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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曾是月氏人的祖土,也是月氏人无法抹去的痛,这是一帘被刀剑斩碎的梦。

南有祁连山,北有龙首山,焉支山被金童玉女一般的“兄长”和“姐姐”呵护着,静静地躺在河西草原的蜂腰地带,它以苍郁松柏,潺潺溪水和云蒸霞蔚的妩媚展示了上苍对它的偏爱。

于是,草原给了它一个漂亮的乳名——珊丹。

珊丹盛产红蓝花,月氏的女人摘回这种花,用蒺藜灰或草木灰汤汁,洗过十遍,直到花的颜色非常纯净之时,才装进布袋绞取花汁。然后选了上好的醋石榴,去籽捣碎,加入饭浆水,制成漂亮的胭脂。

在朝拜太阳神时,她们会庄重地涂在两颊。从此大月氏的女人就成了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她们朝霞般的腮红让男人们眼睛发亮,她们窈窕的身影被男人们追逐。草原上,河流边就荡漾起她们高亢的歌声:

山丹丹花哟是山梁的盛装,

芬芳的胭脂擦亮了姑娘的脸庞。

远行的哥哥呀你可知道,

妹妹脸上的花儿为你开放。

没有蜜蜂花儿就会枯萎哟!

没有哥哥妹妹的心会忧伤。

远去的骏马哟请你停一停,

捎去盛了胭脂的香囊。

就说妹妹守着穹庐等哥哥,

盼你亲手把胭脂敷在妹妹脸上。

天边的云彩哟请你慢行,

把我的歌声带到远方。

哥哥听了妹妹的歌唱,

就会策马回到远别的故乡。

……

于是,这山就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焉支山,后来有人也叫它胭脂山。

可是,六十多年前在这发生了一场战争,匈奴冒顿单于率领他彪悍的军队,一举打败了在此称雄百年的月氏人,用他们国王的头骨做了酒器。从此河西成为匈奴人的领地,冒顿单于将焉支山以西的千里草原封给了浑邪王和休屠王。

无论是浑邪王还是休屠王,都曾不可一世地宣称,汉军可以在东线与匈奴人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可对祁连山南的匈奴人却奈何不得。休屠王甚至放言,如果有一天汉人敢踏上自己的领地,那么他们的头骨将会与月氏王一样,被作为酒器。

霍去病在六天之内就扫灭令居至金城一线的五个部落,接着他们翻越乌盭山、焉支山,取了折兰王和卢侯王首级的消息,让浑邪王和休屠王陷入一片惊恐之中。难道一个十九岁的小孩率领的汉军,真的如逃到他营中的匈奴士卒所说,是飞越了乌盭山、焉支山,然后再降到珊丹草原上的么?

逃难的匈奴百姓说,汉军手中所持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神秘的飞刀,寒光闪过,尸横遍野。

逃来的匈奴士卒说,汉军不是普通的将士,而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魔鬼,他们马蹄携带起来的风,吹过草原就会使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地处河西东部的休屠王,首先感到了战争的逼近。如今,河西草原上只剩下两个部落,如果他不能和西邻的浑邪王联起手来,那么他们谁也难逃虎口之羊的结局。休屠王迅速派使者去浑邪王那儿言明利害,表示要与他组建联军。

与休屠王相比,浑邪王更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尽管在以往的日子里,他对休屠王妄自尊大的浅薄和浮躁显得不屑一顾,但大敌当前,这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浑邪王向休屠王伸出了诚意的手,双方的战前会议选在休屠泽畔的王庭举行。

大战在即,他们很快直奔主题。

浑邪王老迈的眼里充满了忧虑,连奶茶喝到嘴里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感觉。他对一代代单于违背和亲盟约,出尔反尔,在边境不断挑起战事表示了微词:“自古国家兴盛需要和平的环境,而我国屡次对汉朝大兴兵戈,才有丢失河南之痛。而这一回,若不是单于听了赵信的蛊惑,进击上谷,汉朝怎么会进攻河西呢?”

休屠王对浑邪王的话很不以为然:“王爷怎可诿过于单于呢?是那个汉朝皇帝欲灭我匈奴,侵我河西,夺我焉支山。不杀霍去病,难平本王心头之恨!”

这样的争论在过去就曾发生过多次,眼下他们不想继续这些争论,于是迅速地把话题转到大军的部署上。

“先不说这些,还是想想如何退敌吧!”

休屠王自信道:“霍去病年不过十九,兵不过万人,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皆因为各个部落怯战自保,因此被一一击破。他现在之所以那么张狂,是因为乳羊没有尝到狼的厉害,只要我们两部携手,不要说是一个娃娃将军,就是卫青来了,也将是我匈奴人的刀下之鬼!”

浑邪王问道:“两军合一,选将至为重要。不知王爷欲使哪家当户统领大军?”

休屠王道:“王爷的儿子昆邪尔图与霍去病同龄,自幼跟随王爷习武演兵,精通战法,本王愿意将所部人马交与他统率。”

休屠王的轻敌尊大,让浑邪王吃了一惊,他看了一眼在旁摩拳擦掌的昆邪尔图,果断地摇了摇头:“你是说他?不行!他不是霍去病的对手。汉军连破七部,可见刘彻知人之明。”

他这一说,昆邪尔图不满意了,他从地上站起来,“唰”地拔出战刀,圆睁双眼,那沉闷的声音就在穹庐里回荡:“孩儿如何就不行了?莫非这霍去病真就是神兵天将不成?汉皇能把万余精兵交给霍去病,父王却对孩儿……”

他后面的话没有出口,就被休屠王截住了:“本王都信得过昆邪尔图王子,王爷还有什么担心的呢?王子统兵,本王将与您一起,祈求上天保佑我军克敌制胜。”

话说到这个分上,浑邪王还能说什么呢?汉军每日以数百里速度逼近,军情已不容许他们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知子莫如父,浑邪王了解儿子的性格,彪悍有余而才智不足。他担心王子不能服众,于是对休屠王道:“联手抗敌,要在合力,昆邪尔图年轻,初试锋芒,还请王爷严令属下当户,不可拥兵自重,贻误战机。”

“这是自然!”休屠王一手拉着浑邪王的手,一手抚着昆邪尔图的脊背道,“本王今夜就召集当户宣布命令,有敢违令者……”他转身从身后的墙壁上摘下刀,递到昆邪尔图手中,“有敢违令者,唯此刀是问。”

接着,休屠王又把一个让浑邪王无法拒绝的请求提出来:“既是联手迎敌,本王当然也责无旁贷,因此请王爷允许本王的儿子金日磾为副帅,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免得当户们不服调度。”浑邪王立即道。

午后的太阳,被草原的沙尘染成橘黄色,懒洋洋地悬挂在天空。走出穹庐,抬眼望去,草原迷漫着阴郁的战争气息。

浑邪王眼中顿时充满了泪水,他不敢去看昆邪尔图,他不愿给儿子的情绪蒙上一层阴霾。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迅速调集人马,去迎战霍去病的大军。

第二天,浑邪王和休屠王率领当户们在休屠泽畔举行了隆重的祭天仪式,祈祷太阳神保佑他们打胜仗,祈祷月亮神保护匈奴的父老乡亲平安。仪式刚刚结束,就见远处一阵烟尘滚来,一个骑兵来到两位王爷面前,喘着气道:“禀告二位大王,汉军距此不足二百里了,请二位大王速做决断。”

休屠王挥了挥手道:“再去打探,如有消息速速来报。”

昆邪尔图向休屠王建议道:“汉军来势凶猛,大王还是到父王那里暂避锋芒,待小侄杀退汉军,再请大王归来。”

休屠王谢绝了他的好意:“贤侄以为休屠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么?你尽管放心,本王在此为你们看管粮草,以解后顾之忧。”

他的这个心思昆邪尔图一下子看不透,但是浑邪王早在休屠王提出让他的儿子担任副帅时就明白了,休屠王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的领地呢?不要说这里有他须臾不能离的祭天金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给浑邪王趁机扩大领地的机会。

联军的两位主帅,昆邪尔图十九岁,金日磾十七岁。草原给了昆邪尔图高大剽悍的身材和好大喜功的性格,从登上帅位之时起,他就表现出战必胜的勃勃雄心。而与此相对应的是,同样是在草原长大的金日磾却生得身材略显单薄而又性格沉静。

在商议如何部署兵力时,金日磾很少说话,大多时间都是听昆邪尔图在说。

当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金日磾十分吃惊,是不是当初太阳神让他们投错了胎,昆邪尔图倒很像父王,而自己的秉性却更像浑邪王。

他们商定在焉支山西北二百里处构筑防线,金日磾的军队在北,昆邪尔图的军队在南,然后再派小股军队诱敌深入,形成夹击之势。

尽管战役的思路已经敲定,但金日磾的少言寡语还是让昆邪尔图有些忐忑不安。分手的时候,已经上马的昆邪尔图追着北去的金日磾问道:“副帅对我军的胜算有几分把握?”

金日磾住马眺望北上的骑兵道:“两军相逢勇者胜,我担心我军不输在兵力上,而是输在勇气上。”

“副帅怎能这样说呢?”

“眼前的形势就是这样,汉军自进入河西以来,连下五部,前几日又杀了折兰王和卢侯王,这给我军将士的心里涂上了阴影。我们还是要审时度势,好自为之。”说罢,他作了一揖,就策马而去了。

“老鼠的胆子,休屠王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昆邪尔图望着金日磾的背影,朝地上鄙夷地吐了口唾沫。

马蹄踏破草原三月的寒意,冲散灰蒙蒙的雾霭,在焉支山北麓荡起久久的回声……

匈奴联军任命昆邪尔图为主帅、金日磾为副帅的消息很快地通过细作传到霍去病的军营,李桦笑着心想,这回真成了年轻人之间的斗智斗勇了。

大概男人都是这样,那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往往会在瞬间调动他们体内的亢奋,霍去病对匈奴联军的两位主帅十分感兴趣,脸上甚至现出孩子气的天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依中郎观之,昆邪尔图与金日磾,哪个更强?”

“据下官所知,这昆邪尔图好大喜功,骄横跋扈,时刻觊觎着浑邪王位。而金日磾虽然已被立为王太子,却比较沉稳,虽比昆邪尔图小两岁,却持重而多思,言少而虑周,颇有儒将之风。”

“好!骄兵必败,古今一理。敌军企图从南北夹击我军,依中郎看来,我军……”霍去病指着地图,看了一眼李桦。

“将军的意思下官明白了,与其伤其十指,毋宁断其一指。”

“对!他们守株待兔,我军不妨集中军力,放马追兔,沿焉支山北麓夜行,奔袭昆邪尔图军营。传令第一路司马赵破奴,第三路司马仆多,人不卸甲,马不卸鞍,时刻待命。第二路司马高不识,立即率军北上,在姑臧附近阻击金日磾。”

草原的天气说变就变,午后从西北涌来的云团很快地笼罩了整个天空,到了下午申时三刻,漫天大雪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顷刻间,漫天皆白。到了傍晚,更是狂风大作,整个河西草原成了一个冰窖。

霍去病走出中军大帐,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他稍感凉意,却禁不住喊出声道:“此天助我也!传令下去,立即开拔,进击昆邪尔图!”……

战机来临,时不我待,第一、三路司马率领本部,迎着风雪向昆邪尔图的大营奔来。尽管身着棉甲,头戴风帽,但是从长安来的汉军,对在这样的天气下行军仍是举步维艰。霍去病不免有些心急,他传令执法士兵,持着马鞭督促行军速度。一不小心,鞭子就会落到谁的头上,接着便是粗鲁的骂声:“你想死呀?如此慢腾腾的。”

通人性的战马似乎听到了主人焦灼的心跳,一个飞跃就蹿出一里多路,鼻子里喷出的热气不一会儿就结了冰。

途中,一位什长因战马失蹄而滚落在地上。坐骑受惊,朝天嘶鸣,声音随着寒风而去,霍去病立即命队史上前一刀宰了战马,接着又狠狠地鞭笞什长。

“夜袭行军,有喧嚣者,斩!”从夜色中传来霍去病严厉的声音。

赵破奴不敢怠慢,命令君侯以下军官向下传递,将士们的心顿时紧张起来,纷纷调理好战马。

风雪掩盖了汉军的声音,二百里的路程,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甩在身后,在后半夜借着雪色望见昆邪尔图大营的时候,霍去病看看左右,李桦和曹掾们的眉毛和胡须都结了冰珠。

军侯、屯长们按照司马的命令,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数千人马齐刷刷地卧倒在山梁后的雪地里。霍去病仔细观察了前方匈奴人的营地,他们还亮着灯火,隐隐约约有巡逻哨兵瑟缩的身影。

赵破奴向霍去病问道:“将军,现在是不是发起进攻?”

霍去病摇了摇头:“先观察一下再说。”

直到看见有几个匈奴军士出来小便,确信昆邪尔图没有发现汉军的行踪后,霍去病才回头向赵破奴有力地挥了挥手。赵破奴命一直跟在左右的掌旗手挥动帅旗,顷刻间,雪地深处,蓑草丛中,战马奋蹄,旌旗猎猎,刀枪如林,年轻的汉军将士在旗帜的导引下冲向敌营。

“杀!……”

“杀!……”

那声音像是四月的雷声,自远及近向四面八方扩散。在营门前值守的哨兵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砍下了脑袋。

汉军突入营地,从营帐之间通道上走来一支巡逻的队伍,为首的百夫长抬头看去,天哪!朦胧夜色中,铺天盖地,都是汉军的骑兵。

匈奴军完全没有料到汉军会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发动进攻,他们在梦中被大火烧醒,乱作一团,仓皇迎战冲进营寨的汉军。

追随在昆邪尔图身边的裨小王要部下们奋力抵挡,他径直赶到中军大帐掩护昆邪尔图突围。

裨小王刚走到营前,就看见昆邪尔图披挂整齐,催着战马冲了过来。他急急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裨小王回道:“汉军雪夜偷袭,来得突然,我军陷入混乱,殿下还是先撤退吧!”

昆邪尔图骂道:“未战而先言撤,你还是匈奴人么?”他手起刀落,斩了裨小王,身边的匈奴将士顿时精神振奋起来,跟随昆邪尔图奋力朝前冲去,刚刚冲到西北角,就与赵破奴遭遇。

昆邪尔图挥动长矛迎过来,两人厮杀了十几个回合,赵破奴渐感不支,这时候,就听见匈奴军中有人喊道:“殿下小心,不可恋战!”

原来霍去病看这将领年龄与自己不相上下,颇有些马上功夫,便知这就是那个声言要与自己对阵的昆邪尔图了。

霍去病低声对仆多耳语几句,他便冲到右侧火光暗处,对正在大战的昆邪尔图喊道:“殿下快走,大王被擒了。”

“呀!”昆邪尔图心中大惊,究竟有多少汉军呢?父王不是在一百里之外么?怎么就做了汉军的俘虏呢?

昆邪尔图顿时乱了方寸,无心再战。他一声怒吼,便拨转马头,连连刺倒十几名包围上来的汉军,意欲冲出重围,向北而去。

霍去病拉开强弓,“嗖”的一箭飞去,不偏不斜,正中了他战马的后臀。战马受伤,一个蹶子将昆邪尔图摔在地上,他立即被汉军擒了。

这雪好像是专为汉军的奔袭而下的,到晨曦初露、汉军将士们清扫战场时,雪住了,风也息了。待李桦带着曹掾们安置好霍去病的中军大帐时,东方彩霞托着一轮红日,从遥远的草原边缘冉冉升起,照亮了银色的世界。

霍去病隐隐听到冰雪消融的声音,春天的脚步已经踏上了这片辽阔的土地。

“传令下去,凡投降的,一律不杀。”

他脸上绽放出自信的笑意,他相信元狩二年的春天属于他十九岁的青春年华。回到被烧牛粪烤得暖烘烘的中军大帐,昆邪尔图被押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霍去病,头倔强地扭向一边。

李桦道:“败军之将,见了骠骑将军,为何不跪?”

昆邪尔图轻蔑地笑道:“偷袭营寨算什么英雄?倘若两军对阵,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霍去病也回以蔑视的冷笑:“亏你还是三军统帅,岂不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休屠王不是放话说,我汉军过不了祁连山吗?可本将就是过来了!”

昆邪尔图道:“这样轻易败在你的手中,我心难服,将军若是放我回去,来日阵法上一见高低。如果真的输了,本帅甘愿俯首称臣。”

“哼!你以为还有机会么?”霍去病说完就要人将昆邪尔图押下去。他刚刚转身,就见卫兵一只手托着一个盘子,上面盛了麦面和干牛肉丝做的糇粮,另一只手端了一碗化开的雪水进来,请霍去病用餐。

昆邪尔图的脚步停住了,一脸的困惑,难道席卷了匈奴七部的汉军就是靠着这样的粗粮雪水支撑的么?他不顾军士们的推搡,将目光投向霍去病。

当霍去病艰难吞咽糇粮,又捏起一束干牛肉去蘸碗中水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时,昆邪尔图的心暗暗悸动了,似乎从这个细节中懂得了什么。骤然间,他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种与屈辱没有关系的失败感。

昆邪尔图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灰暗,沮丧地垂下了桀骜的头。

午后,从姑臧传来了高不识的消息,说他趁着雪夜进击了金日磾的大营,大败敌军,金日磾趁着夜色逃往了西北方向。汉军一鼓作气,拿下休屠王庭,休屠王丢下祭天金人,逃到浑邪王那里去了。

霍去病大喜,传令速将金人送来,与昆邪尔图一起送往长安。

草原的夜,把远方的祁连山、乌盭山和龙首山笼罩在黑色的帷幕下。一场大雪,让祁连山增添了新的巍峨和俊秀,霍去病此刻的心就像这土地,涌动着希望的嫩芽。

生活是多么瞬息万变而又大道如常,几个月前,狭长的河西走廊还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匈奴部落,而一场大战之后,大汉的文明之光就照进每一顶穹庐了。

送走赵破奴和仆多之后,霍去病望着帐外浓浓的夜色,听着偶尔从远处山坳里传来狼叫声,丝毫没有睡意,昨日的、眼前的、未来的一切,似乎有序,又似乎纷乱地牵动着他的思绪。

河西之役,汉军获浑邪王子、相国、都尉、裨小王等各级官吏数百人,斩首八千九百余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战果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预想。

在扫灭七个部落之后,汉军所过之处出现了权力真空,他需要奏明皇上,请朝廷尽快考虑在这里设置郡县。

生活就这样把这些迫切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这让他第一次感到,战争绝不仅仅是攻坚克难,厮杀流血,更重要的是活在刀光剑影背后的百姓,还有与这些百姓血脉相连的土地。

打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他是天生的行家,可处理这些复杂的问题,他还是第一次。他顿然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惶恐——他多希望皇上能够在这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望着准备出帐的李桦,霍去病轻轻喊了一声:“中郎!”

“将军还有吩咐么?”

“要是不累的话,能否陪本将叙叙话?”

“诺!”

……

当霍去病在河西纵横捭阖的时候,刘彻在李蔡的陪同下进了上林苑。

元狩二年的盛夏,上林苑增添了一道新的风景——来自南越国的驯象。它们每天在这里扮演各种憨态可掬的形象,吸引着刘彻和王公大臣的目光。

自建元六年闽越之围解除后,一直支撑着脆弱飘摇的南越国国王赵昩,在经历了十二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岁月之后,丢下他的臣民去了。当年跟随严助到长安担任宿卫的南越国太子赵婴齐接到这个消息后,怆然涕下。他不知道汉廷是否容许他回国奔丧,更不清楚皇上对王位的继承人会做出怎样的考虑。

就在他愁肠百结的时候,刘彻在未央宫宣室殿召见了他。刘彻让他依照祖制回到番禺去主持先王的葬礼,筹备登基事宜,并且册封他在长安的妻子为王后,立他的儿子赵兴为太子。

汉廷做出这样的决定,让他很无奈,按照立长不立幼的规制,他在南越国内的妻儿顺理成章地应该成为王后和太子,但是赵婴齐自知生死都在刘彻的掌握之中,他根本无力扭转这种局面。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感谢刘彻在他作为人质、滞留长安期间,没有难为他,而且最终还支持他登上了王位。回到番禺后,他才知道,父王早在前年就向皇上表示要赠送驯象和能语鸟的意愿,只是还没有等到贡奉的时间就薨了。而且汉廷在得知这一意愿后,也在上林苑中建了观象观。

遵照赵昩的遗志,赵婴齐精心挑选了几头驯象和几只鹦鹉,在暮春的日子送到长安来了,随行还带来了驯象手,安排在上林苑表演,以供皇室欣赏。

李蔡和张汤对这次观赏十分热心和重视。从驯象和鹦鹉到达京城的第一天起,李蔡就不断地找水衡都尉商量,要求驯象手和驯鸟手一定要教会大象学会朝拜,教鹦鹉学会说“恭迎皇上”、“皇上圣明”,“皇后安康”等话语。待一切筹备就绪,李蔡还特地要司马谈选了一个吉祥的日子,让皇上和皇后来观看驯象和鹦鹉表演。

作为上林苑二十五观之一的观象观,虽名曰“观”,其实也建得富丽堂皇,并且与其他宫观用复道连了起来。刘彻、卫子夫以及百官、妃嫔在昨日就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从复道上进入观象观。

水衡都尉率领苑中的令丞们早早地在观前恭迎皇上的到来。刚刚下了轿舆,就听见耳边传来“恭迎皇上”、“恭迎皇后”的叫声。清晰柔丽,分外动听。

李蔡急忙上前解释:“皇上,鹦鹉们正恭迎您的到来呢!”

“呵呵!”刘彻和卫子夫来到一排鸟笼前,仔细地端详笼中的鸟儿,果然是羽毛翡翠,目光炯炯,甚是好看。

“朕早就听说南国有鸟,能人语,现在一见,果然如此。”

他遂要包桑给每个笼子里添了鸟食。于是,那鸟儿的嘴里就又说出一番让人惊异的话来:“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众人无不称奇。

待刘彻和卫子夫离开时,鸟儿又说道:“恭送皇上。”

刘彻问道:“这鸟儿天生就会说话么?”

李蔡紧跟一步,上前禀奏道:“皇上,这鸟儿天生聪颖,只要驯养数日,就会人语了。”

刘彻看了看李蔡道:“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李蔡见刘彻的兴致很好,忙道:“待会还有驯象嬉戏,憨态可掬,请皇上御览。”

张汤今天没有来,他正忙着审理郝贤的案子。

刘彻与卫子夫在看台上就座,他们居高俯视,面前是一个很大的圆形表演池,李蔡指着池左方的门道:“皇上,待会驯象就由此门入观。”

刘彻点了点头,李蔡就越发地眉飞色舞了,及至看到卫青一脸的肃然,才收住话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

卫青心中的不快总是毫不掩饰地写在他的脸上。从走进观象观开始,就没有看到他一丝笑容。这个李蔡,作为当朝的宰辅,不去辅佐皇上打理朝政,却弄了此等异物取悦皇上,其居心何在?

一座观象观,得花去多少金子?而上谷太守郝贤却为拮据的军费犯了上计作假的罪。要不是前几日早朝后皇上钦点他骖乘陪同,卫青是决不会来这个地方的。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廷尉府将如何给郝贤定罪。

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早就被长公主看在眼里,她暗地用胳膊肘撞了撞卫青,小声道:“夫君这是怎么了?观象乃皇上理政之余的小憩之举,臣下陪观亦是荣耀,夫君为何却闷闷不乐?”

卫青没有回长公主的话,依旧正襟危坐,他暗地打量了一下皇上身边的卫子夫,竟然从姐姐的脸上读出了与自己一样的心境。

卫子夫的弯眉蹙郁出淡淡的不悦,她对李蔡的阿谀奉迎十分不满。这李蔡邀功取宠,比起当年的田蚡和公孙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公孙弘虽然从不犯颜直谏,却没有弄了这些玩物来讨皇上欢心。可是作为皇后,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卫子夫摇了摇头,示意卫青不要做出什么偏颇之举,然后就一直看着下面的表演场发呆。

在刘彻坐定约一刻之后,场内乐声大作,先演奏了他亲自写的《白麟歌》:

朝陇首,览西垠,雷电燎,获白麟。

……

辟流离,抑不祥,宾百僚,山河飨。

……

刘彻听得很认真,这乐曲与他当时和现在的心境都很契合,他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态。看来,公孙弘之后李蔡任丞相确是名副其实啊!别的不说,仅是把这样一场驯象表演就安排得妥妥帖帖,这就足见他办事滴水不漏。是的,他需要卫青、霍去病去为他开疆拓土,他也需要李蔡这样的人为他创造消闲和舒适的环境。

刘彻轻轻捻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而这一切,隔着卫青的李蔡很快地就知会在心,他不失时机地朝下面挥了挥手,场内立即鼓乐喧天,五头驯象排着整齐的队列,踩着鼓点走进了表演场。

那驯象身披绢帛,头戴彩绸,缓缓地走到场中间,在驯象者的指挥下,面台而立。驯象者手拿了一只竹做的教鞭,逐个地碰了碰大象的鼻子,口中喊道:“恭祝皇上龙体福寿。”大象们前蹄合拢,后腿直立,鼻子轻摇,小眼放光,忠贞和虔诚的憨态引来全场的掌声。

刘彻看得高兴,便喊道:“赏驯象者千金!”

包桑立即尖着嗓子喊道:“皇上口谕,赏驯象者千金!”

“谢皇上。”驯象者话音刚落,就见身边的大象都跪倒在场中央,扬着鼻子向刘彻致意。

“哎呀!大象通人语啊!”看台上的王公大臣、皇后妃嫔们纷纷惊叹。

刘彻一高兴,又道:“赏驯象者千金。”

包桑又尖着嗓子喊道:“皇上口谕,赏驯象者千金。”

卫子夫在旁边听着皇上一个劲地赏赐,再转头看去,卫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席而去。

刘彻正在兴头上,每转换一个花样,就赏赐一次,到上半场即将结束时,驯象者已获得了一万五千金的赏赐。

“皇上!”卫子夫轻轻呼唤。

刘彻看了看卫子夫问道:“皇后有事么?”

“臣妾有些不适,想到御宿去歇息片刻。”

“好!皇后随意。”刘彻让包桑安排宫娥服侍卫子夫离席,自己又把目光投向表演场。

而此时,卫青与汲黯在观外的林荫间相遇了。

“大将军为何也出来了?”汲黯问道。

“出来透透气,大人回京也有些时日了吧?”

“大约一月有余了。”汲黯对皇上兴之所至的赏赐早已心怀不快了,只是他环顾左右,同僚们引领垂涎,除了跟着喊“皇上圣明”之外,灵魂都被驯象勾去了似的,哪里还记得前方的将士正在浴血河西,鏖战上谷呢?现在,他看见卫青,一肚子的话再也憋不住了。

“大将军说说,刚刚死了一个不求进取的公孙弘,现在又出来个专事逢迎的李蔡,皇上岂不要玩物丧志,居安忘危乎?”

卫青叹了一口气道:“外朝的两位大人……唉……”

汲黯明白,卫青指的是沆瀣一气的李蔡和张汤。

“大将军出师定襄,所得赏赐不过千金,可一个驯象者,不到半个时辰,竟有一万五千金,您说……”汲黯一说起赏赐,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上谷的感受。

“在下此次到上谷,看到边陲军民忍饥挨饿,奋力抗敌,郝太守为大局将个人宠辱置之度外,真是让在下铭感肺腑。再看看这些尸位素餐、无所事事之徒,真是令人寒心。”

说起郝贤,卫青心头的沉重和牵挂更甚于汲黯,现在他只盼着西线的战报早日到京,好为减轻郝贤的罪责寻找一个恰当的理由。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道上飞来一骑,却是李晔,他们便知道是河西的消息到了。

果然,李晔送来的战报让卫青和汲黯倍受鼓舞,恰逢此时,上半场表演结束,他俩远远地望见皇上在李蔡和包桑的陪同下进了观旁的“御宿”歇息,两人便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同进了“御宿”的门。

品着水衡都尉准备的香茗,刘彻正和李蔡等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驯象的神奇。看见卫青和汲黯走了过来,刘彻高声道:“这半天为何没有看见二卿呢?”

卫青上前道:“皇上,河西来战报了。”

刘彻启开战报,大略浏览了一遍,就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

臣率戎士逾乌盭、讨遬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摄詟者弗取,几获单于子,过焉支山千有余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锐悍者诛,全甲获丑,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斩首虏八千九百六十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

“李晔来报,浑邪王子与祭天金人一同押解到京了。”

“好呀!朕没有看错人。朕早说了,兴大汉者,非少壮有力者不能为之。传朕旨意,让中书令起草诏书,益封霍去病两千户,大军暂驻河西待命。”

刘彻将战报交到包桑手中,那种为前线消息所掀起的心潮,迅速地从胸间发散出来。

“河西大战还打破了我军长期以来不敢击敌巢穴的成例,从此我军驰骋千里,长驱直入,战场将不再以边塞为界。寇可往,我亦可往!”说到高兴处,刘彻对霍去病的欣赏溢于言表,“霍去病者!大将军之才也!”

李蔡这会儿听见皇上谈兴甚浓,急忙上前道:“皇上圣明!”本来后面还有许多赞语,但他看到卫青脸色阴沉,就知趣地退到一旁。

不过,在汲黯看来,此刻正是提出郝贤一案的最好时机。

“皇上!臣记得当初皇上有言,只要郝贤牵制东线敌军三个月,就要加赏封侯,现在河西大捷,臣请皇上对郝贤开恩,功过相抵,从轻处置。”

李蔡现在最不愿意听的就是郝贤的案子,当初他把这块烫手山芋甩给汲黯的时候,原本是要脱身的,孰料回到京城后,汲黯对此案的看法与离京前有了很大差别。

李蔡就是李蔡,他并不去纠缠汲黯,而是设法去转移皇上的注意力。

“皇上,”李蔡看了看门外的阳光道,“驯象表演即将开始,请皇上入观。”

换了别人,没人有胆量敢阻止皇上去看舒心和惬意的演出,可遇到了汲黯,事情就不是那么顺利了。汲黯一脸的矜持,他看了一眼李蔡道:“驯象之于人命,孰为轻重,不待臣言,皇上自会明察,何劳丞相提醒?”

这就是官场的奥妙,一切较量就潜藏在这种看似平淡的阐述中。李蔡让汲黯一句话逼到了墙角,情急之中道:“这还用皇上费心么?郝贤所犯罪行,乃欺君罔上、败坏政风之罪,诛其三族犹不能平息朝野之愤。”

但他没有想到,这话一出口就被汲黯抓到了话柄。

“丞相还有资格奢谈政风么?上谷、河西战事正紧,丞相却弄了这些驯象来嬉戏,岂非玩物丧志?依下官看来,丞相乃败坏政风之罪首。”

“你……”李蔡一时口塞。

刘彻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与其说汲黯是在批评李蔡玩物丧志,毋宁说是在暗责自己怠慢朝政。任何一个大臣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定会龙颜大怒的。可是偏偏遇见了这个以直言无畏而受到自己多次褒扬的汲黯,他也只能迂回巧妙的周旋,寻求化解的台阶。

“呵呵!朕日理万机,情牵河西,理政之余,心神稍松。况乎驯象乃藩国一奇,朕偶尔观之,亦不为过,何故爱卿大动如此肝火?”

“皇上明察。”汲黯不但没有回头的意思,反而趁势道,“臣听说,春秋时的卫懿公因玩鸟成痴而丢掉江山,所谓蚁穴虽小,而致溃堤千里,皇上身系大汉社稷,不可不谨言慎行。倘若有人复赵高之伎,当诛灭三族。”

这一回,李蔡以为抓住了汲黯的话柄,立即疾言厉色道:“大胆汲黯,竟敢影射皇上是卫懿公和秦二世,该当何罪?”

看驯象表演引起了一场风波,这是刘彻所没有想到的。现在两位大臣各执一词,互相指斥,更是微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刘彻的内心是很清楚的,他了解汲黯,虽然词锋犀利,却绝没有奸佞祸心。为此一时意气,而治了汲黯的罪,传将出去,朝野会怎样看待自己呢?他更清楚,如果因为看一场驯象而导致君臣失和,那么最受影响的还是前线的战事。

他多需要有人出来缓和一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沉默的卫青后,就听到了他一番及时雨的陈奏。

“皇上!臣以为御观驯象,亦为汉与南越乃主藩之故,既彰我皇体察之情,又显大汉海纳百川之怀。内史大人的话虽尖刻了些,也是因为上谷一案,不免心急,然忠心可鉴。”说着,卫青走到李蔡面前,话语中就带了安抚,“丞相乃三公之首,百官之率,就不要计较口舌之争了吧!依臣看来,郝贤一案,事关朝廷诚信和律令,皇上不妨圣裁之后,再看驯象亦未为晚。”

李蔡慑于大将军的地位,自然不再执拗。

汲黯却暗暗吃惊,眼前的卫青哪里还是那个在池阳练兵场上用皮鞭抽打士卒的典护军呢?想想当初自己的指责,已恍若隔世,这大概就是诤友之间的相互砥砺吧!

至于刘彻,他所期待的局面终于由卫青出面而促成,心情自然也是云开雾散,一脸晴朗了。

“如此甚好!传朕旨意,郝贤上计作假,败坏政风,罪不容赦,然其作战有功,令其赎为庶人,闭门思过。”说罢,刘彻又笑着对汲黯道,“朕总得给朝野一个交代吧。”

见到刘彻的心情好转,李蔡又不失时机道:“皇上还是快去看驯象吧!后面更精彩呢!”

但刘彻却摆了摆手,他的心思已不在驯象表演了,一封来自前线的战报让他的心飞到了河西。

“起驾回宫,朕要与大将军商讨全面出击匈奴的大计。六百里加急速传张骞回京。”

这话让卫青的心“咯噔”一下:“看来,皇上要打大仗了。”

在刘彻转身走出“御宿”的一瞬间,李蔡的眼里流露出依稀的失落。而卫青与汲黯相互看了一眼,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只能是这个结局了,下一步该想想如何为郝贤压惊了。卫青在心里想。当然,他不会忘记身边这位内史大人。

……

“母后!”

“母后!”

卫子夫昏昏沉沉地在梦境中漫步,突然听到耳边有人呼唤。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就看见阳石公主阳光灿烂的脸庞。

“什么事情让你一惊一乍的?”

“母后,表兄在前方打胜仗了。”阳石公主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奋,生怕母亲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句,“表兄打胜仗了。”

宫娥们看见皇后醒了,立即打来热水,待洗漱完毕,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卫子夫有些口渴,喝了一盏茶,心里就滋润多了。当她慈爱地打量着身边女儿时,那一双凤眼就闪烁着惊异的光芒。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眼睛水汪汪的,脸庞粉盈盈的,胸脯也挺得高高的,周身都带着喜气。卫子夫嗔怪道:“看你如此高兴,去病真的打胜仗了?”

“战报都送到父皇那里了,斩首八千九百余级,还俘获了浑邪王子呢!”

“是么?”卫子夫笑了,“你表兄是个将才。”

“孩儿就喜欢看表兄骑马射箭的样子。”

“哦?你身为公主,须谨慎才是。”

“母后!孩儿不是给母后报信么?”阳石公主有些不好意思,亲昵地依偎在卫子夫的身旁,享受着那份情窦初开的甜蜜。

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把霍去病藏进心底的。当霍去病率领大军走过横桥的那一刻,她的眼里就充满了泪花。从此,她的心为霍去病而跃动,她的梦为霍去病而缠绕。多少次在梦里看见表兄一身血迹,醒来后她就独坐到天明。

宫闱深深,她纵是有千种心绪却也无法对别人诉说。

有一天,她到宫中向父皇和母后请安,卫子夫心疼地抚摸着她美丽的脸道:“几天不见,你这小脸怎么瘦了一圈呢?”还当场就要传太医来诊脉。阳石公主拦住了母后,口里直说没有病,可心里却在埋怨母亲,您如何就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呢?女儿这是牵挂着表兄啊!

好了!现在战报来了,阳石公主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她闭着眼睛遥想霍去病纵马河西、驰骋疆场的雄姿,她的心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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