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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周走了,博望苑从此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但刘据总觉得他就在某个角落里站着,有时候,他读着读着,就听见耳边有赵太傅与他一起切磋的声音。
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坐着的是新任太傅卜式。
他也很怀念第一任太傅庄青翟,他从孩童时起,就被他牵着手出入于思贤苑,常常在梦中被他背回宫中。
可这两个人现在都死在了父皇的刀下,他连送他们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
刘据开始厌倦博望苑单调枯燥的生活,他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甚至罢课,这些情况让卜式感到十分为难。虽说他是太子的老师,可再怎么说他们之间也是君臣关系,卜式既不能撒手不管,又不能批评太过。
他知道前两位太傅对太子的影响太深了,他们相继死于非命,成为太子心中的痛。他不忍看他终日被痛苦折磨。于是,当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冬天到来的时候,他劝刘据到上林苑狩猎,去散散心。
但这个请求,却遭到了刘彻的拒绝:“你不是年年都随朕出行么?为何现在又要一个人去?你是太子,怠于嬉戏,岂不误了正业?”
刘据便说道:“父皇刚刚登基时,就外出狩猎,可孩儿已经大了。”
刘彻就有些不悦:“你怎能与朕比呢?朕那时已主社稷,而你现在还是太子。”
刘据心想,难道父皇让孩儿永远做太子么?从庄青翟、赵周到现在的卜式,都不断提醒他在与皇上说话时,一定要慎之又慎,尤其不能提年龄这个敏感的话题。
一天,当刘据向母后请安时,遇见了进宫的大司马卫青。在说到皇上没有恩准他外出狩猎时,他希望舅父能在父皇面前说说话。
第二天朝会之后,刘彻就留卫青到宣室殿,就“酎金案”涉及卫不疑、卫登一事训诫了他,要他对儿子严加管教。
说到教子,刘彻毫不隐晦对长公主的不悦,他语重心长地对卫青说道:“不疑与登儿乃皇家外甥,倘若不思进取,必有辱大司马门风。朕的这位姐姐,仰仗自己是皇室贵胄,从来都不知道收敛,朕知道这也让大司马为难。”
卫青听到这些话十分感动,表示回府后一定将皇上的旨意转达给长公主。接着,他们就将话题转到了太子身上。
卫青道:“前日皇后召见微臣,适逢太子向皇后请安,臣欣喜地看到,太子这几年多有长进。”
刘彻放下手中的竹简道:“朕也有同感,前日他奏请独行狩猎,朕只是考虑他体力稍弱,因此没有允准。”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卿有话不妨直言。”
“依臣观之,大汉自立国以来,天子皆是马上治天下。文帝阅兵细柳,景帝平定七国之乱,陛下运筹帷幄,北击匈奴。故臣以为,让太子通过狩猎来历练武功未尝不可,这也彰显我大汉传统。”
刘彻听完哈哈大笑道:“朕明白了,大司马是来为太子说情的啊!哈哈哈!”
卫青忙解释道:“臣听了皇上的训示后有所感触,因此随意说来,请陛下勿怪。”
“爱卿之言不无道理,今日爱卿就传朕口谕,允准他便是。”
刘据从心底感谢舅父为他争得了这次机会。
现在,当胯下的乌骓马带着他在林间穿梭的时候,那种凭虚御风的激情瞬间化为青春的豪气。在他左边是太子詹事侯勇,右边是穿着绿色箭衣的二姐阳石公主。
队伍奔跑了十余里地,终于看见一头掉队的小鹿被老虎扑倒在地。
它可怜凄凉的鸣叫只持续了片刻,就被老虎咬断了喉咙。
机会来了。
刘据的心突突地跳着,拉开了弓,一箭出去,却因为用力不够,箭落在距老虎几尺远的草丛中。
侯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太子遇险。他情急之间,催马一纵,越过刘据的战马,把太子挡在了身后。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阳石公主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那头老虎的眼睛,那家伙疼痛难忍,扔下小鹿,朝狩猎队伍扑来了。
阳石公主心平气定,第二支箭早已离开强弓,正中老虎的咽喉,一股浓血从虎口喷出,它挣扎了一会儿,气绝了。
空气在凝滞了须臾之后,狩猎队伍中爆发出一阵狂呼声。
刘据收了手中的弓箭,不无嗔怪地说道:“本宫正要发箭,姐姐却……”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内心还是对二姐充满了敬意。
水衡都尉在一边奉承道:“以殿下臂力,只要神清气定,肯定大有所获的。这次只是第一次,不小心而已。”
有了射虎的经历,接下来就顺多了。日近中午的时候,太子已猎了一头鹿、两只兔子,然后回到了距狩猎区最近的葡萄宫。
水衡都尉在前面带路,沿着萧瑟的林间道路走进了宫殿区,才发现这宫殿道路的别致。在通往殿门的大道两旁,种满了葡萄,它婀娜婉转地盘旋上葡萄架,守望着冬日的林苑。数十个花工趁着天暖,正聚精会神地修剪着果枝。
刘据感兴趣地问道:“这些养花、养鹿之人是从何而来的啊?”
水衡都尉回道:“微臣是后来才来此任职的,不大清楚。据说这是三十多年前,皇上到苑中狩猎,要天下贫户都来苑中养鹿、养马,衣食悉由朝廷供给,殿下现在所见的乃他们的后人。”
“哦!”刘据应了一声,他无法想象年轻的父皇,在上林苑的那个秋夜里,以怎样的胸揽天下,怎样的心怀黎民,做出了如此英明的决断。
前面是一段粉墙回廊,过了回廊,就是宫门了。
刘据远远地看见霍嬗和儿子刘进在门口玩耍,他顿时忘记了一路的疲累,把马缰交给侯勇,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刘进也发现了父亲,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口齿不清地喊道:“父王!父王!”
相比之下,霍嬗显得懂事多了,他很笨拙地上前跪倒在地道:“霍嬗参见太子殿下!”
想着这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父亲,太子心头不禁一阵酸楚,赶忙上前抱起霍嬗道:“好孩子,这又不是在宫中,叫舅父就行了。”
“快下来!”阳石公主从刘据怀中接过霍嬗,正色责备乳母道,“你怎么可以让太子殿下抱孩子呢?”
刘据看了一眼阳石公主说道:“是本宫要抱的,不关她的事。”
乳母这才敢从阳石公主怀中抱过孩子,可霍嬗就是不愿意离开母亲的怀抱。
看见太子和公主进了殿,正在叙话的卫长公主刘嫣和史良娣都站了起来:“殿下回来了?”
“哦!”刘据把儿子递到乳母怀里,洗漱完毕,姐弟们就在轻松的氛围中叙话了。
刘据问道:“大姐你怎么不去狩猎呢?”
刘嫣脸上便泛起了几朵红云:“殿下明知阿姐不习武功,偏偏又问,不是取笑阿姐么?”
史良娣生性温婉,忙在一旁打圆场道:“殿下哪敢取笑姐姐呢?自家姐弟,说说趣话,解个闷罢了。”
这时,阳石公主也洗漱完毕,出来掩口笑道:“想来当初姐夫也是马上取匈奴首级的将军,姐姐怎就不喜欢刀马呢?”
刘嫣脸上就有些不悦:“姐姐哪里有妹妹的天分呢?姐姐只知道皇家公主该习礼仪,知春秋,整天打打杀杀的,哪像个女儿家?”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在姐姐眼里,妹妹就不是一个女儿身吗?”
“呵呵,你不是大司马的夫人么?”
“你!……”阳石公主的泪珠儿就挂在了眼角。
霍去病已去了八年了,这八年来,她尤其不能听的就是别人拿霍去病说事,那是她情感之殇。
刘据看着姐妹俩这样言语针锋相对,心里很不是滋味,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宫闱深深,平日里见不着面,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了,却是这样话不投机,若是母后知道了,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两个先后失去丈夫的女人这时都感觉到刚才的话有些过分。
“都是妹妹不好,一时冲动,请姐姐宽恕。”阳石公主先道歉道。
“妹妹……”
史良娣总在这时拣舒心的话把大家的心往一块儿捏:“两位姐姐如此甚好!人生苦短,虽然珍肴美味终日满腹,但不如日日愉悦相伴啊!”
说着话,水衡都尉进来禀奏道:“酒菜已经备好,请太子和公主用膳。”
“请太傅、詹事一同用膳吧!”
菜肴很丰盛,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上林苑产的肉类、菜蔬。中间还放着一盆蒸豚,右首一盆烤鹿肉,左首一盆黄口——用上林苑蓄养的雏鸟烹制而成,另外席间还不断轮番更换,酒也是苑中酿造的酹酒。
随着鼎锅的升温,酒香满庭,驱走了初冬的寒意。水衡都尉格外殷勤,不断地敬酒劝饮。酒过三巡,太子的脸渐渐地潮红了。
这不是因为酒的熏蒸,而是因为史良娣那句劝慰众人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徘徊。此次出来狩猎,他何尝不是为了排忧解闷呢?
论年龄,他已经长大了,可在父皇的眼中,他仍是一个孩子。
去年平定南越叛乱,他多希望能初试锋芒,为日后执掌国柄赢得一些经验,父皇拒绝了他的请求。结果一仗下来,仅封侯拜将者就达数十人。
他也是有了儿子的人,他不知道如此下去,将来坐在皇位上如何对儿子述说自己的过去。
不知是老了,还是不识时务,卜式这时举起酒杯道:“皇上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一举平定两越,至此南方尽归大汉。请太子和公主举杯,为皇上、为大汉祝福!”
杯虽然举起来了,可在刘据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不还要在博望苑中读书么?
这杯酒成了他和太傅之间的隔膜,他有话都不愿意说了。
史良娣在一旁看得泪水盈盈,筷子就再也伸不到佳肴里去了。只有她知道太子心里的痛苦,忙对坐在对面的詹事侯勇道:“太子不胜酒力,还请先生扶他下去歇息。”
可刘据挡开了侯勇:“你何其多事?本宫未醉。上酒!本宫今日要与太傅一醉方休。”
侯勇为难地看着史良娣,见她坚决地点了点头,才带了两名卫士搀扶着太子出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本宫没有醉!本宫还要喝!”
卜式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敬酒错在哪里?
当晚,太子一干人就在葡萄宫中歇息。太子和史良娣住在主殿,刘嫣和阳石公主住在偏殿,卜式则单独住在苑中专为大臣设置的驿馆内。
晚膳以后,刘嫣意外地来到了阳石公主的住处——一场郁闷的酒宴,一下子冲开了横亘在她们心灵深处的那堵墙。
一切都是从细节开始的——刘嫣抱起霍嬗,光滑的脸颊亲了亲孩子的额头道:“多聪明的孩子啊!大司马若是知晓,该是何等高兴!”
阳石公主两眼充满了泪花,委屈地说道:“为什么上苍对我们姐妹如此不公呢?姐姐没有守住曹襄,连那个栾大也没了。真是上苍不公啊!”
刘嫣道:“在外人看来,皇家的儿女锦衣玉食,从来没有忧愁,可有谁知道我们的苦楚呢?”
阳石公主愤愤道:“可儿女在父皇的眼中,都成了棋子,他要打仗,就把女儿嫁给将军;他要寻长生不老药,就把女儿嫁给方士,到头来,大家一个个都做了寡居的人。”
开始的时候,刘嫣还能平心静气地聆听,到后来,终于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霍嬗睁着两只充满稚气的大眼睛问:“母亲!你们怎么哭了呢?”
阳石公主接过霍嬗,紧紧搂在怀里,泣道:“嬗儿!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刘嫣擦了擦泪花说道:“有时候还真不如百姓家的女儿好呢!”
说到弟弟刘据,两人都感到他活得很不舒畅,也都感到了母后失宠后给太子带来的不利。
刘嫣道:“听说父皇对刘髆很亲呢!”
“可不是么?重阳节那天,父皇登高,那么多儿子就带着他。”阳石公主附和道。
“父皇该不会想另立太子吧?”
“不会吧!他母亲病恹恹的,哪里是做皇后的样子呢?”
“可据妹妹所知,父皇近来对太子可很不满呢!”
刘嫣沉默了,她想着妹妹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父皇坚决不让太子做监军,不就是对他不放心么?
阳石公主道:“别人可以不关心太子,可你我不能不关心他。”
霍嬗这时候已经睡着了,阳石公主唤来乳母,灯光下,霍嬗的泪珠儿还在腮边挂着,公主就忍不住心疼。
“是啊!保护太子,保护母后,也就是保护我们自己。”刘嫣点了点头道。
夜已经深了,她站起来准备离去:“小不忍则乱大谋。父皇现今身体健旺,我们还要告诉太子,凡事以忍为上。”
送走姐姐,阳石公主回到殿内,偌大的宫殿空荡荡只剩她一人,她对霍去病的思念又爬上心头。
“表兄,我们的嬗儿都七岁了,可你到哪儿去了呢?”阳石公主想着,想着,泪水又顺着腮边流下来。但她没有去擦,自霍去病去后,她就喜欢上了这咸涩的味道。
刘据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下来了。他头疼得厉害,史良娣忙用热水为太子敷了头,又端来醒酒汤喝了,太子顿时清爽了许多。待宫娥退下之后,太子很歉疚地对史良娣道:“本宫心情郁闷,有些失态,请夫人见谅。”
史良娣眼睛有些湿润,可还是莞尔一笑道:“是臣妾考虑不周,让太子喝多了。”
“进儿呢?”
“已经睡了。不过太傅在隔壁正等着太子接见呢!”史良娣道。
“他来干什么?”
“看样子有话要说。”
“那好吧。”刘据说着就坐了起来。史良娣就要传宫娥来为太子梳洗,却被他拦住了,“这是在郊外,随意一些。不过既是太傅来见,夫人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史良娣唤了宫娥,提着灯火,就出门去了。
卜式轻轻推开大门,隔着几步远,就向太子跪下道:“都是臣糊涂,让殿下多饮了酒,臣罪该万死。”
“是本宫心情高兴,多喝了几杯,不关太傅之事,平身吧!”
刘据示意卜式在对面坐下。两人坐了一会儿,卜式先打破沉默道:“臣与太子相处数月,因才疏学浅,讲书不免有疏漏之处,请太子恕罪。”
刘据双眼望着卜式道:“太傅的书讲得很好,本宫每每聆听,都受益匪浅。”
这显然是应付之类的话,卜式听得出来。如果自己不能坦诚直言,那他与太子的隔膜就很难消除。
“臣本儒生,手无缚鸡之力。殿下狩猎,邀臣同来,臣不胜感激。所以臣有些话想对殿下说。”
刘据看着卜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卜式问道:“不知殿下对庄青翟与赵周两案如何看待?”
太傅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让刘据有些惊讶,他睁大眼睛看着卜式,似乎想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卜式并没有期待从刘据那里获得回答,他直接陈说了自己的看法:“短短几年间,先后有两任丞相被投入监狱,自杀的自杀,弃市的弃市。殿下是否觉得朝廷丞相更换过于频繁,对朝事不利呢?而郡国对皇上推行盐铁官营,多感不便,臣在御史大夫任上曾就此事向皇上建言,可不久皇上便免了臣的职务,臣就这样到了殿下身边。”
“哦!”刘据沉吟一声。
“皇上早年独尊儒术,朝野欣然,可近年来多信方士之言,才有栾大一案。去年,皇上又生出封禅泰山的想法,邀儒生们廷议。臣谏言皇上,如此一来,恐违礼制。然皇上终罢儒生之议,定在明年出巡……我朝不是尊崇儒术么?为何儒生的话皇上听不进去呢?”
刘据仍然没有回应卜式的话,但他却对以上诸多事情有强烈的同感。他是太子,说话时不得不有所斟酌。
“本宫记得庄太傅曾说过,惟淡泊而可益寿,父皇也应该深谙此理的。”
有些话,他只能在内心共鸣。从十六岁开始,他对父皇频繁更换大臣就有忧虑。不过那种遇知音的感觉在这个冬夜让他许久以来寂寞的心获得了温暖,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和淡然。
“太傅所言,本宫会考虑的,只是这样的话,不可再传到外边了。”
但在兴头上的卜式,又提起了平定南越的旧事:“南越国灭,西南尽归大汉,固然是我朝盛事。但令臣不解的是,皇上为何要拒绝殿下担任监军的请求呢?”
这话直戳刘据的内心痛处,他眉毛微微地蹙了一下道:“夜深了,本宫也有些累了,太傅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卜式告辞了,他走出殿门,迎面吹来一阵风,他打了一个寒战,不知道今晚的拜见是祸是福,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结果。
“皇家的人都是这样的深藏不露么?”
……
阳石公主一回到府上,府令就告诉她,二少爷霍光来过了,见您不在,说今天还要过来。
“他没说有什么事么?”阳石公主虽然这样问,但她心里清楚,霍光如此急于见她,一定有要紧的事。
在丫鬟们梳妆的时候,阳石公主的思维飞速运转,会是什么事情呢?是母后身体不适么?还是父皇要召见她?想来想去,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这时候,就听见院内说话声传来:“公主回府了么?”
“回来了,正等着大人呢!”
阳石公主忙传话道:“请二少爷到前厅稍坐,本宫即刻就来。”
稍后,这对叔嫂就坐在客厅里说话了。
“皇上诏命嬗儿为奉车都尉了。”
阳石公主笑道:“父皇也真是的,他还只是个孩子呀!”
“明春皇上还要带他去泰山封禅呢!”
阳石公主的笑意僵住了。父皇这是怎么了?从京城到齐鲁,山高路远,嬗儿如何受得了?再说了,只要有霍嬗在身边,就如同霍去病在身边,难道父皇不知道么?
阳石公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嘴里嘟哝道:“本宫即刻进宫,要父皇收回成命。”
“公主少安毋躁,此事臣以为是不是由太子出面更好些?太子毕竟已成年了,他的话皇上总还是要考虑的。”霍光在一边建议道。
“母后不可以出面么?”
“皇后不是不可以说,只是近来皇上的心思都在李夫人身上,这个时候皇后出面,怕多有不便。”
“嗯!那就依你的。”阳石公主想想也是。
霍光走了,这一夜,阳石公主破例让霍嬗与自己同住一室。
霍嬗见此分外高兴,头依偎母亲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看着梦中嬗儿嘴角溢出的笑,阳石公主又禁不住泪水流个不停,手反复抚摸着儿子黑亮的头发,心中却一遍遍地呼唤着霍去病的名字,直到黎明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当阳石公主来到博望苑时,却在这里遇见了父皇。
走完长廊,进了讲书堂,阳石公主明显地感到今天气氛的异样。
父皇高大的背影遮挡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见刘据和卜式的表情,只听见他高声训斥道:“朕要你研习春秋之意何在?就是要你察古而知今。《吕氏春秋》曰:‘不学,其闻不若聋;不学,其见不若盲;不学,其言不若爽。’朕早就有言在先,你现在的主要职责就是积学储宝,察天知地,日后兴汉的任务就在你身上!可你……”
“盐铁官营乃朕勘定之国策,你竟敢胡言多有不便,你究竟在替谁张目?”
“父皇……”刘据正要说话,被一旁的卜式拉了拉袍裾,遂收了话头。
这一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刘彻的眼睛,他转而把火发在卜式身上:“朕记得,你在御史大夫任上,就多次对盐铁官营说三道四,一定是你在太子耳边吹风……”
阳石公主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要退去,却被父皇看见了。
也许是因为霍嬗即将随自己出巡,阳石公主的出现,使刘彻一肚子的火消退了许多,说话的口气也渐渐缓和了。
“唉!”刘彻叹了一口气,对刘据道,“你是要继承大汉社稷的。为君之道,要统摄四方。盐铁官营,虽伤及郡国私利,然于国有利,因此地方多有抵触,乃是常理。可你作为一国太子,岂可如此糊涂?”
“还有你,”刘彻指着卜式道,“你要认真体会朕的意思,朕不久就要出巡,朝中大事还要丞相与太子打理,你不可以再生事端,平身吧!”
“孩儿明白了。”
趁着刘彻转身的机会,阳石公主上前道:“孩儿参见父皇。”
刘彻挥了挥手道:“平身吧!你来是与太子叙话的吧,朕就不听了。包桑,起驾回宫!”
阳石公主的眼泪就下来了:“父皇!孩儿……孩儿……”
“唉!你怎么哭了?有话就说么。”
“父皇,嬗儿受封奉车都尉,孩儿深感父皇皇恩浩荡。”
“那你为何还哭呢?”
“只是嬗儿年幼,既不能为父皇执辔,又不能为父皇保驾,从京师到齐鲁,山高路远,请父皇念及去病只留下嬗儿这一条根,就不要让他出巡吧!”
“糊涂!”刘彻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阳石公主道,“难道只有你疼爱嬗儿么?朕是要带他去见世面。”
“可他还小。”
“小?你知道朕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么?那一年,朕的姐姐隆虑公主远嫁匈奴,送别之日,朕登上横门城楼,望着姐姐远行的身影,发誓要灭了匈奴。如果父母都像你这样溺爱孩子,将来还能成什么器?”
“父皇!去病他……”阳石公主哭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刘彻便更加不高兴了。
“你休再多言,朕意已决,嬗儿虽名奉车都尉,然朕让霍光与他同去,这样不会有事的。”
阳石公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子,刘据便忍不住替姐姐说道:“父皇,孩儿有话要说。”
“你何其多事?”刘彻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刘据道。
“孩儿以为,皇姐所言不无道理,大司马为国捐躯,惟留此子,倘若有个闪失,岂不让他在天之灵心寒。”
“罢了!”刘彻怒吼一声,“你是在指责朕么?”
“孩儿不敢……”
“什么不敢?”刘彻怒斥道,“像你这样软弱犹豫,岂可担得了大任。好了!朕离开京城之后,军国诸事悉委于卫青,你就在这苑中读书思过,待朕回来再与你计较。”
刘彻说罢,就怒气冲冲地起驾回宫了。
他的轿舆去了多时,刘据、卜式和阳石公主还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元封元年十月底,刘彻带着霍嬗,率十八万精锐骑兵北上巡狩了。
三十多年了,这是刘彻第一次亲率汉军北巡。他终于实现了当太子时的誓言——御驾亲征,横扫匈奴。
现在,当他站在阴山之巅的单于台,环顾四周的群峰时,情绪分外的亢奋。
一路上,十八万精锐骑兵旌旗穿越千里,浩浩荡荡地越过大漠草原,何其雄气盈天。
而他现在站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当年匈奴单于曾站过的祭天台。五十年前,这对大汉而言,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他做到了。
当阴山吹来的风掠过他的额头时,他觉得自己并不老,如果匈奴人还敢南来一步,他的剑锋就会直指北海,他的军队就会直捣单于庭。
他一面勒兵北上,一面派东方朔带着他的诏书、率领使团去拜访匈奴新单于乌维。
那诏书的语气,与当年老上单于致吕太后的书如出一辙,完全是强者对弱者的戏谑和叫阵——
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陲,择兵振旅,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率师焉。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亟来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为!
他回想着自己的措辞,觉得太痛快淋漓了。
他向陪他一起视察边陲的御史大夫児宽、北地太守郝贤问道:“卿等说说,那个小单于会杀了东方朔么?”
郝贤道:“皇上此次北巡,威震匈奴。依臣看来,匈奴必不敢动汉使毫发。”
此次重新出山,郝贤十分感念皇上没有忘记他。元狩五年,皇上北出萧关,发现沿途千里无亭障,大怒而斩了北地太守。而卫青在这个时刻,在皇上面前举荐了他。
两年了,他没有辜负朝廷期望,北地辖内,亭障林立,武塞连属,皇上看了十分高兴,郝贤便不再为当年河西之役的胜利而付出的代价而感到委屈了。
“卿之所言甚合朕意,若匈奴敢斩使节,朕便师出有名了。”
児宽道:“皇上圣明,汉使能否平安归来,皆赖我军战力。”
“爱卿所言极是。”
“今日漠南无王庭,狼居胥山下无汗帐,臣终于明白当初皇上要死守上谷,而不给匈奴西援的深意了。”郝贤说道。
刘彻笑了。
至于児宽,他虽不习武功,可看到十八万精兵摆在阴山南北,他那颗心也禁不住情驰神往了:“皇上圣德,胜过尧禹,虽文武亦不能及也。”
看着太阳西垂,暮风渐起,児宽和郝贤担心皇上会感染风寒,劝他回到行宫去。刘彻一边沿着石阶而下,一边对身边的包桑道:“传朕旨意,要公孙贺出九原两千里、赵破奴出令居千里,摆出与匈奴决战之势。”
大家正说着话,就见台下有一人正向台上张望,郝贤一眼就认出那是霍光,他正牵着霍嬗。
刘彻一见面就责备霍光道:“嬗儿年龄尚小,北国风寒,你怎么让他在日暮时外出呢?”
“是嬗儿闹着要见皇上的,说不见皇上就不吃饭。”
刘彻一听心就软了,他看着外孙,眼里就满是慈爱。
“唉!你怎么不听话呢?”说着,他就抱起霍嬗上了车驾,“好!你就随朕回去,今夜就和朕一起睡。”
这个细小的动作,让児宽很是感动,他不敢怠慢,忙上了自己的车驾,一干人向北河城中去了。
夜里,霍嬗与刘彻睡在皇榻。虽是貂裘裹身,可霍嬗还是眼泪汪汪,向刘彻要娘亲。
刘彻十分感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孩子一出世,就被皇后和母亲宠着,哪里像他的父亲呢?
刘彻向霍嬗身边偎了偎道:“你听过你父亲的事吗?”
霍嬗摇了摇头,却不像刚才那样可怜兮兮了,他好奇地问道:“臣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呢?”
“好!朕就讲给你听。”刘彻搂着霍嬗,伴着塞外的夜风,整个人就沉浸在对霍去病的追念中了。
一个个风雨搏击的故事,使霍嬗心中对父亲很模糊、很遥远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臣长大了也要像父亲一样带兵打仗。”霍嬗带着一份满足进入了梦乡。
一连二十多天,刘彻都是过着规律的生活:清早出门巡视,正午回来用膳,稍事休息后,就批阅从长安带来的奏章;休息间隙,就看着包桑与霍嬗嬉戏。
一天,公孙贺飞马来报,说匈奴的单于庭又悄悄地向北迁徙了。
“迁往何处了?”刘彻的脸色严肃地问道。
来报信的校尉回道:“据探马报告,迁往北海以北很遥远的地方去了。”
“哦!”刘彻看着案头的地图,手指顺着北海北移,频频点头道,“这个乌维太胆小了!传旨,明日起驾,沿来路返回甘泉宫。”
……
乌维单于登基已四年了。
与当年军臣单于登基是何等的不同,那兵强马壮的骑兵早已没了踪迹,匈奴人再也没有力量回到漠南辽阔的草原,南下对乌维来说不过是依稀无望的残梦。
单于庭关于收复失地的议论不知进行了多少次,可只要一说到出兵,无论是左右屠耆王还是左右骨都侯,或低头不语,或将汉人说得不可战胜,或顾左右而言他,那为难和畏惧都写在脸上了。
可对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乌维来说,他怎么会忘记漠北之役给匈奴人带来的耻辱呢?卫青和霍去病率领的大军长驱直入,像驱赶羊群一样地打到北海,他的父亲伊稚斜带着他和不足百人的卫队逃到北海以北的大漠深处。半个月后,当他们憔悴不堪地回到单于庭时,右谷蠡王竟然自命单于,意图取代父亲。
这样的国家还有希望么?
虽然父亲在部族的拥戴下重新掌握了国柄。但连年的风刀霜剑,对背叛的愤懑和痛心,使得当年不可一世的他身染疾疴,怀着无法割舍的情感而去了。
乌维至今仍然对父亲弥留之际的遗言记忆犹新——“记住……回到漠南去,那里是我们的故乡。”
可四年以来,他只在梦中才能回到童年时玩耍的大漠和草原。
河西之战的梦魇一直折磨着他,也折磨着娜仁托娅。多少次看见遬濮王子血淋淋地走进梦境,说着战争的惨烈;多少次风雪交加的深夜,从远方传来遬濮王悲怆的呐喊:“太子!快走!”
醒来后,娜仁托娅偎依在他的怀里,泪水湿了他的胸膛。
“是霍去病杀了父王,杀了王兄。”娜仁托娅抬起头望着乌维,“这仇何时才能报呢?”
“唉!”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阏氏的问话,未来在他的心中,是遥远和渺茫的。
其实,现在想来,他觉得八年前是有一次收复失地的机会的。当长安来的细作告诉他霍去病去世的消息后,他顿时觉得大汉倒了一根擎天柱。他立即召集各个部落的王爷、将军,商议南进,可竟然没人敢统兵出战。
几年前,将领们都将赵信北迁的主张视作卖国,可现在,当老迈的自次王再度提出继续北迁的时候,大家竟以为这是匈奴生存的惟一途径。
岁月流逝而乡思不绝。多少个夜晚,乌维一人走出穹庐,南望天空,不觉潸然泪下,从心底唱出酸涩的歌:
远方的青草啊!你可记得?
匈奴人走过你身旁的脚步声。
老去的牛羊哦!你可记得?
余吾河清流潺潺,给了你丰美的乳汁。
故乡啊!你在我的梦里,
依旧美丽如初。
何时才能催动战马,
回到你的怀抱。
如果我有一天永远离开了你,
请在白云里聆听我的歌声。
这是十月初祭祀大典过后不久的一天,思乡的情绪如波涛一样地扑打着乌维的胸膛,使他再也不愿意待在穹庐里靠闷酒打发时光了。
当太阳从北海的水面上冉冉升起时,他在女奴的伺候下披上了久违的甲胄,携着阏氏、八岁的儿子乌师卢和卫队出发了。
塞外的风吹动着他的长发,绚烂的太阳光衬托出马刀的冰冷和锋利,胯下的战马发出“啾啾”的嘶鸣,让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刀光剑影的战场,他已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队伍沿着北海西岸南下数十里,就到了昆丁匈奴部落的领地。
冬日的草原脱去了绿色,裸露在苍穹之下,没有嫩草的季节里,牛羊都入了圈,草原益发显出它的空旷和寂寥来。乌维并没有打猎的兴趣,他是为了寻找过去岁月的那种感觉。
往南走千里就是狼居胥山了,可那里却不属于匈奴人了。
“唉!匈奴人驰骋大漠南北的日子永远的消失了。”
在他的记忆中,祖先开拓疆土的故事常让他觉得作为匈奴人十分骄傲和自豪。那时候,匈奴在发给汉朝的国书上常常这样写着:“天所立大匈奴单于敬问汉朝皇帝无恙。”而汉朝却只写着“汉朝皇帝敬问大单于无恙。”可眼下……
阏氏深知单于的心事,她催动坐骑,与乌维并肩而行。她温柔地安慰道:“来日方长,单于也不必太伤感。”
“唉!”乌维从卫队千夫长手中接过皮囊,喝了一口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寡人愧对祖先啊!”
乌维俯身抓了一把沙子,撒向风中,他希望这风带去他对故乡的思念。这情景让阏氏有些受不了,她凄婉地望着单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乌师卢眼里,他无法理解父亲的心情,也读不懂母亲眼里的惆怅,可在乌维看来,儿子应该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了。他扬起马鞭,指着远方的草原道:“孩子!记住,在南边的狼居胥山下,那是我们的故乡!”
乌师卢眨着眼睛问道:“那我们怎么不回故乡去呢?”
“因为那里被汉人占了,我们回不去了。”
“孩儿长大以后,一定要杀了汉人,回故乡去。”
乌维抚摸着儿子的头,摇了摇头。
太阳神给他的儿子一个聪明的头脑,却没有给他草原之鹰的身体。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乌维回头看去,是右屠耆王句犁湖率领马队追来了。乌维对句犁湖怀着深深的感激,当初他们归来时,是他支持父亲重新掌握了权柄。而父亲驾崩后,又是他第一个扶持自己承继了单于的大位。
乌维常想,要是没有右屠耆王和自次王,他也许就会在王位的纷争中流落异邦,葬身大漠了。
卫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两人牵着马沿着湖岸漫步。
乌维问道:“近来汉朝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么?”
句犁湖回道:“汉朝发来了诏书。”
“何时到的?寡人为何不知道?”
“今天刚到。臣赶到单于庭,听说您已出来狩猎,因此追至此处。”
“那个刘彻都说些什么?”
句犁湖唤过译令,他从怀中拿出一卷绢帛,念道:“制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陲,择兵振旅,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率师焉。……”
“罢了!”译令正念着,却被乌维厉声打断了,他脸色铁青道,“这是什么?如此狂言,无异对匈奴宣战!汉使呢?”
“现正在驿馆等候单于。”
“回去!寡人倒要看看,这汉使究竟是什么样子!你速去传自次王到单于庭议事。”乌维对句犁湖说完,一干人就打马北去了。
身后传来悲凉的歌声: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这歌声,让愧疚、愤懑、仇恨交织的情感一路上折磨着乌维的心,复仇的火焰迅速吞噬了往日苍凉悲郁的心绪,化为马鞭的节奏,抽打着坐骑。
那马似乎也懂得了主人的心情,它四蹄生风,不到一个时辰,乌维、赵信已坐在单于庭等着汉使了。
东方朔在匈奴主客的陪同下进入豪华的穹庐。以胜利者姿态来到匈奴的他,虽然依旧不失汉使的彬彬有礼,可从他的眼里露出的桀骜,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轻蔑和挑战的味道。
“本使臣奉皇上诏命转告单于,南越王的头颅已悬于汉宫北阙。吾皇如今陈兵塞上,今单于能战,我皇自将待边。”东方朔用余光打量着面前三位匈奴君臣的反应,他长长的冠带随着话语的起伏而颤动,“吾皇深感单于漂泊之苦,如果单于怜悯匈奴生灵,不如南面而事于大汉。”
当他看到乌维终于无法保持作为一国之君应有的平静时,他笑了,他的笑声在穹庐中回荡,他终于激怒了这位自登基以来就怯战畏敌的年轻单于,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目的就是以此作为北巡的序幕。
果然,在他笑声还未落地,耳边便传来了句犁湖的怒吼声:“大胆狂徒!本王今天先结果了你!”说着他便拔出了战刀。
东方朔毫不畏惧,反而平静地转过身来,儒雅地向单于施了一礼问道:“单于,您果真要砍了本使的头么?难道您就不怕吾皇再来一次北海之役么?请单于恕本使直言,如果真的打起来,那外臣料定单于庭还要北迁。”
“你……”乌维的手指颤抖着指着东方朔,从牙缝里逼出凛凛杀气,“来人!把这狂徒拉出去砍了!”
卫队立即应声进来,四把明晃晃的刀直指东方朔。
乌维冷笑道:“你想把寡人的头挂在汉宫北阙么?那寡人就先将你的头挂在单于庭前的高杆上。”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双无奈的、沉郁的眼睛——赵信很坚决却是不易察觉地对乌维摇了摇头,他立即明白了,回身对卫士道:“将这狂徒押下去,好生看管。”
“单于这是怎么了?”卫队押着东方朔退出后,句犁湖很不以为然地说,“像单于这样当断不断,难免会受其害。”
乌维没有理会句犁湖,却直接问赵信道:“自次王今日怎么了?为何要暗示寡人放过东方朔?难道寡人要忍了这口气不成?”
赵信呷了一口马奶酒道:“臣怎会不理解单于的心境呢?可是漠北之战后,我军元气大伤,数年之间已无力再战,刘彻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来挑衅,倘若现在杀了东方朔,不正中他的下怀么?”
“都是你……”乌维将一肚子火发在主客身上,他手起刀落,主客的头颅就落地了。
“唉!寡人如此懦弱,将来如何面对父王?”他心中十分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