女童说道:“见了长辈也不行礼,这般没规矩。”声音苍老,神情更是老气横秋。虚竹道:“小......小姑娘......”那女童喝道:“什么小姑娘,大姑娘?我是你姥姥!”虚竹微微一笑,说道:“咱们陷身绝地,可别闹着玩了。来,你到袋子里去,我背了你上山。过得片刻,敌人便追到啦!”那女童向虚竹上下打量,突然见到他左手手指上戴的那枚宝石指环,脸上变色,问道:“你......你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虚竹本来不想把指环戴在手上,只是知道此物要紧,生怕掉了,不敢放在怀里,听那女童问起,笑道:“那也不是什么好玩的物事。”那女童伸出手来,抓住他左腕,察看指环。她将虚竹的手掌侧来侧去,看了良久。虚竹忽觉她抓着自己的小手不住发颤,侧过头来,只见她一双清澈的大眼中充满了泪水。又过好一会,她才放开虚竹的手掌。
那女童道:“这枚七宝指环,你是从哪里偷来的?”语音严峻,如审盗贼。虚竹心下不悦,说道:“出家人严守戒律,怎可偷盗妄取?这是别人给我的,怎说是偷来的?”那女童道:“胡说八道!你说是少林弟子,人家怎会将这枚指环给你?你若不从实说来,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叫你受尽百般苦楚。”虚竹哑然失笑,心想:“我若不是亲眼目睹,单是听你的声音,当真要给你这小小娃儿吓倒了。”说道:“小姑娘......”突然拍的一声,腰间吃了一拳,只是那女童究竟力弱,却也不觉疼痛。虚竹怒道:“你怎么出手便打人?小小年纪,忒也横蛮无礼!”那女童道:“你法名叫虚竹,嗯,灵、玄、慧、虚,你是少林派中第三十七代弟子。玄慈、玄悲、玄苦、玄难这些小和尚,都是你的师祖?”虚竹退了一步,惊讶无已,这个八九岁的女童居然知道自己的师承辈份,更称玄慈、玄悲等师伯祖、师叔祖为“小和尚”,出口吐属,哪里像个小小女孩?突然想起:“世上据说有借尸还魂之事,莫非......莫非有个老前辈的鬼魂,附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么?”那女童道:“我问你,是便说是,不是便不是,怎地不答?”虚竹道:“你说得不错,只是称本寺方丈大师为‘小和尚’,未免太过。”那女童道:“怎么不是小和尚?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玄慈怎么不是小和尚?又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虚竹更是惊讶,玄慈方丈的师父灵门禅师是少林派第三十四代弟子中杰出的高僧,虚竹自是知晓。他越来越信这女童是借尸还魂,说道:“那么......那么......你是谁?”那女童怫然道:“初时你口口声声称我‘前辈’,倒也恭谨有礼,怎地忽然你呀你的起来了?若不是念在你相救有功,姥姥一掌早便送了你的狗命!”虚竹听她自称“姥姥”,很是害怕,说道:“姥姥,不敢请教你尊姓大名。”那女童转怒为喜,说道:“这才是了。我先问你,你这枚七宝指环哪里得来的?”虚竹道:“是一位老先生给我的。我本来不要,我是少林弟子,实在不能收受。可是那位老先生命在垂危,不由我分说......”那女童突然伸手,又抓住了他手腕,颤声道:“你说那......那老先生命在垂危?他死了么?不,不,你先说,那老先生怎般的相貌?”虚竹道:“他须长三尺,脸如冠玉,人品极是俊雅。”那女童全身颤抖,问道:“怎么他会命在垂危?他......他一身武功......”突然转悲为怒,骂道:“臭和尚,无崖子一身武功,他不散功,怎么死得了?一个人要死,便这么容易?”虚竹点头道:“是!”这女童虽然小小年纪,但气势慑人,虚竹对她的话不敢稍持异议,只是难以明白:“什么叫做散功?一个人要死,容易得紧,又有什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