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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二年(1852)七月二十五日,深夜两点半钟(丑正二刻),正在安徽小池驿驿站酣睡的曾国藩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曾国藩春风得意马蹄疾,急着赴江西主持乡试,白天贪赶路程,晚上睡得特别沉,没想到在睡得最香的时候被叫醒了。

贴身仆人懵懵懂懂地爬起来披上衣服,打开了房门。依稀的月光下,站着一个乡间打扮的年轻人,通报自己是从湘乡白玉堂来。

听到这话,曾国藩大吃一惊,立刻睡意全无。

湘乡白玉堂,是他的老家。老家派人来在深更半夜叫醒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家里出现了重大变故!

果然,那人告诉他,曾国藩的母亲,江太夫人去世了。

曾国藩真如五雷轰顶,一阵眩晕,天旋地转。旁边已经纷纷起来的仆人们忙一把搀住了他,扶他坐在椅子上。他泪如雨下,完全想不到,“一出家辄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可再见,痛极痛极”![《曾国藩全集·家书》1,岳麓书社,2011年,第207页。]

母亲是曾家的功臣。江氏嫁到曾家之时,上面有公公婆婆、太公公太婆婆,下面有两个未成年的小叔子。公公性格暴烈,动不动就开口骂人,很难侍候。曾麟书性格内向懦弱,又常年以读书为业,因此家中内政大小事情都要靠江氏一个人操持。她又为曾家生下养大五个男孩、四个女孩,一生劳苦,可以想见。

在她的支撑之下,丈夫四十多岁终于考上了秀才,读书一生,总算是有了个交代。更主要的是,长子曾国藩居然中了进士,做了高官。自己也因为曾国藩为官而获封为“一品夫人”。如果没有她的一生辛苦,曾家不可能这样兴旺发达。

所以,她也算有福之人。但是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再见到长子曾国藩和离家时才一岁的长孙曾纪泽。曾国藩后来在京又生了七个孩子,她都没有见到过。

虽然不识什么字,但是江氏生活中最高兴的事,就是长子来信,听丈夫读给她听。有时候长子长时间不来信,她就寝食不安,生怕出什么意外,甚至到神像面前去祈祷。道光二十九年(1849)七月初八日,曾国荃在信中说:“前次有五十余天未接兄信,(母亲)不胜系怀,常常祝祷神明,祈佑兄体。”[曾国荃撰,梁小进主编:《曾国荃集》5,岳麓书社,2008年,第20页。]

哪怕她老人家再多活几个月,等曾国藩完成主考任务回家见上一面,曾国藩也不会如此难过[但是江氏从不叫苦,为人豁达,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乐观。曾家年年添人进口,曾麟书因常以“人众家贫为虑”,江氏夫人却总是“好作自强之言”,或用“谐语以解劬苦”。她常对丈夫说:“吾家子女虽多,但某业读,某业耕,某业工贾。吾劳于内,诸儿劳于外,岂忧贫哉?”虽然没日没夜地操劳,但是江氏总是兴兴头头,精神饱满。曾国藩从祖父身上遗传了刚烈,从父亲那里学到了韧性,从母亲身上则继承了倔强和诙谐。曾国藩曾经说:“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也就是说,他们兄弟大多数都继承了母亲的性格特点,最突出的一点是倔强。]。事后曾国藩推算日子,母亲去世那一天,正是他接到乡试主考任命的同一天。[母亲是因为突然中风去世的。曾国潢说,这一天恰好家里接到曾国藩托人送回的朝廷赐给曾家的九轴诰封,其中江氏夫人因曾国藩为官而受封为“一品夫人”。也许是因为过于兴奋,几个小时后江氏就发病了。]

冥冥中真似有天意。

传统时代,官员父母去世,必须回家守孝。因此这个主考是做不成了。曾国藩很快平静下来。他毕竟理学修养深厚,长于克制情绪。天将亮时,他已经把整个事情计划了一遍,首先坐在桌前,给北京的家人写了一封信,安排他们如何返回湖南的事宜。既然已不能继续为官,家人也无法在北京长住了。

接着计划自己如何返回湖南。他一开始计划从小池驿走二百里,到长江边上,沿长江坐船到达武昌,再由武昌转赴湖南。这是最快捷的路径。

但后来盘算之下,还是决定先绕道江西,再由江西回转湖北。因为这样可以打一次“秋风”:他既到了江西,表明他是在江西主考任内中途守制,仍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取奠金和程仪等项。如果曾母晚去世几个月,则曾国藩会因为江西主考收入数千两。如今这项收入落空,而办理丧事及京师家属回南又需要大笔费用。曾国藩想来想去,除了收取奠金,别无他法。

曾国藩到了江西,在九江耽搁两日,收到江西省城奠金千两。

江西送奠仪千两,外有门包百金。[《曾国藩全集·家书》1,岳麓书社,2011年,第213页。]

正是这千两奠金救了他的急。手里有了钱,三十日他从九江开船赴湖北,八月十四日在湖北起行,二十三日到家,扑到母亲棺前伏地大哭。“在腰里新屋,痛哭吾母。”[《曾国藩全集·家书》1,岳麓书社,2011年,第2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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