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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者继续说:“居家有礼则长幼分,闺门有礼则三族和,朝廷有礼则官爵尊,田猎 有礼则戎事闲,军旅有礼则武功成。若失却了礼,就像瞎子行路,失却了搀扶他的人; 又如终夜无烛坐于暗室之中,耳目无所见,手足无所措,遗祸无穷矣。”

敬叔钦佩得连连点头。二人谢过长者,告辞回驿馆。

再一日,孔子与敬叔照旧例来到老子府前,未及开口,那童子便说:“我家先生已 至太庙,请二位先生急速前往。”

二人急忙奔向太庙,远远便见一位高龄长者站立庙前,一派超然大度。

“你二位是孔仲尼和南宫敬叔吧?”老人率先问道。

“正是在下,不知先生……”

“老叟苌弘也!”

二人急忙大礼参拜:“不知乐师在此,望请海涵。”

“今日乐工演习《大武》乐章,请二位指教。”

“《大武》?”孔子被这意外的消息惊呆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大武》乃是一曲反映周武王率诸侯倾覆殷纣王朝的大型乐舞,共有“六成” (相当于六场)。多少年来,《大武》乐舞几濒失传,唯有周之苌弘乐师可以通演《大 武》六成,尚且秘不传授。一班贵族、大夫都以亲睹《大武》为幸、为荣、为豪。孔子 万没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的福气,真可谓大喜过望啊!

苌弘引他二人落座。只见堂上的乐工已将乐器摆好。音量较小的弹拨乐器、琴瑟之 类放在最前;音量较大的竹管等吹奏乐器放在其后;音量最大的建鼓、编钟、编磬等放 得更远,真是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俱全!

孔子心中暗暗称赞:乐器如此排列,不仅有条不紊,而且更有音响层次,不愧是周 乐师!那虎纹特磐,硕大细润,还真从未见过。怎么,那埙竟有七孔?鲁国还一直用五 孔埙。莫非是在宫、商、角、徵、羽(相当于简谱的1、2、3、5、6)音外,另制清角、 变宫(相当于简谱4、7)二音?那筑,看样子有十三根弦,那笙竟有十四簧,那竽足有 三十六簧,还有那龠(排萧前身)如编管之式,那木柷,形如漆桶,那?,状如卧虎……

正值孔子如痴如呆地辨认理解那些难以数清的精美乐器时,雄壮威武的鼓声打断了 他的思绪。

“咚!咚!咚!……咚!”只听得玉枹(鼓槌)响腾,徐张徐缓,时扬时抑;时而 有如万马奔腾,山呼海啸,宛若霹雳千钧,地裂山崩;时而又似幽谷清叩,山壑回声, 游丝断线,即合即离……

孔子心想:为何这敲鼓之声如此之久?莫非……“夫《武》之播戎已久,恐不得其 众也。”坐在孔子身边的苌弘老人像是自言自语。噢,孔子明白了,这长时间的击鼓是 召唤众人之意。

鼓声过后,头戴冠冕,手执玉斧朱盾的武士组成的舞队自北面出场了。

“始而出。”苌弘像一个絮叨话的老太太低声地叨念着。

武士们高声地唱起了气壮山河的颂歌:

於皇武王!(啊,英明伟大的武王!)
无竞维烈。(坚强奋发,是为荣光。)
允文文王!(有文德,显考文王!)
克开厥后。(能够廓开后世大业。)
嗣武受之,(武王继承文王遗烈,)
胜殷遏刘。(战胜殷商,消灭纣王。)
耆定尔功。(奠定其功,天下共仰。)

这些武士们仪容是那样恭敬虔诚,声音是那么嘹亮雄壮。

突然连顿三次脚,舞队开始行进。

苌弘又在叨念着:“三步以见方。”

孔子心想:这老乐师不时叨念,却是何意?“三步以见方”是表示出征机会已到, 同时表示第一成结束。噢,老人是在关键之处点拨于我啊!想到此处,一股敬佩之情, 油然而生。

第二成正激烈地进行着。舞队在行进中做各种击刺战斗动作,象征着军威远振全国。 此成舞蹈热烈、奔放、勇猛,显示出周部落的必胜信心。最后舞队分列以示殷纣已亡。

“夹振而驷伐,威盛中国也。”“分夹而进,事早济也。”苌弘老人依然在叨念。

舞队又唱歌祝捷了。

第三成,伐纣凯旋之后又向南方进军。

第四成,平定了南方。

第五成,舞队以周,召两公为首,分成左右两队,象征辅佐武王统治。乐曲上用 “乱”突现全曲高潮。曲“乱”时,舞者皆以“坐”姿,以示周、召二公的和平盛世。

苌弘老人依然在自语着:“《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

“再始以著往,复乱以饬归。”

第六成又开始了,舞队合并一起,齐声赞颂周朝强大和武王英明。

整个舞乐至此结束。孔子深深地被这气势磅礴的歌舞折服了,他感到自己的心灵充 满了神圣、威武、肃穆的感情。他甚至想:如果自己能生活在文武周公的百年盛世,那 该多好啊!

忽然,他听见苌弘老人叨念道:“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外,故形于声;声 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声和;乱世之音怨,以怨其政乖;亡国之音哀, 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孔子听到此处,禁不住拍案叫绝:此言音乐与政教相通。太平盛世的音乐必定安乐, 政治便也修明和美;祸乱之世的音乐必然怨恨,政治也必苛暴;亡丧之世的音乐必定悲 哀,生民也困苦不堪。

正当孔子要上前向苌弘老人致敬求教时,那老子不知何时来到,开口说道:“先生 又欲兜售乐经耳?岂不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万物本于无, 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唯夫道,善贷且成。”

苌弘老人气得满脸通红,毫不相让地驳斥道:“乐者,象成者也。唯乐不可以为伪, 尽善尽美矣!”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也;皆知善之为恶,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老子眯着双眼,悠然自得地说着,仿佛 他在吟咏着一首意境优美的诗篇,陶然自娱。

“与你论乐,久言不通,真可气煞人也!”苌弘老人气得跺着脚说,“年轻人,你 向他问礼论道,定然徒劳往返。”

孔子思索了一下,略一施礼,朗朗答道:“二位师长谈乐论道,弟子受益匪浅。窃 闻恐所论非同一事耳。老聃师,以道论乐,实则唯道;乐师以乐言道,实则唯乐,所言 道同而类不同也,故不必相争!”

两位老者听了孔子的话,眼里放出奇异的光。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 起来。

“哈,哈哈!果然名不虚传,机敏过人。”

孔子心想:此乃何意?怕是二人早有预谋。老子不授道,三拜不见,任他二人观光 凭吊,今朝又观看《大武》乐舞……

这一切皆出自精心安排,岂不正是以不授之道而授道吗?

孔子又向老子请教了关于礼的知识,例如出丧的时候逢见日食怎么办,小孩子死了 该葬到近处还是远处,国家有丧事的时候不避战争对不对,战争的时候应该把已死的国 王的牌位带着还是不带,等等。老子都根据事实和情理作了明确的解答。孔子急忙施礼 道:“多谢先师授礼!”

老聃微笑道:“我等徒有虚名,何谈传道授礼?尔学已有成,返鲁用心体会便是!”

“请问先生之道何时向我们传授?”敬叔再也忍不住了,但表面上仍然恭敬地问道。

“哈,哈,哈哈!……”老子大笑一阵道:“尔问仲尼便知。”

“问他?”敬叔怔了一下又说:“请问何为道也?”

老子微微一笑,吟诗般地唱道:

有物混成,(有个浑然一体的东西,)
先天地生。(它先于天地而生。)
寂兮寥兮!(无声啊,又无形!)
独立不改,(它永远不依靠外在力量,)
周行而不殆。(不停地循环运行。)
可以为天下母。(它可以算做天下万物的根本。)
吾不知其名,(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字之曰道,(把它叫做“道”,)
强为之名曰大。(勉强再给它起个名叫做“大”。)
大曰逝,(大成为逝去,)
逝曰远,(逝去成为辽远,)
远曰反。(辽远又返转还原。)
故道大,(所以说道大,)
天大,(天大,)
地大,(地大,)
人亦大。(人也大。)
域中有四大,(宇宙间有四大,)
而人居其一者。(而人居其一。)
人法地,(人以地为法则,)
地法天,(地以天为法则,)
天法道。(天以道为法则。)

“咳!”敬叔长叹一声道:“窃恐敬叔永生难通先师此道。不通也罢,超然世外, 心静寡欲,若纳若拙,若愚昔屈,万事皆无!”

“然也!此正吾道也!”老子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 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敬叔愣在那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位神秘古怪的老朽玄而又玄,鬼神难测, 虚虚实实,有有无无,真真假假,令人晕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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