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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由三个篇幅较长的寓言体故事组成,其主旨在于抨击儒家所推崇的尧、舜以至汤、武等古圣贤的作为,批评儒家提倡的礼教规范,讽刺世俗儒士对荣华富贵的追逐,主张尊重人的自然本性,提倡顺天之理,轻利全生。第一个故事是写盗跖的,便以盗跖这个人名作为篇名。跖是起义军领袖,因反对当时的政权,劫富济贫,所以冠之以“盗”字。盗跖的故事,以盗跖与孔子的对话为纲目,然而就在这几个回合的对话中,盗跖慷慨陈词,痛斥孔子的虚伪和尧、舜、汤、武的罪行,可谓酣畅淋漓。而至圣孔子却在盗跖的强辩之下,只能心灰意冷地溜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色若死灰”,“不能出气”。可以说,这段大盗与至圣的对话,是一篇杰出的古代文言小说,开启了后代小说的先河,特别是小说中蕴含的“愤俗之情”,成为了后代小说反映现实生活的积极要素。我们选录了故事的开篇部分,予以介绍,以见一斑。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 (1) ,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 (2) ,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 (3) ,万民苦之。

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 (4) ;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

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 (5) 。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 (6) 。先生必无往。”

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 (7) ,往见盗跖。

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 (8) ,脍人肝而餔之 (9) 。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 (10) :“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

谒者入通 (11) 。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 (12) ,带死牛之胁 (13) ,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 (14) ,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 (15) ,妄作孝弟 (16) ,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 (17) !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 之膳。”

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 (18) 。”

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

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 (19) ,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 (20) ,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注释】

(1) 柳下季:姓展,名获,字季禽,鲁国人。他年长孔子八十多岁,不可能与孔子为友,当作为虚构故事来读。

(2) 枢:当作“抠”,挖。

(3) 保:同“堡”,小城。

(4) 诏:教,教育。

(5) 饰非:掩饰错误。

(6) 易辱人以言:即“易以言辱人”。易,轻意。

(7) 右:指在车右边陪乘的人。

(8) 大山:即泰山。阳:山南水北谓阳。

(9) 餔(bū):食。

(10) 谒者:指接待人员。

(11) 入通:进去通报。

(12) 冠:戴。枝木之冠:谓修饰华丽繁多如枝叶的帽子。

(13) 带:系。死牛之胁:死牛皮做的大革带。

(14) 擅:专。

(15) 反:同“返”。本:自然本性。

(16) 弟:同“悌”。

(17) 走:快速行走,犹“跑”。

(18) 履:登。

(19) 避席:让开所到席位。反走:退行几步。

(20) 乳虎:哺乳的母虎。

【译文】

孔子和柳下季交为朋友,柳下季的弟弟就是盗跖。盗跖手下的士卒有九千人,横行天下,侵犯诸侯,穿墙入室,牵走牛马,抢人妇女,无所不为。贪求财物,不顾亲戚,丢下父母兄弟不管,不祭祀祖先。他们经过的地方,大的国家死守城池,小的国家就躲进城堡,成千上万的人饱受着盗跖掠夺的痛苦。

孔子对柳下季说:“做父亲的,必定能教育他的儿子;做兄长的,必定能教导他的弟弟。如果做父亲的不能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做兄长的不能教导好自己的兄弟,那么父子兄弟之间的亲情就无珍贵可言了。现在先生你,是当世的贤能之人,而弟弟盗跖正为害天下,你却不能教导他,我私下为先生感到羞耻。我希望为先生去说服他。”

柳下季说:“先生说为人父亲必能教育其子,为人兄长必能教导其弟,倘若儿子不听父亲的教育,弟弟不接受兄长的教导,尽管先生能言善辩,又能怎么样呢?而且跖的为人处事,往往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悍足以抗拒敌人,巧辩足以掩饰错误。别人顺着他心意去做,他就高兴;别人逆着他的心意去做,他就发怒,轻易地用言语去侮辱人。先生一定不要去。”

孔子不听柳下季的劝告,颜回驾车,子贡在车右边陪着孔子,一起去见盗跖。

盗跖带着士卒正在泰山南边休息,把人肝切细了食用。孔子下了车,向前走,对接待传达的人说:“鲁国人孔丘,听说将军道义高尚,恭敬地前来拜见。”

管接待传达的人进去通报。盗跖听了大怒,双目闪烁犹如明星,头发竖立向上冲冠,说:“这个人莫非就是鲁国的巧伪之人孔丘吗?替我转告他:你花言巧语,假托文、武,戴着树枝般的哗众取宠的帽子,系着用死牛皮做的带子,满口废话歪理,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无端制造是非,以此迷惑天下的君主,使得天下的读书人不能返归自然的本性,虚伪地宣传孝悌理念,妄想侥幸地得到封侯富贵。你的罪行极为严重,还是快点回去吧!否则,我将用你的心肝添补我们的午餐。”

孔子再次请求通报,说:“我有幸结识了柳下季,希望能亲到你的帐幕之下。”

管接待通报的人于是再次通报。盗跖说:“让他进来!”

孔子快步走进去,让开坐席,又退了几步,再拜盗跖。盗跖大怒,叉开两脚,按剑瞪眼,声如母虎,说:“孔丘过来!你的话我听着顺耳就让你活着出去,如若违逆我的心意就让你死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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