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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班行李员和酒吧服务员都帮不上忙。夜班行李员记得他在午夜刚过时给基恩小姐的房间打了电话,不过无人接听。他没注意到巴特列特先生曾经离开过或是回酒店。那晚天气很好,很多先生女士进进出出。除了大厅的正门之外,过道两端都有侧门。他很确定基恩小姐没从正门出去,但在她位于二层的房间旁边就有一段楼梯,在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通向侧面的阳台。她可以从这扇门随意出入而不被发现。这扇门直到舞会结束后,也就是两点钟,才会关闭。
酒吧服务员记得巴特列特先生前一天晚上来过,但记不清时间,应该是午夜时分。他记得巴特列特先生坐在墙边,情绪低落,不过不知道他在那儿待了多久。当时还有许多不在酒店住宿的客人进出酒吧。他注意到了巴特列特先生,但说不清确切的时间。
2
他们离开酒吧,遇到了一个大约九岁的小男孩,他兴奋地滔滔不绝。
“我说,你们是侦探吗?我叫彼得·卡莫迪,打电话把鲁比的事告诉警方的杰弗逊先生是我爷爷。你们是从苏格兰场来的?我可以和你们说话吧,可以吗?”
梅尔切特上校似乎想把他打发走,但哈珀警司挤进来,亲切地说:
“没问题,孩子。我想你对此很感兴趣,对吗?”
“太对了。你喜欢侦探小说吗?我喜欢。我全读过,我还有多萝西·塞耶斯、阿加莎·克里斯蒂、迪克森·卡尔和H.C.贝利的亲笔签名。这起谋杀案会上报纸吗?”
“是的,会上报纸的。”哈珀警司严肃地说。
“你看,我下星期就要回学校了。我要把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都告诉他们——我真的很了解她。”
“你觉得她怎么样,嗯?”
彼得想了想。
“呃,我不太喜欢她。我觉得她是那种愚蠢的女孩。妈妈和马克叔叔也不太喜欢她。只有爷爷。对啦,爷爷想见你们,爱德华兹在找你们。”
哈珀警司鼓励般的小声嘀咕着:
“你妈妈和你叔叔都不太喜欢鲁比·基恩?为什么呢?”
“哦,我不知道。她什么事都爱掺和。他们也不喜欢爷爷总为了她而紧张,我想,”彼得高兴地说,“她死了他们一定很高兴。”
哈珀警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说:
“你听见他们——呃——这么说了?”
“呃,不全是。马克叔叔说:‘好,不管怎么说,总是条出路。’妈妈说:‘是啊,但是真的很可怕。’马克叔叔还说假装伤心没什么好处。”
警察先生们互相递了一个眼色。这时,一个胡子刮得很干净、身穿蓝色哔叽呢套装的体面男人向他们走来。
“打扰了,先生们。我是杰弗逊先生的贴身男仆。他醒了,让我来找你们。他想立刻见到你们。”
他们回到了康韦·杰弗逊的套间。艾黛莱德·杰弗逊正在客厅里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说话,那人紧张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又猛然转过身面向来客。
“哦,好,很高兴你们来了。我岳父一直要见你们。他醒了。你们能不能尽量让他保持平静?他身体不太好。这件事带来的打击没让他倒下,简直是个奇迹。”
哈珀说:“我没想到他的健康状况如此糟糕。”
“他自己也不知道。”马克·加斯克尔说,“是他的心脏。医生曾警告过艾迪,不能让他太兴奋或受到惊吓。这或多或少是在暗示死亡随时有可能降临,是不是,艾迪?”
杰弗逊夫人点头说:
“很难相信他还能保持现在的状态。”
梅尔切特干巴巴地说:
“谋杀案实在不是能让人镇定的事。我们会尽量注意的。”
他说话时打量着马克·加斯克尔。他不太喜欢这个家伙——一张无礼而狂妄的、鹰一般的脸,是那种我行我素、受女人追捧的男人。
“但不是我会信任的人。”梅尔切特上校暗忖。
狂妄——对,就是这个词。
对什么事都不会持之以恒的家伙……
3
在可以俯瞰大海的大卧室里,康韦·杰弗逊坐在窗边的轮椅上。
一走进房间,你就能发觉这个男人的力量和吸引力。让他致残的伤痛仿佛只是把他的所有活力压缩到了残破的身体里,使之更加强烈。
他的头发很漂亮,红色夹杂着灰白。长年日晒的脸粗犷而充满了力量,眼睛的颜色是让人吃惊的蓝色。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病痛和虚弱。他是一个勇敢面对命运而不是向它低头的人。
他说:“很高兴你们来了。”同时迅速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对梅尔切特说,“你是拉德福郡的警察局局长吧?没错。你是哈珀警司?请坐。香烟就在你们身边的桌子上。”
他们谢过他,坐下。梅尔切特说:
“杰弗逊先生,我听说你对那个死去的女孩很感兴趣?”
一丝扭曲的笑意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
“是的——他们一定都告诉你们了!这不是个秘密。我的家人对你们说了多少?”
他提问时迅速把目光从他们中的一个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回答问题的是梅尔切特。
“杰弗逊夫人只说那女孩说话让你觉得有趣,她总是受到保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至于加斯克尔先生,我们只和他说了几句话。”
康韦·杰弗逊笑了。
“艾迪很谨慎,上帝保佑她。马克说话可能比较直。梅尔切特,有些事我想最好还是详细地跟你们说一说。这很重要,你们可以由此了解我的态度。首先,应该回顾一下我生命里的重大悲剧。八年前,我在一次空难中失去了妻子、儿子和女儿。从那以后,我就像失去了半个自己——我指的不是身体上的残疾!我是一个很重家庭的人。我的儿媳和女婿对我一直很好,竭尽全力让我觉得他们是我的亲生孩子。但是我发觉——特别是最近——他们毕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所以你们必须理解,基本上,我是一个孤独的人。我喜欢年轻人,享受和他们在一起。有一两次我起了收养一个女孩或男孩的念头。最近一个月,我和这个被杀害的孩子相处得非常愉快。她非常真实——非常天真。她总是谈论自己的生活和经历——童话剧、巡回演出公司、儿时和父母住在廉价的出租屋里。一种和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的生活!她从不抱怨,从不觉得辛苦工作是件丢人的事。一个真实、不怨天尤人、非常努力的孩子,没有被宠坏,很讨人喜欢。也许不是个淑女,不过,感谢上帝,她并不粗俗,也不——不客气地说——‘装得像淑女一样’。”
“我越来越喜欢鲁比。先生们,我决定通过法律程序收养她。她将在法律上成为我的女儿。我希望这能解释我对她的关心以及在听到她无故失踪后所采取的行动。”
一阵沉默之后,哈珀警司以不掺杂个人情绪也不会冒犯任何人的语气问:“我想问一下,你女婿和儿媳对此事的看法如何?”
杰弗逊立刻回答:
“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呃,也许不太喜欢这个主意。这类事会引起一些偏见。不过他们表现得很得体——是的,很得体。你知道,他们并不依赖我。我儿子弗兰克结婚时,我把一半的财产分给了他。我认为,不要等你死了之后才让你的孩子继承财产。他们年轻时需要钱,而不是等到中年才要。我女儿罗莎蒙德坚持嫁给一个穷光蛋,我同样给了她一大笔钱。她死后这笔钱转给了她丈夫。所以,你看,这件事从财产角度来说是很简单的。”
“我明白了,杰弗逊先生。”哈珀警司说。
但他的语气中似乎多少有点儿保留。康韦·杰弗逊立即发觉了。
“但是你不同意,是吗?”
“这不该由我发表意见,先生。不过以我的经验看,家人并不总是通情达理。”
“我知道你是对的,警司。但是你必须记住,严格地说,加斯克尔先生和杰弗逊夫人不是我的家人。他们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当然,这样一来是有很大区别。”警司承认。
康韦·杰弗逊眨了眨眼。他说:“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把我当成一个老傻瓜!一般人通常都是这种反应。但我不傻。我很会看人。只要受到一些教育和指点,鲁比·基恩在任何地方都会有一席之地。”
梅尔切特说:
“我知道我们太鲁莽,问得太多了,不过,我们必须弄清楚所有的事实。你打算为这个女孩提供一切——就是说,在她身上花钱,不过你还没开始这样做,是吗?”
杰弗逊说: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女孩的死是否会让某人受益?没有。正式收养的法律手续正在办理之中,还没有完成。”
梅尔切特慢慢地说:
“那么,如果你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还没问完,康韦·杰弗逊就说:
“我不可能发生什么意外——我是瘸了,但不是废人。尽管医生常常严肃地告诫我不要太劳累。不要太劳累!我壮得像一匹马!是啊,我知道生命的脆弱——天哪,我当然知道!死亡会突然降临到最健壮的人身上——特别是目前的公路交通事故。但我已经准备好了。十天前我立了一份新遗嘱。”
“是吗?”哈珀警司忙凑过身子。
“我为鲁比·基恩留下了总数为五万英镑的托管基金,等她年满二十五岁就能支取,等她有了自主能力的时候。”
哈珀警司瞪大了眼睛,梅尔切特上校也一样。哈珀的语气简直像是受到了惊吓,他说:
“那是很大一笔钱,杰弗逊先生。”
“目前来说,是的。”
“而你把它留给一个刚认识几个星期的女孩?”
杰弗逊先生灵动的蓝眼睛里冒出怒火。
“非要我把同样的话重复一遍又一遍吗?我没有自己的亲骨肉——没有侄子或侄女,甚至远房表亲!我也可以把这些钱留给慈善机构。可是我更愿意把它留给某个人。”他笑了,“灰姑娘一夜之间成了公主!不是一位仙母,而是仙父。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是我的钱。是我赚来的。”
梅尔切特上校问:“还有别的遗赠吗?”
“一小笔钱给我的贴身男仆爱德华兹——剩下的平均分给马克和艾迪。”
“是——请原谅——剩下的那笔是很多钱吗?”
“应该不多。很难说得很确切,因为投资总在波动。除去遗产税和其他费用,大约净剩五千至一万英镑。”
“我明白了。”
“你们不应该认为我对他们不够公正。我说过,孩子们结婚时我已经把财产分给了他们。实际上,我只给自己留下很少的钱。不过,在——那场悲剧之后——我希望能有事情填满我的脑子,于是便投身商界。在我伦敦住处的卧室里有一条通到我办公室的私人专线。我努力工作,这让我不去想,让我觉得我的——我的伤残没把我击垮。我全心投入工作,”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更像是在对自己而不是对别人讲述——“后来,真是无法言喻的讽刺,我做什么都成功了!最冒险的投机成功了,连赌博都会赢。我简直是点石成金。我想命运大概是用这种讽刺来维持平衡。”
饱经沧桑的痕迹再次在他脸上显露出来。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对他们露出苦笑。
“所以,你们看,那笔留给鲁比的钱没有什么讨论的余地,就应该按照我的美妙想象去办。”
梅尔切特立刻说:
“不可置疑,亲爱的伙计,我们对此没有过一刻的怀疑。”
康韦·杰弗逊说:“很好。如果可以,现在我想问几个问题。我想知道——更多有关这起可怕事件的情况。我只知道她——那个小鲁比——被发现勒死在一幢二十英里以外的房子里。”
“是的。在戈辛顿大宅。”
杰弗逊皱起眉头。
“戈辛顿?但是,那是——”
“班特里上校的房子。”
“班特里!亚瑟·班特里?可我认识他。认识他和他妻子!几年前在国外见到了他们。我没想到他们住在这个地区。为什么,这——”
他沉默了。哈珀警司抓住机会插进来说:
“上个星期二,班特里上校来这家酒店吃饭。你没看见他?”
“星期二?没有。那天我们回来得很晚——去了哈登角,回来的路上还吃了晚饭。”
梅尔切特说:
“鲁比·基恩从没对你提起过班特里一家?”
杰弗逊摇摇头。
“从来没有。我认为她不认识他们,肯定不认识。她只认识从事戏剧之类行业的人。”他停下来,突然问道:
“班特里对此事是怎么说的?”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昨晚去参加保守党的会议。尸体今天早上才发现。他说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个女孩。”
杰弗逊点点头,说:
“真是件怪事。”
哈珀警司清了清嗓子,说:
“你有任何猜测吗?先生,这有可能是谁干的呢?”
“天哪,我希望我知道!”他额头上的血管突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无法想象!如果不是已经发生了,我会说这根本不可能!”
“她有没有朋友——过去认识的——身边有没有男人——威胁她?”
“我可以肯定没有。如果有,她一定会告诉我。她从没有过固定的‘男朋友’。她亲口这样对我说过。”
哈珀警司想:
“是的,我相信她是亲口对你说的!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
康韦·杰弗逊继续说:
“如果鲁比身边真的有什么男人纠缠她,乔西一定比谁都更清楚。她帮不上忙吗?”
“她说她不知道。”
杰弗逊皱着眉说:
“我总认为这一定是个疯子干的——手段残忍——闯入一幢乡间的房子——所有的事都毫无关系,不合常理。有这样的男人,外表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会诱骗女孩——甚至孩子——把他们带走之后杀害。我想一定是性犯罪。”
哈珀说:
“哦,是的,有这样的案子,可我们还没听说这一带发生过这样的案件。”
杰弗逊继续说:
“我想了我见过的所有和鲁比在一起的男人,各种各样的,住在这里的客人和外面的人——和她跳过舞的男人。他们似乎都没有恶意——都是普通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
哈珀警司仍然面无表情,但眼睛里有康韦·杰弗逊还没有察觉的疑问。
他想,鲁比·基恩很可能有一个特别的朋友,即使康韦·杰弗逊都不知道的朋友。
但他什么都没说。警司向他投去询问的一瞥,然后站起来说:
“谢谢你,杰弗逊先生。我们目前想问的就是这些。”
杰弗逊说:
“你们会一直通知我案子的进展吧?”
“是的,是的,我们会和你保持联系的。”
两位警官离开了。
康韦·杰弗逊靠在椅子上。
他垂下眼睑,合上了碧蓝的眼睛。突然显得非常疲劳。
之后,过了一两分钟,他的眼睛睁开了,嘴里喊道:“爱德华兹!”
贴身男仆立刻从隔壁房间走进来,爱德华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的主人。其他人,即使是杰弗逊先生最亲近的人,只知道他的坚强。爱德华兹却知道他的脆弱。他见过康韦·杰弗逊疲惫、沮丧、厌倦生活、被疾病和孤独击倒的时刻。
“是,先生。”
杰弗逊说:
“去找亨利·克利瑟林爵士。他在墨尔伯尼阿巴斯,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马上来这里,不要等到明天。告诉他事情非常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