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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四年(503)高英入宫,与于劲上表“劝广嫔御”是否有关,尚不可知。但于劲上表得宣武帝同意诏可之后,必有一番选女。宣武帝嫔妃墓志今存者三人,有王肃之女王普贤、司马悦之女司马显姿和李续宝之女李氏[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修订本),第99—100页,第162—163页,第241—242页]。三人都未生育。李氏墓志不载年龄,只说葬于孝昌二年(526),大概亦卒于此年。王普贤死于延昌二年四月廿二日(513年6月10日),年二十七,则其生年在太和十一年(487)。司马显姿死于正光元年十二月十九日(521年1月12日),年三十,则其生年当在太和十五年(491)。只有司马显姿墓志明确说:“正始初,敕遣长秋,纳为贵华。”正始元年(504)司马显姿十四岁,被选入宫,应该跟于劲上表“劝广嫔御”有直接关系。这一年王普贤十九岁,不能肯定她是不是更早入宫。
问题是,一批符合条件的美女选入后宫,并不意味他们有机会蒙宣武帝“侍接”。除后来的孝明帝以外,今可考知的宣武帝子女一共三人,其中于皇后生一子,高英生一子一女,两个皇子都早早夭折。于皇后与高英,各有特殊家庭背景,权势弥漫于宫墙内外,没有人能阻止她们得到宣武帝的侍接。但她们(特别是高英)有足够的能力把宣武帝与其他后宫嫔妃隔离开,其结果就是除了她们二人所生,宣武帝再无其他子女,孝明帝成了唯一的例外。
而这个例外也不是偶然发生的,是相当一批人辛勤策划、周密安排的结果。
孝明帝的生母是武始伯胡国珍的女儿。《北史·外戚传》:“(胡国珍)女以选入掖庭,生明帝,即灵太后也。”胡氏(灵太后)可能就是在于劲“劝广嫔御”之后选入掖庭的女子之一。《北史·后妃传》叙胡氏得幸于宣武帝,是因为她出家为尼的姑母在宫中讲道时“讽左右称后有姿行”,“帝闻之,乃召入掖庭,为充华世妇”[“充华世妇”《魏书·皇后传》误为“承华世妇”。]。按这个叙事,胡氏被选入宫,还是因为她姑母找关系打通了关节,宣武帝才特地召她入宫。据《北史·后妃传》,胡氏的生母是胡国珍的前妻皇甫氏,胡氏出生后有京兆山北县善卜相者告诉胡国珍“贤女有大贵之表”云云,可见胡氏出生于长安。但《北史·外戚传》说皇甫氏景明三年(502)死于洛阳,而且还说“前世诸胡多在洛葬”,可见胡国珍家族在孝文迁都后也从长安搬到了洛阳。《北史·后妃传》说胡氏对姑母“幼相依托”,大概指初入洛阳时期。
大概在母亲去世不久,胡氏就通过“选女”的程序入宫,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入宫时间应该和司马显姿一样在正始元年。从正始元年到她生育皇子的永平三年(510),中间有六七年时间。无论她被选入宫是不是靠了姑母,但实际情况可能是,胡氏和众多选入掖庭的女子们一样,虽早早入宫,但“不蒙侍接”,见不到皇帝。胡氏的幸运在于,她的姑母以比丘尼身份在内宫讲道,结交了一批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其中很多人属于史书所谓的“恩倖”)。
后宫的文化需求是多样的,比如,后宫上层女性甚至需要经史方面的教师或指导者,当然这些教师或指导者通常应该是女性。据《魏书·李彪传》,李彪有个女儿,“幼而聪令,彪每奇之,教之书学,读诵经传”。李彪惊异于这个女儿的才分,私下悄悄对家人说:“此(女)当兴我家,卿曹容得其力。”李彪死于宣武帝亲政的景明二年(501),宣武帝在他死后听说了这个博学多才的女儿,“召为婕妤,以礼迎引”,请到宫里担任诸妹公主的文化课教师。李婕妤主要的教学内容,是读书写字,所读的书主要是经史,即传文所谓“婕妤在宫,常教帝妹书,诵授经史”。不仅公主们,后妃宫官都是她的学生,传文称“后宫咸师宗之”。后来嫁给高猛的宣武帝同母妹元瑛,应该就曾跟着李婕妤读过书。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李婕妤和宣武帝一样虔心信佛,好读经论。宣武帝死后,李婕妤出家,“通习经义”,成为一个对佛学有较深理解的比丘尼,常常登坛讲道,为洛阳僧伽所敬重,所谓“法座讲说,诸僧叹重之”。
胡氏(灵太后)的姑母“入讲禁中”,是为了满足宫中信佛的需求。对我们来说非常幸运的是,这位比丘尼姑母的墓志2000年春在河南洛阳孟津县(今孟津区)平乐镇朱仓村出土,首题“魏故比丘尼统法师释僧芝墓志铭”,知她的法号为僧芝[赵君平、赵文成(编)︰《河洛墓刻拾零》,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第20页。对僧芝墓志的研究,请参王珊《北魏僧芝墓志考释》,载《北大史学》第13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根据墓志,僧芝死于孝明帝熙平元年正月十九日(516年3月7日),春秋七十五,则其生年当在太武帝太平真君三年(442)或稍早。据《北史·外戚传》,胡国珍死于神龟元年四月十二日(518年5月7日),年八十,则其生年当在太武帝太延五年(439)或稍早。可见僧芝比她哥哥胡国珍小三岁,两人都出生在其父胡渊自赫连夏入魏之后。胡氏虽为安定大姓,可能很早就定居长安了。墓志说僧芝“道识发于生知,神情出于天性,洗耶(邪)素里,习教玄门”,十七岁(文成帝太安五年或稍早)出家,二十岁已学有所成。又记僧芝与北魏皇室发生联系,始于冯太后对她“倾服徽猷,钦崇风旨,爰命驿车,应时征辟”,把她接到平城。僧芝到平城的时间,应该在孝文帝中期之前,僧芝三十至四十岁之时。
墓志首题称僧芝为比丘尼统,但志文不言其事,疑她实际并没有担任过这个职务,是死后追赠的。她长期服务于皇家,冯太后和孝文帝都很看重她。墓志说冯太后征她前往平城,“及至京都,敬以殊礼”,孝文帝对她“倾诚待遇,事绝常伦”。到宣武帝时期,她年资更高,礼遇也愈加隆重。墓志:“世宗宣武皇帝信心三宝,弥加弥(疑为“珍”字误写)宠,引内闱掖,导训六宫。”如果僧芝是到了宣武帝时才在掖庭“导训六宫”,那么她之前在平城和初迁洛阳时,即便也常在掖庭走动,但地位并不突出,不似墓志所说的那样得到冯太后和孝文帝的特别礼遇。宣武帝信佛深笃,后宫风气想必更甚,需要有一定佛学修养的专业人士讲道说法,所以僧芝获得机会担任这个角色。
宣武帝亲政时,僧芝已差不多六十岁,在平城和洛阳的上层女性间走动将近三十年。如她这样有机会到后宫走动的女尼应该并不少,但从僧芝墓志称小冯、高英以及王肃的前妻谢氏等,“以法师道冠宇宙,德兼造物,故捐舍华俗,服膺法门,皆为法师弟子”来看,似乎这些地位很高的女性一开始都是在僧芝门下出家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僧芝在洛阳宫的女尼中一定享有很高声望。墓志说僧芝的弟子包括小冯、高英“逮诸夫嫔廿许人”,几乎包含了所有“六宫”妃嫔中愿意出家为尼者。那么,毫无疑问的是,王钟儿/慈庆一定是认识她的,甚至可能就是以她为师而出家的。前节所说元愉的爱妾杨奥妃被于皇后强制出家,闭于内宫长达一年多,那么很可能僧芝也曾参与其事。
简而言之,僧芝这样一个老尼,在北魏皇宫活动时间久,认识重要人物多,人脉既广,阅历又富,能量甚大,却不太引人注意。无论僧芝的侄女胡氏(灵太后)是先以选入宫,还是因僧芝托人说情入宫,她入宫时,僧芝已经在宫里颇有影响。《北史·后妃传》:“(胡)太后性聪悟,多才艺,姑既为尼,幼相依托,略得佛经大义。”僧芝被征至平城时,胡氏还没有出生,而胡家一直住在长安。后来搬家到洛阳,可能在孝文帝迁都之后不久。所谓“幼相依托”,应该是指胡氏之母皇甫氏去世之后。正始初入宫时,她应该只有十四五岁。僧芝“讽左右称后有姿行”,就是请那些能在宣武帝身边说得上话的“左右”,向皇上推荐胡氏。当高英“悍忌”“宫人希得进御”之时,即便宣武帝动心,也需要掖庭相关人员配合,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有僧芝的人脉,才会有那么多关键人物协助安排。很可能,老尼慈庆也是帮了大忙的。
即便有人帮忙,胡氏获得的进御机会也不会太多。从孝明帝的出生时间(永平三年三月丙戌,即510年4月8日),可以推测受孕在永平二年五六月间。那么她确认怀孕,很可能在永平二年八九月间。这一确认当然立即成为后宫大事。再过两三个月,对子嗣问题忧惧极深的宣武帝推出了一项新法规。《魏书·世宗纪》:“(永平二年)十有一月甲申(509年12月7日),诏禁屠杀含孕,以为永制。”宣武帝下诏禁止屠宰繁殖期的雌性牛羊猪马等牲畜,并把这一禁令放进法律条文中,表面上看似乎跟宣武帝信佛有关,因为在发布这个诏书五天之后,“己丑(12月12日),帝于式乾殿为诸僧、朝臣讲《维摩诘经》”。宣武帝讲的《维摩诘经》,当然是鸠摩罗什译本。此经“是公认的中国中古时代流行最为深入广泛的佛教经典之一”[陆扬:《论〈维摩诘经〉和净土思想在中国中古社会之关系》,载《人间净土与现代社会——第三届中华国际佛学会议论文集》,中华佛学研究所,1998年。]。胡适说:“《维摩经》为大乘佛典中的一部最有文学趣味的小说,鸠摩罗什的译笔又十分畅达,所以这部书渐渐成为中古时代最流行、最有势力的书。”[胡适:《海外读书杂记》,《胡适文存》三集卷四,《胡适全集》第三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84页。标点与原书不同。]宣武帝登坛讲《维摩诘经》,反映了那时佛经讲论的风气。如果不了解此时正是胡氏妊娠进入第五六个月,可能会把宣武帝的禁屠受孕牲畜单纯与他信佛讲经联系起来,而难以察觉他精神深处的忧惧与恐慌。
宣武帝的紧张没有停留在干着急上,他还采取了比“禁屠杀含孕”更切实的行动。《北史·后妃传》:“先是,宣武频丧皇子,自以年长,深加慎护。”大概从确认胡氏怀孕那一刻起,宣武帝就要为她建立一个“深加慎护”的团队,把她与掖庭日常体系隔离开来。这个团队既要防止后宫其他人(包括高皇后)伤害她,也要防止她自己伤害胎儿。《北史·后妃传》里的一段话,揭示了受孕妃嫔自我伤害的确是存在的:
而椒庭之中,以国旧制,相与祈祝,皆愿生诸王、公主,不愿生太子。唯后每称:“夫人等言,何缘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也?”明帝在孕,同列犹以故事相恐,劝为诸计。后固意确然,幽夜独誓,但使所怀是男,次第当长子,子生,身死不辞。
胡氏为皇家大计慷慨无私,说出那么大义凛然的话,当然都是她后来当了太后追述的。事实上她怀孕后立即被一个特殊团队所看护,一举一动不再自由,就算她想怎么样也是做不到的。有意思的是这段话提到子贵母死的旧制,反映了平城时代这一反人性的制度在洛阳宫里并没有被遗忘,六宫妃嫔“相与祈祝,皆愿生诸王、公主,不愿生太子”。“不愿生太子”当然只是一个愿望,但如果比别人先怀孕,又无法预知男女,那怎么办呢?胡氏怀孕后,“同列”,就是其他充华夫人,“犹以故事相恐,劝为诸计”。如何“为诸计”?当然是想办法终止妊娠,即流产。这种做法在平城时代是否存在呢?如果存在,那么宫廷管理者应该也会发展出一套应对措施。
可以说,子贵母死旧制的阴影固然存在[《北史·后妃传》说“子贵而其母必死”的平城旧制,“孝文终革其失”,似乎认为这个制度是由孝文帝废除的。也许孝文帝生前与作为太子的元恪谈到过这一点,但完全没有史料依据。我们只能说,宣武帝体会到孝文帝的态度,而且他自己深受这一旧制的伤害,是他主动决定不再理会这一制度的。但这一点可能他并没有公开讨论过,因此该制度的阴影依旧飘浮于洛阳宫。],后宫妃嫔自我残害的可能性亦不能排除,但具体到胡氏,她怀孕之后应该迅速被保护起来了。对于前来保护她的团队而言,要防范的对象是很多的,其中包括孕妇自己。
那么,宣武帝精心组成的这个团队,由哪些人组成呢?过去读史者大概能够猜到,其中一定有御医王显。现在有了王钟儿/慈庆墓志,我们知道还有老尼慈庆。墓志载慈庆死后孝明帝的手诏云:“并复东华兆建之日,朕躬诞育之初,每被恩敕,委付侍守。”可见慈庆参加这个特殊团队,是宣武帝亲自安排的,专意委托她来“侍守”。常景所撰墓志称“保卫圣躬于载诞之日”,这种“保卫”,当然不会只在“载诞之日”,必定包括出生前后很长一段时间。
问题是,永平二年夏胡氏怀上孝明帝时,慈庆已经七十一岁,就算身体康健,也不再能承担一般保母的工作。为什么宣武帝还要找她呢?首先,当然是因为信任。其次,不是要让她干体力活儿,而是要利用她近三十年前与王显共事的经历和资历。第三,也许是更重要的,她不是现有内宫体制下的一员。孝明帝出生后,宣武帝把他“养于别宫,皇后(高英)及充华(胡氏)皆莫得而抚视焉”。由此来看,宣武帝既不信任悍忌的高皇后,也不信任皇子的生母胡氏,而要把皇子与她们完全隔离开来。这么做需要两个前提条件,第一是必须使用他完全信任,也只对他忠诚的人,第二则是要建立一个在内宫工作,却是内宫体制之外的团队。
前一个条件,他找到了两个人担任团队领袖,就是照顾过他自己和他母亲高照容,并且多年来一直和他保持亲密联系的王显和王钟儿/慈庆。后一个条件,那就需要已经获得体制外身份的慈庆帮他在体制外另外找人。《北史·后妃传》记宣武帝组建团队,“为择乳保,皆取良家宜子者”。所谓“皆取良家宜子者”,就是摆脱内宫已有的体系,去宫墙外另觅合适人选。所谓“乳保”,包括乳娘和保母。所谓“宜子者”,就是养育孩子经验较多者。除了乳娘稍稍年轻些,生育过较多孩子的女性自然不会太年轻。这些乳保做的事虽然重要,但她们的身份毕竟低贱,为史书所轻忽,后世亦无从了解。不过十分幸运的是,今天我们可以读到其中一个所留下的墓志。这就是杜法真墓志。[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修订本),第202页。]
杜法真墓志没有志题,第一句就说“傅母宫大监杜法真者,黄如人也”。黄如地名不见于北朝,可能是误写。杜法真的宫职“傅母、宫大监”,傅母是她在宫内的工作,宫大监可能是死后追赠的。墓志说杜法真晚年“隐疏下邦,养身洛阳”,且“殒于洛阳”,死后“儿息涕恋,攀车结慕”,可见她的家人都在洛阳,并非罪犯家庭。据墓志,杜法真死于正光五年十月三日(524年11月14日),年六十六,则其生年当在文成帝太安五年(459)。墓志说杜法真“年有五十,奉身紫掖”,可见她是到了五十岁才入宫,而她五十岁,恰好就是永平二年(509),即胡氏怀孕之年。墓志称杜法真“何(荷)知遇于先朝,被顾问于今上”,强调她跟两代皇帝宣武帝(先朝)和孝明帝(今上)都有相当特别的关系。
老尼慈庆在永平二年秋紧急建立了一支由宫外良人组成的乳保团队,杜法真就是其中一员。“法真”之名,显示她出自信佛家庭,她本人很可能也是虔诚的佛教徒。慈庆能够找到她,也许与她信佛有关。当然这不是说慈庆以前就认识她。但杜法真信佛,应该会参加某个邑义(或称法义)。慈庆虽在宫内出家,却因比丘尼身份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禁中,可以想象,她在宫外的社会生活,主要与各种信徒社团组织有关。宣武帝请她,可能正是看中了她的这一特点。而她寻觅团队成员,一定会依赖她在洛阳的社会关系,其中当然包括各种邑义组织。
杜法真墓志说她在孝明帝即位后“历任虽清,非其愿也,遂隐疏下邦,养身洛阳”,意思是杜法真本可以在宫内享清福(会给她很不错的职位),但她不愿意留在宫里,于是出宫回到她在洛阳的家里,和家人一起生活。可见慈庆建立的这个团队,入宫时固然都要转变身份成为宫女,但这个身份是有条件的,因为她们本来是良人,不是奚官奴。完成抚育孝明帝的任务后(获得报酬和奖励之后),她们都可以选择回到自己原有的生活中。
《魏书·肃宗纪》:“永平三年三月丙戌(510年4月8日),帝生于宣光殿之东北,有光照于庭中。”宣光殿在洛阳宫永巷以北,与永巷以南的显阳殿分别是禁中南北两大主殿,理论上皇后住宣光殿,皇帝住显阳殿。所谓“宣光殿之东北”,语义含混,不知道是指宣光殿周垣内东北角的一所房子,还是指周垣之外西游园的某所房子。这种含混不清,或许意味着胡氏生子的处所本来就是一个秘密,只有皇帝特许的极少数人知道。
如果孝明帝出生的地方已经有点神秘,那么他出生之后,立即被转移到一个更加神秘的地方。《北史·后妃传》说孝明帝出生后,由宣武帝亲自安排“养于别宫,皇后及充华皆莫得而抚视焉”。史书不言养于哪一个“别宫”,看来是秘而不宣的,这个地方只向皇帝特许的人开放。皇后高英贵为后宫之主,充华胡氏亲为皇子生母,都被禁止访问这所后宫中的“别宫”。那里只有慈庆的团队,正为大魏的未来服勤劬劳。
皇子出生时,宣武帝已经二十八岁,即位刚满一纪(十二年),即《魏书·世宗纪》载宣武帝十月丙申诏书所谓“乘乾御历,年周一纪”。这一年六月丁卯(510年7月18日),“名皇子曰诩”,元诩就是宣武帝唯一的子嗣。喜得皇子,促使宣武帝以行善的方式来纪念自己做皇帝年满一纪。十月丙申(510年12月14日),宣武帝发布诏书,决定建一所慈善医院,“使京畿内外疾病之徒,咸令居处,严敕医署,分师疗治”,另外还从卷帙浩繁的医书中摘抄条目,编写成简单易学的医书,分发到各地,“取三十余卷,以班九服,郡县备写,布下乡邑,使知救患之术耳”。
《魏书·术艺传》记王显受宣武帝之命“撰药方三十五卷,班布天下,以疗诸疾”,与前引诏书所说应该是同一件事。这时王显一身多职,特别是担任监察百官的御史中尉,位高权重,同时继续负责皇帝的医护。元诩出生后,王显又必须负责元诩的健康医护。虽说他“忧国如家”,工作卖力,毕竟时间有限。可以想象,实际上日常负责元诩抚育的,就是慈庆那个团队。
两年半之后,按那时的算法,元诩已年满三岁,可以立为太子了。《魏书·世宗纪》:“(延昌元年)冬十月乙亥(512年11月12日),立皇子诩为皇太子。”二十天之后的十一月丙申(512年12月3日),宣武帝再下诏:“朕运承天休,统御宸宇,太子体藉灵明,肇建宫华,明两既孚,三善方洽,宜泽均率壤,荣泛庶胤。其赐天下为父后者爵一级,孝子、顺孙、廉夫、节妇旌表门闾,量给粟帛。”《魏书·天象志》总结为:“立皇太子,赐为父后者爵,旌孝友之家。”大概就在这一年前后,皇后高英生了一个女儿,是为建德公主。对宣武帝来说,这都是令他愁眉稍展的好消息。
东宫肇建,就要配一套东宫官。东宫官分两种,一种是名誉性的,一种是实质性的。地位隆崇的三师三少是前者,太子詹事、太子中庶子是后者。元澄为太子太保,郭祚为太子少师,崔光为太子少傅,甄琛为太子少保,都是名誉性的。东宫官实际上最重要的是太子詹事,宣武帝把这个职位给了王显。太子中庶子中,裴延儁、裴谭、高贞、王绍,要么是名门,要么是贵戚,另外还有一个侯刚,却是宣武朝最著名的皇家大厨,是绝对的亲信左右。而且,宣武帝还让侯刚担任了在禁军统帅中排名第三的右卫将军。看得出宣武帝安排太子官属十分讲究,实权都在自己最亲信的“左右”“恩倖”手里。《魏书·术艺传》记王显云:“东宫既建,以为太子詹事,委任甚厚。世宗每幸东宫,显常迎侍。出入禁中,仍奉医药。”
成为皇太子的元诩仍然是个幼儿,仍需要慈庆组建的傅母团队的抚育。据《魏书·杨播传》附《杨昱传》,当延昌三年(514)杨昱担任东宫官太子詹事丞时,看到皇太子总是由乳母、保母抱着各处行走,东宫官反而全不知情,亦不能干预:“于时肃宗在怀抱之中,至于出入,左右乳母而已,不令宫僚闻知。”杨昱向宣武帝建议以后太子出入(“出入”指离开东宫入禁中见宣武帝)应该凭皇帝的“手敕”,让东宫官都知情,值班的宫僚应该陪同。宣武帝于是下诏:“自今已后,若非朕手敕,勿令儿辄出。宫臣在直者,从至万岁门。”
不过到了延昌三年,皇太子元诩还不到五岁,老尼慈庆却已经七十六岁了。很可能她仍在东宫操劳。慈庆墓志赞扬她:“虽劬劳密勿,未尝懈其心;力衰年暮,莫敢辞其事。寔亦直道之所依归,慈诚之所感结也。”恐怕不全是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