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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为,极地曙光城在千里之外,没想到就在我们身边,巴拉希哈!你能想象得到吗?叶尼亚?就在这儿,在巴拉希哈,近得很。你想想,都还没出莫斯科!那里在施工!建设前哨阵地!也就是说,那里有干净的土地……你说他们是不是混蛋,啊?红线的人?瞒着所有人!谁也不知道地面上在建基地。我们,叶尼亚,在地铁里窝着,而他们却在地面呼吸新鲜空气!”

“该死的,阿尔乔姆,你给我老实待着,别动来动去!”

“最主要的是,你听见了么,无线电!他说那里在建无线电中心。为什么?很明显,因为他们——他们!——可以跟谁联系。也许是跟乌拉尔?啊?乌拉尔的基地!要么就是跟极地曙光城。你说呢,叶尼亚?”

“该死的你可真沉,跟头死猪一样。”

“没准儿就是跟极地曙光城呢?他怎么知道不是呢?对不对?”

“你这混蛋别踢腾了行不行!不然我就把你扔下来,你自己爬着去!”

“我一定要去,叶尼亚。一定要去!谁都不承认……哪个混蛋都不肯承认。我必须亲自去巴拉希哈,找到那个前哨阵地。不然永远搞不懂那里在搞什么鬼!你跟我一起去吗,叶尼亚?”

“我都快被你搞死了。一会儿要去花卉站,找你的萨莎,好不容易快走到引水管站了,又要去什么巴拉希哈!你发什么神经?你又不是一桶大粪,值得我背着你到处乱转!你足足有六十公斤哪!再说了,我可是跟你一样,也在那个地狱里头干了那么久的苦役!而且我还是抡镐的,不像你,整天推着个小车瞎转悠!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下来!”

“等等,叶尼亚……你要带我去哪儿?”

“哪儿,哪儿!去找你的萨莎!你在这儿躺一会儿,我去敲门。万一没人开门,省得还得往外爬。”

“叶尼亚,你以为我不明白吗?你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你才死了呢!”

****

“我可是警告你啊,之前我们弄来的那个快咽气的,已经被你送去见了阎王,这回这个你说什么也得给我治好喽!”

“他肩膀这是怎么了?腿又是怎么弄的?”

“工伤。你别管那么多,你给他抹点创伤药什么的。”

“我这儿哪有那东西啊?你自己找。”

“在我们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抹大便。你们这儿的东西总比大便强吧,难不成我白把他一路背过来?”

“你还别犟嘴,一会儿再让你背回去。”

“别别别,我也是病人!你给我瞧瞧后背,大婶!我这也不是让女人给挠的!”

“要是那样反倒好了,你这同伴看起来像被火车碾了似的。来点儿亮……这不是我的专长,我是看性病的,病人还排队等着呢。”

“大婶,我知道你是谁,你就好歹给他看看吧。完事你再帮我看看我的那个,我有点担心,那人说得太邪乎啦。”

“他怎么会昏过去了?膝盖的伤应该不至于吧?脸这么红,他这是晒太阳了吗?”

“我就是太阳晒的,我没事儿,我只是需要睡上一觉。萨莎在哪儿?”

“谁是萨莎?哦,这里……”

****

“喂!是这个吗?”

“嗯?”

“是这个妞吗?”

“等等……别乱动……让我看看……”

“是她吗?你的萨莎?”

“萨莎!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怎么找到你的?呵呵!是我怎么找到她的!我把整个妓馆都翻了个遍!见色忘友!”

“我记得他,记得。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也记得你……从我想起你的那天起……就再也无法从脑子里把你抹去。”

“你叫阿尔乔姆,对吗?展览馆站来的潜行者,是不是?他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不是都看见了么?”

“他不能留在这儿。”

“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儿?啊?我哪儿也不去,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来的。”

“你‘走’到这儿来的?呵呵!他‘走’到这儿来的!”

“因为……因为我要工作,这里是工作室。”

“那你就先跟他‘工作’一会儿!难不成我白把他一路扛过来?”

“你……你还记得些什么,阿尔乔姆?那天晚上的事?”

“我记得你,我躺在你的腿上。还记得我当时……感觉很……我能再在你腿上躺一会儿吗……我很需要。”

“他不能留在这儿,你得把他带走。”

“求你了。不然我哪儿来的力气走路?五分钟就好。”

“五分钟……好吧。”

“请你再摸摸我的头……就是这样,对,再来……上帝啊,感觉真好。”

“五分钟够干啥的呀!干脆,我替他付一小时的!反正债多了不愁……”

“天啊?阿尔乔姆……你看见了吗?你看……”

“嗯?怎么了?别停下,求你了。”

“你的头发在掉,阿尔乔姆,都快掉光了。”

“是吗?真好笑……好笑……”

****

“你不是说,就五分钟吗?……”

“别说话。给,把这个吃了。喝口水,吞下去。喝吧喝吧,对你有好处,这是碘。”

“是什么我都不在乎。真好,五分钟还没结束。喝碘已经没用了。谢谢你。”

“你说梦话的时候……好像提到了荷马。你认识荷马?”

“对,对,荷马。一个好人。他在找你,他以为你被淹死了。溺水的那个是不是你——在图拉站?”

“是我。”

“你还没死?我真希望你还没死!”

“她还没死,没死!她就在这儿坐着呢!虽然没有你这么面色红润……”

“你知道吗,我想起了你说的那些话,关于地面上的城市,你的那些天真幻想?我以前不是天天往地面上跑吗?那天……我看见了长着蜻蜓翅膀的飞机,像微型列车的汽车。还有雨,我淋雨了。没穿防护服。”

“你没准儿就是因为这个才坐下病了!还把我也光着身子拽到地面上来了!什么‘跟我来、跟我来’!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潜行者!我真该在隧道里老老实实待着……要不是上帝保佑——”

“你……能不能出去一会儿?你叫什么名字?”

“好嘛!拿钱的时候客客气气,这会儿又要赶我走啦,嗯?”

“廖哈……出去转转,好吗?”

“你俩可真行!你也真够意思!行,你们爽去吧,要是你的插头还没烧坏的话。”

“其他的你还记得什么,阿尔乔姆?”

“我不知道。我记得,有个人把我从走廊里带走了……难道不是带到这儿来了?”

“不是。”

“然后他就把你叫来了,后来……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躺在你腿上,就像现在这样。还有……你能不能……能不能把你的汗衫往上撩撩?对,就到这儿。你的肚子,可以吗?就是这儿……等等……这些是怎么弄的?烟头烫的,是不是?”

“没事儿。”

“我也有……看,在手臂上……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阿尔乔姆。让我把衣服拉下来,好吗?冷。荷马现在在哪儿?”

“他……在帝国。在写书,历史教科书。他还有另外一本书稿,关于你的。”

“关于我的?他……写完了吗?”

“写完了。结尾好像是这么写的:‘荷马在图拉站终究没有找到萨莎的尸体。’”

“我是顺着通风井爬上来的。”

“我也是。好笑吧?”

“关于猎人,书里有写吗?”

“谁?等等……你说谁?”

“你躺下,躺下!你有伤!不能起来!”

“喂!接客啦!你在哪儿呢?我是索姆介绍来的!”

“有人来找我了。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

“喂,你干吗?蜷蜷缩缩的?过来,到我腿上来。”

“钱先拿来。”

“你还想先付钱?我还想先验货呢!看看值不值!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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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

“够了。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再说了,你的一个小时已经到点了。”

“我……这不是你的错,对不起。要我走吗?”

“就你现在这个样儿,你能上哪儿去?躺下吧……你还是不打算跟我说话?”

“猎人。荷马在他那本书里提过他的事吗?”

“我还想让你告诉我呢。你认识猎人?他现在怎么样?”

“现在?难道他还没死?你见过他?!”

“之前见过。那本书就是关于他的,而不是关于我。荷马跟他同行,起初是他们两个,后来是我们三个。”

“这是哪一年的事?”

“去年。整个故事都是关于他的,我只不过是荷马碰巧遇见的罢了。荷马一直在寻找英雄,神话故事里的那种英雄。他总是那么天真,荷马。他往笔记本上写东西的时候,我总是扭过头去偷看。他在书里把猎人写得很神秘……就好像他体内住着怪兽,而这怪兽总想要跑出来一样。荷马,他想成为一位诗人。”

“他想成为荷马。至于我……”

“你怎么了?”

“我不是从展览馆站来的吗……我已经都跟你说过了,对吗?我几乎一辈子都住在那儿,我养父哪儿也不让我去。后来,猎人出现了:穿着盔甲,带着机枪,黑色披风,皮的,剃着光头。他跟苏霍伊——就是我养父——吵了起来。猎人说,没有什么威胁是我们人类所不能应付的,说我们应该抗争到底,就像那只掉进牛奶瓶里的青蛙,它一直不停地蹬腿,最后终于把牛奶捣成了奶油块,跳了出来。那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后来养父也被说动了……他本来已经要屈服了。”

“屈服于谁?”

“黑暗族。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见了猎人……我当时就意识到,他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他不是荷马的英雄,嘿嘿,他是我的英雄。也正是他派我去……他把那个任务交给了我。他自己到了地面,去消灭黑暗族。他告诉我,如果他回不来,就带着那颗子弹去波利斯,找梅尔尼克。你明白了吗?我现在这个样子,全是因为他,好因为他,坏也因为他。”

“我当年也爱上了他,现在我又遇见了你。两个傻瓜。”

“萨什卡!你在哪儿啊,小宝贝?”

“抱歉,你先睡会儿,好吗?”

****

“你好久没来了。”

“你信不信,除了跟你,我再没找过别的女人!就盼着见你哪!”

“你累了?躺下。”

“那你呢?这样不太地道吧。”

“没事,只要是跟你,我怎么都行。你总是很温柔,很体贴。”

“你知道吗,我跟你在一起……不像跟我老婆。”

“别光顾着说话,够了。我不需要额外的钱。来吧。”

“哦……哦……”

****

“睡了吗?”

“没。你躺下睡会儿吧。”

“等等,我先去洗洗。不然全是……他的味儿。你会等我吗?”

“好。”

****

“总之,我以为他死了,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可你说他还活着。”

“我之前见过他,现在不知道了。爬出图拉站之后,我没有去找他……我当时想,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再回去。我不想再见到他。”

“为什么?”

“荷马的笔记本里没写图拉站发生了什么?那里为什么会被淹?”

“我没读过,他只是说被淹了。”

“不用想也知道。荷马一直在为他辩护,说什么是怪兽苏醒了……书里还说我试图驯服那头怪兽。谁会信呢?”

“事实上发生了什么?”

“猎人酗酒,酗酒无度,每天喝得烂醉如泥,走路都走不稳当。我跟他在一块儿很害怕,怕得要死。要知道,他可是杀手,身上总是带着手枪,带消音器的,动不动就去摸枪。右边挎着枪,左边挎着酒壶,总是借酒撒疯,说话都连不成句子。我劝过他很多次,叫他别再这样了,可他不听,就这样。代我向荷马问好。”

“他……他碰过你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他像躲避火一样躲着我。也许是不想把小姑娘糟践了,也许他根本就不稀罕女人。可我呢,每次跟他目光一接触,我就会两腿发软,有时我还会幻想……想象他……抱紧我什么的。那个时候我还小,也想不到更多的。”

“图拉站后来怎么了?”

“是他放水淹的。他在地下水附近布了雷,把所有染病的全淹死了,连同好人一起,以免疫病扩散到整个地铁。为了防止人们逃跑,他还动用了火焰喷射器。我当时也在图拉站,我对他喊,说疫病有办法治愈,他听见了,也看见我在那儿,但他还是引爆了。全车站总共只有三个人幸存,其余的全被淹死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自己说是为了拯救地铁。就这么个拯救法。照我说,他就是丧心病狂。明白吗?酗酒不够他发泄的。”

“荷马的书里不是这样写的。”

“那是怎么写的?”

“他说你在祈求奇迹,好像是。后来,当爆炸发生时……你还以为是下雨了。大概是这样。”

“哼,奇迹!”

****

“我……难受,恶心。帮帮我……扶我去厕所。”

“就在这儿吐吧,我已经习惯了。我给你拿个盆?”

“我不想在这儿吐,不想当着你的面。”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怎么了?”

“为什么干这个?我不是责怪你,只是……”

“你想教训我?”

“不是的,只是荷马说……他说你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的?你还不明白吗?荷马怎么说有意义吗?他只生活在自己的传奇世界里,而我生活在自己的现实世界。在我的现实世界,做这个总好过开枪打爆别人的脑袋。再说,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呢?难道要我幻想着,有朝一日,我们所有人都能重返地面,过上幸福生活?即便有可能,那也是将来,可钱我现在就需要。”

“难道说只为了钱?如果你有钱了呢?”

“那你有钱吗?”

“没有。”

“那不得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一个好心人带我来的。他选中了我,把我安排在这儿。我再没有别的亲人了,也没地方住。你有家吗?”

“有。”

“妻子呢?”

“有……有过……有。”

“那就好。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不想回去。在这儿我心里更踏实些。”

“你很快就得走了。你再躺上一阵儿,然后就走吧。等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为什么?”

“我的主人要来,不能让他看见你。”

“什么狗屁‘主人’?皮条客吗?”

“躺下!冷静点儿。这是汤,喝点儿。喝吧。”

“我不喝这玩意儿……我恶心。什么‘主人’?!”

“无所谓。”

“你是什么,宠物吗?为什么要有‘主人’?!”

“傻瓜!”

“你喜欢做这个?跟这些臭男人?”

“臭男人……话说回来,你也该好好洗洗。来吧,我带你去。”

****

“你能找到廖哈吗?那个经纪人,送我来的那个?让他把我带走,我得找地方过夜。”

“你可以……今天可以留下来。主人也许不会来,因为战争……现在他不是每天都来。想留下来吗?”

“睡在哪儿?就在这儿?还是在那张床上,你被……”

“就在这儿。跟我一起吃点蘑菇吧。”

“谢谢。我不知道……我回头付你钱。”

“让我看看你的膝盖,有人给了我一点儿药膏。躺下别动。”

“冷……疼……哎呦!”

“你后背被人打开花的时候就不疼吗?”

“当时……没有人可以诉苦,可现在有你。”

“没错。”

“什么‘没错’?”

“你不是问我吗,我为什么要当妓女,怎么当上妓女的。”

“我没问。”

“那你就问!我不觉得羞耻。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这样吗?你知道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吗?野性大发的,孤独寂寞的,无人诉苦的,全都来找我,我就像一块磁石。明白吗?如果我不接纳他们,不让他们把那些肮脏、恐惧、仇恨都发泄出来,他们会彻底变成野兽。你们男人生来就是这样的。他们来我这儿的时候,一个个都快抓狂了,是我让他们冷静下来,给他们世界。明白吗?世界。我抚慰他们,让他们发发疯,喊一喊,发泄发泄,哭上一场,然后就好了。提上裤子,就又能过上一段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你说的这些话……不是小姑娘能说出来的。你不还是个小姑娘呢吗?这么娇弱,清秀。你看看你的手……小手……”

“妓馆一年,等于外面十年。”

“这么说,咱俩是同龄人?”

“去你的!”

“我需要喝点酒,酒可以缓解辐射。你这儿有吗?”

“我也需要。”

****

“往边上挪挪。”

“你不是要去那边睡吗?自己的床上?”

“赶紧的。”

“我可没法就这么老老实实躺着,咱先说好。你难道没照过镜子吗?你不知道你有多漂亮吗?”

“闭嘴。”

“我没法闭嘴。”

“你还想怎么样?你自己照照镜子,你现在还能做什么吗?你头发马上就掉光了,你会变得和你的偶像猎人一样,如你所愿。”

“那样的话你会爱上我吗?我希望你能爱上我。”

“为什么?”

“那样,我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会容易些。”

“闭嘴。转过来,对着我。”

“你……不,等等。我不想这样。”

“什么?”

“我不想你因为可怜我、同情我而亲近我,就像跟其他人那样。我不希望你陪我,仅仅是因为我头发快掉光了。明白吗?”

“好吧,那就算了。老实说,你这副样子真不咋的,明天我给你刮刮胡子。睡吧。”

“那个……也许你还可以找到其他理由?”

“什么理由?”

“嗯……比如说,第一次见到我时觉得我很英俊,或者说,嗯,很有男人味什么的。”

“第一次的时候不太记得了。”

“……再给我喝一口。没错,我就是觉得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就想让自己与众不同。我可以这样想吗?哪怕就一个小时?”

“喝吧。”

****

“哦……哦……哦……哦……哦……”

“你简直……太疯狂了……我……”

“你不是受了辐射吗?”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身体已经预感到这是最后一次了?”

“傻瓜,别说蠢话。”

“从医学的角度来讲,这根本说不通。这简直是奇迹。”

“好吧,既然是奇迹的话。”

****

“你很漂亮,我说过吗?”

“说过。”

“你的眉毛很特别。还有睫毛,眼睛。嘴唇,你的嘴角。还有脖子,小细脖子。还有你的这双腿……像两根火柴棒。”

“连夸人都不会夸。”

“还有发型……头发。”

“我自己对着镜子剪的。”

“你知道吗,白天,我在这儿等你的时候……当你在那边……”

“够了。”

“我全听见了。”

“你不会出去走走?”

“不是,你听我说。我有那么多的话想对你说……比如,你太棒了,比如我跟你在一起那么安心,比如我想把你从这儿带走,等我有能力的时候……但所有这些话,白天已经有人对你说过了。”

“昨天也有人说过。”

“就是说。”

“那又怎样?那你就不对我说了吗?”

“你想让我说?”

“喝点儿水吧,在那边。”

****

“十字架?你信吗?”

“我不知道。你信吗?”

“以前不信。我曾经去过一次耶和华见证会,简直太搞笑了。后来很长时间都……觉得不可想象……可现在,也许信。我……偶尔会祷告,应该说经常会。但不是单纯的祷告,而是祈求什么东西。比如说,上帝,请你给我这个,我可以给你那个。”

“就是说,跟上帝做交易?你们男人都一样。”

“你又来?”

“哎呦!”

“女人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不是。”

“那是怎样的?”

“就是,假如没有上帝,那在这地铁里根本撑不下去,那就全完了。而它……会宽恕。它说:要忍耐。在这里需要忍耐,但这值得。没错,人们在经受磨难,人们在死去。但事情不止于此,这是考验,人们要经受住考验。你不是变得肮脏,而是在接受净化。它说,你只需要记住我,永远可以对我倾诉。我虽然不会说话,但我全听得到。你想忏悔,就在我面前忏悔。你想发脾气,也可以朝我发。来吧,打我,不要憋在心里。你想爱,那你就爱我。我是你的父,也是你的夫。来吧,到我怀里来,我可以抱住你,我什么都能承受。你明白吗?没有上帝,地球不会是圆的,而会是一块大石头,净是棱角,净是毛刺,是上帝将它打磨得如此光滑圆润。”

“是啊。没有它,根本就无从支撑。一点没错。”

“只需要宽恕。宽恕它对人类所做的一切——战争,被毁灭的星球,所有死难者。”

“这不怪它,怪我们自己。它后来向我们伸出过手臂,想把我们从这儿拉出去。而我们呢,冲着手臂就是一口。它才是宽恕我们的那个。不知道它会不会宽恕?换作我,也许不会。圣父没有宽恕过任何人,整部《旧约》充斥着战争和惩戒,而圣子耶稣,相反,宽恕所有人。”

“我没读过。《圣经》是给那些不信的人读的,为了让他们信。如果你信,所有的故事都无关紧要……行啦,已经不早了。”

“如果它还没有完全毁灭呢——我们的星球?”

“晚安。”

****

“睡了吗?”

“周围有这些个邻居,哪里睡得着?”

“如果我还是告诉你,我们的星球并没有全部毁灭,没有全部污染呢?”

“你是梦见了什么吗?”

“我是说真的,我知道,我听人说的。而且那里还不远,就在我们这里,莫斯科郊外。有人瞒着所有人,试图重新征服地面,就在巴拉希哈。照地图上,离这儿还不到一小时。他们在建什么东西,好像是地表前哨阵地一类的。也就是说,那里的土地可以……”

“你没穿防化服在上面待了多久?后来身体有什么变化?你仔细想想。”

“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前哨阵地建在无线电站旁边。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在跟人联系。也许他们在准备疏散?你想想:重返地面!我必须得去巴拉希哈一趟。”

“这是谁跟你说的?”

“一个不认识的人,怎么了?”

“这里有很多人,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五花八门。人心隔肚皮。你不能什么都信,甚至什么都不能信。”

“跟我一起去好吗?去巴拉希哈。”

“不。”

“你觉得那里什么都不会有?你也认为我们是唯一的幸存者?认为我在上面是白费力气?认为我是个没用的白痴?认为我会生下畸胎?认为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只是不想你死。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不想。”

“我也不打算死,但我无论如何都得去。等我缓过劲儿来,我就动身。”

“抱抱我。”

****

“你今晚不能留在这儿。他晚上会来。”

“‘他’是谁?你的‘主人’?”

“你别管。”

“你肚子上的伤疤,烟头烫伤,是不是他干的?”

“不,不是他。”

“你撒谎,对吧?我也有同样的伤疤,就在这儿,就是那晚留下的,我跟你……初次见面那晚。那个男人在走廊里找到了我,我当时喝醉了,在地上爬。他把我带到你这儿来了,是他把你给我的。他就是你的主人?”

“关你什么事?”

“是他用烟头把你烫伤的?你为什么要忍受这个?他为什么要烫我?我手臂上原本是游骑兵的文身,现在没了。”

“我知道那原本是什么,阿尔乔姆,我看见了,我还记得那晚。”

“为什么他要把它们毁掉——你的主人?为什么他要折磨你?!”

“不是他,阿尔乔姆,不是他烫的我,跟他没关系。”

“那是谁?”

“是我自己,我自己烫的。”

“你自己?为什么?你在胡说什么?那我呢?我又是谁烫的?你吗?”

“也是你自己,阿尔乔姆。”

“什么?为什么?怎么可能?”

“你真的得离开了。如果你什么都不记得,那最好不过了,真的。”

“我不相信,你在帮他开脱。他是什么人?”

“你今晚可以睡在我女伴那儿,克里斯汀娜,我已经跟她说好了。不要来这儿,我不想你来,明天也不要来。”

“为什么?”

“你只会让我更痛苦,让我想再次烫伤自己。”

****

“你怎么样?感觉怎样?”

“我不知道,还没死。”

“我想过了……你跟我说的关于巴拉希哈的事。我有一个……熟人,也是潜行者,自由人。”

“他去过那儿?”

“没有,但他有一辆车,就藏在地面上的某个地方。我可以拜托他,让他捎你过去,他今天刚好要跑活儿。”

“他也是你的顾客?”

“是,我的顾客。”

“我不要,我宁肯走路过去。”

“阿尔乔姆,你哪儿也去不了,你看看你的腿。还有……我问过医生……辐射病如果不治……你也许就只剩下三个星期了。可是治,该怎么治?上哪儿去治?”

“你就是想把我撵出去,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撞上你的主人,是不是?”

“你不相信我?”

“你只是想把我打发走,哪怕让我到阴曹地府,只要今晚不在这里出现。”

“他今天有空,阿尔乔姆。你去吗?”

“去。”

“我不想你出事。”

“我不信。”

“给,把这个戴上。”

“干吗?”

“你先戴着,好有个念想。等你回来再还给我。”

****

“你好啊,萨什卡!可我今天太累,我们只喝点儿茶,睡一觉,好吗?去我办公室吧。”

“好。”

“那帮白痴,你猜怎么着,把通往库兹涅茨克桥站的通道给炸了,整个普希金站都塌了,他们现在无处可去,而红线什么都听不进去,乱成一锅粥。累死了。他们把事情全搞砸了,就靠我一个人收拾乱摊子。”

“我明白。”

“你是谁?!啊?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在偷听?!”

“我……”

“他……他是来找我的,一位顾客,搞错时间了。我现在就把他弄走……马上!”

“是我搞错了,对不起。时间错了,地方也错了。”

“你喝醉了吗?”

“可不是嘛!都醉成一坨烂泥啦,这还看不出来吗?好了,走吧,英雄。”

“又是谁?!什么事?!”

“没什么,阿列克谢·费利克索维奇,假警报。”

“哼,假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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