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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环打起帘子,张献忠同徐以显把李自成让进屋里。丁氏已经躲进迸里间去了。献忠把她唤出来,介绍给自成说:

    “李哥,认识认识,这是你第八个弟妹。怎么,还俊俏吧?”

    李自成比献忠长几个月,按照自古传下来的老规矩,兄长是不能在弟媳妇面前开半句玩笑的,朋友间也是如此,何况自成又是个比较严肃的人,所以当时感到有点窘,无话回答。幸好丁氏匆匆地向他福了一福,羞得满面通红,一转身逃进绣房。张献忠乐了,拈着长胡须哈哈地大笑起来。

    他们正要上楼,马元利来了。马元利同李自成从前也很熟,今晚因留在察院照料,没有机会来奉陪接风酒宴。他同自成见过礼,寒暄几句,就把一个红纸礼单呈给献忠。献忠紧皱粗眉,握着长须,把礼单细看一遍,抬起头来问:

    “不能再少一些?”

    “我同林大人的两位亲信幕僚琢磨很久,这一股子脓,疼是疼,恐怕要出,林大人跟他的左右,这次来谷城,不把胃口填饱恐怕不会离开。”

    献忠带着怒意他说:“请他赶快滚还不容易?”

    “当然容易。在谷城故意搞点儿小乱子,就会把他吓跑,可是咱们现在还得打鬼就鬼,腊月二十三打发老灶爷上人,用灶糖粘住他的嘴,让他上天后不能说坏话。大帅,你就忍口气,也忍点疼,全当是打发灶君上天吧。”

    献忠沉吟说:“这么算下来,光送礼也得五千两银子以上。只是,这一颗大珍珠不好弄到......”

    马元利笑着说:“听林大人的一位亲信说,这是四姨太太亲口说出来的,不好拒绝。她原想要一颗祖母绿,后经我再三说明咱这里如今没有,才改成大珍珠。”

    “操他们的祖宗八代!”献忠轻轻地骂了一句,就往里间去了。

    李自成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在心中暗笑说:“你玩假降这一手,玩来玩去,现在可尝够了好滋味!”同时他更觉得自己来得恰是时候,不怕献忠不听从他的劝说。为着避免打听,他不再同马元利说话,背过身去,打量着屋中的高雅布置。家具都是捕木的,式样古雅;墙上挂几幅名人字画,一张三弦,一管紫竹玉屏萧,萧的尾端带有杏黄色的两条丝穗子,上边用一块小小的汉玉坠儿馆着。他的眼光扫到山墙上,看见了一副装裱考究的红纸洒金对联,上写着颜体行书,十分雄劲和奔放:

    柳营春试马

    虎帐夜谈兵

    他知道柳营是用的西汉名将周亚夫的典故,觉得这对联很合乎献忠的身份。看看落的下款,是题着“谷城徐以显彰甫拜书”。今晚看见献忠的军师,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怎么好。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凭着他的人生阅历,朦胧地觉得徐是个阴险的人。但徐以显的一笔颜体字他觉得不错,增加了对这个人的敬意。

    正当他欣赏徐以显书法的时候,他听见是献忠的八夫人小声赌气说:

    “你们近来给大官儿们送礼,总是来挤我,把我当成个出血筒子,上月你们拿走我的一块祖母绿去给总理的小姐送礼,今晚又来要我的大珍珠。我不给!”

    张献忠走出来,没有生气,无可奈何地对马元利笑着说:

    “这个礼单放在我这里,咱们明天再商量吧。”

    马元利一走,献忠就把自成请到楼上去,并对徐以显说:

    “老徐,你也上楼来谈谈吧。”

    徐以显赔笑说。“我还有事,不能奉陪闯王啦。”

    献忠也不勉强,说:“你是忙人儿,随你的便。”

    李自成对徐以显拱拱手,随着献忠上楼了。徐以显小声对春兰说:

    “请夫人出来,我跟她说句话。”

    丁氏从里间抱着婴儿出来了。她以为徐以显要问下毒药的事。但徐以显不再提这件事,因为他后来想,不得献忠同意决不敢下此毒手。献忠的脾气他很知道,一旦动了火,他的头就保不住了。

    “夫人,你跟大帅说了么?”他小声问。

    “说了。”

    “大帅怎么说?”

    “他不许我多嘴。看他的神气,他心里有些肯。”

    徐以显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说别的话,转身走出,他已经想好杀害李自成的新办法,用不着丁氏了。

    李自成一到楼上,看见放着许多书架子,上边摆满了书,简直发呆了。他用眼睛扫着书架子,问:

    “敬轩,这是个藏书楼么?”

    “不是,不是。这些书都是方岳贡家的,官兵糟蹋,咱的弟兄也糟蹋,有的烤火啦,有的垫马棚啦。后来方岳宗请我帮忙,下令不准再糟蹋这些书,把已经散失的也收集起来,搬到这座楼上藏起来。这楼同咱们吃酒的花厅都不是方家的,同方家是紧邻,我把两家宅子打通啦,还开了一道月门。你看,你在这里住,不会有人打扰吧?”

    “这地方确实清静。”

    “只要你不嫌招待不周,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决不会有风吹草动。”

    自成笑着说:“八弟妹住在下边,自然闲杂人不敢进来。”

    他们在靠近火盆的八仙桌边坐下。桌上放着一个霁红官窑梅瓶,新插了两枝红白二色的腊梅。春香来替他们倒了两杯茶。献忠一挥手,她赶快下楼了。献忠是一个不喜欢安静的人,更不喜欢稳重地坐下谈话。他站起来走到自成的身边,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嘻嘻地笑着说:

    “哎,李哥,你不如跟着咱老张投降朝廷吧,何必天天奔波?”

    自成转过头来,看看献忠。看见他的狡猾的笑容,猜不透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管献忠的话是真是假,他把身子往椅背上猛一靠,头一仰,回答说:

    “啊,不行,决不投降!”

    “好家伙,已经‘赔了老婆又折兵’,还不服输?”

    “胜败兵家常事。没有败,也就不会有胜。自古起义,哪有一帆风顺的?”

    “好我的哥,你难道打算丢掉几次老婆孩子?我看,还是受招安吧。”

    自成笑一笑,说:“要是只打算一家团聚,死在老婆床头,咱们起初就不必造反啦。”

    “你真的不肯洗手?”

    “既然造反,不反到北京城永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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