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原 纸纹 护眼

第九章 有功不赏再遭贬 剿敌无术又求和

王鼎命令金门占升起红旗,东西两坝备好充足的埽料,同时龙门口附近二十余只装满石块、沙袋的大船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冲到龙口抛掷沙石。第二面红旗升起,引河开始放水,龙口附近水势迅速减小,水位开始下降。大坝上人来人往,紧张地铺料、压土,上面数十人喊着口号打夯,龙门占加速下沉。主坝南面的边坝也正在准备堵口,采用的是沉石方法,从两边坝向龙口堵石块。但其速度不能太快,要等主坝合龙后,这边加速合龙。

一切都算顺利,如果没有意外,晚饭前就应该能够合龙。然而下午开始刮起东北风,越来越大,人在坝上几乎站不住了。河水被风推动,波涛汹涌,一轮轮浪头向合龙占扑来。更糟糕的是河水突然复涨,本来坝顶离水面已经近两丈,不到一个时辰,竟然上涨一丈有余。因为风太大,浪头竟然扑到坝顶上。龙门占里的秸料不断被冲走,有被淘空的危险,此时坝顶的夯土被水泡软,缆桩开始松动,有一根挂缆竟然拔出了缆桩。总指挥大喊:“危险,快撤!”

坝上的人纷纷撤离,但已经有点晚了,龙门占轰然一声被大水冲歪,有五六个人掉进了水中。随后龙门占完全坍塌,挂缆拉扯两边的金门占,金门占随即坍塌,溃口不断扩大,腊月以来新进埽占全被冲走,而且还不断扩大。王鼎与众人捶胸顿足,然而风暴无情,水势浩荡,东西两坝被冲垮四十余丈后,风势减小,大坝才停止了崩塌。

情况不明,当天夜里无法施工。王鼎又急又累,病倒了。但他不听人劝,不肯下坝,却让朱襄等人先回去休息半夜,天亮后到坝上来商议对策。朱襄等人走了,只余了慧成、张亮基、林则徐等几个人。王鼎痛心地说:“这已经是第二次堵口失败,上一次是冰凌冲毁,这一次是风暴作怪。老天怎么如此惩罚我?我王鼎自问,没有做愧对良心的事啊!”

慧成、张亮基惊魂未定,无话可说,也不知如何劝慰王鼎。林则徐握着王鼎的手说:“相国,此次堵口失败,我看一半是天灾,一半是人祸。”

王鼎一骨碌爬起来问:“少穆,此话怎讲?人祸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林则徐说:“相国,河水是突然暴涨,但这两天,上游好像没有传下水涨的消息。”

王鼎说:“没有,进入腊月后,上游已经封冻,一直是水势减小的消息。”

林则徐说:“引河放水后,大溜已经归复旧道,当时大家有目共睹,龙口水位迅速下降,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后来水势复涨,只能是引河泄水不畅,导致龙口水位复归。”

王鼎恍然大悟:“有道理,有道理。”

林则徐说:“引河工程,是经过精心测算的,如果严格按工程要求竣工,河水一路东下,决然不会复涨。我估计,引河工程有猫腻。”

慧成自告奋勇说:“相国,明天我就去查,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王鼎咬牙切齿说:“这回如果真是有人捣鬼,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上次他们在收购埽料上用下三烂手段,我放他们一码,本指望他们能够有所收敛。上次的王命旗牌没用到,这次看来非用不可了!”

黑暗中,王鼎的眼里似乎冒出火花。

慧成一路东去,沿着引河查究,第二天上午,在距决口四十余里处发现了问题。整个河南境内引河长六十余里,此处淤积严重,按照要求该段引河上宽要达到五十丈,底宽要达到三十丈,深必须三丈,越过这一段后,由于地势略低,水流将畅通无阻。因此这一段是整个引河的关键,就像一个葫芦口,如果严格按要求施工,河水由此下泄,绝对不会出现行流不畅,以致回水到口门的情形。

现在口门复决,河道里已经断流,引河裸露出来,与前面引河相比,这一段二里长的引河显然不够宽五十丈的标准。这并不难查清,六十余里的引河分成了三十余段,每一段都有具体承担工程的人员,他们上边还有督工的河营军官,整个引河又有总监督步继同负总责。慧成把几个工程头目找来,稍微一吓唬就把实情摸清了。这段引河没有达到要求的标准,上宽不足四十丈,下宽不及二十丈,深不到两丈。尤其是最后那一段,深不及一丈。再问他们知不知道这段引河的标准,都说知道,但后来河营钱守备说这样就差不多了。

于是单审钱守备,他说这一段引河土质太硬,又都是黏土,挖起来特别费时费力,中间又挖出泉水来。

慧成说:“河道情况复杂,早就有言在先,腊月中旬必须完工,这是两省引河统一的要求。你未能如期完工已经是大错特错,而你竟敢贪墨冒领工程款,又隐瞒实情,谎报已经完成,造成口门回水,龙门占和金门占全被冲毁,南下厅同知等十余人落水,六人殉难。你该当何罪?”

慧成立即飞报王鼎,王鼎吩咐鄂顺安请出王命旗牌,到引河边上,就地斩决钱守备。慧成带着河南巡抚的王命旗牌到引河边上设立临时刑场,把负责引河的各级官员弁目都叫来观斩。

临行刑时,钱守备忽然大呼冤枉,说他是受人指使。

慧成只好刀下留人,再次审讯。钱守备招供,冒领的工程款一部分给了引河总监步继同,另一部分给了赵师爷,他和手下只得了两成。据他交代,他本打算如实报告工程未完,但赵师爷不同意。赵师爷还说,工程太顺利不是好事,慢工出细活,王相国受林某人蛊惑怂恿,苛催抢口,大工不出问题才怪,给他们点教训,未尝不是好事。他还说,早早完工,对河工的兄弟们有什么好处?正可借此机会,让河工的兄弟们稍稍沾润,这是河工惯例,不能在祥符大工上例外。

钱守备害怕被查出来,赵师爷告诉他,大水一过,引河全被淹到水下,谁还能看得出来?再说黄河一斗水半斗沙,不用多久就把引河淤平,还如何能够查究?而且他已经说通了总监督步继同,到时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涉及的人太多了。慧成不再往下审,报告王鼎,交由开封府审讯。开封知府邹鸣鹤奉命带着衙役到河上来,就在王鼎的席棚里审讯。赵师爷开始还狡辩,但事实俱在,尤其是步继同未等审讯就开了口,把赵师爷证死了。而步继同早有防备,所得的赃银已经派亲信捐给了开封粥厂,有粥厂收据为证。

“我知道引河未按标准完工后果很严重,但又存着侥幸心理。而且赵师爷的面子实在不敢驳。”步继同交代,赵师爷并不希望顺利合龙,他盼着出点意外,可以借机再提出修建二坝的建议,“赵师爷说,只要有工程,就有得钱赚。大工过后,不知有多少人要到河道上来打秋风,不想办法余出一点,将来如何打发?这的确是河工的惯例。”

王鼎问邹鸣鹤:“赵师爷、步继同、钱守备等人该当何罪?”

邹鸣鹤回道:“大工不同寻常,按例可全部斩首。如果相国开恩,死罪可免,或流罪,或杖刑,都可通融。”

王鼎说:“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赵师爷,自从他到河工上来,处处算计,处处与我作对,别人可免死,唯有他决不轻纵!”

邹鸣鹤说:“他是朱河帅的带肚子师爷,情非一般,请相国虑及这一点。”

王鼎说:“我早已经给朱河帅留足了面子,无奈此辈不知珍惜。”

王鼎屏退左右,请朱襄前来密议,说了自己的决定。朱襄惊骇得站起来,连连打躬作揖:“相国,此辈罪该万死,但他与朱某情同手足,还请相国刀下留人。”

席棚外面,跪满了河道衙门的官员,都为赵师爷求情。

但王鼎杀心已起,不肯松口。朱襄退出席棚,对河道的官员们说:“只有去求林少穆了,王相国对他言听计从。”

于是由朱襄带头,到坝上找到林则徐,他抱拳过眉,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恳求道:“林公,请救朱某的师爷一命!”

其他的官员也都围拢过来,齐声为赵师爷求情,说法就不那么客气了。

“林公,您是王相国的高参,您的话王相国向来是言听计从。”

“林公,仪封大工规模不及祥符的一半,以仪封大工的费用核定祥符大工,已经为朝廷节约了大笔银子,总要给河道衙门一条生路。”

“是啊是啊,我在河工上二十余年,从来没有像这次大工如此吝啬。河工上已经一省再省,大家只知道埋头拼命也倒罢了,还要夺人性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就是,赵师爷不过是按惯例行事,依我们看,根本算不了什么。”

“河工还没完呢,寒了大家的心,将来抢堵决口靠谁?”

“赵知州是赵师爷的本家,他地下有知,也不答应治罪赵师爷。”

“合龙不顺,险情迭出,也不能只归咎于引河上的问题。俗话说慢工出细活,一个劲地急于合龙,苛责工期,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

林则徐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他只有答应去找王鼎:“相国,他们话里意思,要杀赵师爷,好像全是我的主意。”

“与你无关,是我非杀不可。我已经与朱河帅说得清清楚楚。”王鼎说,“少穆,你可不是胆小怕事的人,管他们说什么?”

“相国,我倒不怕他们说我什么,但河工毕竟离不开河道衙门的人。听他们的意思,如果不放赵某一马,他们就可能半路撂挑子。”

“他们敢!”王鼎说,“上一次收埽上玩花样,以致价格暴涨,我已经给了足了朱河帅面子,虽然没有点名,但已经警告他要好好约束这位师爷。可是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搭进去了六条人命,我一再忍让,莫不是朱河帅把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林则徐对河道衙门的风气比王鼎清楚,他为朱襄辩解说:“相国,这不能全怪朱河帅,他身在局中,有些方面也是身不由己。河道积习已深,积重难返,河道一众官员皆为赵师爷求情,可见他们视赵师爷所为理所当然。河道风气应当整顿,但此时万不可行。当此抢堵关键时刻,不能不委曲求全!”

王鼎为人耿直,当年执掌刑部,曾办过多起大案要案,从来不向权贵低头,连道光帝也称他为“黑脸包公”,并告诫群臣说:“你们可不要犯到王鼎手里,犯到他手里朕也救不了你们。”可是今天,他不能不向赵师爷之流低头。他愤恨地将手中的茶碗摔到地上,胸口急剧起伏。

林则徐连忙为他捶背,劝道:“相国,可千万别气出好歹来!祥符大工,离了谁也成,就是不能离了您!大工费用如此撙节,冰天雪地,民夫河中冲寒冒雪,全靠您的威望支撑着,换了别人,大工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

林则徐说得一点不假,前任河督文冲就曾经建议让河水漫流,过一两年再行堵口;河道上的人也颇有此议,是王鼎意志坚定,盯在大坝上督工,大家才不敢懈怠。

“相国,如果久不合龙,一旦桃花汛到来,则合龙更难。黄水漫漫,不但下游五十余州县继续被灾,危如累卵的开封城,如何能够抵得住再次冲泡?相国,为了数百万百姓,为了省城开封,您只有再忍忍了。”

王鼎重新坐下,说:“其实,受委屈最大的是你。你帮着我稽核收支,得罪了他们,真正是费力不讨好,我心里明镜似的。”

林则徐说:“相国,您让我来襄助您,一半也是为了我,知遇之恩,何以为报?受些委屈又有什么?目前也只能暂且笼络此辈,只图能够顺利合龙。”

王鼎说:“好,我们都且忍忍吧。你说吧,对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林则徐说:“赵师爷此人,心术太坏,不能再让他在河工上。罚他一笔银子押回原籍看管;至于步继同,此人只是有些懦弱,干事还算尽心,钱守备是受了赵师爷的蛊惑,而且又是南河派来的人,将来挑引河、抢决口还要依靠南河的熟手,这两个人,不妨杖责警告,让他们戴罪图功。”

王鼎说:“好,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林则徐说:“相国,万万不可,这个面子您该留给朱河帅。给朱河帅,适足振作河道衙门一众官弁,给我,则适得其反。”

王鼎想了想,点头说:“我明白你的苦心,让朱河帅进来吧。”

林则徐出了席棚,见以朱襄为首,河道上的官员们都围在外面。朱襄问:“林公,相国答应了吗?”

林则徐摇头说:“河帅,相国在气头上,我是劝不下来,还得靠您的面子。还是您再劝劝相国。”

大工进行了重新分工,朱襄亲自监督挑挖引河,王鼎和河南巡抚鄂顺安分别坐镇西坝和东坝,共同负责抢堵龙口。慧成、张亮基等负责大工供料。按照朱襄立下的军令状,引河要在正月中旬前全面完工,大坝必须在正月底二月初合龙。

挑挖引河和两坝进占都在紧张进行。因上次抢堵口门收窄,水流激荡,龙口附近冲深,越接近龙口,进占用料越多,开始还是从前二三占的用料,到了后来四五占还不止。快到金门占时,厢了二十余层秸料土石,仍然未能探底。大浪冲来,埽占虚空晃动,让人禁不住心惊胆战。王鼎昼夜守在坝上,督令抢厢修护。

到了腊月二十五,接到陕州六百里飞报,万锦滩志桩水位骤长二尺三寸。原因是天气转暖,上游全行解冻,桃花汛将比往年提前十余天。到了二十七日,东西两坝处的志桩水位已经长高六尺有余。王鼎与朱襄及河工熟手们商议对策,坝工补筑尚未完成,但如果水位继续涨高,口门收窄,水流必将更加激荡,进占更为不易。尤其口门附近被冲出坑塘越来越深,埽占不易触底,有漂没或滚翻的危险。最后决定,提前放开引河口坝,减小口门水势。

这次引河挑挖得完全达到标准,有些地方加宽加深,口坝放开,主流完全复归旧道,龙口附近水势骤减,进占极为迅速。到了二月初四,东西两坝金门占都已厢好,王鼎特别慎重,两面以柳石枕加固,占顶再加重土,高出水面足有三丈五尺。河工上的人有信心,都说此次金门占结实异常,绝无后患。王鼎向道光奏报,将择日挂缆合龙,若无意外,二月上旬底合龙较有把握。

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道光帝与军机大臣们已经议政半个多时辰,还没有散的意思。事关重大,君臣都不敢稍有疏忽。

第一件就是湖北崇阳人钟人杰率众造反。崇阳是湖北南陲小县,居湘、鄂、赣三省交界处,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向来民风彪悍。钟人杰是乡间秀才,平时以教书为生,虽是文生,却颇有胆略。年前崇阳县衙役到乡间捕捉抗粮的农户,钟人杰出头痛打了衙役。后来传闻知县要向知府请求调兵来捉拿“叛贼”,钟人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会合全县五十保乡民三千多人,攻入县城,开仓济贫,破狱纵囚,连知县师爷也杀了。事情闹大了,他干脆自称勤王大元帅,分设知县、千总等官,率众先后攻打通山、通城及江西的修水、湖南的临湘,如入无人之境,造反群众达到数万人,受扰各县纷纷报警。正月初道光帝就令湖广总督裕泰、湖北提督王允孝率领五千余人,会合从陕甘调来的两千余绿营进行围剿,至今仍无结果。

“裕泰、王允孝真是无用,七八千大军,会剿已近一月,却毫无进展。”道光帝日日盼望湖北捷报,但只收了裕泰的一次奏报,是关于进军部署。

道光帝的心情急切可以理解,但裕泰、王允孝要调兵遣将,再部署合围,总要十天半月,即便现在已经大获全胜,捷报也还在路上。

穆彰阿劝慰说:“皇上不必过于担心,钟逆不过是乌合之众,裕泰在督抚中也素有知兵之名,必能扫穴擒渠。”

“朕不是担心小小的崇阳乱贼,而是担心群起效尤。”道光帝说,“外患必起内忧。逆夷在浙江、福建攻城略地,半年之久尚不能一鼓荡平,奕经反攻三城计划至今也无结果——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这是问穆彰阿。

穆彰阿所得到的,没有好消息,只有坏消息。四个多月前,奕经被封为扬威将军,到杭州督办浙江战事。这个养尊处优的旗大爷一路显摆,对路过州县苛索无度,人刚出京,穆彰阿就收到好几封告状的信。他到苏州,住在沧浪亭行馆,干脆不走了,他的侍卫、亲信四处,“索供应,征歌舞,搜奇珍,擅威福”。他在营门外立了一个柜子,发了一道求贤令,凡提供灭夷大计者,都可投书柜中,他将一一召见,提供奇计妙策者将得重赏。江南不得志的书生纷纷献策,奕经和参赞文蔚每日礼贤下士,旬月间被奕经重用八十余人。穆彰阿得到的消息是,这些人多是过气的书生,舞文弄墨有一套,要论军事根本都是一窍不通,有的建议火攻,有的建议投毒,有的建议派一个胆大心细者,到夷营去舌战群夷,让逆夷羞愧而走,五花八门,有的十分可笑。奕经却青眼有加,来者不拒,把他们留在军中,经常与他们拥炉侑酒,名为议军,实则谈诗论赋,军营成了文坛诗社。除了这些文坛诗友,他手下还有一大帮闲人设法安置。将军行辕下,设印务处,总理军机;设营务处,专管兵籍;设文移处,主档册;设文案处,主刑法;此外还有粮台、总局、翼长、襄理,每一地方都要置官三四人,每一官又带幕友家丁,将军行辕真正是人满为患。光是行辕饭银,一天就要两千余两。他征募的人才中,有人给出主意,买了一模一样的将军座船五艘,以避逆夷奸细袭击,确保将军安全。他把苏州府县搅扰得不胜其烦,待了近两个月,这才动身南下,苏州如蒙大赦,总算送走了瘟神!

十天前,道光帝收到了奕经的奏报,要三路反攻,收复宁波、镇海、定海三城。按照他的计划,收复宁波,由总兵段永福率军一千六百人担任主攻,另有四川兵八百名担任辅攻,与先期潜入宁波城内的雇勇十七队,内外配合,占领该城;收复镇海,由三等侍卫容照、副将朱贵等率陕甘兵、河南壮勇一千四百名担任主攻,另有陕甘兵五百名担任辅攻,与先期潜入镇海城内的雇勇十一队,内外配合,克复该城;收复定海,则由郑鼎臣率崇明、川沙、定海等处水勇五千名,由乍浦进据岱山,对所泊英舰发动火攻。郑鼎臣官职仅仅是正八品的批验所大使,奕经以重兵相托,因为其父正是在定海之战中牺牲的三总兵之一郑国鸿,他报仇心切,且颇有韬略。此外,在镇海与宁波之间的梅墟,奕经派勇三千九百名,对企图在两城之间逃跑接应的英军“中途截杀”。对这个计划,道光帝满怀期待,朱批:“筹划尽善,朕有厚望焉。”

然而,穆彰阿得到的消息却很不乐观,甚至有些哭笑不得。据亲信密报,奕经之所以实施雄心勃勃的三路反攻计划,是他和参赞文蔚同一天夜里做了同一个梦,梦到逆夷全部弃陆登舟,联帆出海,宁波三城已绝夷迹。进攻的具体时间,则又是因为到庙里求签所定。奕经到关帝庙求得一签,“不遇虎头人一唤,全家谁保汝平安。”联想到数天前四川大金川八角碉屯土司阿木穰率兵到营,皆戴虎皮帽,显然是来挽救战局的。奕经于是谋划了“五虎制敌”之策:十二生肖中寅为虎,道光二十年正月恰是壬寅年、壬寅月,他又挑了本月中的戊寅日、甲寅时,年、月、日、时均有寅字,而参加进攻的将领段永福生肖属虎,凑起来就是五虎。五虎制敌,三路反攻,必胜无疑。

穆彰阿心里十分清楚,当初厦门有石城炮台,又有雄心万丈的颜伯焘驻守;定海有土城炮台,又有百战成名的三总兵;镇海经过了林则徐的精心布防,又有主战闻名、号称林则徐第二的裕谦督战,结果三地尽失。如今奕经仅凭一个好梦、一支好签就组织三路反攻,怎么可能取胜?视战事如儿戏,又焉能不败?但这样的消息他是决然不会告诉道光帝的,尤其是道光寄予厚望的时候,他更不会往龙心上泼一瓢冷水。心里再明白,也要表现出比皇帝糊涂,这是他为臣的底线和原则。

他回奏道:“或许前线已经取得大捷,战报正在路上。”

道光帝说:“但愿前线将士良心发现,奋勇杀敌,一鼓作气,尽剿逆夷。”

包括潘世恩在内,都觉得皇上的期望未免是黄粱美梦。从广东到福建再到浙江,官军一路败绩,怎么可能奕经一到,就能尽剿逆夷?但这话,谁也没傻到说出口。

接下来议王鼎的奏折,近日决口合龙在望,这是今天唯一让道光帝欣慰的事情。但王鼎又催一百二十万两的拨款,又让他感到割肉一般的疼痛。

可穆彰阿却十分坚决,奏道:“皇上,王鼎所请款项必须立即拨付。桃花汛转眼就到,如果稍一拖延,情况就难以预料。尽早合龙,就是最大的撙节。”

道光说:“那就从内务府、崇文门等处,不拘哪里,先筹措一百万两解到祥符大工。”想了想又说,“照例大工之后必赏有功,着吏部先拟定办法。”

穆彰阿“嗻”一声,心里却“咯噔”一下。林则徐被王鼎奏请襄助文案,其用心十分明白,就是希望林则徐借机复出。等大坝合龙,王鼎作保案,必会重重推举林则徐。如果林则徐复出,那真是个大麻烦。现在皇上主剿,但浙江战事可以预见,必是大败无疑,那时候皇上必然要转向主抚,而且这场战祸要了,非抚别无出路。而朝廷中的主战派依然蠢蠢欲动,倘若林则徐这个久负盛名的主战派重回朝廷,那可真是天大的麻烦,主抚行不通,战祸就永无了日!必须早想办法,避免一着不慎,抚局更难。

道光帝说:“林则徐在祥符工地,赞襄文案,稽核总局,王鼎极力推举。最近又有人上折,认为如果林则徐一直在广东,就不会有虎门之败,更不会让英夷兵临广州城下;如果他到浙江后没有遣戍离浙,就不会有定海等三镇之失。好像唯有林则徐是英夷的克星,你们怎么看?”

皇上这么问,各位军机都可以开口回奏。目前军机共六大臣,王鼎在祥符,跪在当面的,除穆彰阿外,尚有工部尚书赛尚阿,兵部右侍郎何汝霖,他们两人资历浅,不致乱说话。但武英殿大学士潘世恩,资历很老;祈隽藻,去年从福建回京后迁户部尚书,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也是以直言敢谏闻名,这两个人要是开口为林则徐说话,那就有麻烦了。因此穆彰阿抢先奏道:“皇上,奴才对这些人的说法不敢苟同。”

穆彰阿以为,广东海防是林则徐与关天培为主筹划经营,虎门海防更是投入巨资建设,虎门战局失利,关天培战死,说明此前的训练和布防都有问题,即使当时林则徐主政广州,也未必见得能够获胜。靖逆将军到广州后,也听取了林则徐的意见,林则徐和邓廷桢也都参与广州城的防务,可是后来英逆还是兵临城下,如果林则徐的办法确实有效,英逆何至如此猖獗?可见林则徐的办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浙江的情况更是如此。林则徐到浙江后,与浙江巡抚刘韵珂、钦差裕谦都是当时名噪一时的主战派,定海三总兵也都战意坚定,定海、镇海的防务林则徐都亲自参与,亲自督造新式火炮,加紧增建炮台,结果英逆第二次侵占定海,连下镇海、宁波,三总兵战死,裕谦殉国。浙江参战的将士打得都很勇敢,最后仍难免连失三镇,试想,如果林则徐在,又能如何?

穆彰阿总结说:“皇上,奴才以为,不是林则徐不主政广东而致广东战事失利,也不是因为他离开浙江而浙江连失三城,而是皇恩浩荡,事有巧合,让他避过了担责的时机。前闽浙总督颜伯焘未与逆夷交战前是尽人皆知的主战派,奏折中一再标榜厦门海防固若金汤,一再向皇上奏称,逆夷胆敢来犯,必教他们片帆不回,结果是不到一天厦门陷落,从此不再言战;裕谦也是一力主战,有林则徐第二之称,再三向皇上奏称,不怕逆夷来,而是怕他们不来,来则片帆不归,全数尽剿,结果是连失三镇,自杀殉国。再如浙江巡抚刘韵珂,也曾经是豪言抗敌的主战派,浙江战事后则语气大变,不再盲目主战;再追溯到前年,两江总督伊里布,未到浙江前也是胆略俱佳,可是与英夷交涉后,一再避战,接连受到处分。”

穆彰阿把近两年的战事回顾一遍,让道光帝大为泄气,心中火起,斥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大清王公大臣全是酒囊饭袋?”

穆彰阿没想到自己只顾说,没顾及皇上的感受,他连忙补救说:“奴才不敢,我天朝人才荟萃,当然不惧逆夷。奴才的意思是,口喊主战容易,振臂一呼也不难,难的是真刀真枪与逆夷对阵。不能知彼,又不知己,一味主战,看似爱国,实则误国!奴才以为,皇上不能受浮议的影响,尤其是对林则徐之辈,更不能寄望太深,以免成颜伯焘第二,陡然误事。”

祈隽藻是到过福建前线的,与邓廷桢接触过,对海防情况有所了解。他说:“林则徐的情况与一般盲目主战者有所不同,之所以有人一直对他寄予厚望,是因为他忠君爱民,一直不向英夷低头,尤其是虎门销烟,大快人心。”

道光帝一直对林则徐愤恨不已,以为追根溯源,是他辜负皇恩,办事不力,惹起边衅。如今祈隽藻竟有此说!他斥责道:“祈隽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朕治罪于他,是冤枉了他不成?”

祈隽藻连连磕头说:“臣不敢,臣的意思是林则徐与夷人交涉,一直不失朝廷的体面,泱泱天朝上邦,数千年文教灿烂,不能在逆夷前失了身份。剿固然是雷霆震怒,抚则是天朝体恤。无论剿抚,皆是我天朝独断,主客之势不可易,天朝威仪不可移。且不论将来战事如何,小小蛮夷,仍然不过是天朝羁縻之外邦而已。”

圣怒之下,祈隽藻这番逻辑混乱表白,却恰恰说到道光帝的心里。战事一再失利,他最担心的是大清天朝上邦的威望尽损,他作为万国来朝君主地位的动摇。祈隽藻这番慌不择言,虽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对道光帝却是很大安慰。

“朕自然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亦不为一时之胜败而动摇。天朝上邦体面要紧,夷夏尊卑体制不可动摇,我们君臣上下的意志能够深固不摇,最为关键。”道光帝的火气消了些,说的这些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你们跪安吧。”

听到这句话,军机大臣们如蒙大赦,跪了半个多时辰,大家都有些受不了了。出了大殿,祈隽藻发觉后背都湿透了。

因为祈隽藻插话,穆彰阿的意思没能在皇上面前说清楚,不过,皇上依然憎恨林则却是再明白不过,这让他深感轻松,回头对祈隽藻笑笑,叫着他的号说:“春圃,情急之中,你能自圆其说,我可真是佩服至极。”

祈隽藻说:“穆相,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的后背都湿透了。前线战事不利,湖北乱民造反,皇上宵旰沥胆,往后奏对,想好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军机大臣们早早赶到朝房。需要见起时讨论的折子已经发下来。穆彰阿最关心的是浙江战事,果然有折子,而且有两份。一份是《杨威将军奕经等奏报官兵接仗不利溪岭与营盘被焚等情形》。这份折子是奕经和参赞文蔚联衔奏报,折子有数千字,详述了收复定海、镇海和宁波皆失利的过程,两人总结失利的原因,是浙江汉奸太多,“不意曹娥江以东,到处汉奸充斥,商民十有七八,孰奸孰良,竟莫能辨。所有奴才等现有兵勇数目若干,营盘几处,某日行至某处,以及带兵官员面貌姓名,莫不详细记认。至逆夷船坚炮利,向止于水路为便,而所有宁波一带,山势陆路,汉奸处处为之引导,反较我兵熟悉。”对浙江战事会以失败告终,穆彰阿早有预料,所没料到的是奕经寻找战败的原因,竟然全归之于汉奸,真是可叹可笑。道光帝在折尾朱批:“愤恨何堪,笔难宜述。”可见皇上对此次失败的极大失望和愤恨。

还有一份是《浙江巡抚刘韵珂奏报官兵在慈溪失利事势深可危虑折》。折子先是奏报了他探听到的官军不但三路皆败,而且英夷反攻,慈溪再次陷敌,长溪岭参赞文蔚大营被逆夷放火烧毁。接着奏报他的感受,“臣闻此情由,尤不胜心惊发指。浙江仰蒙我皇上不惜度支,简调川、陕等省师徒前来助剿,皆系久历戎行,一可抵十,且简派扬威将军前来,又召集江南、山东义勇,声势不为不壮,似无难于擒渠扫穴。乃延颈数月,复闻败衄,人心涣散愈甚于前,臣焦虑私衷,难以枚举,谨为我皇上胪陈其概。”

当年一力主战的刘韵珂,此时奏报了“十可虑”。一虑调集各省兵勇,两遭挫劫,锐气全消,其势难再振。二虑再从他省调兵,非四五月不能到齐,且二次复调之兵,其勇气材技恐与初调之兵更不如,即便添调,亦无济于事。三虑逆夷火器之精,不独大炮一项,其火箭火弹,亦无不猛烈异常,我兵以血肉之躯,安能抵此毒焰,虽有技勇,亦无所施。四虑该逆极擅陆战,且有汉奸导向,复出我所备之外,使我万难防备。五虑我既无精练之舟师,又无坚大之战舰,即使日后侥幸获胜,而该逆登舟遁去,我只能望洋兴叹,逆焰难息,后患难穷。六虑逆夷占据定海半载有余,占据镇海、宁波数月,以小信邀结人心,即有不甘从逆之人,亦未加凌辱,彼此相安,民间已鲜有同仇敌忾之心。七虑省城防守空虚,风声鹤唳,春潮日涨,水渐充盈,恐英夷火轮畅通无阻;又闻无业游民,希图抢掠,竟盼逆夷内犯。八虑浙江战事不断,漕粮征收不及半数;且乍浦有警,则江苏之苏、松二府亦难免震惊,征收漕粮多有掣肘。九虑上年雪灾,春种又受影响,米麦蔬菜,价日增昂,小民度日维艰,当此人心震扰之时,难保不潜相煽惑,不逞之徒乘机而起。十虑逆夷窜扰上海、南京、天津,设再有失事,实属大亏国体。逆夷师船来去飘忽,沿海七省处处皆防,一月之防费已为数甚巨,旷日持久,劳师糜饬,伊于胡底!

折子最后,刘韵珂奏道:“凡此十端皆属必然之患,亦皆属莫解之忧,若不早为筹划,则国家之事岂容屡误。臣病躯残喘,心急如焚,寝食俱废,辗转思维,并无良策。臣渥被生成,若不将实在情形直陈于圣主之前,设日后省垣不守,臣虽粉身碎骨,亦属罪人。伏乞皇上俯念浙省事在危急,独掺干断,敕令将军等随机应变,妥协办理。俾浙省危而复安,即天下亦胥受其福。”

穆彰阿很高兴,尤其是刘韵珂最后要求“敕令将军等随机应变,妥协办理”更让他感到欣慰。从前的著名主战派,如今也奏请“随机应变,妥协办理”,那么劝说皇上变剿为抚则大有希望。

他把奏折交给诸位军机大臣传阅,大家无不震惊。朝廷兴师动众,调集近两万重兵,竟然是以惨败告终,再打下去会是什么结果,真是不敢设想,难怪刘韵珂会有十可虑!

穆彰阿问:“马上就要见起,来不及细商,但我们必须有个定见,方能奏对自如。我就问大家一句,这仗,还能不能打下去?”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能再打了。”

穆彰阿说:“好,那既然不能再打,只有抚一条路。大家同意不同意我的说法?”

主战受推崇,议和就被骂,这是千古不变的舆情。大家都不说话,但无人反对。

穆彰阿说:“好,那么今天的奏对,以后的策略,就围绕一个抚字做文章,大家没有异议吧?”

大家点头表示附赞。

随这份奏折,刘韵珂还附《奏请将伊里布改发浙江军营片》。当初,伊里布是因为与琦善互通声气,不用心剿夷而被处分,刘韵珂对他也多有批评。但在个附片里,他称赞伊里布“公忠体国,并无急功近名之心,臣生平所见者止此一人”。现在奕经帐前正需人才,“若老成谨慎,不贪功,不图利,如伊里布者,正可以备任使。况该员为逆夷所感戴,即其家人张喜,亦为逆夷所倾服,若令其来浙,或该逆闻之,不复内犯,亦未可定。”

大家正在传阅刘韵珂的附片,太监前来传旨,皇上叫起。

以穆彰阿为首,四位军机大臣鱼贯而入,躬身进了养心殿西暖阁,坐在“亲政亲贤”横额下的道光,脸色非常难看,皱纹好像突然增多了,两眼眼袋更加明显,让军机大臣们感到朝夕相处的皇上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等大家请过安,道光帝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开门见山问:“浙江的折子你们想必都看过了,想不到奕经这个奴才如此无用。刘韵珂的折子让朕一夜未眠,自从逆夷犯顺以来,前线将士一贯报喜不报忧,甚至饰败为胜,邀功请赏,像刘韵珂这样敢向朕奏报实情的实在少之又少。接下来朝廷对逆夷应该采取何种策略,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皇上想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但“和”字却不能出自御口。

穆彰阿说:“皇上,奴才得到消息,逆夷虽然在浙江占我城池,但早有求和之意,极愿意坐下来谈。”

穆彰阿给的这个台阶很称道光的心意,潘世恩补充说:“英夷万里航海而来,虽然一时获得小胜,但终究不能持久。他们的本意本为通商,既然他们有意求和,那不妨给他们这个面子,坐下来谈谈。”

穆彰阿说:“奴才听说英夷对伊里布颇有好感,他们愿和伊里布交涉。”

道光帝说:“刘韵珂也附奏推荐伊里布,现在他在哪里?”

穆彰阿奏道:“伊里布上年遣戍军台效力,应该还在张家口。”

穆彰阿只等着皇上开口重新起用伊里布,但道光帝点点头,并无下文,整个见起结束,再未提起伊里布。

军机大臣退出,第二起召见新任广州将军爱新觉罗·耆英。耆英隶正蓝旗,他的父亲曾官至嘉庆朝东阁大学士,他本人写一手好文章,有“满洲十才子”之名,仕途顺风顺水,两年前出任盛京将军。广州将军阿精阿年力就衰,年前请辞,道光帝下旨调耆英为广州将军。之所以调他去广州,因为他处世圆滑。朝廷弛禁鸦片,他支持;朝廷严禁鸦片,他也支持。但实际情况,他的治下一直是名禁而实未禁,曾经受到道光帝的斥责。但现在看来,这正是他世故之处。广州目前总算与英夷还保持着平静,调他去不至于惹是生非。道光帝召见他,简单问了几句何时到京的空话,并未就广州将军新任做任何谕示,而是让他看刘韵珂的十可虑奏折和推荐伊里布的附片。等他看完了,道光帝问:“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耆英说:“奴才佩服刘韵珂的胆量和忠心。奴才以为,浙江必须早谋葳事之策。此时战则士气不振,守则兵数不敷,舍羁縻之外别无他策。”

道光帝说:“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朝野内外悠悠众口不能不有所顾虑。”

耆英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伊里布当初获罪的原因是剿夷不力,如今起用他,朝廷向英夷示弱求和的意思就太明显了。他想了想说:“可以让伊里布以军前效力之名,行与英夷交涉之实。可将他发往奕经军前效力。”

道光帝摇头说:“奕经是朕派去剿夷的,让他与逆夷交涉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要抚也要先打了胜仗再抚,把逆夷打回到谈判桌前方是正办。奕经奉命出师半年有余,率军两万,谋划四个月,却吃了败仗,指望他再打胜仗,无异缘木求鱼。朕意改任你为杭州将军,带同伊里布前往,到浙江督师再战。”

耆英脑子转得极快,所谓督师再战,不过是掩人耳目,既然带同伊里布前往,自然是让他与英夷和谈。但这差使并不好办,他到浙江打一仗不难,但要打个胜仗则实无把握。他磕头说:“奴才德薄才浅,且治军无术,只怕不能担此重任。”

道光帝说:“朕意颁给你钦差关防,有些事你可不必受奕经调遣。”

所谓有些事,自然是指和谈的事。

圣意已决,耆英再辞就是自讨没趣,连忙磕头:“奴才领旨谢恩。”

道光说:“你跪安吧,很快就会有旨。”

当天连续有多道旨意颁布——

谕内阁:因杭州将军奇明保年逾七旬,精力就衰,着耆英驰往浙江,署理杭州将军。广州将军仍由阿精阿暂署。因念浙江省城为根本重地,防堵尤关紧要,耆英着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赴浙江省城,会同特依顺严密防守。如兵力尚单,应调本省及他省官兵,即着斟酌情形,一面飞檄调取,一面由驿具奏。倘有疏虞,唯耆英特依顺是问。刘韵珂身任巡抚,守土是其专责,一切防堵事宜,亦着会同筹办。至浙省沿海各处口岸,仍责成奕经、文蔚、齐慎择要防守,相机攻剿。该将军大臣等,唯当同心协力,以期战胜守坚,毋负委任,勉之望之。

谕内阁:着赏已革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伊里布七品衔,已革四等侍卫咸龄四等侍卫,交广州将军耆英带往浙江差遣。

谕内阁:命大学士穆彰阿驰往天津,会同直隶总督讷尔经额商办事件。

穆彰阿等军机大臣一看这番人事变动,心里明镜一样,虽然上谕要求耆英等“同心协力,以期战胜守坚”,但将伊里布交给耆英带往浙江,真正的圣意已十分明白。只是没想到会派耆英,更没想到会派穆彰阿驰往天津。

第二天一早,穆彰阿第一起被召见。道光帝说:“逆夷行踪飘忽,屡有进犯南京、天津之谣传。朕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奕经、刘韵珂均称浙江遍地皆属汉奸为逆夷导引,且逆夷诡谲异常,往往于接仗之际,扮作乡勇商民难民,使我应接不暇。浙省如此,他省恐不免施此伎俩,直隶天津也难保必无,不可不事先预防。尤其天津,商船往来络绎,应如何稽查,不致奸民混入,此层最关紧要。还有天津防务到底如何?果有夷船到津,如夷情温顺,该如何羁縻?如夷情叵测,又该如何战胜攻守?朕派你去,细细查访,并与讷尔经额详议。”

穆彰阿磕头奏道:“奴才领旨谢恩。奴才到天津,必与讷尔经额妥善办理。皇上加恩伊里布,给七品衔,交耆英带往浙江,与浙江大局大有裨益。只是奴才担心,有人会援引此例,奏请起用其他戍臣。祥符大工即将合龙,王鼎必保奏有功人员。林则徐最擅以主战荧惑民心,沽名钓誉,皇上不可不防。”

道光帝“哼”一声,说:“一个戍臣,翻不起大浪。”

有道光这句话,穆彰阿放心了。

道光二十二年二月初八日寅时,是祥符大工合龙的黄道吉时。寅正时分(早晨四点),东西两大坝灯火通明,绵延数里,坝上备足了土石、秸料,以备万一合龙不顺,加料增筑。王鼎为首,率领钦差行辕、河道及河南的大员们在大坝上祭祀河神。祭罢王鼎一声令下:“挂缆!”

东西坝同时挂缆。挂好缆后由西坝开始铺“龙衣”。“龙衣”铺好,从东西两坝同时铺底料。西坝由王鼎接过第一捆秸料,交由料工铺上;东坝则由河督朱襄执行这一仪式。王鼎与朱襄约定,合龙期间,两人就在东西金门占上督工,如果出险,两人指挥抢险,如果金门占崩毁,两人与河工同生共死。河工们劝王鼎不要以钦差之尊赴险,他们说这次金门坚固异常,合龙一定顺利,就是万一出险,他们舍命也要保证合龙,绝不会临险逃跑。但王鼎不答应,他对河工说:“就是搭上这条老命,也要保证合龙万无一失。”

底料铺好后,开始层层厢料,一层料一层土,每厢一层料,东西两边同时松一次缆。天公作美,晴空万里,且无风无浪,龙门占下占十分顺利。因为口龙附近被水流淘涮出深坑,水深达到八丈有余,龙门占厢至二十层仍不见底。不见底就不敢在上面加压重土,分量太重,会有断缆的危险。由于东西两边放缆速度不均匀,龙门占东高西低,卡在了龙门口。更糟的是天气有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午饭后却阴云密布,而且又起了风。

王鼎下令引河拦水坝全部挑开,并将两艘捆厢大船及所有揪稍船、提脑船、装满土石的民船全部移到引河头,作一道浮坝,全力减少流向龙口的河水。东坝又果断增加压土,终于龙门占平衡后顺利下沉。下午三点多,龙门占终于沉到口底,停在龙门口的土石船立即向龙口倾卸土石,坝顶上的民工也以小车推运土石向龙口两面倾倒。而正坝南侧的边坝也加速合龙,并向两坝之间填加泥土。到了五点多,金门断流,全河大溜均归复旧道,滚滚东趋。虽然坝下稍有翻花,说明龙口尚未完全闭气,但大局已定,合龙成功!

接下来,就是龙口闭气一一对龙口及大坝堵漏防渗。河工们根据大坝翻花情况判断,漏水并不严重,漏水的原因主要是合龙占与金门占接口处不够严实。解决的办法就是在龙口迎水面加一道门帘埽,比合龙占要宽,顺着合龙占厢到水底,同时再在金门占、合龙占上方加压重土。河工们告诉王鼎等大员,如今坝顶高出水面五丈有余,而且河水已经尽复旧道,闭气工程一定会顺利,即便桃花汛到,也绝无问题,各位大人们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王鼎下令,所有河工兵弁民夫一律发赏银一两,晚饭五花肉炖白菜!河坝上下,一片欢腾!

王鼎还是不放心,仍然天天到坝上去,监督龙口闭气。直到门帘埽、边坝土柜全部完工,他才正式从大坝上撤回,当天晚上在关帝庙举办庆功宴。钦差行辕全部人员,河南巡抚、藩臬、开封知府,河道知县以上官员、东西坝总局总办、各料、库总办,除在坝值守外,全部赴宴。

关帝庙三进院子内外,灯火通明,早有人传来消息,宴席已经备好,只等王鼎一声令下。三进院子,共备十席。主桌上有王鼎、朱襄、河南巡抚及藩臬两司、开封府及钦差行辕的慧成、林则徐,共八人。开席前,王鼎对朱襄说:“河帅,治河抢险,是你的本职,也是钦差行辕的专责,河南地方各级官员,也是职责所在,唯有少穆,是我奏请前来襄办效力。河工上八个月,少穆与诸位冲雪冒寒,竭尽心力,就是生病,我也不准他假。此次大工合龙,少穆功不可没,大家有目共睹。”

大家都表示赞同。

“相国,您的话我一百个赞成。我虽是河督,可要论治河,难望林公项背。我有个提议,今天的主座,非林公不可。”朱襄又转头问慧成和鄂顺安,“你们两位意下如何。”

两人异口同声表示非林公不可。

林则徐连忙起身打拱,说:“河帅,你可是要折杀我了。”

王鼎一语定乾坤:“少穆,朱河帅一番热忱,你就不必推辞了。”

林则徐被推到了主座。当天晚上,几乎人人皆醉。

第二天一早,林则徐醒来时,已经满屋阳光。自从他到祥符来,追随王鼎每天半夜就走,夜晚才回,睡到这么晚还从来不曾有过。他起来立即盥洗利索,到后院吃饭,钦差行辕的慧成、张亮基等人都在,只差王鼎和林则徐。慧成说:“林公,相国不让我们等他,让我们先吃。”

林则徐问:“相国怎么了?”

慧成说:“相国夜里生病,背疮疼得厉害,又加咳嗽胸闷。”

林则徐起身要离席,慧成劝他说:“林公,大家都等你一刻多钟了,你还是先吃了饭再去看相国,这也是相国的意思。”

想想也是,再让大家等实在不合适。

林则徐胡乱吃口饭,就去王鼎住处。王鼎斜靠在被子上,正在看奏稿。他招招手,让林则徐坐到炕边:“少穆,我这病可真是识趣,合龙了突然加重。”

林则徐说:“相国,不是合龙了突然加重,是这一阵操劳过度,您一心挂着合龙,没有注意罢了。大工合龙,您完全放心了,病势就显出来了。相国,您可要好好保重。”

王鼎说:“你说得有道理。我打算上折,暂不回京,在开封休养些日子。再说,大坝没有闭气,后续还要加固,我都放心不下。”

林则徐说:“也好。只是开封受了灾,缺医少药。”

王鼎摇摇手说:“不碍的,我是老毛病了,久病成医,我有数。”又握住林则徐的手说,“少穆,大工合龙,你帮了我大忙,我心里有数。我正在让他们起草折子,奏报大工合龙情形,同时为大家请功,我要单独为你加个附片。皇上怎么用你实在不好说,但免于遣戍总是有把握的。”

林则徐说:“大恩不言谢。我对官职不敢抱幻想,也实在无所求。只要朝廷能让我到浙江去,与逆夷周旋,为国分忧,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鼎说:“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前线不缺你一个文臣,但京中缺你这样的硬骨头。哪怕就是回京当个四品京卿,多为主战鼓与呼,这比到前线去强多了。前线战败,士气不振,与中枢和战不定关系极大,如果朝廷自始至终能够一意主战,局面何至崩坏如此?我认为,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足虑,朝中缺乏心志坚定的主战者,才是关键。”

林则徐说:“相国,逆夷不可小视,必须建外洋水师,大造船炮,能在外洋与之一争高下,这才是取胜关键。”

王鼎说:“少穆,你说的那是具体战术。朝中和战大计游移不定,又何谈大造船炮?所以,我现在认为最最要紧的,就是朝廷要坚定不移。我在中枢势单力孤,常常有孤掌难鸣之憾。如果你能回京,你就是一面旗帜,无论你的官职大小,都能振作京中风气。”

林则徐说:“我区区一个戍臣,哪里像相国所说。”

“少穆,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能自暴自弃,我对你可寄予厚望呢。”王鼎从枕头下摸出一页奏稿说,“少穆你看,几天前我就写好了举荐你的奏片,只等着合龙后一起拜发。”

林则徐接过来,题目是《军机大臣王鼎奏报林则徐在东河襄理文案得力片》——

再,林则徐钦奉谕旨发往东河效力,经臣等奏派襄理文案,稽核总局,深资得力。唯系革任总督,应恭候圣裁。谨奏。

打仗获胜,重大工程完工,都要向朝廷上保案,为有功人员请赏。重要的在奏稿中简要点一下事迹,再次等的就只列姓名,而最重要的就是像王鼎保林则徐这样,称单片出奏。被单片出奏的,若无特殊情况,必是获赏最优厚的。林则徐说:“相国,河道衙门或是河南地方官是最该单片出奏的,您把我推出来,实在不敢当,您何必为我让朱河帅他们不高兴!”

王鼎说:“你放心吧,我和朱河帅还有鄂巡抚他们都打过招呼,他们都极力赞成。”

堂堂钦差大臣、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与他们商量,他们能不赞成吗?林则徐知道,王鼎对他真称得上是恩重如山。到了下午,钦差行辕放炮拜折。

晚饭时候,王鼎收到内阁四百里加急包封,共四道明发上谕,三道是关于伊里布、耆英、穆彰阿最新职务和差使任命,一道事关林则徐——

道光二十二年二月初七日内阁奉上谕:

上年降旨将林则徐发往伊犁效力赎罪,嗣因东河需人委用,将林则徐调赴河工差遣。现在东河合龙在即,林则徐着仍遵前旨即行起解,发往伊犁效力赎罪。

王鼎大吃一惊,拍着床板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当时慧成在他身边,连忙问:“相国,怎么了?”

王鼎把上谕递给他,说:“我早晨还刚刚向少穆保证,朝廷如何起用不敢说,免于遣戍还是有把握的。可是朝廷却有这样一道上谕,真是令人心寒,我又该如何向少穆交代!”

慧成劝他说:“相国,这事不怪你,朝廷是早就打算卸磨杀驴。内阁是在初七奉谕,那时候大工还没合龙呢。必是有人料到大工合龙,您必定为林公说话,因此在皇上面前进谗言,未待您的奏折到京,就先下手为强,才有这道明发上谕。”

王鼎拍着床板说:“还有谁?还能是谁?必定是穆彰阿之流陷害忠臣!”

因为上谕要求即行起解,今天收到上谕,明天林则徐必须起行。慧成说:“相国,我把林公叫来,您得向他传旨。”

慧成去叫林则徐,见他正伏案写信。他抬头向慧成招呼说:“这些天一直在坝上忙,有好几封信都没来得及回。”

慧成说:“林公,相国找你,有旨意要传。”

林则徐心里一喜,难道朝廷重新起用的上谕到了?不,不,王相国下午才放炮拜折,哪里有那么快?那么,会是什么上谕呢?

慧成提醒说:“林公,相国很难过,你务必好好劝慰。”

王鼎要传旨意,却很难过,可见绝不是好消息。他叹口气说:“我奉旨禁烟时,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什么,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王鼎的住处,王鼎说:“少穆,我对不住你。如果我早一点上奏,为你力争,或许就不会有这道旨意了。”

林则徐看过上谕,心里冰凉,他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朝廷不复他官职,但只要能让他到前线去,他也能接受得了。但没想到,竟然是继续遣戍新疆!因为慧成事先提醒,他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相国,这事您再争也没用,朝廷这是又要和逆夷讲和了。”

王鼎说:“何以见得?”

林则徐说:“朝廷要战,必然治罪主和者;要和,必然要治罪主战者。如今让我继续遣戍赎罪,不过是向世人表明朝廷的主和之意。”

王鼎恍然大悟:“有道理,我刚才只顾着急,没向这方面想。还有三道明发上谕,这更证明了你的推断。”

林则徐看了那三道上谕,分析说:“伊莘农和琦静庵因为一味求和而先后获罪,如今莘农获七品衔,到浙江前线效力,一个主和大臣怎么效力?自然是与英夷和谈。”

王鼎说:“对,对,这肯定又是穆彰阿的混蛋主张!他奉旨到天津去,肯定也不是为了布防,而是传授媚外的伎俩!”

林则徐说:“相国,据此推策,浙江战事肯定又受大挫。两年多来,朝廷受挫即抚,抚而复剿,反复无常。半年前派扬威将军大张挞伐,如今又派主和大臣前往,必是战事不利。”

王鼎说:“逆夷犯顺,占我城池,害我百姓,皇上本是极不甘心的,无奈枢臣缺乏主见,皇上意志坚定时不能筹划战守,皇上动摇时又不能力谏尽忠,既不能彰君之善,更不能匡君之失,唯唯诺诺,尸位素餐!待我回京,拼了老命也要与他们争一争。”

吃过饭,王鼎留林则徐谈战局,谈河防,谈吏治。王鼎为朝廷没有起用林则徐深感自责,怪自己没有早上奏折为林则徐力争。林则徐再反过来劝他,一直到十点多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夜已深,但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王鼎表示回京后拼却老命也要与佞臣力争,心中更觉担忧。反正睡不着,干脆披衣下床,回复积压的老朋友信件,又给在南京侨居的郑夫人写封信,告诉她自己继续遣戍新疆的消息,请他们继续在南京居住,只让长子林汝舟北上,陪他西行。一直到鸡叫两遍,才上床睡着。

次日,林则徐前往开封,向河南大吏们告别。河南巡抚、布按两司都表示意外,但交浅不能言深,只是官场客气话,而且林则徐不再是大工襄办,仍然是戴罪之臣,他们也都不再像大坝上一块抢工时那样热情。唯有开封知府邹鸣鹤一再为林则徐鸣不平,他写了一篇《开封守城先后记略》,请林则徐题记。他在这次开封水灾中深得民心,林则徐也十分佩服,看了他写的记略,对开封抢险情况了解更深,一时文思泉涌,当即题一首长诗——

狂澜横决趋汴梁,城中万户皆哭声。

孤城障水城垂倾,危哉公以赤手擎。

是时在官同震惊,民谓非公民不生。

抚部牛公洞舆情,授公郡符安编氓。

公所自信唯一诚,死守誓与阳侯争。

肝胆披沥通幽明,亿兆命重身家轻。

……

这首近五十行的长诗,林则徐一气呵成,再加润色,耗去一个多时辰。邹鸣鹤很高兴,留林则徐在开封府用午饭。饭后又陪他拜访其他衙门官员。各位官员都有银两赠送,给林则徐作赴疆盘缠,林则徐不愿给大家惹麻烦,一概婉拒。

次日早饭后,王鼎送林则徐起程,除了钦差行辕的人,河南地方官员只有邹鸣鹤一人前来,河道上只有高步云一人。王鼎十分生气,说:“真是势利小人!”

王鼎一直把林则徐送到大工合龙处,这里还有数百河工民夫,在加固大坝的收尾工程。他们看到王鼎和林则徐来了,扔下手里工具围上来。河工上的官员不少暗恨王鼎、林则徐等人太严苛,而河工民夫则与他们相反,都称赞王鼎、林则徐等人是体恤百姓的好官。

众人听说林则徐仍然要被发配新疆,都纷纷不平,他们口无遮拦,骂朝中有奸臣,也有人怪皇上是昏君。林则徐怕这些话传出去,连忙表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自己是罪有应得,怪不得任何人。王鼎说:“少穆,这就是民意,你也不必这么小心。”

分别的时候到了,王鼎握着林则徐的手说:“少穆,你也五十有八了,身子骨也不结实。前途漫漫,黄沙白雪,你要多保重。”说罢泪流满面。

“相国,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回来时再相见。”林则徐心潮澎湃,赋诗赠别,《壬寅二月祥符河复仍由河干遣戍伊犁蒲城相国涕泣为别愧无以慰其意呈诗两首》——

幸瞻巨手挽银河,休为羁臣怅荷戈。

精卫原知填海误,蚊虻早愧负山多。

西行有梦随丹漆,东望何人问斧柯。

塞马未堪论得失,相公且莫涕滂沱!

元老忧时鬓已霜,吾衰亦感发苍苍。

余生岂惜投豺虎,群策当思制犬羊。

人事如棋浑不定,君恩每饭总难忘。

公身幸保千钧重,宝剑还期赐尚方。

林则徐把诗呈给王鼎,劝慰说:“相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请您千万不必为我难过。现在最要紧的是群策群力,拿出对付逆夷的办法。相国,国家离不开您这样的重臣,您可要好好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些事情,您也不必太过着急,时机不到,您急也没用。”

王鼎叹口气说:“你放心去吧,道理我都明白。”

名著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