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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全省高等中学校秋季更名为省立第一中学。这个学校很大,学生也很多,名师也不少,首任校长符定一还亲自授课。毛泽东曾经聆听了符定一有关古典文学、历史、伦理等方面的教导。在一次作文竞赛中,毛泽东以刚健充实的内容,纵横捭阖的气势,严谨善辩的推理,获得了全校第一名。符定一没有想到这位来自湘潭乡村的后生,竟能在莘莘学子之中一举夺魁,便要面试一下毛泽东。他把毛泽东叫到办公室里,叫毛泽东写一篇作文。毛泽东见先生如此器重自己,顷刻间文思泉涌,一挥而就。符定一拿过来一看,果然是妙笔惊人,文采斐然,心中大喜,便决心认真栽培这位弟子。

毛泽东成了这所学校的高材生,他在这里还写了不少好作文,其中《商鞅徙木立信论》是最著名的一篇,受到国文教员柳潜的高度赞赏。

《商鞅徙木立信论》全文如下:

吾读史至商鞅徙木立信一事,而叹吾国国民之愚也,而叹执政者之煞费苦心也,而叹数千年来民智之不开、国几蹈于沦亡之惨也。谓予不信,请罄其说。

法令者,代谋幸福之具也。法令而善,其幸福吾民也必多,吾民方恐其不布此法令,或布而恐其不生效力,必竭全力以保障之,维护之,务使达到完善之目的而止。国民政府互相倚系,安有不信之理?法令而不善,则不惟无幸福可言,且有危害之足惧,吾民又必竭全力以阻止此法令。虽欲吾信,又安有信之之理?乃若商鞅之于秦民适成此比例之反对,抑又何哉?商鞅之法,良法也。今试一披吾国四千余年之记载,而求其利国福民伟大之政治,商鞅不首屈一指乎?鞅当孝公之世,中原鼎沸,战事正殷,举国疲劳,不堪言状。于是而欲战胜诸国,统一中原,不綦难哉?于是而变法之令出,其法惩奸宄以保人民之权利,务耕织以增进国民之富力,尚军功以树国威,孥贫怠以绝消耗。此诚我国从来未有之大政策,民何惮而不信?乃必徙木以立信者,吾于是知执政者之具费苦心也,吾于是知吾国国民之愚也,吾于是知数千年来民智黑暗国几蹈于沦亡之惨境有由来也。虽然,非常之原,黎民惧焉。民是此民矣,法是彼法矣,吾又何怪焉?吾特恐此徙木立信一事,若令彼东西各国文明国民闻之,当必捧腹而笑,噭舌而讥矣。呜呼!吾欲无言。

柳潜看罢此文,禁不住拍案叫绝,给这篇作文打了个100分。他还在这篇571字的短文中写下了150个字的眉批和总评:

“实切社会立论,目光如炬,落墨大方,恰似报笔,而义法亦骎骎入古。”

“精理名言,故未曾有。逆折而入,笔力挺拔。”“议论潇洒,积理宏富”;“力能扛鼎。”

“有法律知识,具哲理思想,借题发挥,纯以唱叹之笔出之,是为压题法,至推论商君之法为从来未有之大政策,言之凿凿,绝无浮烟涨墨绕其笔端,是有功于社会文字。”“历观生作,练成一色文字,自是伟大之器,再加功候,吾不知其所至。”

末了,柳潜又在这篇作文题目的上方写了“传观”二字。

这国文教员柳潜原是清朝末年的一名秀才,早年酷爱读书,学识渊博,颇有才华。他在青壮年以后目睹官场腐败,遂放弃仕途,以教书为业,被湖南全省公立高等中学校(后改名省立第一中学)首任校长符定一聘请为国文教师。后来柳潜因生活困顿,曾先后在福建和长沙等地做过几年幕僚,后又返回学校从事教师职业,但终因积劳成疾,贫病交加,于1930年在长沙去世,终年52岁。

且说符定一校长知道毛泽东喜欢读课外书籍,便主动借给他一部上自远古下至明朝、一共有120卷的中国历代编年史《御批历代通鉴辑览》。

尽管此时的毛泽东在省立第一中学声名鹊起,可他感到这个学校设置的课程太多太繁,校规也繁琐呆板,在学校学习还不如自学更好一些,所以他决定去定王台图书馆自由读书,独自研究学问。符定一得知此事,甚感惋惜,便极力劝阻他。毛泽东去意已决,婉言谢绝了先生的好意,毅然离开了学习生活了半年的省立第一中学,寄居在长沙新安巷的湘乡会馆,开始了在定王台的自修生活。

定王台位于长沙东南角,相传为西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所筑。那时候,他每年都要挑选出上好的大米,命专人专骑送往长安孝敬母亲,再运回长安的泥土,在长沙筑台,年复一年,终于用从长安运来的泥土筑成了一座高台。每当夕阳西下之时,刘发便登台北望,遥寄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后来,长沙人就把这个土台子叫作定王台,又称“望母台”。到了清朝末年,土台子已经荡然无存了,有人就在这个地方盖起了一栋两层楼的洋房。辛亥革命后,省政府当局接受一些学者的建议,利用这栋房子办起了湖南图书馆,购置了不少新书,其藏书量居全省之首。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周围树木葱茏,环境幽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读书好场所。

定王台图书馆每天一开门,毛泽东总是第一个进去,中午仅仅休息片刻,到街上买两块米糕当午饭,下午依然是一动不动在书桌旁埋头苦读,好像一尊低着头的雕塑一般。晚上闭馆时,他又是最后一个出来。

毛泽东在这里广泛涉猎了18、19世纪欧洲资产阶级的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著作。他读了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亚当·斯密的《原富》,赫胥黎的《天演论》,穆勒的《名学》,斯宾塞尔的《群学肄言》,孟德斯鸠的《法学》,卢梭的《社会契约论》等等。他还认真研读了一些俄、美、英、法等国的历史、地理书籍。同时他也阅读一些诗歌、小说和古代希腊、罗马的故事。

毛泽东在定王台图书馆第一次看到了一幅世界地图,叫作《世界坤舆大地图》,不禁惊叹道:“世界原来这么大!”他每天经过地图前,都要停下脚步细细地看上一阵,以极大的兴趣认真研究一番。

40年后的一个晚上,毛泽东和几个同学说起他在定王台看世界大地图后的思想状况,他说:“说来也是笑话,我读过小学、中学,也当过兵,却不曾看见过世界地图,因此就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湖南省图书馆的墙壁上,挂有一张世界大地图,我每天经过那里,总是站着看一看。过去我认为湘潭县大,湖南省更大,中国自古就称为天下,当然大得了不得。但从这个地图上看来,中国只占世界的一小部分,湖南省更小,湘潭县在地图上没有看见,韶山当然就没有影子了。世界原来这么大。世界既大,人就特别多。这么多的人怎么过生活,难道不值得我们注意吗?从韶山冲的情形来看,那里的人大都过着痛苦的生活,不是挨饿,就是挨冻。有无钱治病眼看着病死的;有交不起租谷钱粮被关进监狱活活折磨死的;还有家庭里、乡邻间为着大大小小的纠纷吵嘴、打架,闹得鸡犬不宁,甚至弄得投塘、吊颈的;至于没有书读,做一世睁眼瞎子的就更多了。在韶山冲,我就没有看见几个生活过得快活的人。韶山冲的情形是这样,全湘潭县、全湖南省、全中国、全世界的情形,恐怕也差不多。我真怀疑,人生在世间,难道都注定要过痛苦的生活吗?决不!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呢?这是制度不好,政治不好,是因为世界上存在着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制度,所以使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陷入痛苦的深潭。这种不合理现象,是不应该永远存在的,是应该彻底推翻、彻底改造的!总有一天,世界会起变化,一切痛苦的人,都会变成快活的人,幸福的人。世界的变化,不会自己发生,必须通过革命,通过人的努力。我因此想到,我们青年的责任真是重大,我们应该做的事情真多,要走的路真长。从这时候起,我就决心要为全中国痛苦的人、全世界痛苦的人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毛泽东在评价他在省立图书馆这一段的学习生活的时候,还曾笑着对萧三说:

“我就像一头牛闯进了菜园子,见到遍地青菜,拼命地大嚼大吃,嚼个不停。”

且说毛泽东在定王台图书馆学习期间,每晚都要回到“湘乡会馆”里住。这个会馆里还住着其他一些穷学生,住着过路客、流浪汉和一些当过兵的人。那些当过兵的人都是一些退伍军人或者是被遣散的士兵,他们既没有工作,也没有钱,性情暴躁,喜怒无常,经常因为一些琐事和学生们吵架斗殴。有一天晚上,那些士兵和学生再次发生了冲突,酿成了一场血腥的武斗。毛泽东一直躲在厕所里,直到殴斗结束后才走了出来。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也就在这个时候,父亲来了一封信,说是不赞成他自修。父亲认为他是不务正业,因此拒绝再提供费用,除非他继续进学校读书。就这样,毛泽东被迫结束了半年的他认为是“极有价值”的自修生活。

这正是:方入菜园饥如牛,立有乱兵扰梦来。

欲知毛泽东去向何处?且看下一章分解。

东方翁曰:毛泽东投笔从戎,是他第一次的人生抉择,第一次的社会革命实践,仅仅半年就结束了,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又三番五次地报考各类学校,在人生坐标的再选择上,彷徨复彷徨,几番求索、几番曲折之后,这才似乎看到了前途的一丝光亮。不光毛泽东是这样,恐怕有不少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有如此这般的一番经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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