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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张和殉难
1866年12月,左宗棠在福建前线接到督办陕甘军务的命令,率军北上。一出闽浙,便是捻匪暴乱区,重重阻隔,一路血战。1867年3月26日,左宗棠在湖北德安府(安陆)和曾国荃会面,商量剿捻事宜。然后,再率湘军名将鲍超、刘典、刘松山等人往北进发,经随州,过枣阳,于五月中旬从湖北襄阳进入陕西地界。6月18日到达潼关,左宗棠与刘典所部会师,向朝廷复命。
1867年7月,清朝政府正式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领太子太保衔,加封一等恪靖伯,加封一等骑都尉,督办陕甘军务,任职陕甘总督。
但左宗棠没有到兰州赴任,他提出“剿捻宜急、剿回宜缓”的西北治理方略,令刘松山率部先期进入陕西打击回匪,缓解甘肃压力,陕甘总督一职由穆图善署理(后改为任职)。左宗棠在潼关稍事休整,调头东进,奔赴平捻前线。1868年8月,捻军残部在山东被李鸿章淮军、左宗棠湘军合力歼灭,西捻军首领张宗禹在大运河溺亡,平捻战争结束。
1868年9月30日,这一天是农历中秋节,左宗棠觐见同治皇帝、慈禧太后、慈安太后,正式领命,主持西北大局。当天发生一件小事,左宗棠跪拜磕头,把花翎顶戴帽放在地上,起身领取圣旨的时候忘了戴帽,光着脑袋向皇帝、太后承述他的平定西北方略。回来才发现帽子忘在大殿里,按清朝礼制这是违规冒犯行为,皇上和两宫皇太后都没有在意这件事,派人把帽子送到左宗棠居住的贤良寺。可见,左宗棠当时神态极其拘促,而谈话结果又极其和谐,西北乱局已经到了临界点。
回到1867年,陕西回乱已经六年,甘肃回乱已经五年。持续不断的暴乱造成大量陕甘民众死亡,存活的人们纷纷撂地逃荒,甘肃赤地千里,人肉相食,遍地饿殍。兵荒马乱的年代是乌鸦和野狗们的幸福时光,这样的年景还不如兵荒马乱,军队杀人是有目的、有差别的,没有一支军队把人杀光了占领一块空荡荡的无人区。甘肃回匪长期和汉人杂居,和汉民关系本来还可以,被陕西回匪裹挟暴乱,起初并没有大规模屠杀汉人。白彦虎等陕西回匪进入甘肃,对甘肃回匪善待汉人的做法极度不满。
在金积堡,马化龙宴请陕西回匪头目,白彦虎看到有汉族乡绅作陪,破口大骂,离席而去。从此以后,逼迫甘肃回匪开始大规模屠杀汉民,经过三四年浩劫,甘肃大部分土地撂荒,没人种地了,回匪还要吃饭,从屠杀汉人变成劫掠性杀人。因为军内断粮,时任陕甘总督杨岳斌属下的一部分绿营军官兵在兰州哗变,西北回乱已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刘松山率湘军进入陕西后,左宗棠即将主持西北大局的消息逐渐传开。甘肃暴乱头目李得仓率回匪从华亭县赶往陕西扶凤,试图与西捻军汇合,阻击湘军进入关中。湘军从陇州穿插,将回捻两股暴匪隔开,把西捻军圈定在陕西地界围歼。陕甘地区的暴乱回匪隐约听到中央王朝的雷霆之怒,人心惶惶,陕西回匪崔三、正宁县阿訇冯君福、河州回匪米贾等人,在甘肃组织回匪队伍,喊出进攻西安城的口号,准备入陕西配合西捻军作战,被西线清军死死阻挡在甘肃境内。
盘踞在乌鲁木齐的妥明也急了,暴乱已经三个年头,打通从东三县到巴里坤的甘肃通道一败再败,遥遥无期。此时的新疆,阿古柏还没有和英国人接上头,至少这一年他还没有往北扩张的野心。艾拉汗在伊犁偏安一隅,和另外两个暴乱团伙既不对抗,也不合作,伊犁难得迎来两年平静期。这一年大部分时间的主角,是妥明领导的乌鲁木齐回匪。总元帅马升势力已经被清洗,现在的回匪集团主要领军人,是马泰和马仲。
1868年3月,妥明回匪由马泰统领,再次发起东征。为了避开东三县民团截拦,回匪从吐鲁番南线出发,直接抵达哈密西侧的五堡。
清军收复哈密后,张和领导的奇台民团和孔才领导的吉木萨尔民团被清军收编,番号分别为定西左营、定西右营,他们都已经获得大清国的五品顶戴。张和驻防五堡,孔才驻防三堡,互为犄角,策应联动。何琯对东线民团还算体恤,在巴里坤绿营军仅存的两万两库银中,每月调拨给两支民团各五百两,从周边乡村采购军粮。但钱粮有限,养活不起太多人手,两支民团各有乡勇五百人。
3月18日,马泰率五千回匪对驻守五堡的张和民团发起进攻,众寡悬殊,民团力战不支,阵亡过半。民团首领张和身先士卒,在激战中牺牲殉国。
张和,绰号“一撮毛”、“黑盾虎”,出生在奇台县十六架滩,今奇台县七户乡屯庄梁村。祖上于清朝嘉庆年间从陕西华阴移民到甘肃甘州(张掖市)。道光年间,张和父亲跟随祖父从甘州迁居新疆,最早居住在奇台县龙口堡子(东塘),经营有方,成为大户人家,在六十架滩(屯庄梁村)买田置地,生下张和。以后家业更加发达,又买了一块放牧放马的地方,在今天的木垒县英格堡乡,全家迁到英格堡居住。
张和民团是新疆同治暴乱后出现的第一个民团组织。阜康战败后,张和掩护两万多难民撤退到木垒河以东,参加了后来的巴里坤保卫战和哈密收复战,被授予大清国五品顶戴,“赏赐巴图鲁名号”,他是第一个获得巴图鲁称号的汉族民团领袖。张和殉国后,清政府追授三品官衔。《清实录》记载,“予阵亡三品衔军功张和祭葬世职加等”。
著名作家刘亮程创办的土垒书院,就坐落英格堡乡菜籽沟村。沟里村民说一口纯正的甘肃话。问他们从哪来的?他们说从甘肃来的。问他们怎么来的?他们说回回造反那一年,祖上逃难,躲进沟里来的。英格堡是个好地方,东天山蓝天白云下面,是层层叠叠的塔松林。往下,是五颜六色的阔叶林木。再往下,是徜徉于高山之上的梯田和麦浪,层次分明,清澈而明亮。那些挺立在雪线下面的苍松翠柏,是一排又一排张和,是张和和他的民团兄弟们。
巴里坤得到马泰进犯哈密的消息,急派革职都司赵英杰、团练头目田树青带马队三百人赶赴支援。驻守三堡的孔才闻讯后,率定西右营五百乡勇赶赴五堡。两支队伍到达战场,已经是3月22日,张和阵亡,五堡还在残余民团的顽强坚守中。巴里坤清军是全副武装的马队,率先发起进攻,孔才民团从侧翼围攻。马泰自领军以来,没有打过这样的硬战,双方激战一天,马泰领回匪撤退。
第二天,马泰整顿回匪,再攻五堡。这时候,战场形势已经发生变化,满营副将芮林、满营协领达三布、绿营游击赵万海率领哈密援军到达战场。
他们的出现,对整个新疆都是意外惊喜。哈密是巴里坤清军全力保卫的防御重点,保卫哈密就是保卫粮食,就是保卫整个东线战场的吃饭碗,留守清军绝不敢挪动一步。就在马泰回匪进攻哈密的时候,文麟在甘凉二州招募的新兵二营西出玉门关,到达塔尔纳沁。听到五堡战事的消息后,文麟率一营军兵到哈密接管防务,派一营军兵赶赴五堡增援。
他们是新疆同治暴乱后,从甘肃方向进入新疆的第一支清朝正规军,他们的脚步迈进新疆大地那一刻,乌云从头顶飞过,亡灵们在地下哭喊。
马泰二次进攻五堡而不克,在远处眼巴巴的看着清军会师。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了往后的日子,攻克哈密,进军肃州,和那里刀头翻滚的教门兄弟热烈拥抱,他们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62、血战南山
马泰在哈密望着早上初升的太阳默然伤神,妥明的金牌已经快马加鞭送到马泰面前,回来,救命!
马泰东征哈密这些日子,妥明的后马勺又被徐学功敲打成漏斗。左宗棠进疆以前,何琯和徐学功这两个甘肃人是东西两线天赐的战神。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仍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新疆是中国的新疆,一寸山河一寸血,男儿当怀报国心。
这一次,徐学功杀气更重,他直闯进乌鲁木齐,把巩宁城占领了。
妥明是新疆暴乱区最尴尬的暴匪头目。暴乱前,新疆汉回人口都在三四十万。回民分布于塔城、伊犁、喀什、叶尔羌各地,在妥明统治的乌鲁木齐周边地区,人数不过二十多万。去除老弱妇幼,能打战的也就七八万人。再把这些人撒到各地,马泰、马仲统领的回匪主力军,通常只有两万左右,捉襟见肘。每一次,妥明只要对外用兵,乌鲁木齐城防必定空虚。
当了清真王的妥明又受不了满城、回城里的污秽气,非要给自己弄块清真地盘,跟极端分子非要穿一件清真西装是同样的执念,他要造一座念过经、开过光、沐浴洗刷出来的清真王府。这样,乌鲁木齐城防就分散成满城、回城、清真王府三个区域,哪里都缺人,哪里都防不住。这个问题,阿古柏来了他一样要面对,自作孽,不可活,妥明的现世报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
徐学功带领三千乡勇天黑出发,从仓房沟进入乌鲁木齐,沿途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在巩宁城下发动突然袭击。守城回匪还没有缓过神来,城门已经被撞开,城内的三百多回匪全被抹了脖子。一夜之间,徐学功悄无声息夺取了妥明眼皮子底下的巩宁城,安顿队伍起火做饭,在巩宁城里驻了两个多月,把回匪们留下的家底翻箱倒柜搜罗了一遍。
根据后来的历史回顾,徐学功对东线战事是有判断的。从乌鲁木齐到吐鲁番,一路都有徐学功的眼线。每一次回匪东进,他都能感觉到东面还有清军在防守,趁机攻打妥明老巢。
马泰回匪返回乌鲁木齐攻打巩宁城。徐学功在城里设伏,抵抗不久便弃城西走。回匪进城,掉进民团埋伏圈,带头进入巩宁城的回军元帅马環被民团抓获。打完最后一阵顺风战,徐学功民团扬长而去,撤回南山地区。马環是被徐学功干掉的第一个回匪元帅,从现在开始,妥明的十大元帅个个头上悬了一把刀。
徐学功在阎王殿上烧的这把火,把妥明逼到了墙角。清真王气急败坏,命令回匪各路元帅倾巢出动,向南、向西两个方向清剿各地民团。
南路由马泰带队,负责清剿徐学功在南山的根据地。徐学功据点在乌鲁木齐县东白杨沟松树庄子,今天属板房沟镇辖区,称营盘庄子。东西两翼的据守点分别在和阳渠(乌鲁木齐县板房沟镇合阳渠村)、灵应台(乌鲁木齐县甘沟乡白杨沟村)。南山太平渠(乌鲁木齐县永丰乡)是徐学功民团最大的难民安置点和屯垦区。
西路有马官带队,负责清剿徐学功民团、赵兴体民团联防的屯垦耕种地区,主要为芳草园(芳草湖农场)、马桥子(兵团106团)、沙山子(玛纳斯新湖农场)、花树林(石河子以西)、博罗通古(沙湾市)、石河(乌兰乌苏)等地区。赵兴体民团驻沙山子,呼图壁民团驻马桥子。
1867年7月21日,回匪元帅马仲率部从吐鲁番抵达乌鲁木齐南山,与马泰回匪汇合。徐学功将难民和老弱妇幼转移到天山深处,率精壮乡勇,在东白杨沟迎敌。回匪抵达白杨沟,徐学功民团不但没有转移躲避,而且严阵以待,列好队形守候在沟口。
马泰、马仲回匪约三万人,而徐学功集中在东白杨沟正面迎敌的乡勇只有两千四百人。徐学功把队伍分列成三组阵形,每阵八百,五百火枪兵,三百马队。回匪冲上来,火枪兵开枪狙击,回匪队伍一混乱,马队便从两侧冲上去砍杀。第一阵顶不住了,主动往后避让,第二阵又是同样的打法。回匪人再多,山沟里拉不开阵势,打不开民团防线。回匪想抢占两侧山头包抄,每座山头上都有民团分散阻击。冲锋到第三阵的时候,回匪已经精疲力竭,失去斗志。
双方在南山来来回回拉锯十多天,回匪硬是连几条沟的沟口都打不进去,开始泄气。回匪停战休整的第二天晚上,徐学功带人从南山冲出来,突袭回匪营地。这一战,干掉了回匪十大元帅中的三个,马占奎、马全、马生福等人在混乱中被民团砍杀。其中这个马全,就是奇台古城子暴乱的策划者和领头人。徐学功大哥徐学信在南山血战中壮烈殉难,他是徐家为新疆贡献出的第三条生命,后面还有徐家三个兄弟死难。
战打到这个份上,回匪已经没有继续进攻的信心了,拉上一堆尸体草草收场。
从玛纳斯出发的西路回匪也没有收成,那里的民团聚集点更加分散,打一个点,四面八方的民团都过来支援。回匪在马桥子被各路民团紧紧粘住,动弹不得,以死亡两百多人的代价返回玛纳斯。
到现在为止,大清国的军机处也不知道乌鲁木齐周边民团和妥明打的热火朝天。如果把东西两线的贡献算在一起,左宗棠进疆以前,徐学功几乎扛住了北疆的半壁江山。
新疆同治暴乱前十年,领导抵抗的汉族军官和民团首领,后期境遇普遍都不好,原因不能多说。徐学功全家八兄弟战死六人,子嗣不兴旺,后人曾经居住在昌吉市庙尔沟西梁子,八十年代后期在昌吉市区摆摊求生,如今再无下落。徐学功墓地原来在昌吉市政府招待所院内,1961年建设征地,被迁到昌吉市佃坝乡。迁坟时起出陪葬的橙黄色珊瑚帽顶一颗、蓝色水晶帽顶一颗,都是清朝官帽上的等级标志,可见徐学功生前对清朝收编为官这段经历是很在意的。
徐学功事迹被载入《清实录》、《清史稿》、《新疆图志》等重大文献,由于新疆同治暴乱历史长期不为人知,过去知道徐学功这个名字的人不多。进入网络时代以后,徐学功的事迹才逐渐披露出来,成为新疆人敬仰的忠烈英雄。
63,洪福汗国
这一年,阿古柏躲在南疆专心修练武功。妥明四面着火的时候,是阿古柏在南疆最惬意的时候,他悄不兮兮干成了一件大事,在成魔的道路上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阿古柏打仗确实不行,但政治头脑灵敏,他在新疆一步一步扩张,靠的不是军事,是阴奉阳违的诈骗,是纵横捭阖的计谋。他能在新疆暴乱区脱颖而出,并非毫无缘由,他有不同于其它暴匪首领的手段的能力。
南疆统一后,七城已经到手,阿古柏却对“哲德沙尔汗国”这个七城之国的名字不满意,改了一个更响亮的国号,叫“洪福汗国”。
阿古柏开始为“洪福汗国”谋划未来。
首先是战略通道。如果山头被人平了,他往哪个方向跑?如果江山坐稳了,他往哪个方向发展?他是个外来户,无论逃跑还是前进,往东、往北都不是他敢妄想的方向。至于后来往北了,有妥明的招惹,也有英国人在背后助推,现在他还不敢妄想北面。
其次是吃饭问题,当家才知道油盐贵。南疆动荡多年,大部分庄稼地撂荒,再不消停不行了,至少得让农民安生种上两年地,地上有粮才能抢到粮。南疆已经搜刮不出多少油水,阿古柏考虑休养生息。种地来的太慢,他想到了做生意,这是浩罕立国以来的传家宝,浩罕人从娘胎出来就带着一股商人气息。今天南疆有一种说法,阿图什人最会做生意。把日历往前翻,那里过去有很多安集延人的遗民。
从喀什往欧洲的传统商道,在今天的中亚地区,也就是阿古柏回家那条路。但这时候的浩罕战火纷飞,俄国人打到布哈拉,他已经无家可归,哪里还有通往欧洲的道路。他想到印度去碰碰运气,听说那里已经是英国人的地盘,或许可以在印度搭上英国这条线,把买卖做到欧洲去。他起初的想法就这么简单,只是为了做生意存活,没想到自己能抱住英国的大长腿。
1868年夏天,阿古柏派一支商队,驮着喀什的农副产品前往印度。往西的路走不通,只能翻山越岭走克什米尔这条线,结果一出门就遇上打劫的,商队被克什米尔地方武装抢劫。
阿古柏知道那里的货色,千百年如一日的分裂状态,拿枪的也是土匪,杮子当然要挑软的捏。阿古柏调集七千匪军,仅火炮弹药就装满六百峰骆驼驮载,由浩罕人阿卜杜拉带队,南征克什米尔。阿古柏这次南征是蓄意的,用牛刀杀鸡,目的是要在克什米尔地区宣示军威,一举打通往西南方向的战略和商业通道。
克什米尔地方首领艾斯哈尔·艾拉汗被阿古柏的阵势吓尿了,干了一辈子拦路抢劫的活,没想到会招来这么大一个神。艾拉汗以为息事宁人就能完事,答应奉还洪福汗国所有的货物,赔偿阿古柏这一路过来的军费开支。而阿卜杜拉亮出的条件是,克什米尔必须归附洪福汗国,向阿古柏称臣,否则就用武力解决。
艾斯哈尔·艾拉汗不但答应了阿卜杜拉提出的所有条件,而且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喀什,给阿古柏做了小老婆。
阿古柏扩张的步伐从南疆迈向境外,轻而易举拿下克什米尔。周边小邦听到消息,都不敢招惹这位平地里冒出来的大魔王,纷纷站队,坎巨提部落首领赛夫达尔·爱里向阿古柏表示臣附,瓦罕走廊到库希斯坦地区的部落头领全部派使者到喀什,向阿古柏进贡称臣。不战而屈人之兵,阿古柏用他的政治手腕,打开了通往西方世界的另一个门户。
有人用阿古柏南扩这件事攻击清政府无能,阿古柏能做到的事,清朝从来没有做到过。一个国家的统治区域是有半径的,半径长短,取决于军事能力,也取决于文化定位。乾隆年间抓捕大小和卓,清军出入中亚如无人之境。中国历代王朝,只有唐朝在帕米尔高原以西有过五十多年的短暂扩张,之后的王朝无论实力强弱,都不在帕米尔高原以西寻求领土。前苏联解体后,中亚五国迅速独立,这里已经超出了俄罗斯的长臂管辖范围。
中亚通道打开以后,阿古柏终于有了一个瞭望外部世界的窗口。这一年末,他派自己的外甥哈吉妥拉出使印度,探听英国人的脸色和口风。考虑到英国人还不知道陌生的“洪福汗国”是怎么回事,阿古柏在写给英国人的信中,称自己是浩罕国的“阿塔勒克哈兹”,这是阿古柏在南疆风生水起的时候,濒临死亡的浩罕国送给阿古柏的一个封号。“阿塔勒克哈兹”的意思,是“圣战者之父”。
1869年4月,一个叫罗伯特·沙敖的英国人出现在沙尘弥漫的喀什街头,据说他是来南疆做生意的,阿古柏终于进入了英国人的视野。英国人一直对俄国南下占领中亚地区的速度心怀惊惧,他们对俄国势力进入南疆倍加警惕。此时的阿古柏,已经被英国纳为考察对象。
64、景廉出关
1864年4月,库车暴乱前夕,叶尔羌参赞大臣景廉因病告假,军机处准假。景廉把手头工作交付给办事大臣觉罗奎栋,返回原籍养病。走到归化城(内蒙古呼和浩特)的时候,新疆暴乱全面爆发,军机处怀疑他有意逃避,命令景廉返回原职。
绥远将军德勒克多尔济是景廉父亲彦德的老部下,景廉路过绥远,本来就有求德勒克多尔济帮忙照顾的意思。德勒克多尔济见景廉病情确实严重,上奏军机处承述病情,军机处勉强相信,允许他养病一月。景廉的病一天不如一天,朝廷又接二连三催促他返回新疆,德勒克多尔济看不下去了,上奏军机处,请求将景廉开缺回籍。特殊时期提出这样的要求,军机处震怒,更加怀疑景廉诈病躲避战乱。同治皇帝下谕旨斥责,“新疆现当多事之秋,防剿均关紧要。该大臣藉病推诿,径行离任,谓非规避取巧,其谁信之?著即革职,发往都兴阿军营听候差委”。
景廉被下放到署理陕甘总督都兴阿手下当差,好在都兴阿也不难为景廉,安排他在兰州休息养病。1866年,景廉病情好转,主动给军机处奏报,请求返回新疆。这时候,南疆已经失去联系,返回原职已无可能,军机处任命景廉接任哈密帮办大臣。
景廉是个老新疆,全名颜札·景廉,满洲正黄旗人。咸丰二年(1852年)中进士,正经科考出身,甘肃省博物馆现存景廉书写的《碧血碑》一块,笔力雄浑,是极为珍贵的书法碑刻。咸丰八年(1858年),景廉从工部侍郎任上调赴伊犁,任参赞大臣。咸丰十一年(1861年)景廉赴南疆查办叶尔羌参赞大臣英蕴贪腐案,事办完了人没有回来,接任叶尔羌参赞大臣。到新疆暴乱,景廉在新疆已经有了七八年的工作经历。
景廉有丰富的新疆工作经验,又主动请求逆行,返回新疆,清朝高层大为感动,给这位已经降到四品顶戴的帮办大臣高配了一个钦差大臣、总理新疆军务的身份。左宗棠进疆以前,景廉一直是新疆事务的最高负责人。
景廉的进疆之路并不平坦,在甘肃地界上整整走了两年。和成禄一样,景廉到甘州停下来,再往前就是回匪马文禄占领的肃州城,那是一道过不去的鬼门关。景廉给军机处上疏秉报后,和文麟一起,在甘州、凉州等地招募新兵,在安西、敦煌、玉门一带和马文禄回匪周旋,虽然没有打下肃州城,却把马文禄回匪圈定在肃州城里,长期不能往外围扩张。
1868年3月,文麟率领两营新兵绕过肃州,从金塔方向抵达哈密。1869年8月,景廉从甘肃出关,抵达哈密。这时候,捻匪在内地已经被彻底消灭,湘军入陕,平定陕甘回乱的战争全面打响,新疆暴乱也被清政府纳入通盘事务,开始筹划。
65、决战哈密
妥明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他开始考虑后路。往东,继续打通巴里坤、哈密阻隔,与甘肃回匪背靠背寻找出路。往南,去抢阿古柏地盘,为进入南疆做准备。事实上,阿古柏后来进入北疆,起因首先是妥明南下招惹了他,给睡着的人垫枕头,把阿古柏引入乌鲁木齐。
妥明当然会选择东进,他放不下河州老家那一帮教门兄弟。执念害死人,如果妥明不一次又一次的踢哈密这块铁门板,集中力量南下抢夺阿古柏地盘,他或许还有一拼。妥明在哈密耗费掉了对抗阿古柏的最后一点本钱。
1869年9月20日,马泰率回匪返回哈密五堡。他这次带出来的人,几乎就是除吐鲁番、玛纳斯以外的全部回匪家底,凑七凑八有一万八千人,号称十万大军,给沿途回匪打气。
哈密的防卫总指挥由文麟担纲,孔才率定西营营官张炘、蒋富山等五个营,共两千五百人在五堡防守。巴里坤满营派协领富琳布率五十名八旗军增援,巴里坤绿营军派把总刘文举率绿营五百马队增援。
随着战场形势好转,清军不再被动防守,回匪先头部队刚到达五堡,孔才便率领定西营官兵冲杀过去,一战而胜,活捉回匪先锋官科有冲,杀死回匪上百人。第二天,回匪后续部队跟进再战,孔才率定西营官兵迎战,回匪再败。
1869年9月22日,回匪主力全部到达哈密,对西城门外的二堡发起进攻,孔才率三营马队出东门,军都司张炘率三营马队出南门,副将蒋富山率二营步兵出北门。兵分三路,阻击马泰回匪。
马泰投入战场的回匪主力约八千人,是清军的三倍。战斗持续两个多时辰,清军逐渐不支,往哈密方向收缩。就在清军防线即将崩溃的时候,北面突然出现一支清军队伍,从回匪背后包抄过来。
自助者天助,这支从天而降的清军,居然是从几千里外的北京辗转过来的。他们不是援兵,是直隶府往新疆解押军械粮饷的队伍。在此以前,北部交通线长期被乱匪阻塞,供给新疆的军需物资押送到乌里雅苏台为止,由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往新疆投送,能不能送到,听天由命。从1868年开始,巴里坤、塔城两个方向的交通线全部打通,直隶州知常祥和直隶知县杨澄澜照规矩押送新疆军需到乌里雅苏台,当地官员告诉直隶地方官,哈密的路已经通了。押送队伍又从乌里雅苏台起程前往哈密,迎头遇上这一次哈密保卫战。
哈密派去迎接直隶押送队伍的人,是第一次哈密暴乱时在塔尔纳沁屯田的守备魏忠义,他的名字在前面出现过,表现神勇,是老哈密,熟悉当地情况。他观察战场形势,认为双方都已经打到精疲力竭,只要直隶兵出现,回匪必败。他建议,自己带一队人马从外围攻击,直隶知州常祥带一队人马在回匪逃跑方向的草湖设伏。双方分兵,魏忠义带领直隶兵杀入重围,孔才的定西营乡勇看到有清朝正规军投入战斗,士气大振,高喊着口号反杀回来。
回匪往草湖方向撤退,掉进了常祥的埋伏圈,两边伏兵冲出来截杀。毕竟人数单薄,回匪在二堡和草湖扔下八百多具尸体向西溃逃,被清军一路追杀到二十里外的嵯滩戈壁。
9月23日,二堡之战后的第二天中午,马泰回匪杀回哈密。这一次,回匪调整进攻策略和方向,不再攻城拔寨,马泰率领七千回匪直接向防卫哈密的主力部队孔才定西营发起攻击。没想到定西营民团端上来就是硬菜,直隶军押送过来的一百门大炮上场,副将赵万海和都司张炘各领一营炮队迎面开火,回匪还没有接近定西营防守阵地,已经被炸死六百七人。
半个时辰的轰炸结束,魏忠义率直隶押运军从正面向回匪进攻,孔才率定西营民团从南北两翼合围。回匪的顽强战斗力也表现出来,马泰死战不退,咬牙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力战不支,再次溃败。此役,回匪战损人员上千,清军死伤百余人,营官姚凤林阵亡。
9月24日,哈密清军主动出击,由孔才和魏忠义带队,进攻回匪盘踞的柳树泉大营。哈密清军人数少,伤亡不起,现在手上有了硬武器,作战方式有了很大改进,马队冲锋,步兵跟进,接近回匪大营后,炮队上场。经过持续不断的轰炸,回匪大营几乎被夷为平地,仅回匪马队就被炸死六百多人,回匪撤离柳树泉大营。
此战过后,回匪已经没有继续进攻的能力。魏忠义熟悉当地风土人情,他派人跟踪回匪撤退情况,探马回报,回匪往后撤退三十里左右停了下来。魏忠义判断,回匪要回来收敛尸体,和孔才各自领队在柳树泉、二堡埋伏。两天后,回匪果然分散成小股部队前来收尸,被埋伏点上的定西营民团一一清剿。
马泰率残匪撤回乌鲁木齐,妥明在哈密的最后一战以惨败告终,回匪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大盘走低,进入衰落期。
66、妥明求抚
同治新疆暴乱后,哈密和巴里坤是战争持续时间最久、战争发起密度最大、战争激烈程度最高的地区,从1865年库车巴吾东暴匪首次进犯巴里坤,到1869年乌鲁木齐马泰回匪败退哈密,新疆东大门历时五年战火焚烧,屹立不倒,保全了从内地到新疆的交通线,为左宗棠率军进疆保留了门户、创造了条件。这是一个英雄的地方,英雄属于锡伯尔、何琯、讷尔济、文麟等仁人志士,英难属于苦难而坚强的哈密人民!
妥明的东线之战彻底失败后,各路暴匪从此再没有力量往东部地区扩张。东线形势稳定对东三县产生良性影响,吉木萨尔以东地区的农业生产逐年恢复,屯田军备、居民安置等各项工作逐步展开。
1869年9月初,左宗棠从陕西进入甘肃平凉,到达陕甘回乱第一线,开始全盘统筹和指挥平叛战争。9月8日,湘军刘松山部激战吴忠堡东面的郭家桥,对马化龙盘踞的金积堡形成合围。
陕甘地区的伊斯兰教门多数源于虎父耶教派,马化龙是清朝同治年间虎父耶教派公认的总掌教。马化龙盘踞的金积堡是当时陕甘回民宗教中心,也陕甘回乱的根据地中心。马化龙于1865年(同治四年)接受清廷招抚,被授予四品提督衔,更名马朝清。此后反反复复,一面修仓储粮、筑寨建堡、购买战马和武器,一面和进入甘肃董志源的陕西十八大营勾连,“陕回败则资以马械,陕回穷则助以军粮。自灵宁西达西宁,南通河狄,各回民无不仰其鼻息”。
刘松山率军进入灵州以前,沿途散发布告,“官军只剿陕回,已抚之甘回安居无恐”,明确安抚马化龙。而马化龙迫于陕西回匪压力,再次公开反叛,攻占灵州城。入甘清军被马化龙回匪沿路阻击,回匪连营结寨,“开放枪炮,且傍堡列队,呼杀官兵”。马化龙反复诈降,终于招致清廷震怒,下令彻底清剿。
连马化龙这样的西北总掌教都被关在笼子里接受处置,妥明这个东道堂阿訇的结果可想而知。东面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让妥明的脖根子泛起一丝又一丝寒意。
1869年12月,妥明派人到哈密求见钦差大臣景廉,请求“招抚”,被景廉拒绝。马化龙在金积堡,马桂源在西宁,都接受过“招抚”,他们肩上扛的都是大清国的四品顶戴,结果呢,钱粮军需每月都得给,几个阿訇半夜里一谋划,第二天又扯起造反大旗。景廉提出严厉条件,招抚可以,妥明必须带着骨干分子到哈密来接受处置,如果送一封信过来就招抚了,新疆死难的几十万百姓如何安息?
同治回乱时期的“抚”,和今天的投降不是一回事。如果投降,送进战俘营接受处理,有罪治罪,没罪安置。回匪们要求“抚”,等同于归附,死去的人命不能算帐,放下武器不打了,就算抚了。而且,像马化龙、妥明这样的领头人要封官,他们要帮国家治理这个地方,按清朝标准例制,俸禄、军饷、钱粮,按时划拨,否则又是二次反叛的理由。
东面这条路走不通,妥明把目光投向南面的阿古柏。就好比炮仗扔进火药桶,历史被拐进另外一种模式,乌鲁木齐即将迎来新一轮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