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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三个和卓,四个苏丹
惠宁城沦陷后,迈孜木杂特的个人威望迅速提升,维回暴匪趁热打铁,结集全部力量,围困惠远城。二月底,冰雪还没有解冻,迈孜木杂特便驱赶维匪挖掘堑壕,把工事修筑到惠远城下。他知道维匪战斗力不如回匪,把吃苦的活留给自己,把拼命的活留给马万信。
伊犁暴乱虽然已经大半年,但维回暴匪只拿下了伊犁九城中的三城,西部六城仍然在清军手中。惠远城是北疆军事中心,从乾隆年间开始修筑,城高墙厚,防御工事坚固。城内守军不到两千,却是八旗军和绿营军中最精锐的部队,长期在边境作战,有丰富的城防经验。惠远守军多是驻防军,家属随军,城破必定家亡,清军敌抗极为顽强。
伊犁暴匪是新疆暴乱后唯一没有外援的杂牌军。伊犁将军明绪请求俄国出兵支援的时候,暴乱集团也向七河之地的俄国驻军请求援兵,沙俄政府指示突厥斯坦总督郭尔帕科夫斯基,严守中立,既不派兵支援,也不提供武器。除了前绿营把总根老八带出来的一千多回匪配有枪弹,维匪暴徒基本上还在使用大刀长矛等冷兵器,两万多人围着惠远城攻打一个多月,毫无进展。
那时候,清政府对伊犁的伊斯兰教管制非常严格,官方认可的和卓只有纳赛尔丁一人,并且限制他,只能在清真寺从事宗教活动,不得传经传教。纳赛尔是第一任苏丹阿不都鲁苏勒的支持者,此时被第二任苏丹迈孜木杂特关在监狱里。谋杀阿不都鲁苏勒的是阿赫迈德和卓,他从南疆秘密潜入伊犁传教,来历可疑,口音是阿图什人,但没有人能证明他的和卓身份。迈孜木杂特上位后,帮凶阿赫迈德不但没有得到奖赏,反而被免去了“卡孜”职务,对迈孜木杂特怀恨在心。
1865年3月,一位叫穆罕默德·柯里的人来到伊犁,他自称从浩罕国来,是大和卓波罗尼都的后裔。对于柯里的和卓身份,维匪们半信半疑,但柯里举的是白山派掌门人卓波罗尼都的旗号,迈孜木杂特把他供养起来,希望他能发挥好宗教领袖作用。
柯里在伊犁上演了一出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故事,过程极其荒诞,但在新疆生活过的人都隐约眼熟,不会感觉奇怪。柯里说,他会造大炮,而且他能用木头制造出轰天大炮。他要求迈孜木杂特给他配备一百人,他要给维匪们制造攻打惠远城的坚炮利器。那时候的和卓,在南疆一呼百应,接二连三发动暴乱,很大原因是信徒相信他们身上有真主赐予的神秘力量。和卓们也在利用信徒对他们的迷信,招摇撞骗。
木头造大炮,迈孜木杂特不相信柯里的谎言,却中了柯里的阴谋。维匪们认为和卓是无所不能的,要戳破柯里的谎言,他只能给时间,给人,给木头,让柯里造炮。造不出炮来怎么办?迈孜木杂特没说,柯里自己明白,以迈孜木杂特的凶狠,造不出木头大炮,他不可能活着走出伊犁。
这一个月里,柯里就像《皇帝的新衣》中那两个裁缝,没日没夜都在忙碌。他极力笼络手底下工作的一百多维匪,把他们拉拢成自己的心腹。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柯里便悄悄外出,在暴匪队伍中四处串联,发展关系。
卓阿赫迈德和柯里,两个假和卓终于结盟了。阿赫迈德给柯里出主意,想办法把真和卓纳赛尔丁从监狱里放出来,利用纳赛尔丁的宗教影响力,才能在伊犁搞成事。柯里以白山派后裔的名义,要求迈孜木杂特释放他的教门兄弟。迈孜木杂特很爽快的答应了,说,惠远城打的的很吃力,请纳赛尔丁和柯里两位和卓到惠远城下去念个经,让真主赐予力量,帮助暴匪攻克惠远。
中国有句俗话,说念完经了打和尚。惠远城下的和卓们经还没有开念,暴匪已经发起冲锋,纳赛尔丁被背后射来的黑枪当场打死。迈孜木杂特密切关注着柯里的一举一动,上次杀阿不都鲁苏勒,没有把纳赛尔丁一次处理掉,刚好用来杀鸡儆猴。
柯里被送回宁远城,吓的魂飞魄丧,找阿赫迈德商量。阿赫迈德给他指了一条活路,连夜行动,杀掉迈孜木杂特。当天晚上,柯里带着他的一百多心腹夜袭迈孜木杂特大营。据说他的木头大炮还真造出来了,对着迈孜木杂特大营轰了几炮,迈孜木杂特在混乱中逃跑出来,被柯里抓住割了头,第二天早上在宁远城里游行示众。来自浩罕国的假和卓柯里成了“塔兰奇汗国”的新“苏丹”。
后面的一切都是规定动作,杀人立威。杀完了迈孜木杂特的亲信,再杀阿不都鲁苏勒的旧部。杀人的刀一旦挥起来就停不住,从暴匪集团杀到平民百姓,宁远城四街八巷和伊犁河南岸的村庄全部被翻腾了一遍,交出钱粮的活命,没钱没粮的多数被砍杀,迈孜木杂特的十七岁的儿子赫孜尔也被斩首。伊犁是个好地方,却总等不来一个好的命运。
柯里的残暴让伊犁暴匪开始恐慌,谁都不知道明天的刀会架到哪个人的脖子上。反柯里的力量秘密集结,推选迈孜木杂特一个活着的亲信艾拉汗为行动领头人,艾拉汗派他的手下吐尔迪,带领几十个暴匪深夜潜入宁远城,杀掉当了三十六天“苏丹”的柯里。
和迈孜木杂特的下场一样,柯里的头被割下来,挑在木竿上,第二天在宁远城游街。这位来自浩罕国的暴徒在伊犁河两岸来来回回杀人的时候,不但惠远城上守卫的清军目瞪口呆,连马万信手下的回匪都被惊吓的不知所措。这是一群怎样的人啊,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柯里死后,伊犁暴乱维匪的第一、第二批领导人,只有肖开特毛拉还活着,他是维匪集团的穆夫提(宗教执法官),也是维匪集团中最后一棵宗教独苗。暴匪们从矬子里面拨将军,推选肖开特毛拉出任“塔兰奇汗国”新的“苏丹”。肖开特以配角身份被动上场,却成为伊犁暴乱以来维匪集团最靠谱的一位领导人。
一年时间,三位“苏丹”死于相互残杀,三颗脑袋被挑在木头竿子上游行,那一幕幕情形让肖开特不寒而憟。内耗不断的宁远城,已经被毁成一片瓦砾,三颗脑袋在头顶上摇晃,鬼魂们的游灵在半夜里哭喊。肖开特对宁远城有了深深的恐惧,把维匪指挥部搬迁到距离宁远城三十里一个叫四段村(今芦草沟镇四宫村)的地方。
后面两个月,肖开特派人去乌鲁木齐、库车,联络妥明和热西丁,请求和他们建立民族宗教统一战线。妥明忙于东线战事,暂时顾不上给伊犁回话。库车的热西丁派出一支两百人的队伍支援伊犁,热西丁提出条件,要求伊犁维匪向他宣誓效忠。两百库车暴匪到达伊犁河北岸,被迎头过来的卫拉特上三旗总管蒙库巴雅尔率领清军一举剿灭。宣誓效忠的事不了了之,肖开特看透了伊斯兰世界一盘散沙的本来面目,对妥明和热西丁彻底死心。
26、那一年的伊犁
“苏丹”们在伊犁自相残杀的时候,惠远城上的守军一边发呆,一边默默的给他们加油,杀吧,杀吧,你们杀完了,我们就得救了。伊犁将军明绪天天都在望远镜里观察外面的局势,远处的喊杀声终于停下来了,明绪知道,老天爷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明绪决定,趁肖开特还没有调整好座位,拼死一博,打他个措手不及。
1865年7月8日,明绪命令,惠远城清军一千五百人和遣犯、乡勇混编,拼凑出一支三千人的队伍,由协领塔钦布率领,突袭肖开特的维匪大本营四段村。清军初战告捷,放火焚烧了维匪驻扎在四段城外面的西营盘,直奔肖开特中军大营,结果一头扎进了汪洋大海。进入四段营的清军被一万多维匪团团包围,清军拼死杀出重围,败回惠远。协领塔钦布战死,一千多人阵亡,明绪对肖开特发起的“斩首行动”以惨败告终。
伊犁河北岸的战事牵制住了维匪主力,扈特蒙古部落沿特克斯河、巩乃斯河、尼勒克河顺流而下,袭击维吾尔人的居民点。锡伯营也趁机出动,对伊犁河南岸的维族村庄发动袭击。他们的目标针对性很强,哪个村庄的维吾尔人参与暴乱多,就对哪个村庄进行清洗,企图吸引围攻惠远城的维匪南下救援,缓解清军在惠远城的压力。
来自托库斯塔拉(今伊宁县辖区)的维匪有一千两百多人,首领艾里伯克和乌秀尔伯克听说蒙古人要抄他们的家,要求回去救援。肖开特不同意分兵,蒙古人围住村庄等了七八天,不见维匪回来救援,也急眼了,他们要给维匪立规矩,你不回来,我就杀人,留守在托库斯塔拉的妇幼老弱被屠戮一空。这个地方,今天已经是伊宁县愉群翁回族自治乡的一个小村庄。
托库斯塔拉屠村的消息传到四段村,维匪哭成一团,他们以为自己会杀人,没想到温顺成一群绵羊的蒙古人也会杀人。为安抚维匪情绪,肖开特命令,艾拉汗统领艾里伯克和乌秀尔,带领从托库斯塔拉出来的一千多维匪回去找蒙古人报仇。艾拉汗是杀死穆罕默德·柯里的主谋,是维匪中唯一有能力和肖开特分庭抗礼的骨干成员。肖开特毛拉,这位伊犁暴乱以来最理智的维匪头目,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强大对手,毁掉了伊犁,也毁灭了自己。
肖开特痛定思痛,决定放下惠远城,集中力量消灭伊犁河两岸打游击的蒙古人和锡伯营,彻底断决从绥定、拱宸方向输入惠远的粮食通道。
1865年9月18日,肖开特命令艾拉汗维匪所部南渡伊犁河,抵达海努克(今察布查尔县海努克乡)。9月21日,艾拉汗维匪对锡伯营二牛录发起进攻,锡伯营总管喀尔莽阿向惠远城求救,明绪派八旗领军崇熙和额腾额率一千人赶往救援,援兵一出惠远城,就被肖开特亲自统率的上万维匪团团包围,八旗军英勇拼杀,冲出包围圈,但两支部队在战斗中打散,额腾额率队进入喀尔莽阿统领的锡伯总管营,崇熙在混乱中冲进一牛录。
9月25日,维匪对锡伯营八个牛录发动全面进攻,艾拉汗动员伊犁河南岸维吾尔农民投入战斗,进攻人数多达数万,而且源源不断有维民加入进来。锡伯营是屯军驻防营,营内军兵多数拖家带口,男女老少抱着必死的决心英勇奋战,惠远城守军也竭尽所能向锡伯营提供支援,但维匪暴徒越打越多,就像打不完的怪兽,杀不完的腐尸。
10月3日,二牛录弹尽粮绝,与维匪议和,退出战斗。10月6日,锡伯营水源被艾拉汗截断,锡伯营总管喀尔莽阿见大势已去,请求与维匪议和。两位八旗主将崇熙和额腾额知道锡伯营全家随军,一毁俱毁,对锡伯人做出的决定既不阻拦,也不参与,率八旗残兵返回惠远城。
10月6日,锡伯总管喀尔莽向艾拉汗提出投降条件,不改变现行体制,不皈依伊斯兰教,不接受异族管理,不帮助别人打仗。艾拉汗全盘答应,锡伯营向维匪缴械投降,喀尔莽阿向艾拉汗交出关防印信。
艾拉汗的承诺,不过是这个族群一惯的伎俩,他们对自己人都高举着屠刀,怎么可能对异教徒有信用可言?投降后的锡伯族,被迫改宗伊斯兰教,虽然只有暂短的十几年,但在历史上确实发生过。为了和锡伯人搞好关系,艾拉汗后来娶了一位锡伯族姑娘。
锡伯营从清朝乾隆年间屯防伊犁,世代从军,在百年动荡的新疆,南征北战,历经无数次牺牲和苦难,淬炼成钢,成为一个坚韧的民族。锡伯人为西北边疆做出的贡献,永不磨灭,个别曲辱历史,也无须回避,新疆同治暴乱最黑暗的那些年,每个人都像汪洋大海中一株断了根的草,被洪流冲到岸上,紧紧抓住泥土,顽强生长,也是生命对大地最好的回报。
十多年以后的一个清晨,锡伯人看见一支骑着马的红顶子队伍,在太阳初升的时候,跃出东方地平线,疾驰而来,十七年前的旗帜,在一路长风中猎猎飘扬。有人惊呼,我们的队伍回来了!一扇门,又一扇门,吱呀吱呀打开,人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大山里走出来,从村庄里走出来,从麦地里走来,迎着东方升起的朝阳,凝视远方。马蹄声越来越近,锡伯人终于看清,迎面而来的是大清国的龙旗。
泪水打湿了每个人的眼睛,他们抖动双腿,浑身颤憟,有人瘫软在地上,失声痛哭。锡伯人日夜盼望的大清王师终于回来了。那一天,伊犁河水波涛汹涌,悲恸的哭喊声响彻两岸,在黑暗中苦苦煎熬了十七年的锡伯人,伤心欲绝,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惊天动地!
清朝收复新疆后,所有活下来的人都得到妥善安抚,没有追究投降官兵的任何责任。喀什绿营军总管何步云投降阿古柏,阿古柏娶了他的女儿,生下一个孩子。清朝收复南疆后,根据左宗棠命令,阿古柏孩子送给当地一家回民收养,何步云全家送回内地安置。大清国的军机处知道那些年的新疆发生了什么,他们能活过那个黑暗的年代,就是对新疆最大的贡献。
27、最后的惠远
1865年11月,第一片雪花落在伊犁,冬天来了。从惠宁沦陷到现在,惠远城在凄风苦雨中又熬过了一年,入冬以后,城里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吃完,路边的老榆树也被啃成光秃秃的树杆。
唯一的好消息是,肖开特通过锡伯营总管喀尔莽阿给明绪传话,提出和谈。明绪半信半疑,派协领伊勒东阿和多伦布到锡伯营,和维回代表谈判,带回来肖开特写给明绪的一封信。
肖开特提出条件:
一,伊犁领队大臣由回民推选。
二,绥定(霍城县)、瞻德(清水河)、广仁(芦草沟)三城划归回民驻守;镇、台以下官员由回民担任。
三,惠宁(巴彦岱)、固勒扎(霍城县)、熙春(西城盘子)三城划归维吾尔人驻守;镇、台以下官员由维吾尔人担任。
四,惠远、拱宸(霍尔果斯)、塔勒奇(霍城县水定镇)三城仍然由满汉官兵驻守。惠远城为伊犁军政中心,维回两族在惠远设办事机构,办事代表由回民担任。
五,维回两族在各地的官员,由清政府授衔、补缺,为清朝正式官员。
六,信自己的教,种自己的地,管好自己的人,互不干扰和侵犯。
内容显然征求过回匪首领马万信的意见。肖开特提出的条件,把回匪利益放在首位,回汉同文是原因之一,真要把刀子收起来和清政府打交道的时候,回民比维民更有优势。但主要原因是牵制艾拉汗。锡伯营投降后,艾拉汗在维匪中的声望达到顶峰,维匪头目阿布拉哈吉等人推举艾拉汗为“埃米尔”,被肖开特拒绝,但艾拉汗显然已经是维匪集团事实上的军事领导人。
肖开特是伊犁暴乱以来唯一开明、理性的回匪首领,但历史没有给他和世界握手言和的机会。在肖开特和清军讨价还价的两个多月里,艾拉汗组织维匪彻夜不停的进行坑道作业,到第二年开春,十几条地道已经悄悄挖到惠远城下。
到现在,1865年的新疆仍然没有结束。塔城还在乱,巴里坤还在打,南疆还没有开场。但惠远城要划上句号了,只能提前跨年,把悲惨到虐心的伊犁继续下去。
1866年初春,惠远城里的军民在饥寒交迫中,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后一个春节。他们听说和谈协议已经达成,他们满怀期望的迎接和平,他们以为冰雪消融以后,能活着走出惠远,能看见伊犁河畔的春暖花开。在盼望和守候中,惠远城末日来临。
1866年3月8日拂晓,惠远城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维匪引爆十几处爆炸点,东门和北门被同时炸塌,坚守了一年零六个月的惠远城终于失守。伊犁将军明绪率城内满汉官兵与暴匪激战巷战。老人,妇女,儿童,只要还能拿起刀枪的人,都从家里冲出来,和维回暴匪展开最后博杀。三千多饥饿到没有气力的人,面对三四万红着眼的暴匪,抵抗,等于自杀。傍晚时分,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明绪,率领最后几十名满汉官员撤退到伊犁将军府,举火自焚。
肖开特毛拉不甘心被艾拉汗抢夺权力,摇身一变,换上了一幅魔鬼面孔,下令杀尽异教徒。伊犁将军明绪全家自杀,在宁远城负责谈判的前伊犁将军常清和满汉官员全部被杀,在伊犁戴罪效力的朝廷遣犯陈孚恩一家三代全部被杀,惠远城大小官员、军人,商民全部被杀。惠远官民集体殉城,无一人存活。
惠远沦陷后,西四城被维回暴匪接连攻克。伊犁九城中,只有西北一隅的拱宸城还在索伦营的顽强坚守中,孤独存活。索伦营是鄂温克人、达斡尔人组成的职业军人,不从事农业生产,在东北以渔猎为生,在西北以打仗为生。惠远沦陷后,索伦营把各牛录全部集中到拱宸城,面对维回暴匪的合力围攻,索伦营战士意志坚韧,绝不屈服,咬牙坚守了九个多月。
1866年12月,拱宸城弹尽粮绝,被暴匪攻克。索伦营六百多残军突出重围,撤退到俄国境内,投降沙俄。1871年,俄国入侵伊犁,走在最前面带路的队伍,正是当年从拱宸城逃亡到俄国的索伦营战士,他们每个人眼睛里,都燃烧着复仇的怒火。世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那一年冬天,大雪再一次覆盖伊犁河谷的时候,果子沟以西再也没有汉人、满人、蒙古人的身影,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半夜时分,经常有鬼哭声和狼叫声从远处传来,那是一个地狱般的世界。再次回到人间,已经是十七年以后的事了。
28、塔城末日
塔城和伊犁一样,在四面围城中,熬过了1865年这个苦难的年份。
塔城的情形本来稍好一些,妥明回匪被北疆的民团纠缠在乌鲁木齐和东三县,无力对塔城提供支援。哈萨克暴匪既没有宗教狂热,也没有分裂意识,他们是被回匪哄骗出来打野食的,趁火打劫可以,玩命的活不干,青草长熟的时候,还要赶回到夏牧场继续放羊。从春天到秋天,只有苏玉得和金石斗带领回匪继续和清军缠斗。
这一年,刘广厚放下金矿的活,一心一意搞团练,塔城的乡勇队伍已经发展到两千多人。喇嘛棍噶扎勒参带着卫拉特蒙古返回和布克赛尔牧场,一边放牧,一边为塔城官民提供粮食和牛羊。塔城本来是新疆暴乱以后压力最小、配合最好的一个地方,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垮了。
1865年8月,和布克赛尔牧区出现一种传染性疾病,先在牲畜当中传染,大量牛羊死亡。天气转冷以后,棍噶扎勒参组织蒙古牧民往冬牧场转移,死亡牛羊起来越来多,蒙古牧民也被传染,先是牙龈出血,接着腿部水肿,死亡率很高。
进入冬季,疫情传染越来越严重,塔城官民多数被传染。武隆额怀疑是牛羊肉出了问题,给棍噶扎勒参写信,通报城里情况,请他想办法给塔城输送一些粮食和蔬菜。结果,这封信被回民暴匪截获。这时候,哈萨克暴匪已经转场到冬牧场,蜷缩在冬窝子里面走不出来,回匪与哈匪联系,相约在春季来临的时候发起攻势。
这是一个极寒的冬天,接二连三暴雪,大批牛羊被冻死。从牧场往塔城的道路被风雪阻隔,粮食运送不进去,城里开始断粮,饥饿,严寒,疫情,病困交加。清军最高负责人武隆额、民团首领刘广厚和塔城商民无一幸免,都被疫情感染,在饥寒交迫中等待死亡临近。
1866年3月25日,从冬窝子里面走出来的哈萨克匪徒回到塔城。据说,塔尔巴哈台城外已经没有几个能站起来的人,防守城东的两百名清军凭借火力优势顽强狙击了一天。入夜以后,领队大臣图库尔率清军撤退,绕过塔尔巴哈台老城,逃奔唐努乌梁海。
4月1日,回哈暴匪合力围攻塔尔巴哈台老城,傍晚城破。武隆额率残余官兵和汉蒙商民奋勇巷战,壮烈殉国。第二天早晨,回匪开始全城搜索,屠杀非穆斯林残余人员,一年前在清真寺死难的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锡霖一家三代共三十五口被屠杀,一年前在清真寺死难的绿营军参将博洛果素全家八口被灭门。绿营千总甘涌被回匪俘获,大骂不止,被回匪钉在南城门上凌迟折磨,惨叫到第五天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武隆额,满洲正黄旗人,与平定张格尔叛乱的满清名将武隆阿同名,为了将两人区分,多数所史料把后来在塔城殉难的“武隆阿”写成“武隆额”。新疆暴乱初期,武隆额任库尔喀喇乌苏领队大臣。库尔喀喇乌苏沦陷后,武隆额北逃到塔城。此时,南疆回匪已经在叶尔羌暴乱,参赞大臣奎栋生死不明,军机处急令武隆额赴南疆,接任叶尔羌参赞大臣。武隆额还没有走出塔城,塔城回匪暴乱,参赞大臣锡霖率博洛果素、富勒斐音图赴清真寺谈判,集体遇害。于是,过路官员武隆额成为塔城保卫战的最后负责人,一直到死,没有离开塔城一步。
塔城沦陷后,棍噶扎勒参率领卫拉特蒙古转移到阿勒泰境内游牧,多次北上支援在北疆地区鏖战的清军和民团。回哈暴匪的报应来的很快,进入塔城不久,疫情开始在暴匪中传染,到这一年夏天,一半以上的人死于疾病,孤城沦为鬼城,殍尸遍地,无人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