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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会议之后,周恩来再没有同毛泽东发生意见冲突。他们始终是通力合作,相辅相成的关系。这种关系保证了中国革命的胜利,减少了“文化大革命”的损失,但也未能避免这场劫难。

讲这个话时,我总要联想起合作化运动高潮时,在北戴河发生的一个故事。因为那情那景反映了毛泽东与周恩来各自性格和相互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

为迎接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毛泽东来到有“高潮”的北戴河办公。9月中旬,接连几天大风大雨,北戴河成了喧嚣的世界。涛声从大海那边传来,像炮声隆隆,像万马奔腾。毛泽东显得很激动,掷下手中疾书的大笔,起身宣布:“我们去游泳!”

“不行啊,绝对不行!”保健医生徐涛吓了一跳。毛泽东是勇敢的,可有时勇敢得近似轻率。他拦在毛泽东前边:“主席,这不是小事,也不是您个人的事,我必须向全党全国人民负责。”

卫士们也全拦挡过来。毛泽东虽然固执,可一旦工作人员抱成铁板一块不肯退让,他争取不到一个支持者,便也无可奈何,只好面对现实,另找时机。

那几天,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很紧张。怕他采取行动,溜去海外。汪东兴要求工作人员“看”好主席。从转战陕北时起,毛泽东的起居安全就是在周恩来的关怀和具体过问之下。总理听了汪东兴报告,忙叫我挂通二组的电话,他亲自讲话,要求一组一刻不离地“监视”毛主席,决对不许发生意外。

应该说,周恩来是了解毛泽东性格中的顽强、任性、容易冲动的一面,转战陕北时多次领教,面对胡宗南的进攻他经常坚持跟敌人打个照面才走,喜欢享受冒险的乐趣,要阻止他可不容易。毛泽东每天都要“闹”一次去闯风浪,每次都被一组的同志团结一致地顶住了。第3天还是第4天,雨终于停了。徐涛反而更紧张,料到毛泽东会“闹”得更厉害,匆匆跑去海边“看形势”。

他倒抽一口凉气:好大的风浪!长列的白浪一道接一道从海天相连的地方翻滚出来,像大鹏劲扇的羽翅,像无数银龙飞掠疾走,奔腾咆哮着扑向战栗的海岸;海岸呻吟着被疯狂的大海吞噬又吐出,才吐出又吞下去;徐涛几乎眩晕了,浪脊上的泡沫水花飞洒喷溅,浸湿了衣衫,满耳一片轰隆声,像有三千狮虎围逼进迫,惊心动魄,令人胆颤。

“水温19度!”负责测温的同志报告。

“多少?”徐涛大声问。

“不到20度!”测水温的同志对住徐涛耳朵喊。徐涛脑子飞快旋转,准备好一套又一套“拦驾”的理由。

果然,下午四点多,毛泽东便放下手中笔,吩咐卫士:“我们游泳去。”

“不行,主席,今天还不能游。”

“雨停了!”毛泽东很不耐烦了。

“天可没晴,随时还会下。”

“这个房子还可能地震塌下来呢!”毛泽东生气了,他早已忍无可忍。卫士们忙请徐涛出面,徐涛是知识分子,毛泽东对他总是“客气”一些。

“主席,水很凉,”徐涛劝说:“会抽筋的。”

“我不怕冷,就你们怕冷,你们别游么。”

毛泽东确实耐寒,冬泳时,别人冻得牙根打颤,他还水淋淋地上岸坐一会儿,晒晒太阳。

“那也不行,浪太大。岸边的浪有一米多高,海里的浪就会有三米!”

“好么,乘风破浪,正是机会……给我换鞋子。”毛泽东说鞋子像孩子,“听见没有?鞋子!”

“主席,下海是顶风,几个年轻战士试过了,都被浪打回来,根本冲不过去。”

“一个人冲不过去,这么多人还冲不过去?岂有此理!”毛泽东边说边就往外走。

“不行!”徐涛情急地一把扯住毛泽东,“主席,我还没说完。浪太大,贝壳全冲到岸边了,不少都是又破又尖,要扎伤脚的。”

“我从小打赤脚,就不上山砍柴了?叫你说的!”他甩一下手,藐视贝壳也藐视医生。

“还没说完……贝壳冲上来一堆一堆的,容易绊跤。您岁数大了,摔一跤我受不了,担不起责任。李雄汉同志就摔断了腿。今天天气这样恶劣,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

“他摔跋我就一定要摔跃?你这么说,我今天就非去不可!”毛泽东动怒了,“岁数大”、“摔竣”,这些话对毛泽东决对不是劝说,只能是激将。他那与生惧来的不宁静,争强好胜和藐视一切的意志力,决容不得这种泄气话,他那勃然大怒前的灼灼目光和来势不妙的抿紧嘴唇的沉默逼迫得一组同志再没谁敢拦挡在前,只能追随左右,只能匆匆带上泳裤,毛巾和急救药箱……

其中便有人悄悄报告汪东兴,汪东兴赶来劝阻时,大势已去;毛泽东一旦行动起来,国民党的800万军队挡不住。共产党的几百名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也拦不住。

于是,汪东兴紧急给总理去电话。那天是卫士张永池接的电话,据他说,汪东兴急得嗓子都岔了音:

“主席下海去了!下海游泳去了!我们拦不住……”汪东兴不歇气地讲,“快请总理,请总理马上来,我们叫不上来!”

张永池一惊一乍,扔下电话就朝总理办公室跑。我们还以为失火什么的了,他大喘气地报告:“总、总理,主席下,下海游泳去了!”

总理正在批阅文件,闻声猛地抬起头,最多怔有2秒钟,忽地立起身,把笔一扔就朝外跑:“快,叫司机!快开车!”

“总理!”我喊了一声,因为雨又下起来了,被风吹着扫在门窗上,哗哗地像枪林弹雨。我一边喊总理,一边催小张快找雨衣,可是总理没听见喊一般,一头钻入急雨中,水淋淋地上了汽车就走。

那天的世界真可怕,满耳隆隆声一刻不断;汽车开得快,海风掠过车身,整个车身也在轰轰响,仿佛跟大海比赛一般。总理眉头微锁,双臂环抱胸前,他焦急中不乏冷静,思考着如何劝说主席。

我坐在总理身边,望着车前窗上摆动的雨刷;雨虽然不算大,但风很急,车又快,所以打在窗上的雨水相对来说就又急又多,在雨刷下面瀑布一样往下淌,前方一片朦胧。

汽车连拐几个急弯,停在了毛泽东的下海点。总理在惯性的作用下,身体朝前一倾,我忙去扶,可他已经打开车门,跳出去。我们也纷纷跳出车,跟着总理朝海边跑。

暮色朦胧,总理站在海水吐出的沙滩上,朝大海张望。海水像矗立起的墨绿色长城一般滚滚而来,示威似地隆隆作吼;远处的礁石岩壁掀起冲天的水柱浪花。而脚下,浪潮急骤浩荡地涌上倾斜的海滩,吞没大片沙滩,“嘴巴”一直“咬”到了总理的双脚,简直想把全部陆地拖入海底,却终于没有成功,又悻然地叹息着退回去。

我们在沉落的水墙后看到几个黑点,那一定是毛泽东和他忠实的警卫们了。

“主席——”总理不失时机地呼喊:“风浪太大,快上来吧!”

刚喊一声,人影便消失在重新耸立起来的水的长城后,海浪又一次扑来,顽强不息地试图把陆地整个吞下去。

“过来,都过来。”总理组织我们站到一起,“涛声太大,听不见。我们一起喊。”

七八个喉咙合在一起,与天风海涛展开声音的比赛:

“主席,上来吧!”在这合声中,紧接突出来一声:“我是周恩来——”随着这一声的尾音,七八个喉咙又合作一声:“总理请主席上岸!”

喊了又喊,总理朝前走了又走,海水打湿他的鞋子和裤腿。毛泽东游近岸来:“不要紧,浪大尽兴……”

总理很会劝,趁一道浪头退下的机会忙喊:“主席游泳不要紧,岸上同志时间久了会冻出毛病!”

这种矛盾转移的劝法很有效果。毛泽东沿岸又游了一段,恋恋不舍地逐浪近岸,终于在警卫战士们的簇拥下走上沙滩,接过一件浴衣披在了身上。

于是,大家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多少年来,北戴河乘风破浪的游泳这一幕,给我多少启示和联想啊!毛泽东是开拓前进的导师和领袖,是他给了我们前途和胜利,摆脱屈辱,获得尊严。但是,他也常常会有不及预料的思考和行动,为他超人的意志和信心所支配,带着亿万人同他一道去冒风险。这时,人们就会想到周恩来,他是节制、中和、安定、团结的柱石。

作为一名老红军,又是1940年就来到周恩来身边,常能见到毛泽东,我是亲自感受了战争年代毛泽东那惊世骇俗的胆量气魄。他的“大踏步地前进,大踏步地后退”,不怕打烂坛坛罐罐,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甚至不在乎扔掉圣地延安,就是这样的运动战改变了敌我力量对比,取得了战胜国民党的胜利。然而,在和平建设中,他也常常是大踏步前进,搞起“大跃进”,搞起“人民公社”,超越阶段,不顾规律,接着又大踏步后退,历经“三年困难”,解散食堂,“队为基础”,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刚喘上气,形势好起来,又大踏步前进,甚至决策搞起“文化大革命”。毛泽东毕生都在冒险去探索美好的未来,他为了防止修正主义,消除共产党内的官僚主义和特权思想,为了促使青年革命上进,为了破除旧文化的影响,不惜否定亲手创建的共产党亲手缔造的共和国,结果混乱3年,随着林彪的自我爆炸不得不再次“大踏步后撤”……

无论大踏步地前进还是大踏步地撤退,都会由此产生出一系列复杂、尖锐、有时甚至十分激烈的大量矛盾,这方方面面的矛盾,主要是靠周恩来谨慎细致,稳妥扎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加以解决的。

这方面实例还需要我列举吗?那大量的回忆录和文章,都有这方面内容,可以说举不胜举。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不仅是在舵手、导师毛泽东的可歌可泣,辉煌而又悲壮的领导下,而且也时时受到周恩来必要的有节制的领导的影响。从“反冒进”到“调整巩固充实提高”,从“向知识分子鞠躬”到“保护老干部”,从解决“9.13事件”到支持邓小平第二次出山,从维持政府机构正常运转到四届人大上呼吁“四个现代化”……

当然,其他领袖人物和政治力量也在影响着各项政策的形成。

比较起这种节制、中和、缓冲来讲,周恩来更多更主要的,还是与毛泽东密切配合,开拓前进,夺取一个又一个伟大的胜利。

美国一位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C·戴维曾经这样著文:“如果说毛泽东是永恒的革命英雄,刘少奇是党务机构的专家,那么,周恩来则被证明是中国处理公共关系最好的人。他总是能够容纳不同意见并找到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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