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报告文学:疯狂的海洛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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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胡展奋  原载于《萌芽》杂志1991年1月号  1991年5月开始连载于《南方周末》。后被《明镜周刊》、《纽约时报》、《泰晤士报》、《星岛日报》等转载,遂成世界性影响。

江总书记看到相关报道后亲笔批示表扬:1,新华社为什么没有类似的内参?2,此文立即转发所有的政治局委员,并国家禁毒委主任王芬同志及公安部;3,立刻组织精兵强将赶赴滇西,禁种禁吸禁贩,再打一场禁毒的人民战争!4,此件转教育部,把禁毒写入教材,禁毒也要从娃娃抓起!

疯狂的海洛因

木钉把墙壁钉坏了。墙壁大声嚷道:“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你为什么钉我?”木钉回答,“肇事的不是我而是后面狠狠敲打我的人。”

——《伊索寓言》

上世纪90年代报告文学:疯狂的海洛因

作者:胡展奋近照

大概还是万神之王宙斯的老爹克洛诺斯刚把自己的老爹乌剌诺斯打成残废的时候,印度洋板块就向亚欧板块俯冲了。

这当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寻衅的结果是前者深深嵌入后者的胯下,并诱发一场最伟大的造山运动。

喜马拉雅山在史前的死寂中隆隆地升起。

大地苦着脸折断了,横断山脉就是眉心的最皱处。

就连宙斯那时尚且还渺小到在他犯上的爹肾内待命,故而没有目击者能解释何以华夏古陆百分之九十的山脉都东西走向偏偏乖张的横断山脉要南北走向。

它怒龙一般地从唐古拉山崛起,横超川西、滇西,万里逶迤中南半岛,沿途挽起无数南北向的高山大峡,自滇西而缅东而泰北,高原排空,狂川峻割,深壑纵列,南襟大暖峰,东摒大寒流,平均海拔3000米,森林蔽日,金壤千里,年温度差仅10℃,年降水量却高达3000~50000毫米。

一块注定日后要出大事的地方。

后人泛称为“金三角”。

时间静静地过去。

亿万年后的南欧草原上到处生长着一种娇弱而妖媚的两年生草本。

她被叫做罂粟。希腊人最早亲近她,把她缀上梦神海普诺斯的花冠并成为后者的象征。

这尤物生来就是迷人的,据说诸神都怕她。

蝶衣似的花朵谢了,结出翡翠似的青果;青果被割破后,滴出怀春少女似的梦露……

华兹华斯的十四行诗是不是。

读者最好还是慢点伤感,很多年后她的乳白色的渗出物被人们发现用来颠倒乾坤后,诗就他妈的完了。因为她的衍生物是鸦片膏——吗啡碱——3号海洛因(纯度40%,又名金丹)——4号海洛因(纯度99%)。

万般荼毒注定要在那东方三角地宽大的袖袍里蓬勃甚至疯狂起来…… 

上部 蒙难众生相

“历史正尴尬地凝视”

自从1840年度的侵略明星用中国的脓液和鸦片水把道光帝的版图涂成烟灰色之后,鸦片就侵蚀国本110年。

这是一个不短的时间,100年的时间足够改写民俗民心,因此讲实惠的罂粟管自在东方宽大的袖袍里蓬勃,特别是在横断山脉的保护下蓬勃,这宽大潮湿温暖的河谷,这肥沃透气排水良好的土壤,这横断东西交通的庞大山体,没比这儿更适合她生长了,以致产量之大曾使一个荷兰大鸦片商看着地图上的横断山脉说,我们根本不必从“次大陆”把鸦片贩进中国,我们可以直接从中国把鸦片贩进中国!

50年代初期,鸦片和土匪忽然一起在横断山脉绝迹。罂粟的潮线节节后退,一直退到境外。

也只有当罂粟潮线退出横断山后,我外交部才能自豪地向世界宣布:中国是无毒国!

一如我们曾经宣布的性病被消灭、吸血虫也被消灭一样,西方舆论被烙得不知所措。

吸毒和卖淫是困扰西方几个世纪的魇梦。他们也禁毒,他们也禁娼,各届政府赌咒发誓、各大财团慷慨解囊,然而收效甚微。

遗憾的是在我国,如此震古烁今的成功仅保持了30余年。历史的辩证法,注定我们的步伐不可能始终“高歌猛进”。

70年代末,一直处于地下阴燃状态,被习称为“黑祸”的鸦片走私以及被称为“白祸”的海洛因走私突然在中缅接壤的崇山峻岭地区复炽。境外不少毒品开始大摇大摆地从哨卡海关通过,沿着“史迪威”公路越过横断山脉,转道川、黔、桂、粤进入香港。

国际毒焰大炽,使联合国禁毒总署如吃闷棍:它们打哪来?

除了“金三角”,缅北缅东北已成新的毒源。

刚刚对外开放的中国一个时期内成了国际贩毒组织新辟的陈仓暗道,转运量(也可以说“吞吐量”)之可观,使联合国禁毒总署在巨型悬壁式世界毒品贩运显示屏的云南段上,打上粗如儿臂的黑线。

现在是改革开放不久的中国被烙得不知所措。

中国的禁毒史早已打上了句号。

天下承平日久,一旦“西南鼙鼓动地来”,不要说年轻的边防战士和海关人员根本不识鸦片、海洛因为何物,就是现年50岁上下的人们也知之甚少。

只要经过精美的包装,鸦片膏简直和家喻户晓的“十全大补膏”、“洞天长春膏”一模一样。装在皂粉袋里的海洛因也和妇孺皆知的“白猫皂粉”、“五洲皂粉”难分轩轾。最初时,它们几乎整包整袋地从陆路取道广东出境。毒枭们恨不能动用平板车集装箱昼夜托运。

但乱哄哄假道川黔桂粤而偷偷出境的毒品究竟有多少?

老实说根本无法统计,连估计也是困难的。

东长安街15号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焦灼的灯光因此而彻夜不息。

与此同时,最令人担心的局面也终于出现了:毒品过境沿途扩散。云南吸毒流行已成燎原之势!与其毗邻的数省亦被染及!

“特急内参”连章北上。西南边陲警报大作。各路人马誓师南下。

我们洁身自好,御毒于国外的勋业终于已成昨天的荣誉。

中华人们共和国公安部刑侦局局长、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局长刘文在1987年6月26日——第一个国际禁毒日举行的“反对麻醉品滥用和非法贩运国际日纪念会”上再次宣布中国政府对麻醉品的一贯政策:坚决禁止非法种植、生产、贩运、进出口和吸食毒品,违者严惩!

世界不能不注意一个历史上曾深受鸦片荼毒的民族再次爆发出的肃毒宣言。它已强大到在决定做一件大事前毋须察看别人的脸色:它已强健到根本不必像一个病夫不敢正视自己的瘘管一样忌讳自己的局部溃疡:

截止1989年底,吸食鸦片、黄砒(即“金丹”)、海洛因(以海洛因为主)的狂潮不仅已从滇南、滇西边境推向云南,而且糜烂邻省,不少青少年毁家弃业废学辍读卷入吸毒狂潮,白祸魔爪所向,社会各界均被累及:学者、教授、作家演员、干部、个别司法公安干警,甚至国内的反毒品研究专家……

如果说,150年前鸦片对清王朝的侵蚀是“蚕食级”的话,那么海洛因对上述地区的侵蚀就是“塌方级”。

这是一种令人瞠目的疯狂。

北京不能不组织痛击。

缉毒专家、戒毒专家、肃毒专家——各路精英立即云集昆明。各种专用设备仪器立即调运滇西。各种规模的戒毒中心和戒毒所迅速建立。贩毒走廊迅速被围。

历史会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但决不会原版重复——共和国毫不踌躇地按下了反毒战炮钮。

奇闻众生相

全云南吸毒人数是多少?

据笔者的教训,初到云南最好不要立即悲天悯人地打听这个问题。你坚持这个问题正面强攻,结果必然自讨没趣。

据当地有关部门1989年公布:“4号客”(当地对吸毒者俗称)“全省约十万八千余人”。

这个数字显然业经矫饰。

按国际肃毒统计标准:1%是毒情大流行。

德宏州所属的小小的瑞丽县1988年的吸毒人数已占全县人口的3.14%,显然已接近特大流行规模!

其次,统计吸毒人数的难度大大高于统计吸烟者和性功能障碍者。

因为吸毒违禁。故而除非抓了现场,否则4号客们都三十六计,赖为上计。

那么“全省十万八千余人”的吸毒数实际上不过是铁证如山,登记在案的“显性吸毒者”。隐性逃亡者真不知有多少。

众生相:吸毒“光荣”。强人标志。

    这种可笑的不可理喻的吸毒心态在云南吸毒人群中相当普遍,青少年因这种心态而染毒者特多。

昆明街景。

一辆红色的士因违章行驶被民警拦截。

这是昆明五月华灯初上时分。当交通警请年轻的女司机出示驾驶证时,她慌忙中抽错了一包海洛因,于是有这样一场对话——

“嗯!这是什么?!‘4号’?!”

“……”

“怪不得车开得也像犯瘾一样,跟我走!”

“犯瘾又怎么样?你还抽不起呢?只好一辈子抽‘臭春城’(昆明人对春城牌香烟的蔑称)!看老娘快活干瞪眼!”

“就是嘛!你还抽不起呐!”“老子身上也有4号,你敢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有能耐抽4号,我认你爹!”“抽不起4号,干酸!”

无数围观的青少年争相起哄,捍卫“4号”的尊严。触犯众怒的交通警为避免重大交通阻塞事件发生,只好匆匆抄下她的牌照,把她放了。有人当即嚣张地狂呼:4号万岁!

昆明街景。

他每天晚上8点要坐在她家门对面的石阶上抽4号。要让她下班回家时看见,要让她后悔。

这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无可争议的炫耀:三年前她嫌他兜里没钱,没气派,裁了他。

三年后他发了财,每天来这儿羞辱她。

这样的实况值得照录——

他一身白西装,翘起二郎腿,老气横秋地抬抬下颚。便有跟班伙计赶紧递上一张锡箔,倒上一撮白色的粉末,然后点燃打火机,隔着锡箔烧灼,白粉立即滚成一个小球,并冒出淡淡的青烟,他从容地叼好吸管,“咝”地一下吸入全部青烟。同时,她也“嗤”拉上窗帘。

只见他中弹似的一挺胸,闭眼憋气,脸上放出极乐的笑容,陶醉很久才恢复呼吸。

当年斯大林对毛泽东说:胜利者可以解释一切。

他告诉我,现在对她甚至连解释也不必。

在街坊敬羡的目光下,他施施而归。

穿行在没路灯的街区中,你能强烈地感受到一种弥浸于青年中的“吸毒光荣”、“高人一等”、“高等华人”的认同氛围。

这使人震惊。因为即使在毒品泛滥的西方,吸毒也从没被当作一种勋绩而受人尊敬。相反,上至总统下至平民,只要拿出证据指控他吸毒,那么他在任何场合中的声誉算是永远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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