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辩》，古乐曲名，指由若干乐章组合而成的曲调，是继《离骚》之后的又一首长篇抒情诗，作者是楚国浪漫主义诗人宋玉。诗中以衰败的楚国社会现实为背景，通过叙述经历、哀叹遭际、抒发情志，将秋季山川萧瑟的景象同主人公失意巡游的凄凉有机结合起来，把悲秋、思君的主题渲染得淋漓尽致，给读者带来悲怆的情感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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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1]，憭慄兮若在远行[2]，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泬漻兮天高而气清[3]，兮收潦而水清[4]，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5]，怆怳悢兮[6]，去故而就新，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7]，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8]。
惆怅兮而私自怜。
燕翩翩其辞归兮[9]，蝉漠而无声[10]。
雁廱廱而南游兮[11]，鹍鸡啁哳而悲鸣[12]。
独申旦而不寐兮[13]，哀蟋蟀之宵征[14]。
时亹亹而过中兮[15]，蹇淹留而无成[16]。
【注释】
[1]萧瑟：草木被秋风吹拂所发出的声音。摇落：动摇脱落。
[2]憭慄（Iiáo Iì）：亦作“憭栗”，形容凄凉的样子。
[3]泬漻（xuè Iiáo）：晴朗空旷，天高气清的样子。
[4]（jì Iiáo）：清澄平静的样子。 ，同“寂”，水清的样子。 ：雨水，积水。
[5]憯（cǎn）悽：悲痛的样子。增：屡次。欷（xī）：叹息。薄寒：秋天轻微的寒气。中（zhòng）：侵袭，伤害。
[6]怆怳（chuàng huǎng）：失意的样子。悢（kuǎng Iiàng）：失意惆怅。
[7]坎廪（kǎn Iǐn）：坎坷不平，这里指困顿，不得志。贫士：宋玉自称。失职：失去官职。
[8]廓落：空寂而感到孤独。羁旅：作客异乡。友生：知心朋友。
[9]翩翩：飞行轻快的样子。
[10]漠：同“寂寞”，静默无声的意思。
[11]廱廱（yōng yōng）：这里指雁鸣声。
[12]鹍（kūn）鸡：鸟鸣，形似鹤，黄白色。啁哳（zhāo zhā）：形容鸟声烦杂而细碎。
[13]申：到达。申旦，通宵达旦。
[14]宵征：夜行。
[15]时：年纪。亹亹（wěi）：行进不停的样子。过中：过了中年，趋于老境。
[16]蹇（jiǎn）：发语词。淹留：滞留，久留。
【翻译】
叫人悲伤啊秋天的气氛，大地萧瑟啊草木衰黄凋零。心中凄凉啊好像要出远门，登山临水送别友人踏上归程。晴空万里啊天宇秋高气爽，清澈平静啊积水清澈澄明。凄凉叹息啊微寒袭人，悲伤叹息啊背井离乡前往新地，世途坎坷啊贫士失官心中不平。空虚孤独啊流落在外没有朋友，失意惆怅啊形影相依自我怜悯。燕子翩翩飞翔归去啊，寒蝉寂寞也不发响声。
大雁鸣叫向南翱翔啊，鸡不住地啾啾悲鸣。独自通宵达旦难以入眠啊，聆听那蟋蟀整夜的哀音。时光流逝已经过了半生啊，滞留他乡仍然是一事无成。
2
【原文】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1]，有美一人兮心不绎[2]。
去乡离家兮徕远客[3]，超逍遥兮今焉薄[4]？
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
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5]。
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
车既驾兮朅而归[6]，不得见兮心伤悲。
倚结兮长太息[7]，涕潺湲兮下沾轼[8]。
忼慨绝兮不得[9]，中瞀乱兮迷惑[10]。
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11]。
【注释】
[1]穷戚：非常贫穷，陷入困窘中的意思。廓：大而空旷，这里指空虚寂寞的地方。
[2]有美一人：有一个具有高尚美德的人。绎（yì）：通“怿”，喜悦。
[3]徕：同“来”。远客：异客，客居的意思。
[4]超：远。逍遥：原指休闲自在，这里指无依无靠。焉：哪里。薄：停止。
[5]烦憺（dàn）：内心烦乱。忘食事：忘记吃饭和做事。
[6]朅（qiè）：去，离开。
[7]倚：靠着。结（Iíng）：古时马车车厢上的横木。
[8]涕：眼泪。潺湲（chán yuán）：本指水流不断的样子，这里形容泪流不止。轼：古代设在车厢前供立乘者凭扶的横木。
[9]忼慨（kāng kǎi）：激昂，愤激。不得：做不到。
[10]瞀（mào）乱：昏乱，烦乱。
[11]怦怦：形容心跳急速，这里指心情迫切。谅直：诚实正直。
【翻译】
悲愁困迫啊独处辽阔大地，有一位美人啊心中烦乱。远离家乡啊异地为客，漂泊不定啊如今去哪里？一心思念君王啊不能改变，君王不知道我的心意啊又能如何。满腔哀怨啊思虑万千，心中烦闷啊饭也不想吃。但愿见一面啊诉说我的心意，君王的心思啊却与我相异。驾起马车啊驶去又返回，不能见你啊伤痛郁悒。倚靠着车栏啊长长叹气，泪水涟涟啊沾满车前的横木。愤激不平想决绝啊又做不到，心中烦乱啊心惑神迷。自怨自悲啊哪有终极，心情迫切啊始终诚实正直。
3
【原文】
皇天平分四时兮[1]，窃独悲此廪秋[2]。
白露既下百草兮[3]，奄离披此梧楸[4]。
去白日之昭昭兮[5]，袭长夜之悠悠[6]。
离芳蔼之方壮兮[7]，余萎约而悲愁[8]。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9]，冬又申之以严霜。
收恢台之孟夏兮[10]，然欿傺而沉藏[11]。
叶菸邑而无色兮[12]，枝烦挐而交横[13]；
颜淫溢而将罢兮[14]，柯仿佛而萎黄[15]；
萷橚椮之可哀兮[16]，形销铄而瘀伤[17]。
惟其纷糅而将落兮[18]，恨其失时而无当[19]。
擥辔而下节兮[20]，聊逍遥以相佯[21]。
岁忽忽而遒尽兮[22]，恐余寿之弗将。
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23]。
澹容与而独倚兮[24]，蟋蟀鸣此西堂。
心怵惕而震荡兮[25]，何所忧之多方[26]！
卬明月而太息兮[27]，步列星而极明[28]。
【注释】
[1]皇天：对天及天神的尊称。四时：这里指四季。
[2]窃（qiè）：私下，私自。廪秋：尤言寒秋。廪，通“凛”，寒冷。
[3]下：降下。古人认为露和雨雪一样是由天上落下来的。
[4]奄：忽然，这里指快速的意思。离披：形容树叶凋零的萧瑟样子。梧楸（qiū）：梧桐和楸树。
[5]昭昭：光明。
[6]袭：接着，接下来的意思。
[7]芳蔼：芳香而繁盛。壮：茂盛。
[8]萎约：萎靡而穷困。
[9]戒：警告，警示。
[10]恢台：广大昌盛的样子，这里形容万物茂盛。
[11]然：与“焉”同，用为句首发端词。欿傺（kǎn chì）：停止，敛藏。
[12]菸（yū）邑：枯萎，形容树叶因枯萎而呈暗淡之色。
[13]烦挐（rú）：牵缠，纷乱。
[14]颜：形貌，这里指树的外表。淫溢：形容体貌枯槁瘦弱的样子。罢：通“疲”，指枝叶落尽。
[15]柯：草木的茎。仿佛：模糊，看不清楚。
[16]萷（shāo），树梢。橚椮（xiāo sēn）：形容树木光秃秃的样子。
[17]销铄：销毁，摧残。瘀伤：气血郁积成病。淤，血液凝积。
[18]惟：思，想。纷糅：众多而杂乱，这里指枯枝败草相杂。
[19]恨：遗憾，痛惜。当：值，遇到。
[20]擥：抓住。（fēi）辔：指马缰绳。下节：停止甩鞭，这里指让马缓缓前行。
[21]相佯：徜徉，自由自在地来往。
[22]忽忽：形容时间飞逝。遒（qiú）尽：迫近于尽头。
[23]俇（kuāng）攘：混乱，纷乱不安的样子。
[24]澹：安然的样子。容与：闲散的样子。独倚：自己靠自己。
[25]怵（chù）惕：心里害怕，恐惧。震荡：心神不定。
[26]多方：形容多的样子。
[27]卬（yǎng）：同“仰”，仰望，抬头向上。
[28]步：行走。列星：形容星星很多，布满天空。
【翻译】
皇天将一年分为四季，我悄然独自悲叹寒秋。秋天的露水已经降在了百草上，衰黄的树叶瞬间飘离梧桐枝头。离开光明的白日，步入黑暗的漫漫长夜。百花盛开的时节已过啊，衰老困窘令人悲入愁肠。秋天先降白露是为警示啊，寒冷的冬天又覆盖上了层层冰霜。夏日的繁茂今都不见了，深藏起万物的生机勃勃。叶子黯淡没有光彩，枝条交叉杂错无章。草木改变颜色将要凋零，树干萎黄好像就要枯朽。树梢光秃秃令人悲怆，外形颓败似乎内有瘀伤。想到落叶衰草错杂将凋零，怅恨错失了美好时光。抓住缰绳放下马鞭徐行，百无聊赖暂且徘徊游荡。岁月匆匆就将到尽头，恐怕我的寿命也难以长久。伤感我生不逢时，遇上乱世这样的凌乱不安。淡漠闲散独倚栏杆，只听见蟋蟀在西堂哀鸣。内心惊惧而心神不定，百般忧愁为何萦绕不休？仰望明月久久叹息，在星光下徘徊直到天亮。
4
【原文】
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1]，纷旖旎乎都房[2]。
何曾华之无实兮[3]，从风雨而飞飏[4]。
以为君独服此蕙兮[5]，羌无以异于众芳[6]。
闵奇思之不，将去君而高翔。
心闵怜之惨悽兮[7]，愿一见而有明。
重无怨而生离兮通兮[8]，中结轸而增伤[9]。
岂不郁陶而思君兮[10]？君之门以九重[11]。
猛犬狺狺而迎吠兮[12]，关梁闭而不通[13]。
皇天淫溢而秋霖兮[14]，后土何时而得漧[15]？
块独守此无泽兮[16]，仰浮云而永叹！
【注释】
[1]蕙华：蕙草开的花。华，同“花”。曾：通“层”，重叠。敷：展布，开放。
[2]旖旎（yǐ nǐ）：盛多美好的样子。都（dū）房：豪华美丽的房屋。
[3]无实：不结果实。
[4]飞飏（yáng）：飘扬，飘荡。
[5]服：这里是佩戴的意思。
[6]羌：句首发语词。
[7]闵：哀伤。奇思：在这里指忠诚的心。不通：不能通达。
[8]重：深深思考。无怨：没做让人（君王）怨恨的事。生离：被生生隔离，在这里指被逐出。
[9]中：内心。结轸（zhěn）：形容内心忧思缠结，悲愁不已的样子。
[10]郁陶：形容忧思郁结的样子。
[11]九重：原指天门，这里形容君门深邃，难得一进。
[12]狺狺（yín）：狗叫的声音。迎吠：对着人狂叫。
[13]关梁：关隘桥梁。
[14]淫溢：过度，这里指不停下雨。秋霖：秋日的淫雨。
[15]后土：本指土神，这里泛指土地。漧（gān）：同“乾”，干燥。
[16]块：孤独。无泽：荒芜的水泽。无，或为“芜”的借字。
【翻译】
暗自悲叹那层层开放的蕙花，千娇百媚布满华丽的殿堂。为何层层花儿没能结果，随着风雨四处飘扬？原以为君王独爱佩戴这蕙花，谁知在他眼中和其他的花没有区别。哀悯出众的谋略难以通达于君王，我将要离开君王远走他乡。心中悲凉凄惨难以忍受，但愿见君王一面倾诉衷肠。想着自己无罪却要被弃逐，内心郁结而更增悲伤。哪能不深切思念君王？君王的大门却有九重阻挡。守门的猛犬迎面狂叫，关口和桥梁闭塞交通不畅。上天降下绵绵的秋雨，大地几时才能干燥？独自守在这荒芜的沼泽，仰望浮云长声哀叹。
5
【原文】
何时俗之工巧兮[1]，背绳墨而改错[2]！
却骐骥而不乘兮[3]，策驽骀而取路[4]。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莫之能善御。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跳而远去[5]。
凫雁皆唼夫粱藻兮[6]，凤愈飘翔而高举[7]。
圜凿而方枘兮[8]，吾固知其铻而难入[9]。
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10]。
愿衔枚而无言兮[11]，尝被君之渥洽[12]。
太公九十乃显荣兮[13]，诚未遇其匹合。
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
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14]。
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皇高飞而不下。
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15]？
骥不骤进而求服兮[16]，凤亦不贪而妄食[17]。
君弃远而不察兮，虽愿忠其焉得？
欲寂漠而绝端兮[18]，窃不敢忘初之厚德。
独悲愁其伤人兮，冯郁郁其何极[19]！
霜露惨悽而交下兮，心尚其弗济[20]。
霰雪雰糅其增加兮[21]，乃知遭命之将至。
愿徼幸而有待兮[22]，泊莽莽与壄草同死[23]。
愿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24]。
欲循道而平驱兮[25]，又未知其所从。
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压桉而学诵[26]。
性愚陋以褊浅兮[27]，信未达乎从容[28]。
【注释】
[1]时俗：时下风气。工巧：“工”，擅长；“巧”，投机取巧。
[2]绳墨：绳线和墨斗，是木工画直线的工具，在这里借指规则法度。错：同“措”，举措。
[3]骐骥：骏马，这里比喻贤士。
[4]驽骀（nú tái）：劣马。取路：上路。
[5]（jú）跳：跳跃。
[6]凫雁：野鸭和大雁，有时单指大雁或野鸭。唼（shà）：水鸟或鱼吃食。粱：粟米。藻：藻类植物。
[7]高举：高飞远去。
[8]圜：同“圆”。凿：凿开。这里指榫眼，插孔。枘（ruì）：圆的洞眼安方的榫子。
[9]铻（jǔ yǔ）：亦作“吾”，互相抵触，彼此不相合。
[10]凤：凤凰。遑遑：惶惶不安的样子。无所集：没有栖息的地方。
[11]愿衔枚而无言兮枚：指闭口不言。古时行军为防止士兵出声，令他们口中衔一根叫作枚的短木条，故称。
[12]被：蒙受，受到。渥（wò）洽：深厚的恩泽。
[13]太公：即姜太公吕望。荣：荣耀。
[14]相（xiàng）：看，观察。举肥：相马只看马的肥壮，这里喻指选人才只看表面。
[15]处（chǔ）：留，留下。
[16]骤进：疾速前进。服：驾车。
[17]（wèi）：喂养。妄食：胡乱地吃。
[18]寂漠：同“寂寞”。绝端：断绝。
[19]冯（píng）：同“凭”，在这里是内心愤懑的意思。
[20]（xìng）：同“幸”，希望。济：成功。
[21]霰：雪珠。雰糅：纷乱繁杂。
[22]徼（jiǎo）幸：同“侥幸”。
[23]泊：留止，止息。莽莽：草类茂盛的样子。壄：同“野”。
[24]壅（yōng）绝：堵塞，断绝。
[25]循：遵循。平驱：平稳地驰骋。
[26]压桉（àn）：压抑，克制。学诵：学习写宜于读诵的韵文。
[27]褊（biǎn）浅：心地、见识等狭隘短浅。
[28]达：明白，懂得。从容：举动，行为。
【翻译】
为什么时下风气是善于投机取巧啊？违背准绳而改变正常的举措。拒绝骏马不去骑乘，却鞭打劣马去上路。世上难道真的缺乏骏马吗？实在是没人能好好驾御。看到拿缰绳的人不合适啊，骏马就会扬蹄飞奔而去。野鸭、大雁都吞食着高粱水藻，凤凰却要扬起翅膀高飞。好比圆洞眼安装方榫子，我本来就知道两者相抵触而难以插入。众鸟都有了栖息的窝，唯独凤凰难寻安身之处。我本想闭口不言，但想到曾受君王深厚恩泽怎能无语。姜太公九十岁才贵显，实在是因为之前没有遇上明主啊。骏马的归宿在哪里？凤凰应当在哪儿栖居？改变古风旧俗啊世道大坏，如今的相马人只看马的肥腴。骏马都隐藏起来不出现啊，凤凰高高飞翔不落凡尘。鸟兽尚且知道怀有美德，怎能怪贤士避世隐居不出？骏马不会为了求进用而甘愿驾车啊，凤凰不会贪图喂饲而乱吃食物。君王远弃贤士却不能明察，贤士虽想尽忠又怎能心满意足。
想默默与君王断绝关系，私下却不敢忘记当初的恩德。独自悲愁最能伤人啊，悲愤郁结终极又在何处！寒霜齐降悲惨又凄清啊，心中还希望它们的破坏不会成功。雪珠雪花纷杂越下越大，才知道厄运即将降临。想心存着侥幸有所等待啊，却将与无边野草一起死掉。愿径自前行畅游一番啊，道路又堵塞不通去不了。想沿着大道平稳驱车啊，却又不知道何去何从。
走到半路就迷失了方向啊，只好克制情感作歌吟诵。秉性愚笨孤陋而又褊狭浅直啊，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行事。
6
【原文】
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1]，恐时世之不固。
何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凿[2]。
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
处浊世而显荣兮[3]，非余心之所乐。
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4]。
食不媮而为饱兮[5]，衣不苟而为温[6]。
窃慕诗人之遗风兮[7]，愿托志乎素餐[8]。
蹇充倔而无端兮[9]，泊莽莽而无垠[10]。
无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11]。
【注释】
[1]窃美：私下赞美。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为了救楚国，曾在秦国朝廷哭了七天七夜，终于感动秦哀公出兵救楚。
[2]规矩：画圆形和方形的工具，比喻法度。凿：当作“错”。错，通“措”，措施。
[3]显荣：显赫荣耀，多指仕宦而言。
[4]穷：处境艰难、困窘。处：居。高：清高，高尚。
[5]媮（tōu）：苟且。
[6]苟：随便，马虎，不审慎。
[7]诗人：指《诗经》的作者。遗风：前代或前人遗留下来的风教。
[8]素餐：白吃饭，这里指俭朴的饮食。
[9]蹇：通“謇”，句首发语词。充倔：断绝阻塞。
[10]泊莽莽：形容无边无际的样子。
[11]溘：突然。
【翻译】
暗暗赞美申包胥的爱国壮举，恐怕时势和以前已经大不同。为什么如今世俗是善于投机取巧呢，废除前人的规矩改变法度。我独立耿直不随波逐流，愿取法前代圣人的遗范。身处污浊的世界而得到显贵荣耀，不是我心中所乐意的事。与其没有道义而徒有虚名，宁愿身处穷困的境地而保持清高。不为饱腹而苟且求食啊，不为暖身而苟且求衣。暗自追慕诗人的遗风啊，甘心以俭朴的生活寄托志向。断绝了通道而没有头绪啊，只能在莽莽原野荒郊独自飘荡。没有皮袄来抵御寒冬啊，恐怕突然死去看不到明媚的阳光。
7
【原文】
靓杪秋之遥夜兮[1]，心缭悷而有哀[2]。
春秋逴逴而日高兮[3]，然惆怅而自悲[4]。
四时逓来而卒岁兮[5]，阴阳不可与俪偕[6]。
白日晼晚其将入兮[7]，明月销铄而减毁[8]。
岁忽忽而遒尽兮[9]，老冉冉而愈弛[10]。
心摇悦而日兮[11]，然怊怅而无冀[12]。
中憯恻之悽怆兮[13]，长太息而增欷[14]。
年洋洋以日往兮[15]，老嵺廓而无处[16]。
事亹亹而觊进兮[17]，蹇淹留而踌躇。
【注释】
[1]靓（jìng）：通“静”，平和。杪（miǎo）秋：秋天的末尾，晚秋。杪，树的末端。
[2]缭悷（Iì）：亦作“缭戾”，形容忧思萦绕缠结的样子。
[3]春秋：代指时间，这里指岁月和年龄。逴逴（chuō）：越走越远的样子。高：这里是老去的意思。
[4]然：与“焉”同，用为句首发语词。
[5]逓（dì）：同“遞”，更替。卒岁：年终。
[6]俪偕：并，一起。
[7]晼（wǎn）晚：太阳西落，天色已晚。
[8]销铄：损耗，削弱，这里指月缺。
[9]遒尽：迫近于尽头，终了。
[10]冉冉：渐渐地。弛：松弛。
[11]摇悦：喜悦。日（xìng）：每天都庆幸。
[12]怊（chāo）怅：犹“惆怅”，悲伤失意的样子。冀：希望。
[13]憯（cǎn）恻：悲哀，惨痛。悽怆：凄惨悲伤。
[14]增欷：悲伤地叹息。
[15]洋洋：形容岁月匆匆流逝的样子。
[16]嵺（Iiáo）廓：通“寥廓”，空虚，空阔。
[17]亹亹（wěi）：勤勉不倦的样子。觊：希望，企图。
【翻译】
寂静的暮秋长夜，心中萦绕着深深的哀伤。岁月匆匆年事渐高，就这样惆怅自感悲凉。
四季交替又是一年将尽，日出月落总不能同时出现。太阳曚昽将要西下，月亮也销蚀而减少了清光。一年匆匆马上要过完，衰老慢慢逼近，精力渐丧。心中摇荡每天怀着侥幸的想法，但总是充满忧虑失去希望。心中惨痛凄然欲绝，长长叹息又加以悲泣难当。时光如水一天天流逝，老来倍感空虚无处托身。不断勤勉企图进取，却只能停滞不前徒自彷徨。
8
【原文】
何氾滥之浮云兮[1]，猋壅蔽此明月[2]！
忠昭昭而愿见兮[3]，然霠曀而莫达[4]。
愿皓日之显行兮[5]，云蒙蒙而蔽之[6]。
窃不自聊而愿忠兮[7]，或黕点而汙之[8]。
尧舜之抗行兮[9]，瞭冥冥而薄天[10]。
何险巇之嫉妒兮[11]，被以不慈之伪名[12]？
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而有瑕[13]。
何况一国之事兮，亦多端而胶加[14]。
【注释】
[1]氾滥：同“泛滥”，这里形容乌云密布。
[2]猋（biāo）：原指狗跑动的样子，这里形容浮云流动很快。壅蔽：遮掩。
[3]见：通“现”，显现，显露。
[4]霠（yīn）：同“阴”，乌云蔽日。曀（yì）：天色阴暗。莫达：无法达到。
[5]皓日：明亮的太阳。显行：带着光芒运行。
[6]蒙蒙：形容幽暗、模糊不清的样子。
[7]聊：同“料”，考虑，估量。
[8]黕（dǎn）点：污点，污垢。
[9]抗行：高尚的德行。
[10]瞭冥冥：明亮而深远。薄：逼近，靠近。
[11]险巇（xī）：险恶，这里指小人作梗。
[12]被：同“披”，加在身上。
[13]黯黮（àn dǎn）：昏暗不明。瑕：斑点，瑕疵。
[14]胶加：纠缠不清。
【翻译】
为什么浮云漫布泛滥天空，迅速移动很快遮蔽了明月。忠心耿耿愿剖白心迹，但乌云蔽日难以如愿。希望太阳光明显耀地运行，云雾蒙蒙却把它遮罩。不自思量只想着效忠，竟有人用秽语把我污蔑。尧帝舜帝的高尚德行，光辉赫赫直上云天。为什么遭险恶小人的嫉妒啊，使他们蒙受不慈的冤名难以洗雪？太阳和月亮的光辉照耀天地，尚且有黯淡现黑斑的时节。何况一个国家的政事啊，更是头绪纷繁错杂纠结。
8
【原文】
被荷裯之晏晏兮[1]，然潢洋而不可带[2]。
既骄美而伐武兮[3]，负左右之耿介[4]。
憎愠之修美兮[5]，好夫人之慷慨[6]。
众踥蹀而日进兮[7]，美超远而逾迈[8]。
农夫辍耕而容与兮，恐田野之芜秽[9]。
事绵绵而多私兮[10]，窃悼后之危败。
世雷同而炫曜兮[11]，何毁誉之昧昧[12]！
今修饰而窥镜兮[13]，后尚可以窜藏[14]。
愿寄言夫流星兮，羌儵忽而难当[15]。
卒壅蔽此浮云兮，下暗漠而无光。
尧舜皆有所举任兮，故高枕而自适。
谅无怨于天下兮，心焉取此怵惕[16]？
椉骐骥之浏浏兮[17]，驭安用夫强策[18]？
谅城郭之不足恃兮[19]，虽重介之何益[20]？邅翼翼而无终兮[21]，忳惽惽而愁约[22]。
生天地之若过兮[23]，功不成而无效。
愿沉滞而不见兮[24]，尚欲布名乎天下[25]。
然潢洋而不遇兮[26]，直怐愗而自苦[27]。
莽洋洋而无极兮[28]，忽翱翔之焉薄？
国有骥而不知椉兮，焉皇皇而更索[29]？
宁戚讴于车下兮[30]，桓公闻而知之。
无伯乐之善相兮[31]，今谁使乎誉之。
罔流涕以聊虑兮[32]，惟著意而得之[33]。
纷纯纯之愿忠兮[34]，妒被离而鄣之[35]。
【注释】
[1]荷裯（dāo）：用荷叶做的短衫。晏晏：漂亮轻柔的样子。
[2]潢洋：这里形容衣服宽大、宽松的样子。
[3]骄美：自以为很美好。伐武：炫耀武力。
[4]负：自负。左右：这里指君王的左右，也就是大臣，近侍。耿介：这里指雄壮威武。
[5]愠（yùn Iún）：不善言语，心里有话说不出来。
[6]夫人：那些小人。慷慨：能说会道，巧言令色。
[7]踥蹀（qiè dié）：小步行走的样子。
[8]美：具有美德的人。超远：转身远去。逾迈：亦作“踰迈”，过去，消逝。
[9]芜秽：荒芜，指土地因缺少整治而杂草丛生。
[10]绵绵：连续不断。私：私欲。
[11]雷同：相同，这里指随声附和。炫曜（yào）：夸耀，互相吹捧。
[12]昧昧：昏暗，模糊不清，这里指是非不明。
[13]修饰：梳妆打扮，这里指整顿国家事务。
[14]窜藏：藏起来，这里指谨慎自保。
[15]羌：句首发语词。当：值，遇到。
[16]怵惕：亦作“怵悐”，戒惧，惊惧。
[17]椉：同“乘”，坐驾。浏浏：原指水清澈的样子，这里形容骏马的奔驰如同水流动一样顺畅。
[18]强策：用力甩马鞭。
[19]城郭：亦作“城廓”，城墙。
[20]重介：厚重的铠甲。
[21]邅（zhān）：难行不进。翼翼：小心谨慎的样子。
[22]忳（tún）：忧郁，郁闷。惽惽（hūn）：精神萎靡，神志不清的样子。约：约束，束缚。
[23]若过：若白驹过隙，形容时间过得飞快。
[24]沉滞：沉下去埋在地下，这里是埋没人才的意思。
[25]布名：扬名。天下：古时多指中国范围内的全部土地。
[26]潢洋：在这里是茫茫然的意思。不遇：遇不到明君。
[27]怐愗（kòu mào）：愚昧，反应迟钝。
[28]莽洋洋：形容荒野辽阔的样子。
[29]皇皇：同“惶惶”，形容惶惑、迷惑的样子。索：索求。
[30]宁戚：人名，春秋卫国人，初为小商人，后被齐桓公任用为大夫。讴：清唱，唱歌。
[31]伯乐：春秋时人，善于相马。
[32]罔：同“惘”，忧愁，惆怅。聊虑：深思，沉思。
[33]著（zhuó）意：集中注意力，用心。
[34]纯纯：形容忠诚、诚挚的样子。
[35]被离：通“披离”，纷乱杂沓的样子。鄣（zhàng）：同“障”，阻隔，遮掩。
【翻译】
披着荷叶短衣漂亮而轻柔，但是太过宽松不能束腰带。骄傲自满又夸耀武功，依赖看似雄武的近臣。嫌弃不善表达的赤诚之士，喜欢小人的巧言令色。小人们急功近利飞黄腾达，贤人孤傲脱俗越来越疏远。农夫停止耕作放任闲散，恐怕田野将要变得荒芜起来。事情琐细又充满私欲，暗自悲痛后面的失败危险。世人随声附和相互夸耀，好坏不分是非不明。如今认真打扮照照镜子啊，以后还能藏身将祸患躲开。想托那流星作使者传话给君王，但它飞掠迅速难以追遇上。终于被这片浮云遮蔽，世间就黑暗不见光彩。尧帝舜帝都能选拔任用贤人，所以高枕无忧十分从容。诚然不受天下人埋怨，心中哪会有这种惊恐。乘着骏马畅快地奔驰，驾驭之道岂在马鞭的劲悍。高大的城墙实在不足倚恃，即使铠甲再厚重又有什么用。谨慎前行看不到结果，忧郁昏沉愁思萦绕心胸。生在天地之间如同白驹过隙啊，功业未成没有结果。
想要埋没于人群无所表现，又想在世上扬名取荣。可是希望渺茫难遇明君，生性愚昧固执自找苦痛。荒野辽阔没有尽头，飘忽飞翔要在哪里停宿？国家的骏马却不知驾乘，为什么糊里糊涂另外索求？宁戚在牛车下扣角唱歌，桓公一听就知他才能出众。没有伯乐相马的好本领，谁能辨识贤人不寻常？怅惘流泪细细思量，着意访求才能得到贤良。满怀热忱愿意效忠君王，偏有人嫉妒把路途阻挡。
9
【原文】
愿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1]，放游志乎云中。
椉精气之抟抟兮[2]，骛诸神之湛湛[3]。
骖白霓之习习兮[4]，历群灵之丰丰[5]。
左朱雀之茇茇兮[6]，右苍龙之躣躣[7]。
属雷师之阗阗兮[8]，通飞廉之衙衙[9]。
前轾辌之锵锵兮[10]，后辎椉之从从[11]。
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之容容[12]。
计专专之不可化兮，愿遂推而为臧[13]。
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14]。
【注释】
[1]不肖：不贤，这里是自谦。
[2]精气：精灵之气，天地万物均由此而生。抟抟（tuán）：形容凝聚如团的样子。
[3]骛（wù）：奔跑，这里是追逐、追求的意思。湛湛：形容很多东西聚集在一起的样子。
[4]习习：形容频频飞动的样子。
[5]群灵：群神，指众多星宿之神。丰丰：众多。
[6]朱雀：星宿名，二十八宿中南方七宿的总称。茇茇（pèi）：形容轻快飞翔的样子。
[7]苍龙：星宿名，二十八宿中东方七宿的总称。躣躣（qú）：蜿蜒而行的样子。
[8]属（zhǔ）：联接，跟着。阗阗（tián）：形容声音洪大，这里指雷声而言。
[9]通：当作“道”，开路、引导。衙衙（yú）：行走的样子。
[10]轾（zhì）：车顶前倾的样子。辌（Iiáng）：古代的卧车。锵锵：金属撞击发出的声音，在这里指车铃声。
[11]辎（zī）：载重的重型马车。从从：车铃声。
[12]扈：随从，护卫，多指随侍帝王。屯骑：聚集的车骑。容容：形容车驾侍卫众多，场面盛大的样子。
[13]臧：善，好。
[14]无恙：原指无病，这里指没有烦恼，幸福安康。
【翻译】
请赐不贤的我远去，我将远游在天地之间。乘着天地的一团团精气，去追随天穹的众多神灵。白虹作骖马驾车飞行，跟随群灵游历众神仙宫。朱雀在左面翩跹飞舞，苍龙在右面蜿蜒前行。雷师跟着咚咚敲鼓，风伯跟着扫尘把路辟通。前面有轻车锵锵先行，后面有重型车纷纷随从。载着云旗舒卷飘扬，随从车骑聚集蜂拥。我心专一不可改变，但愿能推行良策行善建功。仰仗上天的深厚恩德，保佑楚国君王吉祥无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